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千機皇后

作者:之臻
千機皇后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十五章 往事糾葛

第三十五章 往事糾葛

長孫舞的聲音低沉了下去,道:「我從前的目標,只是想做鳳兮宮的掌事,想做你的左膀右臂。但是那一日……你出宮的那一日,一切都變了。皇上將對你的怒火盡數發泄到了我的身上,你可知道陛下到底給了我怎樣的羞辱?忠婕妤,你知道我聽到別人這樣叫我的時候,我心裏是覺得多麼的諷刺呀。這合宮上下都以為我對你不忠,可是偏偏他卻沒有碰過我一根手指,三年前是,三年後亦然。」
「夠了。」聆音終於受不住。想到了那幾日在殿外苦苦等候,聽著自己喜歡的人同自己舊仆的魚水之歡……那種感覺,簡直畢生都不想再感受一次。
她想,蕭洛雋是必然不會讓那替她診斷的游醫入宮的。畢竟,她在他心底的信任度已經為零了。
她恢復大半元氣之後,便想著回之前住的地方,不過卻被蕭洛雋拒絕了。他的態度強硬,甚至有種不容許她再離開他的視線範圍的感覺。
不過聆音沒有想到,蕭洛雋居然允許葉風同她見面。許是葉丞相是蕭洛雋最信賴的臣子。
他的目光始終望著殿外那個影影綽綽的影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他眼神複雜,愛恨交織。
若是葉風在入宮之前便知道她的身世,又能怎樣?她終究還是要入宮的。
「為什麼不知道,雖然你到崇安侯府中我才開始伺候你,不過既然能混到你的陪嫁宮女的份上,自然是費了一番心思的。你的音容,都刻在了我的腦海里,我想忘也忘不掉。更何況這些年……我總是會想到你。」長孫舞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你可知道,我都受了哪些?」
有一日,她甚至看到了丞相葉風。而對方看到她的時候,怔然良久,似乎陷入了極長的回憶之中。
聆音避入了殿中,果然看到葉風同蕭洛雋說著什麼。
飴糖入了口中,化開,衝散了葯的苦味。
她經常看到有人出入太極殿找他討論政務,而這時候,她也識趣地避開。
「不過……你肯定還是不願意冒險的,畢竟你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在朝堂中擁有無上的權力。只要你一直安分守己,那麼,地位便不可動搖。」聆音眼裡的譏諷之意全斂,剩下的是濃濃的、讓葉風的心底揪緊的失望。似乎在說,父親,你是這樣的無能,你是這樣的膽小,哪怕你擁有了滔天的權勢,也依然是別人的附屬。那權勢不能為你所掌,你護不住心愛的女人,如今連你的女兒也護不住,任她在這宮中,承受著羞辱……
長孫舞的眼裡恨意灼灼,聆音聽著,心裏大駭……怎麼會?蕭洛雋怎麼會沒有碰過她?不是傳言……那一日,她出宮的那一日,蕭洛雋同她共處一室一個時辰有餘,然後長孫舞才封的婕妤嗎?他會給一個他沒有碰過的宮女名分?
當然,她也沒有辦法忤逆君王。而只有這樣,她在帝王的眼中,才是不同的。如魚飲水冷暖自知。這樣屈辱的夜晚,除了她和皇帝,再也沒有其他人知道。
聆音回到太極殿,神情又恢復了一片漠然。蕭洛雋早已在太極殿中,他的案前堆積著無數奏摺。她的眼神落在成堆的奏摺上,又移開,目光落在蕭洛雋的身上。
聆音看著他,眼中充滿了希望,讓葉風的心裏一窒。他漸漸地將她的面容同記憶中的人重合了起來,當年……當年虞則琬也曾經這樣看著他,希望能夠同他長相廝守。然而,現實卻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聆音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最後冷冷道:「那又能怎樣?難道你還能帶我離開皇宮?」
葉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讓聆音搶了先,繼續說了下去。聆音用自嘲的口吻說:「……你恐怕也一定以為我是沾染了權勢,從而變得利欲熏心。我自小在淺沫山中長大,而後又入宮為後。見慣了人世的繁華,也習慣了安平樂事。我所求的,只不過是想要復活一個人而已。」
若不是葉風……若不是他,她的母親是不是最後就不會拋棄自己的身份,狼狽離開,最後隱姓埋名在淺沫山?也不會被先帝誤會……從而葬送自己的性命。
這些話,她的母親定然是羞於啟齒的。而即便是因為這樣,她的逃離,在先帝的眼裡,也顯得不可理解。先帝也許會在想,為什麼他允諾給她一切,而她卻不願意接受?
「為什麼?」她問道。果然她的直覺是正確的,長孫舞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你是恨我當年將你丟在宮中?明明那時候我說過,你可以同我一起離開的。」
聆音的臉色劇變,想要制止葉風接下來的話,然而卻不能。
既然蕭洛雋讓她在太極殿中,也沒有特地把她藏匿起來。那她招搖過市又能如何,也不知道那些諍臣們看到她,會是什麼感受。
聆音道:「也許在你的心中,始終覺得我母親移情別戀,最後戀上了先帝。然而,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又豈非一朝一夕可以移情的?」
所以……這就是母親同先帝雖兩情相悅,也不願意和圖書答應同他在一起的理由之一?哪怕對方願意給她一個尊貴的正妻身份,承諾此生此世,只有她一人,也不願意回頭?因為她的身體已經不潔,因為她的愛情已經不是一心一意了,還因為……她有了一個孩子。
「也是,你另娶了他人,享受你的榮華富貴,自然是希望你所辜負的那個人也能夠擁有一段美滿的人生,從而減輕你的愧疚感。」聆音道,「我不會忘記,我母親聽到你同新城長公主美好恩愛的種種事迹時,她臉上露出的那種悵惘神情。我從前不理解,為什麼我母親有時候看向我,眼神里似乎在通過我看另外一個人。不過我現在倒是知道了。若非她不喜歡你,她怎麼會願意為你九死一生地生下孩子。當年她對我珍之愛之,我便是她那時候活下去的勇氣吧。」
聆音想,不知道葉風,有沒有可能助她離開皇宮呢?
「為什麼不會?當然,若是母親願意跟著先帝回去,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也許她現在還活著,先帝也不會那麼快病逝。可是母親不願啊。她心底裝著一個人,又怎麼會願意跟著另外一個人在一起呢?」
「那你還想要我怎樣?你覺得是我願意攪和到那些爭權奪利的事情上去嗎?這個泥潭我也不願踏入,只不過有太多事情是身不由己。」聆音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悲沉,「想必民間有一個傳說,你也有所耳聞:合龍吟劍和鳳簫,拿到傳說中的巨額寶藏,寶藏裏面有復活人的秘術。母親的遺體被我放在冰棺之中,數年能夠不腐不壞。鳳簫在我的手中,唯缺了龍吟劍……我想做的,只不過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夠含笑地看著我,再喚我一聲『阿止』。」
葉風面上露出了猶豫之色,他的眉頭擰緊,隔了片刻,像是下了一個決心,道:「會。」
「阿止……」這兩個字在葉風的口中念出,情緒複雜,聆音心中聽著也百味雜陳。

她的臉上露出痴迷的神情,腦海里意淫著那樣的場景,繼續道:「他吻遍我的肌膚,同我說,他最喜歡的便是我的耳珠……」
隔得遠了,她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葉風那表情,隱隱約約中帶著幾分不贊同。
太后在太醫們聯手拯救之下,已經醒轉。不過病情仍然還有反覆,有時候神志不清,連身邊伺候的宮女也不認識,但他也不過是派遣了一個個太醫過去。
聆音看著葉風,知道這話對於他來說,是那般不易。
「後來,我娶了新城長公主,果然家中的危機迎刃而解。世人都道我貪戀榮華,她亦是心傷。然而,身為有婦之夫,我自然知道同你母親今生已無緣,便收了心,只希望之後能有一個人呵護她,讓她過得幸福。後來因緣巧合面聖,才知道了背後都是那位所為。而那時候,那位正扮作尋常富貴家的公子追求她。那位待她極好,她很快就陷入了另一段愛情,也許那才是真正刻骨銘心的愛情吧。」
「不過沒多久,她便知道了那位的身份。畢竟那位想要同她長相廝守,便想讓她入宮。他說,他會給她貴妃之位,讓她擁有無盡的榮寵。她自然是不願意做人妾室的,哪怕是貴妃。貴妃說起來也煊赫無比,光鮮亮麗,但始終不能改變是妾的事實。寧為窮人|妻,不為貴人妾。更何況,以她的地位,家中也沒有必要再添加這樣一層煊赫。再加上……即便那位身份尊貴,卻不能改變他有家室,有妻子,有兒子的事實。」葉風說到這裏,終究有些難以啟齒。
「保我無虞?」聆音道,「你覺得又能如何保我無虞?若是你對我尚存舐犢之情的話,那便帶我離開皇宮。你若是想要幫我,又不覺得太為難的話,那便替我朝宮外傳一個信息,讓人去吳縣的雙月樓,去找雙月樓中一個叫小夜的姑娘。告訴她,我在京中的情況。」
聆音覺得無法再定義自己現在在宮中到底什麼身份,明明是宮女,卻好像不是,宮女哪有她這麼懶散的。說是宮妃,也不妥,又哪有像她這樣久居太極殿中,如入無人之境的。
葉風看著如同嬌花一般不勝怯弱的聆音,心裏的柔腸勾動,想要去輕撫她的頭髮,來安慰這個他愧疚已久的女兒。然而聆音卻避開來,聲音沉痛,落在葉風的心裏,更是勾動了心底最深沉的悲痛。
「彼時我同她尚且情深意濃,然而得罪天家的後果,並非一般人能夠承擔。那時候,形勢緊迫,一個不慎,葉家便有可能倒台。葉家倒台,我又能擁有什麼?我也不過是區區一個庶民罷了。她的父親,不會容忍一個庶民娶她的女兒。更何況,她有那般傾城的容貌,我也沒有辦法保全她。她應該是讓人百般呵護的嬌花,而不是淪落到鄉野間成為霜風磋磨的野草。然而,背後的那些煩擾事情,我並沒有同她說。因為以她的性格,寧可同我一起赴沼澤,也不願意撇開我獨善其身。這點我自嘆弗如。我並不願意看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的生活被我拖累變得糟糕,我也不能因為自己的喜歡,為了我一己之私的愛情,連累我的家人。」葉相頓了頓,「不管怎樣,這件事情始終是我愧對於她。」
聆音同他四目相對,目光絲毫沒有避讓。
明知道這是在飛蛾撲火,卻依然貪戀這樣的溫暖。
聆音靜靜地看著他。
蕭洛雋似乎極忙,就算兩人同處太極殿的時候,交流也極少。聆音有時候有種他們又回到了她剛剛被冊立成新后的那段時間的錯覺。
那時候斜陽灑了一地餘暉,長孫舞的生命結束在夕陽的餘暉中。
長孫舞看著她昔日的主子,如今的樣貌比起那時來簡直判若兩人。從前是中上之姿,而今則是傾國傾城,五官秀美。就算穿著素色的服飾,那容貌卻妍麗得不可方物,像是傾盡了造物主的心智,才造出了這樣一個麗人。臉上那被她指甲所刮出的血痕,想必是用了宮中最好的祛痕膏,如今只看到一點淺淺的痕迹,不日便會消除吧,真是可惜。聆音的眼睛流麗,似是蘊藏著萬千的瑰色山巒,讓人見之忘俗。只消看上一眼,便能夠讓人忘魂一般。也怪不得,即便她做下那麼多不可饒恕的事情,蕭洛雋依然能夠饒她。
聆音覺得有點兒冷。
那一日,長孫舞身上的簪環都被除下,素麵朝天。她臉上本來還是一片漠然,但是在見到聆音的那一刻,眼底深處忍不住就流露出了憤懣。
聆音的眉眼依舊漠然,同從前別無二致,依然是那樣高高在上。這讓長孫舞甚是想要撕爛她現在這副淡然的臉,同她一起跌落到深不見底的深淵中去。
平心而論,葉風的容貌氣度,滿朝上下,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及其項背。他就像是一個被歲月溫柔以待的男人,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仔細看來,葉風同她,似乎也有那麼一分相似之處。
葉風目光直直地看著她,道:「不過是一夜春宵,她便有了你。」
她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性越來越強烈了。而這纏繞不絕的毒,讓她在宮中養傷的夜晚,總是比從前睡得更加昏沉。她的意識矇矓間,總會感到半夜三更,有人抱著她入睡。她隱隱約約已經猜到了對方是誰,卻還是忍不住汲取那人身上的溫暖。
這次在太液池中泡了那麼久,怎麼可能對身體毫無損傷呢?她體內的餘毒同寒氣交雜在一起,靜下來的時候,那種寒冷的感覺就像是體內鑽著無數的小蟲子,在她的心裏撓著,時不時地就伴隨著小腹疼痛難忍。

他的聲音低沉,有種經歷過世事滄桑的人特有的厚重。他說:「我年少輕狂之時,愛慕過一個人,不過世事弄人,我被逼著娶了別人。」
「不……她不是……她不是喜歡先帝嗎?」葉風聽著聆音的話,神色間驚疑不定。
「但說無妨。」聆音道。
長孫舞想到那時候,蕭洛雋對她說安歇兩字,她以為終將迎來曙光。然而,蕭洛雋卻僅僅褪去了外袍,斜靠在旁邊的貴妃榻上。他的臉上,是一如既往淡漠而冰冷的神情。
「你誤會了。」葉相畢竟也是經歷過朝堂的風風雨雨的,饒是剛剛失態,不過一瞬間,又恢復了如常,唯有眼裡的痛色亘古留著,「我來,只不過是想盡一個父親的責任。」
「前塵往事,是我對不起你。至於後續那些你做的事情,犯錯的宮妃,自然有懲戒方式。」聆音道,「我出了這殿,我們主僕之情,也算是徹底地斷絕了。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蕭洛雋見到她,面帶微笑,恍若被餵了見血封喉毒藥的長孫舞,從來不曾出現在他生命之中。
葉風隔了很久,才道:「……我幫你傳消息。」
「我負了你母親一次,也負了你。若是當年你入宮之前,我便知道你是則琬的女兒……」葉風嘆了一口氣,道,「皇上將你困在太極殿中的做法,是有些不妥,我會同他說的。不過,畢竟君王之側,有些事情,逾線一次便夠了。」
爾後,一切的始作俑者終於出現在她的面前。她能夠有一次反擊的機會,哪怕失敗之後萬劫不復,但那又如何?
「不……我會……」葉風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去。那時候,先帝對虞則琬是勢在必得,他不可能擺脫新城長公主。更何況,他們婚後,新城長公主也沒有仗著公主之尊,便囂張跋扈,而是溫柔可人。就算知道葉風心裏還藏著另外一個人,她也不以為意,而是以春風化雨一般的姿態侵入他的生活。
葉風依然不為所動。
她這樣的身份,估計很多人早有微詞。只不過蕭洛雋卻從不讓別人的議論傳到她的耳里,簡直有悖於他的初衷啊。
「被逼?」聆音心裏不屑。新城長公主畢竟是天潢貴胄,身份尊貴,說到底不過是葉風貪慕榮華罷了。
然而在此處,一睜眼,望到的便是無數金龍。它們刻在黃花梨木的窗欞上,盤桓在金柱上,就連地上漢白玉地磚上,也刻著龍紋www.hetubook.com.com。在這樣的夜裡看著,它們在張牙舞爪,在咆哮。
他冷言命令她叫喚出聲,而他卻僅坐在旁邊,甚至沒有多給予她一個眼神。不,其實還是有的,當她最後因為難堪而將臉埋在被褥中的時候。他出聲,命令著:「別停。」
葉風下了這個決定之後,似乎背佝僂了一些,整個人呈現出一點中年人所有的滄桑。
「我賤命一條,能扇你一巴掌,也算是賺了。」
即便是在四下無人的宮殿中,葉風還是用了那位來指代先帝。
葉風神色痛苦。這對於他來說無疑是驚濤駭浪。也確實如同聆音所說,他以為虞則琬喜歡上了別人,故而在心裏減輕了對她的愧疚……聆音這樣一說,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虞則琬的模樣,那像是印刻在他的腦海深處。
她的聲音淡漠而無情,道:「你能給她什麼名分呢?她定然是不願意讓你休了新城長公主的,當然你也休不了,先帝不會讓你休妻的。更何況,新城是公主,哪怕不算受寵,也是公主,是皇家的臉面。你能給我母親的,頂多也只有平妻之位。而你我都知道,那不過是羞辱罷了。」
若沒有那晚的事,她的母親,再不濟,也是一個侯府的嫡女,有無數人簇擁,度過那段黑暗歲月後,大可以肆意人生。就算為了愛情妥協,入了宮中,也能夠同愛人相守,而不是煢然一生。
聆音又躺了下來。她這算不算是鳩佔鵲巢呢?從前都沒有這樣霸佔過龍床。
「嗯。」
她道:「無妨,她傷不到我。」
父親,從她的嘴裏面輕飄飄地吐出來,讓葉風心神劇震。
聆音就算落魄,身上也沒有了武功,然而畢竟氣勢還在。再加上這些天居住在太極殿的寢殿,連蕭洛雋都被逼著去了側殿休息。在宮人的眼裡,她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日,地位已水漲船高。他們聞言,雖有猶豫,但還是依言退了出去。
蕭洛雋知道長孫舞會對聆音下絆子,但是沒想到居然會生出了那等陰毒的心思,險些傷及聆音的性命。本想著賜死長孫舞,但最後如何處置還是聽憑聆音的發落。
三年未見,他的樣貌還是一如既往的儒雅,有君子端方的感覺。不過畢竟身在高位多年,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威嚴。
她知道,葉風對於母親一直有種愧疚感。如今,這種愧疚在得知當年的某種「真相」后,膨脹到了極致。復活她的母親,然後他能夠同心愛的人在一起?
聆音目送著葉風離去的背影,適才的傷感轉換成了漠然。
葉風應當是認出她來了,畢竟她的原貌,同她母親還是有幾分相似的。而葉風,必然對她母親是有愧疚的,愛屋及烏,他對她的境況不可能熟視無睹。
不,聆音在心裏否認。她的母親,又怎麼適合這個壓抑、沉重、充滿著陰謀算計的宮廷呢?
「胡說,這不過是你編造出來的事情。她怎麼可能……」聆音搖了搖頭,不可置信。葉風一定有什麼目的,她的母親怎麼可能和一個背棄愛情的懦夫,度過一夜春宵。
「……事後,我曾想著負責。我曾經錯過一次,另娶了新城長公主。但我不能一錯再錯,負她兩次。那時候我同她說,我願意與新城長公主和離。我會娶她為妻,給她一場最盛大的婚禮,哪怕要與皇權對抗。而她卻搖頭,一字一頓地對我說,她的心已經給了另外一個人,更不可能為了一己之私,讓新城長公主也遭遇不幸。那時候,她的神情充滿痛苦,卻又那樣堅定地告訴我。而我也萬分後悔,那晚為什麼沒有控制住自己。」葉風想到了那一日的情形,虞則琬平靜地告訴他,希望他能當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眼中也有了痛苦之色:「再後來,她便離開了。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她有了一個你。若是我知道……我一定會不顧一切也要娶她,哪怕她不願意。」
他並沒有指明他喜歡的人是誰,不過聆音一聽便知道說的是她母親。
他動了動唇,隔了很久,才道:「她是痛苦的。她向來目無下塵,就算愛得再熾烈,也必須要斬斷這段孽緣。有一日,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飲酒。她那時候心情極其不好,甚至同我坦誠愛上了另外一個人。再後來,又同我說她與那位之間的事情。我本想開導她,然而聽著她的那些話……我自然是嫉妒又恨的,又極是心疼她。那晚,我也飲多了。再後來……」
她道:「宮中不久將有個聚會,新城長公主會來吧?」
「她是這麼同你說的?很多事情,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便是另外一個故事。你也一定不會知道,我的母親是怎麼死的。」聆音眼睛里隱隱有波光流轉,目光泫然,「她並非病逝,而是被賜了鴆酒,是先帝親自送她上路的。若非當年先帝橫刀奪愛,以卑鄙的手段讓你尚了公主,又招惹了我的母親。她又怎麼會落個黯然神傷的下場?」
她心裏感到羞辱,心中又有深深的恨。但她不得不妥協,甚至還要抓住這個機hetubook.com•com會。這是她唯一能夠翻身的機會。天知道在後宮中,她這樣一個「不自量力」「背主」的人,有什麼資格贏得別人的尊重?何況,她在宮中沒有盛寵,像是遭了帝王的厭憎一般,僅僅給了一個封號賜居在霜華宮中,此後,甚少過問。
聆音迎著涼風,聽到背後長孫舞撕心裂肺的哭號聲漸漸平息,就像是琴弦崩裂一樣戛然停止。她知道長孫舞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然而,她依然面無表情。
他的眼裡淚光浮動,風度全無。
隨後幾日,聆音的神思都有些恍惚。
只是……人生這條路漫漫,長孫舞的背叛,卻給她敲了一個警鐘。
新城長公主是女眷,出入宮中自然比別人更加容易點兒,到時候混入一兩個人在她的隨行人員之中,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當然她也不會憑著葉風的三言兩語,便相信他的話。她嗤笑了一聲,道:「你又有什麼證據,說我是你的孩子?」
距離早晨也沒有多久,蕭洛雋讓她在他寢殿的床上養傷。而他則去了偏殿處理這些日子耽擱下來的奏摺。
聆音離開霜華宮的時候,心裏也是微微悵惘。若非自己的所作所為,蕭洛雋又怎麼會遷怒長孫舞呢?還好,長孫舞也曾算是自己所在意的人,代表過鳳兮宮的臉面,但畢竟感情不深。她被背叛成這樣,甚至險些讓自己丟了性命,也只能怪她識人不清。
「葉風,你就是個懦夫。我只恨你當年,為什麼不能捨棄一切,直接帶著我母親遠走高飛。我也恨你當初,為什麼不能夠拒絕先帝的賜婚。而我更恨你,一邊說著愧對我想要彌補我;而另一邊卻讓我身陷囹圄,給了我希望,卻始終沒有想過幫我實現。」聆音目光直直地看著葉風,那目光之銳利,似乎讓人無法再遁逃,道,「皇上既然允許你與我同處一室,並且還把旁人支開,定然是想要你勸我,讓我的態度軟化吧。可是你忘了,你在我眼裡,根本就不算是我的父親。我從來就沒有父親,更何況是你這樣憑空而來的。」
長孫舞看著聆音道:「呵……我就知道是你。」
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同新城長公主和離,他的家族也不允許他們和離。
「既然無話可說……那便就此一別。」
聆音的聲音淡淡,而眼神亦是沉靜的。就算聽到她說那些話,似乎也沒有起什麼波瀾,聆音道:「這是還你在霜華宮給我的那一巴掌。」
他道:「回來了?太醫那邊已經煎好了葯。」
出宮……迫在眉睫。
比起他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他如今的背影,帶了幾分踉蹌。
畢竟此舉,若是葉風藏著私心的話,留著她這樣的人在旁邊,于江山社稷可不利呀。
往日沉靜甚至讓她覺得可以委以重任的婢女,此刻身上儘是瘋狂的樣子。長孫舞眼裡的妒恨濃濃交織著,道:「你以為……皇上的床,是我願意爬上去的?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背主的事。可是為什麼你在宮外做的那些事情,都要讓我來承擔?你知道人前顯貴背後心酸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鳳兮宮從前我交好的舊人都同我劃清了界限,用著鄙夷的目光看向我,覺得我做的事情十惡不赦,是什麼感覺嗎?」
聆音看了一眼捆住長孫舞雙手的粗繩,心道蕭洛雋真是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
「皇上是不會放我離開的。」聆音搖了搖頭,道,「不過葉風,你如今同新城長公主恩愛甚篤,恐怕也只會為了我費一些嘴皮子的功夫吧。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必要同我說這些話,你也只會勸我服軟。在崇安侯府,他將我困住的時候,便對我起了殺意。若不是蕭明昀,恐怕他早就不容我在這世上多活一分一秒鐘。我明白我曾做過的事情,觸犯了太多君王的底線。我現在服軟,只不過是讓自己置身於溫水煮青蛙的境地。只要他從我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我便沒有利用價值了。恐怕就算我是蕭明昀的母親,他也不會留我了。」
葉風見旁人都退下,臉上露出了笑。那笑中百味雜陳,帶了一點兒討好,又有一些悵惘。
長孫舞的眼底有詭異的光,笑道:「不過自你重回宮中那天起便不一樣了。七日的盛寵呵,那算是承你的光了。皇上那樣偉岸的男子,從前在我的眼裡如同神祇一般難以觸碰。然而那幾日,我從來沒有那般近距離地接近過他。他是那般的溫柔,對我軟語溫存。」
葉風並沒有問聆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平靜,道:「你願不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
長孫舞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覺得自己的臉上熱辣辣的疼。

「可是……」
葉風自然對聆音所做的事情知曉大半,單是瑰色的幕後掌權人就足以讓帝王忌憚了。更何況,如今太后那病怏怏像不久於人世的樣子,還是他女兒的手筆。
而她的聲音低沉,卻依然不依不饒地在他的耳邊說著:「你知道嗎?我如今在宮中是什麼地位呢?是一個舞姬。從前母親他們喚我『阿止hetubook.com.com』的小名,如今,整個太極殿的人都可以這樣喚我。皇上還說,要我隔一段時間為他起舞呢。你說,他如今尚且在意我,卻依然給我這樣的羞辱。更何況,他現在的在意,焉知不是因為我如今的容貌?不是因為他的意難平?色衰愛弛,等過個一兩年,他同我翻起舊賬,你覺得你還能護得住我嗎?我所做的事情,於他而言自然是罄竹難書。你覺得勾結亂黨,不,本身便是亂黨……甚至還曾經謀害太后,皇上是那樣孝順太后的人,他會輕易饒過?眼前的一時饒過,只不過是麻痹我的假象,你難道忘記泰王的下場了?父親,你的意思,真的不是讓我死嗎?他那是想著將瑰色一網打盡啊。」
長孫舞癲狂地笑了起來,直到笑出了淚。她還是繼續道:「我從來就不知道……皇上也是那般溫柔的人,也許在那種場合之下,男人都是溫柔的。他在最愉悅的時候,甚至還同我說,他會對我好的……」
「你說什麼?」葉風心裏巨震,幾乎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聆音。他神色訝異,聆音從來就沒有見到過葉風這樣失態的樣子。
聆音一邊說著,一邊留意著葉風的神情。看他神情僅僅只是微微動然,她心裏涼了幾分。
見聆音不說話,心裏依然有餘怒的樣子,葉風嘆了一口氣,道:「音兒……如果你允許我這樣叫你,聽我一句勸。江湖中的那些事情,你不要再牽扯進去了。且不說,皇上的能耐是我等不能企及的……皇上對你也並非無情,你們之間還有昀殿下。若是你願意放手,我可以保證,有生之年,我定然會傾盡一切能力,保你無虞。」
聆音不知道葉風到底在這裏面扮演著什麼角色,蕭洛雋在崇安侯中布下陷阱讓她踩的時候,葉風是不是知情者乃至參与者?
「我這一生,負過很多人。」葉風用了這樣的開場白,他的聲音中帶著內疚,「我對不起你的母親,也枉為人父。」
宮女拿著已經煎好的葯端了上來。聆音聞了那葯的味道,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不過還是接了過來,一口飲盡。宮女隨即遞上了飴糖。
聆音對旁邊的人道:「都先退下吧。」
帝王情深入骨,而虞聆音未必一點兒觸動都沒有。她這個在他們之間的跳樑小丑,恐怕是時日無多了。可是她又怎麼會讓這兩個人太如意?
聆音看著葉風的神情,知道自己有些話,已經說到了葉風的心裏。
她躺在床上,生出無邊的寒意,而唯有默默忍著。
她總自以為掌握了很多人很多事,然而現實卻總是給她扇了一個又一個巴掌。其實她所求的,也不過那麼多罷了。
她的眼裡帶著追思,又有無盡的痛色,那抹痛色讓她幾乎狼狽地低下頭。
這些年明明已經拚命遺忘,他告訴自己,此生已經負了一個女人,不可以再負另外一個。他盡責地做著一個丈夫。然而,如今回想起虞則琬,還是那般清晰可見。他想起她曾經對他傾訴著她和先帝之間的種種,他還曾經心底悵惘,以為她移情別戀。只是……若非她真的將他們之間的感情放下,她又怎麼會在他的面前,訴說她的苦痛呢?
她以為她可以拉攏的柳扶疏背叛了她;她從前覺得忠心耿耿的長孫舞,最後因為恨也背叛了她。
聆音挑眉,不耐煩道:「直接開始說故事吧。」
「怎麼會……」
聆音看著他這副愧疚欲絕的模樣,心裏卻一點兒快意也沒有。
聆音靜靜聽著,一邊在心裏揣摩著葉風的話語間,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時間吻合,而且容貌……你不覺得我的樣子,同你有幾分相似之處?」
蕭洛雋讓他們在太極殿的側殿見面,順帶讓人將殿門關上。宮女太監們也被屏退在了宮殿之外。偌大的側殿,此刻也只余他們兩人。
聆音鮮少見到,一個已經封王拜相的人,神情那般頹唐。
「我恨只恨當年你為什麼要離去,既然離去,為什麼又要回來。」長孫舞道。
她看到蕭洛雋,又想到長孫舞所說的話,心裏覺得不舒服至極。
當然,她最後低估了虞聆音的韌性,聆音居然還能夠撿回一條性命。聽說那日,聆音落入了太液池中,蕭洛雋也不管她的狡辯,直接封了她的霜華宮。而他則是調動了宮中的大半人手,封閉了通道。他甚至不顧自己的龍體貴重,親自下到太液池中,把虞聆音救了上來。而虞聆音昏迷不醒的那幾日,他更是日日夜夜在旁邊照顧。除了早朝,其餘的時間皆在太極殿中陪著虞聆音。
葉風感受到了聆音的不耐煩,但並不在意。
「我喜歡的人名動京城,自然愛慕她的人不可勝舉,就算九重天上的那一位,也傾心於她。只是尋常的人,哪裡斗得過君王?」葉風笑了笑,那笑容里藏著幾分鄙薄,「當時我還在想,為什麼上頭會突然降下一道賜婚的旨意;而我的父親也被人抓住把柄,捏造了罪名被人威脅著要狀告到官府,讓他下獄,身敗名裂。只要我迎娶了新城長公主,這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