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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間出身的卑賤之人，琴棋書畫皆精罷了。」蕭洛雋用漠然的語氣說著。

蕭洛雋道：「好。」

她發現，她竟嫉妒起了殿內的長孫舞。至少長孫舞現在還能夠那樣貼近他，能夠同他談笑自若，而不是陷入死局之中。

聆音沉默了一瞬間，而後道：「皇上對長孫舞，是想捧殺嗎？」

她聽著裡頭的聲音，手掌漸漸地握成了拳頭，隔了會兒，又放開。

長孫舞仿若無意地說：「阿止姑娘出身坊間，那必然有非同一般的本事吧？本宮倒是想要同阿止姑娘你，學學那些本事呢。」

來這裏之前，聆音就知道自己必然要面對這種事情。妃子侍寢，這些隨身宮女難以避免要看到。只是，這件事情真的發生在眼前時，她卻覺得難以接受，尤其是……蕭洛雋同曾經伺候過她的人一起，將要共赴巫山雲雨。

不過耽擱了太醫診治也無妨，這三年來，為了清除太后當初對她下的餘毒，她嘗試過不少方法，良藥毒藥都嘗試過了一番。這殆容草，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作用。何況，她並非是太過在意容貌的人。

如今，他的舉動，只不過是帝王強烈的征服欲罷了。因為她不受他的控制，她曾經狠狠地落了他的面子。等到有一天，他對她膩了，那一切都會結束了吧。

長孫舞一看，那一暗藏的殺招被蕭洛雋使出，眨眼間就山河淪陷，四面楚歌，無力回天了。長孫舞只能再專心於對弈之中。

長孫舞含笑著迎接蕭洛雋進殿。桌上擺著棋子，見到蕭洛雋的目光放在了那棋盤之上，長孫舞笑道：「皇上可願意同臣妾對弈一局？」

「那又如何？」長孫舞道，「既然你早已成為我的威脅，那我為什麼不在你尚能被我所掌握的時候，把你剷除呢？」

霜華宮裡有誰？有忠婕妤。那是她從前從崇安侯府帶來的、器重有加的陪嫁長孫舞。

長孫舞的棋藝比起從前大有長進，蕭洛雋似乎下棋的時候分了心。以他的棋藝，將長孫舞打得落花流水不在話下，如今卻留有情面，明明有機會將長孫舞的棋子困入幽谷，一擊必殺，卻是將那些殺招藏起來，看長孫舞磕磕絆絆地應對。

蕭洛雋看了一眼聆音，淡淡道：「既然阿舞你喜歡，那就留她幾日也未嘗不可。」

她還是有自尊的啊……

而似乎又因為長孫舞是她從前的舊仆，讓他更加熱衷於翻長孫舞的牌子。連續七夜，都臨幸了她，而賞賜也是接二連三地朝著霜華宮送來。各地送上來的新鮮蔬果，奇珍異玩，有些甚至連怡妃和姝妃的宮室中還沒有，便已經出現在了霜華宮的桌上。

曾幾何時，她同蕭洛雋對弈，長孫舞眉眼安順地站在他們的身後看著，就如同一個透明的人。不曾想到……那時候長孫舞便有這樣的心思了嗎？

夜色漸漸沉了下去，外頭傳來聲聲更漏，殿內也纏上了幾分曖昧的氣息。

殿內似靜了不少，然而隔了一會兒，便又傳來長孫舞細碎的呻|吟聲。聆音的面色越發差，腦海里又難免浮現出長孫舞纏在蕭洛雋身上的模樣。

長孫舞聞言，豁然開朗，按著聆音所說的地方落了一子。長孫舞看著棋盤沉吟了片刻，臉上漸漸露出了喜意，道：「皇上帶來的人，果然不同凡響，眨眼間就破了臣妾的困局。」

長孫舞道：「她是皇上的人，本宮只是借用而來……自然是不能夠怠慢的。本宮一時情急刮花了她的臉，你們便送她去太醫院吧。」

蕭洛雋將進殿後始終不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轉向她，唇角微勾，道：「若是阿止想在這邊學些侍奉人的經驗，那便待著吧。」

蕭洛雋是否溫柔含笑地體貼著長孫舞。而她昔日的舊仆，又是怎樣曲意承歡？

不，那並不是去太醫院的路。她也是皇宮中的舊客，對皇宮的地形說不上瞭若指掌，但也知道，這條路同去太醫院的方向背道而馳。

她的手指還沒有碰到長孫舞的衣袖，臉上就迎來了熱辣辣的一陣疼痛。

聆音如今雖然是虎落平陽，然而氣骨未失。她微微眯了眯眼，正想要反擊，揮開長孫舞。可她忘記了自己現在武功盡失，甚至比起那和圖書些沒有學過武藝的人更加無力。

安歇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青磚上落了一地的清霜，她抬首望著天上的瑩瑩月光。月光落在手上，滿手霜華。月色清冷，似乎就連月光也帶著寒意。

自從長孫舞問了那句話，之後的幾局，蕭洛雋的攻勢凌厲了很多，似乎再也沒有給她留有轉圜的餘地。

知道這些人註定要對她不利，她心生警惕，卻沒有想著要如何脫困，退出這個局。

蕭洛雋紋絲不動。

但也只是也許。這其中的風險極大，首先要泅水很長一段距離。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不能受得了，還存在著被蕭洛雋發現的可能。不過就算髮現了又能如何，也不過是維持原樣罷了。

那語調平緩，然而個中寒意卻讓人不寒而慄。

她抬起頭，青絲遮住了半張面容，嘴角溢出了一縷鮮血，沾染了血色的唇瓣紅艷近妖，就算臉上還帶著血痕，落在臉上，卻像是白茫茫一片雪地中料峭的傲雪寒梅。

長孫舞如今轉身成了主子，人人都要喚上一聲娘娘。從前長袖善舞的模樣，現在站在那裡，也有妃嬪慣有的矜持庄謹。看到蕭洛雋，她眼角眉梢中都流露出了喜悅。

長孫舞便像是一塊埋沒的瑰寶，終於被人挖出，開始綻放她的光彩。

「從前的很多個夜晚，朕也曾這樣捫心自問過。」他輕聲道，「後來朕想想，也許是因為得不到的總是在躁動？」

這一下，硬生生地將她的臉給打偏向了一邊。

她感受著那細細密密的疼痛，才緩解了不少心裏的疼。

如果真的是虞聆音！那……絕對不能留。

素白色的衫，斜綰著的髮髻，髻上插著一支青碧色的簪，腕上戴著墨綠色的玉鐲，顯得膚色白皙。長孫舞本來就容貌不俗，又是侯府出身，舉止儀態本就不弱於那些大家閨秀。立在那兒，含笑地看著蕭洛雋，也有幾分盈盈出塵的感覺。

卻偏偏還要在殿外站著，想要離開一步，便有宮人對她道：「阿止姑娘，皇上有命，讓你在殿外候著。」

聆音就仿若他們議論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伸出了手，穩穩噹噹地將那些被圍困住的棋子收起，放到青釉刻牡丹紋的圍棋罐中。

許是早朝的時辰迫近，蕭洛雋並沒有讓聆音替他更衣，而是讓那些宮人們代勞。

什麼是煎熬？從前覺得面對蕭洛雋的時候，從他的臉上尋找著岳太后的痕迹是煎熬。在屍山血海里走過，聞著那讓人作嘔的鮮血是煎熬。在無數孤枕難眠的夜晚，想到那些皇宮的舊人舊事是煎熬。看到婦人臉上帶著欣喜地抱著她們的小孩，溫柔地哄著的時候是煎熬。

蕭洛雋臉上露出回味的神情，道：「忠婕妤容貌雖然不及你，不過勝在善解人意，又懂得迎合朕，自有一番滋味。」

蕭洛雋的到來，她自然做了一番精緻的打扮。

然而事實上，他的內心深處，卻是鐵血無情的。

她會水。為了保證太液池的水是活水，而不會變成死氣沉沉的池，故而宮內外專門修了一條通道，用來讓太液池的水流通起來。那個通道雖然隱蔽，是當年修建皇宮的時候特地留下來的，不過她知道大致的方位。

再接著，他讓了長孫舞數子。長孫舞越挫越勇，到最後，也不過是險敗。

她神色未變。直到蕭洛雋身邊隨侍的內監總管進了殿內，叫喚了一聲，她才隨著人進去。殿內有無邊的春色，地磚上、屏風上、棋盤上，七零八落地散著衣服，似乎在像人昭示著這一場雲雨的肆無忌憚。

「指不定呢……」

所幸……這時候，他還是給予了她一點兒尊嚴，沒有讓她在旁邊伺候。

三年不見，多少次她覺得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徹徹底底地將蕭洛雋放下了。然而為什麼她對蕭洛雋的感情，有越來越盛的勢頭？明明從前她能夠遊刃有餘看他坐擁後宮三千，而如今，僅僅是他寵幸妃嬪，就讓她心如刀絞？

多少人對蕭洛雋投懷送抱，她又憑什麼覺得自己會在蕭洛雋的心裏是不同的？

她拒絕同那些人一起去太醫院。不過此刻，她同長孫舞的地位調換了個，這些事情已由不得她。長孫舞使了一個眼神，那兩hetubook.com.com個宮女便強押著她往霜華宮外走去。

長孫舞原本是不打算多問的，不過今晚蕭洛雋能同她對弈這麼多局，讓她的膽子也大了幾分，道：「皇上……這位是？從前似乎沒有見過呢。」

不過還沒等聆音有什麼行動，長孫舞便給了聆音一個大大的驚喜。

聆音的心漸漸冷了下去，聽著殿內的動靜，再一次覺得自己不過是自作多情。

長孫舞估摸著時辰，這時候蕭洛雋還沒有走，那便是留著過夜的意思了。她暗暗咬了下唇，眼波輕眯，朱唇輕啟，柔聲道：「皇上，夜深了，該安歇了。」

聆音靜立在側，恪守本分，時不時地為他們添上熱茶。而這時候，蕭洛雋的目光卻一刻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反而是長孫舞看了她幾眼。

直到看到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時，發現那些人刻意帶著她往河邊的方向而行。聆音已經明白了她們打的什麼主意。

「你……」長孫舞氣急。這兩個字，彷彿戳中了她心裏最深沉的傷痛。她像是一隻被踩著尾巴的動物，高昂著頭顱，道，「可憐？我哪裡可憐？如今你去問問合宮上下，有誰能得皇上接連七日的寵幸？又有誰還能夠留皇上過夜？如今這宮裡風頭最盛的是我，擁有最多盛寵的人是我，便連姝妃和怡妃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我為什麼可憐，我哪裡可憐？」

除了蕭洛雋……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她。長孫舞又如何敢呢？

而長孫舞，變本加厲地模仿著聆音從前的模樣，無論是從穿著上，還是氣度上。她的眉眼間沒有了以前的恭謹，而漸漸有了倨傲。尤其是私底下，看向聆音的目光更陰冷，明明是帶著笑的，卻好像時時刻刻都心存著算計。

聆音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蕭洛雋，還在想蕭洛雋將她同長孫舞放在一起，就不怕她藉著長孫舞的勢力，逃出皇宮嗎？

若是她意外失足，長孫舞自然可以為此編造一個借口，說她是皇帝身邊的人，故而對長孫舞這種宮女出身的妃嬪看不起，甚至想要以下犯上，羞辱長孫舞。然而，被長孫舞反擊之後，不慎弄傷了臉。最重視的臉被毀了，她自感無顏再見君王，路過太液池邊，便心存了死念。身邊的人看守不牢，是以香消玉殞。

而聆音為了讓自己靜心，不胡思亂想，便將注意力都放在棋盤上。不經意間，長孫舞又陷入了頹然之勢，冷不防蕭洛雋發問，道：「依你之見，這局應當如何解？」

至於長孫舞，不管她有沒有逃跑成功，長孫舞都難辭其咎。若是她逃跑成功了，自然會有人認為是長孫舞同她裡應外合故意演了這一場戲，讓她逃走的。那時候長孫舞的表情會很精彩吧，明明是想要把她往絕路上逼，卻放了她一條生路。要是逃跑不成功，長孫舞自然要承擔帝王的怒火。私底下對人使壞到了壞人性命，長孫舞怕是……呵。

她聞言，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往臉上湧來，面色剎那通紅。她福了福身子，倒退著往後而去，幾乎是落荒而逃。

那語氣雖然平平板板，卻透著不容置疑。

聆音心裏一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甚至在想，會不會在蕭洛雋的心裏，也曾經拿自己和那些女人做著比較呢。

她卻恍若未聞一般仍然站著，雙腿就像是僵住了一樣，移不開步子。

聆音抹了抹唇角，重重地咳了數聲。

這三年，她雖然對瑰色殫精竭慮，但還是極其重視養生的。當年太后對她所下之毒如今沒有徹底解去，始終留有後患。即便平常有用草藥克制，但治標不治本，有時候情緒波動太大，那蟄伏在體內的餘毒便躁動不安，又有病痛加劇的跡象。

聆音自然沒有回答長孫舞的話。她看到長孫舞的嘴角勾起了一個笑容，那是她熟悉至極的笑容。那是一種心裏藏著計劃，迫不及待想要付諸行動時才會露出的笑容。

那一夜又一夜的佇立，終究讓聆音有點兒受不了，無論是在心理上還是身體上。

而如今，隔著一扇門，她體會到了真真切切的煎熬。

難道是哪個罪臣的後裔？長孫舞難免留了心，不過ｈttps://ｍ•ｈe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m之後，蕭洛雋再也沒有讓聆音露一手。

聆音驚訝于長孫舞的好心，卻覺得不能掉以輕心。

間或長孫舞朝著聆音看了一眼，那目光中，也有了幾分警惕和敵意。

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上回彈琴時弄傷的手指還沒有痊癒，結著一層疤。她看著手指的疤，還沒有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竟動手將那疤痕摳了下來，鮮血剎那湧出。

尤其是……聆音看著長孫舞現在的裝扮，更是失望。從前的長孫舞，更喜歡穿些艷麗的服色，就算後來入了宮中，宮人的服飾有嚴格的規制。但長孫舞在身上的裝扮還是下足了功夫，有點睛之筆。而現在……卻是處處仿著聆音從前的穿著打扮，甚至連這霜華宮的格局擺設，都同鳳兮宮，乃至從前聆音在崇安侯府的閨房有異曲同工之處。

「捧殺？不，朕只是想看一出主僕相殺的戲碼。」蕭洛雋道。還不等聆音反應過來蕭洛雋想要表達的意思，就見他進了霜華殿中，對目光總是有意無意放在聆音身上的長孫舞淡淡道：「朕覺得你對朕身邊的這位宮女，關注過度了。」

而長孫舞已靜靜地坐在鏡前，正對鏡梳妝。她只穿著單薄的內衫，薄如蟬翼，裡頭依稀可以看到桃紅色纏著並蒂蓮的肚兜。她的青絲散開，落在兩肩。她轉過頭來時，已經描繪好了如花的眉眼。

何為情深入骨？就算死，她也不想再忍受蕭洛雋同別人夜夜春宵。

長孫舞該是如何含羞帶怯地將他的衣服解下……裡頭又是如何的春意盎然？

長孫舞的眉眼如同鮮花綻放，她熟練地將棋子擺好。

她的腦海里開始不斷地想起長孫舞的模樣，明明在殿外望不到殿內的情景，然而她的腦海中，卻控制不住自己想象那樣的畫面。

長孫舞似是一愣，回道：「阿止姑娘貌美，讓人見之驚嘆。更兼阿止姑娘的棋藝了得，臣妾也是想要學一學，私底下同她切磋切磋，免得以後同皇上下棋落敗太多，擾了皇上的雅興。」

月華如練，殿內的動靜漸漸地平息了下去。聆音在殿外，穿著薄薄的宮衫，如今也沒有了內功護體，凍得面色發白，手指發僵，卻恍若未覺。她甚至有一刻慶幸自己早就離開了宮中，否則，不知道那時候，手裡頭勢力尚存的自己會做下什麼樣的事。

長夜漫漫，終有盡頭。她還是窺見了黎明的曙光。

「……你到底是什麼人？」長孫舞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人的身份不俗。若是坊間尋常的人，又哪裡會連這種偏門的藥草一聞就能聞出來呢？而且就算知道這是毀人容貌的藥草，眼前之人卻絲毫沒有驚慌的神情，彷彿臉上根本就沒有被她劃破了一般。

而她，更不願意看到蕭洛雋一點一點地試探她的底線。從阿止，到霜華宮的種種……最後甚至有可能在瑰色的下屬面前，狠狠地折她的面子。

蕭洛雋衣衫不整，露出了白皙若玉石一般的胸膛。他的眉目懶懶，意態閑閑，像是饜足的獅子一般，懶洋洋的。他的目光落在神色平靜的聆音身上，眼裡似罩上了一層浮霧，讓人辨不清他的情緒。

難得蕭洛雋聖駕來到霜華宮，能夠這樣陪同長孫舞下棋。長孫舞更是使了百般勁，想要討得蕭洛雋的歡心，她的眉眼越發認真了起來。

「不管你是什麼人，都已經不重要了。」長孫舞這樣說著。她撫弄著她的長指甲，而後有些驚慌地叫著，「天哪，這賤婢，居然妄圖傷害本宮。」

不，其實還是有反抗的。

「嗯？她？」蕭洛雋似仍然專心於棋局，落了一子，道，「該你了。」

本來站在外頭的宮女，聽到長孫舞的這一聲呼喊，進殿而來，道：「娘娘可有傷著……要如何處置她？」

聆音勉力保持表面的平靜，站在旁邊，卻依然覺得手指發僵。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目光，不往四處亂瞟。

「將白子放在……」她沒有反應過來，順著蕭洛雋的話回答了下去。

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有些模糊，但還是掐著自己的胳膊，讓自己保持清醒，不肯示弱。

而聆音無聲無息地退至一旁，看著他們對弈。

最差……最差也不過是ｈｔtｐs://m•ｈｅtubｏoｋ•ｃom•ｃoｍ舍了這條命罷了。

聆音的目光中依然帶著憐憫，甚至帶著一點兒同情。這讓長孫舞的怒火更熾，道：「而你，空有美色才華又能如何？如今還不是皇上隨手一指就能贈送的人？甚至他都不會給你一個名分。那夜夜佇立在殿外的人是誰，是你吧？你不過是皇上藏起來見不得光的禁臠罷了，又有什麼資格說我可憐！或許，你至死都只會是一個宮女，在這寂然的深宮默默無聞地死去，無名無分。」

她一直懸著的心，才如同巨石一般落下。她的身體凍得發抖，漸漸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也許，他在那時，待所有人都是溫柔繾綣的，以至於讓很多人都自信地以為在他心底留下了一點痕迹，讓人滿心以為有些時刻能夠將他掌控，覺得他心裏還留有溫柔的餘地。

十指連心，那刺骨的疼痛讓她幾乎流出冷汗來。

長孫舞的力道極重，畢竟是奴才出身的，粗活以前沒有少干，力氣還是有的。

聆音即便被人押著，仍依然挺直背脊。到後來，那兩個人只是一前一後地同她一起去往太醫院。

蕭洛雋不過是對初來霜華宮的她不聞不問兩日，長孫舞起初還同她神色自若地對弈，對她尚且尊重。而後看向她的目光中便染上了陰霾，那態度也變了味，聆音回想起蕭洛雋曾經說過的主僕相殺……

聆音原本以為，只會有一個這樣糟糕的、讓她備受煎熬的夜晚。蕭洛雋卻像是上癮了一樣，樂此不疲，每每臨幸後宮的時候，總是讓她隨身伺候。

她竟被她的舊仆給摑了一巴掌。

「長孫舞……於你，我還是頗為失望。」聆音搖了搖頭，嘆道，「既然我如你所說的這般卑賤可憐，那為什麼你寧可冒著會被皇上責罰的風險，也不惜想要毀掉我的容貌？」

聆音挑眉，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她咬了咬下唇，不知怎的，竟覺得有幾分噁心作嘔的感覺。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想著從前學習武藝的時候，還不是馬步一紮便是幾個時辰。如今不過是站在殿外，又能怎樣呢。

她的手摸了摸臉上的血痕，然後指尖放在鼻端前聞了一聞，道：「殆容草。」

「折辱？」他似是聽到了一個極其好笑的詞彙，「虞聆音，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你莫非以為朕寵幸長孫舞，是因為想要折辱你？」

她聽著更漏，想著，今晚，到底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如今再入皇城，還沒一個月的工夫，她不只讓自己辛辛苦苦練成的武功被廢了，還讓舊毒複發，身陷囹圄，真是長進了啊。

聆音幽幽地喟嘆了一聲，道：「可憐。」

長孫舞在旁邊靜靜地看著，餘光偶爾瞥向聆音，眼神沁涼如水，帶著一股讓人寒徹入骨的冷意。

這句話是對聆音說的。

聆音越發低眉順眼，只不過心裏看到自己的舊仆，難免也有些失望。三年，長孫舞也變成了這副模樣，她素來不喜的模樣。

長孫舞的腦海里猛然跳出來一個名字……虞聆音。是的，是虞聆音。也只有她，會讓皇上有那般反常的舉動，也只有她……才會讓她承受了這麼多年的人前光鮮背後心酸……也只有她，才會讓她體會到威脅感。只要想到那個名字，她就想到那些暗無天日的日日夜夜，心裏恨不得將自己從前的忠心餵了狗。

「君無戲言。」

就像是綻放在黃泉路上的曼珠沙華，美得鮮艷而充滿威脅感。

她眼含嘲諷地看著長孫舞。

聆音沒有打算反抗。

她道：「後宮佳麗有三千，皇上又何故獨取這一瓢？」

長孫舞的心一跳，看到眼前之人的模樣，腦海里再度浮現出了從前舊主的樣子。而且這聲音……人的聲音會變，模樣也會變，然而有時候語調斷句，卻是難以改變的。

他的身體似是一僵，時時刻刻都在注意他的聆音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然而，當她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他卻淡淡地「嗯」了一聲，恍若無意一般地道：「退下吧，在殿外候著。」

蕭洛雋雖打定了主意想要羞辱她一番，但至少不會讓她輕易殞命。

長孫舞受寵若驚，那喜色藏也藏不住：「當真？」

那種雖然狼狽到低落塵埃，眼神卻仍然高傲，仿若世事在她和圖書的眼裡都如同螻蟻一般的滋味，讓長孫舞看得心裏恨意更盛。明明這一刻她才是上位者，然而那目光，為什麼顯得她更像是無理取鬧，註定走向敗亡的不自量力之人？

她數著地面上的青磚，聽著那隱隱約約殿內傳來的吳儂軟語，覺得掌心一片寒涼。

只不過，明明一夜承寵，臉上應該要有花一般的嬌怯。然而，長孫舞笑著的時候，眼眸深處，卻始終帶著一抹難以言說的陰晦。

送去太醫院？且不說宮裡有臉面的宮女都不能享受太醫看病，就連身份低微點兒的宮妃去請太醫，也要向掌管宮務的娘娘報備。她一個「人微言輕」的人，哪裡有什麼資格讓太醫診治？

聆音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曾經侍候了她那麼久的長孫舞，也有這樣嫵媚艷麗的一面。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長孫舞的恨意，而那恨意熾熱，又來得莫名，就像是陳年的舊恨，藉由這樣一個契機爆發。她甚至覺得長孫舞知道了她的身份，卻故意裝作不知的樣子。

那一日，在霜華宮外，她最終還是開口，道：「蕭洛雋……你大可不必這樣折辱我。」

長孫舞下這一步棋，自然明白帶來的後果是什麼。若她真有什麼好歹，長孫舞就算得來再多的盛寵，眨眼也會煙消雲散。

聽到殿內的動靜終於告一段落，她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是。」

所以……蕭洛雋故意讓她留在殿外，是想對她說，她不願意要的，後宮中自然有大把的女子想要嗎？他想告訴她，他並不是非她不可嗎？

聆音的下頜被長孫舞抬起，那塗抹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濃艷，在她的下頜之處摩挲著，濃艷的指甲甚至扎著她的肌膚，那種就像是被毒蛇纏繞上來的感覺，讓她的眼神緊緊地眯了起來。

她這算不算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聆音青絲散落，遮住了她的表情，聲音低緩，道：「忠婕妤，你可曾聽過一句話，莫欺少年窮嗎？」

長孫舞為了打這一巴掌怕是醞釀已久，那邊角修整得有些尖利的指甲落在聆音的臉上，硬生生刮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甚至沾染了一些皮在指甲之上。

原來現在的長孫舞對她抱有這樣的敵意嗎？又或者，在她面前的長孫舞，溫良恭謙只不過是她的一個面具？還是……這其中有蕭洛雋從中作梗？

殿內芙蓉帳暖，而殿外涼風習習，凜冽如同寒風乍來，她忍不住撫了撫自己的手臂。

她目光涼涼地看著長孫舞，並沒有多說什麼。

那本事二字說得鄙夷，長孫舞審視著聆音，那些幽沉的深夜，如同噩夢一般屈辱的記憶湧來。那不堪受辱的夜晚讓長孫舞的臉又難免陰冷了幾分，然而越是如此，她的背脊就越是挺拔，眼角眉梢，也透著高人一等的倨傲。

遠處有宮人拿著帝王的朝服魚貫而來。在門口候著時，她聽到有人悄聲議論著，道：「這幾年……皇上幾乎沒有在誰的宮中過夜了。忠婕妤，這是要一飛衝天了吧？」

到後來，長孫舞本還有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霜華宮不時便有女子的柔聲細語。

只要她落入了水中，沒有人會去救她。她也許便能夠通過這條通道逃出生天。

她捂著嘴，有些撕心裂肺地咳了幾聲，緩了緩，在心裏暗嘆了一聲。

而長孫舞鼓起了勇氣，站起身來，伸出如柔荑一般的手，落在蕭洛雋的肩上，想替他更衣。

若是當年，長孫舞真的如同那些人所說的……乘虛而入，那她的真心，到底能有多真？她的忠誠，能有多忠？

有此棋藝的人，城府自然不會太低。聆音的目光落在長孫舞模仿痕迹極重的小動作上，眼神又是一暗。

聆音目光直直地看著掛在旁邊那盞在風中搖曳的琉璃宮燈，怎麼看都有點兒形單影隻的感覺。

長孫舞似乎還從蕭洛雋的口氣中聽出了幾分不屑。她不免多看了那人幾眼。長孫舞從前跟在聆音身邊，也見識過許多人，耳濡目染之下，眼界自然高，見識過的美人也不可勝數。跟前站著的這個人，殊色無雙，雖然聽著是坊間出身，但並沒有那種流於表面的世俗之美，就如同夜間悄然綻放的曇花。這人只是靜靜地站著，她就感受到了一種熟悉至極的氣質。長孫舞心裏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