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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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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國士無雙

第十七章 國士無雙

我放下算籌,看了一眼絹布上所記錄的數字,心中暗暗吃驚。這人到底是誰?做的竟是這麼大的買賣!從北到南,一擲千金,買入賣出的金額都夠養活一座城池的國民。
「嗯,一輩子。」我回握著她的手,鼻頭猛地一酸。
眼前這男子談吐不俗,又說自己見過盜跖,這立馬讓我對他心生好奇。我拿手臂撞了一下無邪,小聲道:「快,跟我換個位置!」
我連忙搖頭加擺手:「不打緊,不打緊!啊——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先生……」我一激動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乾脆就閉上嘴巴盯著他打量起來。
他口中提及的天下盜匪的首領,定是魯國那個出身名門卻不守禮教、盜搶擄掠、無惡不作的惡鬼盜跖。小時候,若是我調皮搗蛋,柏婦就會講盜跖的故事來嚇唬我。傳說,盜跖此人神出鬼沒,三頭六足,飲人血,吃人肉,且最喜歡吃小兒的心肝。
我一聽,自己也樂了,如此失常的舉動還真是犯了暈症。
「晉國太史墨,也是我現在的師父。」我轉過頭看著無邪,「你最初是在恆山被奴隸販子抓住的,恆山一半在鮮虞國內,一半在晉國趙氏領地,也許這次同我回晉國,你也能找到自己的父母。」
「你不用算籌,只粗粗看一眼便已經算出來了?」那商人話音平和,臉上卻存了疑。
「不要,你趕緊睡吧!」無邪嘟著嘴推了我腦門一把。這時,站在他肩上的雪猴忽然跳了下來,小眼睛賊兮兮地一轉,伸出爪子抓了一把地上的金算籌就躥上了樹。
商人雖然有錢,但是終歸身份低下,看伍封和百里大夫的樣子就不像是普通的士族,趙無恤一伙人又個個拿著劍凶神惡煞的,選來選去自然是我們這一堆看上去最和善可親。
「誰?」
「別睡!」我剛合上眼睛,一旁的無邪突然挺起身子往背後黑乎乎的樹林里看了一眼,警覺道,「有人來了!」
「哎呀,說不過你啦!」四兒紅著臉拍了我一掌,轉身鑽進了營帳,「別什麼孔大夫、魯夫子的了,趕緊睡吧,明天要是船走不了,還得用腳走呢!」
「阿拾,你醒了嗎?再不起來,人都要走光了!」
「這是什麼呀?長得古里古怪的。」無邪長手一伸就把陶鳥抓走了。
燭櫝放下背上的宓曹,拿眼睛在蘭姬身上轉了一圈,嘴巴一咧又變成了往日那個放蕩不羈的遊俠兒。
「你們怎麼認識的?」我沉下臉色盯著趙無恤的眼睛。
「喂,你把人家大叔都看得害怕了!」無邪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對端木賜道:「大叔,你別怕,她這是犯了暈症,不是要吃人。」
那男子還沒發話,坐在他身後的另一個人卻忍不住躥上前來,瞪著眼睛沖我大喝了一聲:「小兒莫要胡言亂語!端木先生是這世間最講道義的人,他怎麼會虧了魯人的道義?」
四兒朝無邪翻了個白眼,對我笑道:「你養的這孩子凶不得,趕緊給他講道理吧!」說完把頭又縮回了帳子。
趁他們低頭喝水時,我仔細地打量著來人的動作和神情。因為蘭姬的出現,我變得有些疑神疑鬼。既然名動天下的舞伎可以是狠辣決絕的刺客,那衣飾華麗的商人也有可能會在夜深人靜時化身殺人不眨眼的惡徒。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想象,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首的男子在喝完水之後居然不慌不忙地從包袱里掏出了一把金算籌,當著我們的面在地上算起賬來了。這樣的亂世,財不外露應該是一個商人必備的常識,他這樣毫不顧忌的做法反而讓人心生疑竇。

端木賜,表字子貢,魯國大夫孔丘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在見到端木賜之前,我在腦子裡對他的樣貌有過很多想象。今天親眼見到他,發現他比我之前想的要高一些,鬍子也長了一些,眼睛和我想的一模一樣,略顯狹長,但深邃睿智。
「先生,你那布上寫的旁人能看嗎?」四兒從我身後探出腦袋俏生生道。
我轉頭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端木賜,心想,不知道這孔丘收不收女弟子,不然等過兩年我也拎串肉乾到魯國交學費去!
「試一種不就死了嘛,費不了你那麼多工夫!」無邪翹起嘴巴嘟囔道,「我還不如這丑了吧唧的鳥重要。」
孔大夫座下弟子三千,有七十二人精通六藝,最為天下人稱道。蔡夫子當年也曾拎了一塊肉乾做學費拜在孔丘門下,日日聽他講學談禮。蔡夫子在世時,每每同我談到禮儀德行,都對這位魯國大夫極盡讚美之詞,聽到後來,反而讓我對這孔丘生出一絲不真實感。
「可是我想……我想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阿娘到底是不是晉國人,我想知道我有沒有兄弟姐妹,我的眼睛為什麼和別人不一樣?」
「你累了就早些睡吧!」四兒把披在我們兩個身上的熊皮往上拉了拉,「昨天晚上看你翻來覆去的就沒睡好。」
「那加上先生贖買奴隸的錢,得金該是五百鎰十二釿八銖。」
在認定眼前之人就是名揚天下的端木賜時,我立馬不受控制地露出自認為最熱情的笑容,身子一傾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先生可是孔大夫門下弟子,單名一個賜字?」
「阿拾,蔡夫子的雀鳥還是你收著吧,我怕弄丟了!」四兒從帳子里探出一個腦袋,把我留在她那兒的雙頭陶鳥遞給了我。
「先生這趟是把北地的皮革換成了巴蜀兩國盛產的柘木和犀角,按絹布上寫的數目和買入賣出的價格,共可得金五百鎰八釿二銖。」
「你讓她幫你算,包管又對又快!」四兒嘴角一彎指了指我,那得意的樣子像是把我當成了新熟的匏瓜,自己就是那集市上賣瓜的老頭兒。
伍封看了四人一眼,對無恤道:「應該是過路的商人,這樣的雪天就讓他們在這兒過一夜吧!」
「你又不缺啥,你巴結他做什麼?」四兒在我手上掐了一把,豎起兩道秀眉緊張道,「你不會是因為將軍要娶妻,就想隨便找個有名有錢的人相奔吧?無媒無聘奔于男子的女人,地位比妾還低,這你比我清楚啊!」
「若是先生不介意,某願意代勞。」
我用手摩挲著陶鳥兩個相連的腦袋,笑道:「當然不會,但是如果我把這隻陶鳥交給一個人,他也許會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多謝這位小哥了!」那男子往前挪了一個位hetubook.com•com置,坐在無邪身邊。
「她怎麼會在這裏?」我一把拽住無恤的袖子,用力一拉躲在他身後。
無恤看了一眼四兒,像是明白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便策馬走了。
「魯公仁善,確有此法。」
「伍將軍還在跟前站著呢,才一年的時間小丫頭就換人啦?」蘭姬深深地看了無恤一眼,然後細腰輕擺走到我面前,勾起一邊的嘴角冷笑道,「當初在牢里連命都不要地往頭上澆冰水,我還以為你是個情深似海的痴女呢,原來也不過爾爾。」
「這會兒船上的東西應該也搬得差不多了,我們到河邊與他們會合,然後一起出發。」無恤把牛車交給四個侍衛,自己騎上了一匹馬,「坐上來吧!」他朝我伸出手。
「你先去吧,我們會盡量趕上來的。」我笑著拒絕了他的好意。
為首的男子在營地里看了一圈,最後走到無邪身後坐下。
百里大夫聽完捋了捋鬍鬚,對伍封嘆道:「你這小兒教得好啊,可惜我家紅葯沒這個福氣與她相互扶持。」
「阿拾……」四兒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動容道,「昨天你和狼崽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不管你能不能找到自己的父親,不管你有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我們都是姐妹,一輩子。」
「想什麼呢!」我坐正身子,偷偷地掃了一圈,生怕四兒的話被人聽去,「我想與他結交,是想以後有機會到魯國,興許能見孔丘一面。四兒,我看你才是想嫁想瘋了吧!嗬,別急,等回到晉國,我立馬就給你扯布綉嫁衣去!」
「小丫頭,好久不見啊!」這時,從無恤身後飄出了一個讓我頭皮發麻的女人的聲音。
「無邪,你可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可想知道他們當初為什麼會拋棄你?」
「先生過譽了。」我頷首自謙,又指了絹布上的一小筆記錄向那男子詢問道,「先生在巴蜀之地贖買了六個被賣為奴的魯人。我聽聞魯國有法令,凡是在他國贖買為奴的魯人回國的,贖買者可以取金于府,可是真的?」
「我看你難得睡得好,怎麼捨得叫你。」四兒掀了我身上的熊皮,又爬進來搓了搓我的臉,「得趕緊了,這會兒都正午了。我們的船今天還是走不了,侍衛們一早已經到前面的鎮子弄了幾輛牛車和幾匹馬。你把衣服穿好,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端木先生?
「自然可以,小姑娘可是要幫我一起算?」那男子看著四兒微笑道。
「不想!」無邪冷冷地回了一句。
「謝先生教誨。某竊以為天下間比金錢貴重之物比比皆是,如親友,如良師,若人只為錢而活,那便與山林里日日逐食的獸類無異。但先生今日捨棄這四釿六銖,卻要虧了魯人將來的道義了。」
我放下算籌,看了一眼絹布上所記錄的數字,心中暗暗吃驚。這人到底是誰?做的竟是這麼大的買賣!從北到南,一擲千金,買入賣出的金額都夠養活一座城池的國民。
「唉——」我揉了揉左邊一直亂跳的眉毛,把腦袋靠在了四兒的肩上,「頭好暈……」
這話沒有一點兒誇張。眼前的男子三十歲出頭的樣子,高額瓊鼻,眉目疏朗,戴金冠,著皮靴。金冠上一顆碩大的明珠,在火光的映襯下透著瑩潤的光澤,如一輪明月和*圖*書懸于頭頂。往下是一件靛藍色菱格紋底的夾絮錦袍,袍緣一圈用暗金線密密匝匝地綉了雲雷紋。這樣一件錦袍,除卻用料不說,僅那袍緣的金紋便要一個善繡的女子花上三個月的時間方能成品。更不論他腰間那條鑲夔龍紋白玉片的革帶和腰際掛的串琉璃珠香囊,樣樣都是世間少有的珍品。
端木賜明顯被我的轉變嚇到了,他不經意地把手抽了出來,身子往後挪了半個位置,徐徐道:「正是在下。小哥之前說我會虧了魯人的道義……」
「找到地方宿營了嗎?這雪恐怕會越下越大!」我對無恤道。
「你捨得起來啦?」無恤把東西堆上牛車,笑著抬眼問我。
「這是鄭女蘭姬,她們的船也被冰困住了,今晚會和我們一同宿營。」無恤回頭道。
「小哥莫非精通演算之術?」那男子朗聲一笑,大方地把金算籌和記賬的絹布交到了我手上。
「無邪,挪過來一些。」我往四兒身邊靠了靠,對那男子親切道:「先生坐過來一些吧,後面烤不到火。」
「小哥此話怎講?」商人挑眉疑惑道。
我拿出帕子把算籌細細擦了一遍,然後按著無邪的腦袋給那商人行了一禮:「幼弟懵懂不知禮,還請先生恕罪!」
「無人。」
「無妨,從頭再算一遍就好。」那男子擺手笑了笑,拿起記賬的絹布在地上重新擺出一串數字。
「先生不在乎這些錢,是因為先生富足,但魯國商人有幾人能似先生這般富足?」
眼前這個頭戴金冠、衣飾浮華的人就是我一直滿心敬仰的端木賜!
「這便是了。」我笑而不語。眼前之人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且品德修養要遠遠高於尋常商人。一個人如果遇到家貧難濟的匪盜都會贈予錢財,自然會認為贖買淪為奴隸的魯人回國是自己應盡的道義,萬萬沒有去官府要回贖金的道理。但是他忘了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如果他贖買奴隸之後不取分文是道義,那麼其他人贖買奴隸後去官府領錢就成了「不道義」,可天下像他這樣有錢的人又有幾個?
那男子聽了我的話,一雙光芒四射的眼睛,幾乎在同一時間表達了他的震驚、沉思和欣賞:「沒想到在這秦國的荒郊野林還能遇見你這樣的少年,難怪夫子言,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
「都正午了?」我匆忙穿上衣服,把帳子里的東西收了收,鑽了出來。此時,伍封和百里大夫已經不在了,只有趙無恤和幾個遊俠兒還在營地里收拾東西。
我扯著她的耳郭,壓低嗓子笑道:「這人可是如今天下第一名人、第一有錢人,我想巴結巴結他也撈點兒好處。」
「試問,這天下哪有不認識我蘭姬的男人?燭櫝,你說呢?」蘭姬掩唇輕笑,一雙媚眼瞟向了我身後的燭櫝。
昨晚下的雪已經化了,載著行李的牛車行在泥濘的黃泥路上搖搖擺擺,老舊的車軲轆耐不住重壓一路吱吱呀呀叫個不停。我跟在牛車后,一手拎著下擺,一手牽著四兒,努力讓腳步落在路邊的乾草上。
伍封的臉上滿是痛色,他木木地點了點頭,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先生帶著這麼多金算籌不怕半路上遇上盜匪?」我問。
等伍封娶了伯嬴,等四兒嫁了于安,也許就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一個人,一匹馬,浪跡天涯,不和-圖-書做他的阿拾,也不做晉國的子黯,只是我,一個無國無家的孤女。
我狠狠地掐了無邪一把,屈起手指吹了一聲口哨。雪猴應聲從樹上爬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把算籌放在地上,然後癟著嘴巴看了我一眼,哧溜一下爬上了樹。
我把陶鳥從無邪手裡奪了下來,肅聲道:「這東西我可有大用,要是你給摔壞了,我就把毒經上的草藥在你身上通通試一遍!」
人無完人,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往往會讓人心生距離,進而覺得虛空。當年端木賜遊說五國所展現出的非凡才智,就讓我覺得他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神。可今日我見他一身珠光寶氣、錦衣華飾倒覺得他格外可親,不管俗不俗,起碼他是個真實存在、觸手可及的人。
「我不想去找他們,我就是我,誰是我的父母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無邪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遠處幽暗的樹林。不管他生活在哪裡,同誰在一起,他永遠都是一隻驕傲而孤獨的狼。

「他怕什麼呀?」
我把絹布和金算籌還給了他,含笑道:「我這粗粗看一眼,便知先生是從魯國來,此次是運皮革到巴蜀兩國,製成士兵之甲,賣予攻秦的巴蜀聯軍;再取巴國柘木、犀角製成寶弓賣到北方的燕國。先生,我說的可對?」
風越來越大了,濃雲密布的天空中飄下了幾朵零星的雪花,我們幾個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前面伍封、趙無恤和伯嬴已經等在岸邊,後面的燭櫝也背著宓曹趕了上來。
「我們不是搶匪,只是過路的商人,船走不動了,見這裡有火光才尋來的。」一個清朗的男聲在黑暗中響起。
「好吧,都隨你。」我轉身鑽進了營帳。
「那人是誰啊?我還沒見你什麼時候對陌生人這麼上心過。」四兒挪了下身子,把耳朵湊到我嘴邊。
四兒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我打了一個冷戰,立馬坐了起來:「什麼時辰了?你怎麼不早些叫我?」
「蘭姬是晉國貴卿宴樂的常客,這次是到晉國赴智氏宗主智瑤的宴席。」無恤輕聲解釋著。
阿蓼幾個人從林子裡帶出來四個人,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男子,就算他拿著刀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把他當作搶匪;他反而要擔心我會不會突然想轉行,不當巫士當搶匪。
「是嗎……」雖然知道眾目睽睽之下蘭姬不敢拿我怎麼樣,但是我想起她當日在教坊外與獸面男子一同追殺我的樣子,后脊就一陣陣地發寒。
「我有多久沒和你這樣一起走路了?」我拉著四兒的手輕輕地躍過一個泥坑,「小時候,總覺得身邊的人永遠不會離開。現在長大了才知道,原來離別比相守容易很多,不經意的一個轉身,就有可能把自己最在乎的人弄丟。所以,趁你現在還沒出嫁,我想好好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間。」
無恤打量了那幾人一番,招了招手,阿蓼他們就放開了幾個商人,各自找地方坐下了。
「你可把那人嚇壞了。」四兒湊到我耳邊笑嘻嘻道。
「這隻破鳥難道會告訴你?」無邪瞄了我手中的陶鳥一眼。
四兒和無邪對視一眼對我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她話音一落,伍封、百里大夫、伯嬴、趙無恤齊齊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沉了臉色高聲道:「阿拾不才,在將軍府里倒也學過四年婦德,要我和*圖*書委身罪太子這樣的人,寧從死矣!」
「他們都已經走了?」我掃了一圈沒見到蘭姬,也沒見到端木賜一群人。
「來,大家喝點兒熱水暖暖身子吧!」四兒從營地中央的吊釜里舀了幾碗熱水笑盈盈地遞給四個新來的人。他們感激地接過熱水,連聲道謝。
換作普通人,如果在別國拿自己三個月的用錢贖買了一個奴隸,回到魯國后,不去領錢,自己的日子過不下去;去領錢,又怕被人說是不講道義。久而久之,贖買奴隸的人就會越變越少,魯人為了面子上的道義就會忘掉真正的道義。
這一晚我睡得格外沉,沒有夢見屍橫遍野的戰場,也沒有夢見撕心裂肺的離別,躺在薄薄的、幾乎遮不住風雪的帳篷里,我睡了這幾個月來最安穩的一覺。
「不怕,為盜者家貧難濟,我便送他錢財;為匪者惑于金錢,我便教他仁義。況且這天下盜匪的首領我也見過,他雖打家劫舍,倒也不是個壞人。」那男子抬頭與我對視了一眼,表情話語皆是世人少有的洒脫。
端木賜被我盯得有些發怵,見我被無邪拉離后還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就閉上眼睛假寐。
無邪一喊有人,無恤立馬給阿蓼幾人使了個眼色,六個遊俠兒齊齊提劍站了起來。話說這六人早前混入敵營半個月,後來因為表現太出色,居然在臨戰前被派去守護巴蜀聯軍後方的糧草。他們沒殺成太子緔,但燒了敵軍的糧草迫使巴蜀兩國三日內投降,也算是立了一份大功,因而人人都從秦伯那裡得了一百金。
「你現在的裝束是個男子,一臉愛慕地盯著那個大叔,你說他怕什麼?」四兒憋著笑道。
這時的天越發陰沉,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空飛落,頃刻間就給大地覆上了一層冰苔。遠方的山此刻已經看不見了,百丈開外的地方都已經是灰糊糊的一片。大家加快腳步鑽進了河邊的一片樹林,找了一處地勢平坦的草地搭起了營帳,生起了篝火。
是夜,樹林里格外安靜,耳邊只能聽見雪花落地的簌簌聲和乾柴被火燒裂的噼啪聲。伍封和百里大夫坐在一處小聲地說著話;無恤和幾個遊俠兒坐在一起默默地擦拭著佩劍;燭櫝一反常態地撇下了宓曹,鑽進了蘭姬和舞伎們的營帳,男子低沉的笑聲和女子的笑罵聲混在一處,讓人不禁浮想聯翩。伯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伍封,宓曹時不時地拿眼睛去瞄蘭姬的營帳,但臉上仍擺出一副漠不在乎的樣子。
「哈哈哈——」無邪指著那男子的臉大笑起來,「當盜匪的是猴子,大叔你要怎麼辦啊?哈哈哈——」
「贖買魯人歸國,原是鄙人道義所在,如何還能去向國君要這四釿六銖?」那男子朗聲一笑,對著我語重心長道,「小哥天資聰穎,但對錢財切莫執著。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但要取其道得之,先義而後利,凡事須以義為上。」
「你為什麼不和他騎馬走呢?是因為我嗎?其實,我可以爬到牛車頂上去坐的。」四兒看著我道。
我猛地轉頭望向身邊的男子,心中驀地一驚。他是商人,善辭令,行仁義,富甲一方,莫非他就是端木賜?魯國孔丘的弟子,那個憑著一張嘴,就能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覇越的國士端木賜?
「你別給摔壞了!」四兒看無邪捏著陶鳥的尾巴在手上轉來轉去,連忙出聲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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