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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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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心火中燒

第三十四章 心火中燒

「你去幹什麼?盜跖那人用眼睛就能脫了女人的衣服,你去見他,保准把你啃得骨頭都不剩!」我想都沒想一口回絕。
「記得我跟你說過范氏、中行氏進攻趙家的那晚嗎?」
「阿拾——」無邪見我發了火,急忙兩手一圈把我死死抱住,「你別惱啊,我不說了,不說了……」他呢喃著,用臉來來回回地磨蹭著我的頭髮。我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因為他不諳世事,不懂人情,我總把他當作一個稚童來看,可我忘了,他會長大,他會懂事,他也是一個男人。
「什麼?」
「今日逮到的兔子很肥啊,四兒拿去燉了,待會兒就有的吃了。」我輕手輕腳地在他身邊坐下,用袖子擦了擦他額際的汗水,「惱我了?我剛剛可不是向著趙無恤,我是向著你啊。」
「阿拾,我——」
「你沒有錯。只是我私心希望你能做錯一次,放肆一次,為我忌妒一次。」

「現在!你同誰學不好,要事事同他學?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難道你也要和他一樣?」
「四兒,你照看著她,我就在外面等。」無恤吩咐了一句,低頭開門走了出去。
「這人的事我早有耳聞,只是衛國依附齊國多年,卿相要送蒯聵回衛奪權,齊人恐怕不會坐視不理。」
四兒用最快的速度把鏡子遞給了我,我側頭一看,只見原本雪白的頸子上竟布滿了一個個可怖的咬痕,黑黑紫紫,一直延伸到了肩頭。
「別走!她不是然女,是細作。」無恤雙臂一收,無賴道。
「啊——」四兒盯著我的脖子突然大叫了一聲,手裡的衣服、玉佩掉了一地。
「是人總有自己的弱點,你莫要太自負了。」我仰頭喝了一口酒,把酒壺又遞給了他。
「紅頭髮大叔說,我的劍術已經能打敗很多人了。而且我每天都在進步,現在離上次比劍已經有大半個月了,你怎麼知道我不能贏?在你心裏,你就是覺得我不如他!你現在喜歡他,你不喜歡我了!」
「好了,追不上了。」我和四兒兩面夾攻才把發了狂的無邪生生拽住。
我臉倏地一熱,隨即把頭一撇,不再理他。
看著眼前你來我往的兩個人,我縈繞在胸口的一股悶氣倏爾散盡。
南子是宋國的公主,衛靈公的夫人。當我還是孩童時,她就已經艷名遠播。據聞,南子不僅美艷絕倫,還頗有權謀手段。靈公在位時,衛國朝政皆要問于南子。這個衛太子蒯聵因為與南子不合而失寵于衛靈公,便意圖謀刺南子,卻被南子發現,因而倉皇逃到晉國依附了趙鞅。衛靈公死後,衛人就立了他的兒子為國君。
「我留著她還有別的用處,你不用擔心。倒是你,你今天後來跑去哪裡了?又遇上和圖書了什麼人?」無恤說到這裏端坐起了身子。
等我沐浴更衣完已是日落時分,趙無恤靠著房柱坐在屋檐下。漫天的彤雲被風吹卷著在他眼前掠過,他半仰著頭望著天際,神情淡然平靜,讓人不禁懷疑,剛才盛怒之下劈了我一棵杏樹的人不是他。
「你今天又闖了什麼禍?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四兒把我從無恤手裡接了過來,她嘴上責備我,自己的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這兔子是我打的!」
「我會找到你的——」男子在我身後氣急敗壞地吼。
「怎麼辦?好像這回是真的生氣了。」四兒癟了癟嘴,苦笑道。
「對不起,是我沒有護住你……」他輕輕地撫上我頸側的傷口,蹲下身子在我光裸的肩膀上印下一吻。
「大哥,救命——我在這裏!」我的眼神陡然一轉,沖男子身後的草地大叫了一聲。
「什麼老畜生?是誰碰了你?!」無恤緊蹙著眉頭,眼中殺氣畢現。
「成大事者,無情無愛才無弱點。早知今日,當初我遇上她時,就該殺了她。惋惜一時,也總好過現在日日牽腸掛肚。」無恤看我的眼神溫柔依舊,可我卻覺得他這句話說得無比認真,彷彿每一字每一句都來自他最深的心底。
「我在啊,我在這裏,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無恤握著我的手臂一臉心疼地看著我。
「嗯,她那幾天發著高燒,昏迷不醒。許是和她同屋的幾個婢子不願意背著她跑,就乾脆用被子把她捂死了。」
「我就知道!」無邪聞言挺身站了起來,大吼道,「大叔說的果然沒錯,你這麼說就是不喜歡我的意思!」
眼前的男人洞察分明,沉穩有謀,談起政事時眉眼飛揚。我在心中不由得暗自感慨,也許上天賜他這樣一個貴賤相交的身份,正是對他的試煉、對他的恩寵。
重響之後,院門應聲而開。
「你!」男子吃痛鬆開了韁繩。
被無恤一劍斬斷的那棵杏樹,正是去年冬天無邪剛到晉國時從山上刨來的一棵野杏子樹。野杏雖然個頭兒小,入口青澀,但泡出來的青杏酒卻清冽可口,一直是無邪的最愛。我和四兒從小嗅著將軍府的杏花香長大,因而對杏樹也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春風至,杏花開,我們三人都在期待著青杏掛滿枝頭的那一日。無邪這會兒見自己心愛的杏樹被人砍斷,在院外又叫又嚷,連著狼嚎了好幾聲。
無恤慌忙鬆開了手:「剛才摔下來傷到了?讓我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捲起我的袍袖。
我撫著濕發,倚門在他身後站了許久,他的思緒似乎跟著空中飛逝的雲霞飄到了千里之外,完全沒有察覺到我。
「為什麼?和-圖-書
「狼崽子你說什麼?」四兒一把奪過了無邪的湯碗,「不許吃了,你太費糧了!」
「你放開我——你都向著他!現在他砍了我的樹,你還幫著他逃跑!」無邪甩開我的手怒氣沖沖地進了屋子。
「衛太子?那個密謀刺殺南子,敗露后逃亡到晉國的衛太子蒯聵?」
「不知是誰的細作。幸好你把她送了回來,否則留在你身邊太危險了。」
「那你想怎麼辦?」
「嗯,我知道。我也惱了你了。」他摟在我腰上的手緊了緊。

「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是我的確不知道那人是誰。他咬了我幾口,我扎了他一刀,倒也沒吃多少虧。剛才落馬只是嚇到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太好了!這回去齊國的路上你就教我吧!對了,卿相讓你什麼時候去齊國?」
「我不知道。」我把鏡子遞給四兒,對無恤冷聲道,「你來這裏做什麼?你院子里還有人眼巴巴等著你呢,你可以走了!」
「我……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我摸著無邪的腦袋,細語道,「只是我對你的喜歡和對他的喜歡不一樣……」
我拔出匕首在馬屁股上狠狠地扎了一下,馬嘶叫著,撒開四蹄箭一般沖了出去。
「記得。」
無恤傻愣了片刻,閉上眼睛把身子轉了過去:「四兒,怎麼了?」
「四回。」
是夜,我們三人圍在小几上吃飯,平時這時候是小院最熱鬧的時候,但今天卻格外地安靜。我和無邪不說話,四兒也只能跟著我們悶頭喝湯。
無恤本來坐在台階上一臉不情願地套著鞋,這會兒見無邪提著劍殺氣騰騰地衝進來,拎著沒穿好的一隻鞋,嗖地一下就從牆上翻了出去:「狼崽,改天我賠你兩棵——」短短一瞬,他的聲音已經遠得聽不見了。
「死丫頭,說得好!明天我帶你去見大叔,你是真不能再拖我們後腿了!」
四兒抹了一把眼淚,打開了床鋪旁邊的儲衣箱。我脫去衣服爬進了大木桶,丁香特有的甜香和溫暖的浴湯讓我因為害怕而僵硬的身子漸漸地軟了下來。
「我……這也是他教你的?!」我扯了無邪的手怒道,「盜跖在哪裡?他打家劫舍,姦淫|女子,渣到骨頭裡我也不管他,可他不能污了你!走,帶我去見他!」
「該死的老畜生,最好別讓我再遇見你!」我咒罵著,直後悔自己今天沒在匕首上抹毒,否則,定要給那個噁心的老男人一個最難看的死法。
「我在想,原來我趙無恤也有弱點。」他靠著木柱轉過頭細細地打量著我,從眉毛到眼睛,從鼻樑到嘴巴。他嘴角噙著一抹笑,但眼睛卻隱隱露出了一絲無奈和痛苦。
「留在你身邊,豈不更危險?」
我和四兒被他的樣子嚇呆了www.hetubook.com.com,怔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阿拾的脖子被狗咬了!」四兒驚懼道。
「唉,他這又是何苦……」我輕嘆一聲把自己沉進了水裡。
「我沒事,你幫我拿套乾淨的衣服來。」我這時心情稍微緩和了些,便自己動手解開了腰帶,脫下了臟污的外袍。
「四回。」
「怎麼會這樣?」我捂住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那這個然女?」
我輕輕地打開無邪的房門,他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聽到我進來連頭都沒抬一下。
等我沐浴更衣完已是日落時分,趙無恤靠著房柱坐在屋檐下。漫天的彤雲被風吹卷著在他眼前掠過,他半仰著頭望著天際,神情淡然平靜,讓人不禁懷疑,剛才盛怒之下劈了我一棵杏樹的人不是他。
「這都不出人聲改狼嚎了,你趕緊走,別讓他撞見!」我火急火燎地推了無恤一把,「別走大門,趕緊翻牆出去!」
「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見盜跖。」我給無邪碗里夾了一隻兔腿。
四兒趕忙開門走了出去。片刻之後,她一臉不可思議地跑了進來:「阿拾,趙無恤把樹劈了!門外那棵杏樹被趙無恤劈斷了!」
「輸了幾回?」
「你讓我翻牆走?!我又不怕他——」無恤話沒說完就被我一手拽了起來。
「阿拾,我回來了,今天有肉吃了!誰啊——誰砍了我種的樹?!」無邪暴怒的聲音從院外傳了進來。
「老夫千軍萬馬都不怕,還會怕你一個小兒?」男子往前走了兩步,勾唇笑道,「若從了我,我保你一世榮華富貴。」
「你為什麼不在?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我掄起拳頭在他身上一通亂砸,心裏的委屈害怕一時間噴涌而出。
無恤在我懷中發出一聲悶笑,搖頭道:「不行。」
無邪回頭看了我一眼,悶悶道:「你騙我,你明明幫著他,你怕他被我打。」
「怎麼了?!」木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無恤沖了進來。
「你出去!」我驚叫一聲,猛地抱住前胸沉進了水裡。
「盜跖和你說了些什麼?你不要聽他胡說!」
等到了家門口時,全身的力氣早已耗盡,身子一軟就從馬背上栽了下來,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你親我。」無邪嘟起嘴巴往我這邊湊了湊。
「紅雲兒,今日我惱了。」我撫著他的頭髮,喃喃道。
「四兒,你去燒水,這裡有我。」無恤在我身上檢查了一遍,見沒有傷口才鬆了一口氣:「你這是怎麼了?你是要把我的心都哭碎嗎?今日是我錯了,要殺要剮都隨你……」
「不,我也要習劍。我以後不能再拖你的後腿,我也要保護你!」四兒放下陶碗,倔強道。
「你們因為那個女人鬧彆扭了?」四兒緩緩地往我身上澆了一瓢溫熱的浴湯。
色|欲熏www.hetubook.com.com心的男子只顧埋頭扒我的衣服,我忍住噁心的感覺,俯身抽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用盡全身力氣朝他猛刺過去。但男子的反應出奇地快,他往後退了一步,匕首只險險劃到他的手臂。
以我平日的速度,常人很難追上我,但這男子的腳程卻快到驚人。
咦?剛剛明明覺得吃不下了,現在舔舔嘴似乎還能再吃個兔腿!
我低頭一笑:「在晉陽城的時候你找趙無恤打過幾回?」
門后,無恤本是一臉怒容,當他見到我披頭散髮、滿身血污倒在地上時,臉色劇變,瘋了一般沖了上來:「你怎麼了?!你受傷了!哪裡?哪裡傷到了?」他急切地在我身上搜尋傷口,我猛地掙開他的手,趴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趙無恤——」無邪踢開門,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我伸手一扯,只勉強摸到他的一方衣角。
「冷心冷肺的女人……」無恤拿了佩劍丟在一旁,身子一歪躺倒在我腿上,雙手緊摟著我的腰,把頭深深地埋進我懷裡,「晚了,太晚了。當日下不了手,如今卻是想也不能想了。」
「你要找他吵架?」無邪小聲問了一句。
我剛張開嘴,門外驟然傳來趙無恤一聲可怕的嘶吼,然後就聽到「砰」的一聲重響,唰啦啦有東西落了一地。
「你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你!」我握著匕首往後退了兩步,心中無比後悔自己前幾日打磨匕首時居然擦凈了上面的毒汁。
「是我怕你們兩個拆了我這院子。」我把無恤的鞋子往他懷裡一塞,急聲道,「趕緊走,我先出去哄哄他!」
男子一愣,轉頭去看,我趁機拔腿就跑。
「在我給府里養馬的時候,府里的僕役們都管小然叫小馬尾,因為她那時天天跟著我。趙家被攻陷的那天晚上,我從柴房逃出來后,去過她住的屋子,可她已經死了。」
「齊晉爭霸多年,之前國中六卿混戰,導致宋、鄭、衛三國皆唯齊國馬首是瞻;如今國政已定,齊國又在艾陵敗於吳國,此時正是拉攏宋、鄭、衛三國最恰當的時機。卿父關照蒯聵多年,就是為了收攏衛國。」
「因為你把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塞到了我房裡。」
等無恤把哭到虛脫的我抱進房裡時,四兒已經備下了一大桶的浴湯。
「是我燉的!」
我憋著一口氣,強忍下心中的恐懼一路狂奔。
「可我的弱點不在我身上,她會跑。你不知道她下一刻會跑到哪裡闖禍,你也不知道她下一刻會在哪裡受傷。她明明是我的弱點,卻讓我連防備的機會都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這回你能打敗他?」
「我去和他聊聊天。」我惡狠狠道。
「誰乾的!」他盯著我的脖子一張臉變得煞白,那無法遏制的怒火帶著轟鳴聲在我耳邊炸開。
「這水和-圖-書要涼了,我先幫你把衣服脫了。」四兒極小心地取下我頭上的發冠,又伸手來解我的腰帶。
無恤撥了撥我的頭髮,柔聲道:「你讓四兒幫你先洗洗,我就在外面,哪裡都不去。」說完他又轉頭對四兒說:「她手上有傷,你小心點兒。」
「什麼?!」無恤轉過身來,完全無視我的尖叫,一把撩開了我脖子上的濕發。
「好。」四兒點點頭,拎起無邪甩在院門外的兩隻野兔轉身進了庖廚。
「四兒,快把鏡子拿給我。」我對四兒道。
「這是怎麼回事?!」當他看到我手臂上的瘀青時不由得驚呼出聲。
「痛——」我手臂兩側傳來一陣劇痛。
「你之前說要同我習劍的事,我答應你。」無恤嘆息著將我貼在臉頰上的一縷濕發別到了耳後。
我想起剛剛在汾水邊的可怕遭遇,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撲進他懷裡哭得昏天暗地。
「那我也去!」四兒突然抬頭冒了一句。
「我進去哄哄,你把他打的兔子燉一燉,待會兒端進來。」
我作勢揮刀向他的手腕砍去,他身子一側,猛一縮手,我趁機把匕首扎進了他靠向我的右肩。
「現在?」無邪驚詫道。
「這是怎麼了?」四兒從院子里沖了出來,我見到她哭得越發大聲。
「正是。卿父最晚明年秋天就會派五萬大軍送他回國奪位。」
「死了?!」我驚愕。
我縱身跳上馬背,他已先一步抓住了我的馬韁:「想逃?」
「你在想什麼?」我移步在他身邊坐下,順手拿起他放在身側的一壺辛香四溢的椒漿。
「和她沒關係,剛剛在河邊被一隻瘋狗咬了幾口。」我看著手臂上的瘀青鬱郁道。
「有意思,還會咬人。」他低頭舔了一口手臂上的血,雙眼一眯,露出了更加淫邪的表情。
「你快去看看,他在發什麼瘋?不是要拆了我的院子吧?」我急聲道。
「我錯了嗎?」
「真的?」
「好吧,你把然女送走吧,我後悔了。」
「卿父這幾日忙著和衛太子商討送他回國繼位的事,所以我還未來得及問,但最晚十日之後是一定要走了。」
我俯身解下他腰間的佩劍,遞到他面前:「如今也還不晚啊,在她沒有連累你、傷害你之前,你依舊可以殺了她。」我看著他的眼睛,一顆心出乎意料地平靜,彷彿口中說的「她」與我毫無干係。
「嗯。」
「嗯,讓我來吧。」四兒擰了一條絹帕擦了擦我臉上的淚水,無恤看了我一眼,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心中一痛,狠狠地推搡了一把他的腦袋,作勢起身要走。
「趙無恤來找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你們倆到底怎麼了?早上出去時不是還好好的嗎?是不是那個然女搞什麼鬼了?」四兒抱著理好的衣飾嘮嘮叨叨地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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