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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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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謫仙落凡

第三十六章 謫仙落凡

「你們都下去吧!」無恤打發了身後的僕役,拉著我走到一處幽靜的角落:「你都知道了?明夷告訴你的?」
「我此番就是為了他才來的,否則我便是死也不會再踏進這府門半步。」明夷長眉一蹙,望著身前繁花,卻是一臉鄙夷之色。
無恤後來對蒯聵做了什麼我不清楚,只聽說趙鞅這次派軍隊送蒯聵回衛國戚邑準備明年的奪位之戰時,原本驍勇善戰的衛太子居然沒有像往常一樣御車執戈站在隊首,而是被人悄悄地抬進了一輛密不透風的馬車。他是缺了胳膊,還是斷了腿,我沒有興趣知道,但是明夷從趙府消失的事卻讓我憂心不已。
「你站在這裏做什麼?兄長呢?」無恤拎著一把彩漆美弓朝我走來。
明夷此刻已完全失了平日里的神采,一張俊臉因為憤恨而扭曲。他猛地拂開男子伸向他的手,大步朝園外走去,可沒走兩步卻迎面撞上了趙鞅和無恤。
「佼奴……真的是你?」男子被明夷打了一巴掌,卻不見惱,一雙昏黃渾濁的眼睛里倏地燃起了兩團烈火。
「唯!」無恤看了我一眼,笑著轉身離去。
「此番行事者需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若失了德行,即便成了大事,也可能瞬間傾覆,死生難料。」我說完,盯著蒯聵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太子即將歸國,還望多積德守行,否則苦等了十年,最後卻落個無國無家、眾人背棄的下場,怕是要辜負卿相多年的知遇之恩。」我說這話時,故意加重了「積德守行」四個字,別人可能不明白這裏面的深意,但蒯聵卻不可能不懂。蒯聵聽了我的話,臉漲得通紅,似有怒氣要發卻又礙著趙鞅的面不能當場發作。
「善,大善。老夫為了此次衛國之行籌謀已有十年,實為厚積啊!」趙鞅聞言拊掌大笑。
「他要走,隨時可以走。我可沒留他的頭髮。」明夷抬眸看了一眼伯魯,道:「好好的一日就叫這聒噪的丫頭毀了。乏了,我們走吧。」他說完站起身,拎起紅袍的下擺,露出白玉似的一雙美足,「我的鞋襪呢?」
我看著他們二人的背影,突然憶起當日在黃池時伯魯同我說過的話。他說,明夷有個仇人,因趙鞅接了他的仇m.hetubook.com.com人來府中小住,他一怒之下才離開了趙家。現在看來,這個衛太子蒯聵便是明夷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時,明夷輕抬廣袖,檀口一張,竟將那朵白蘭含入了口中。
「可他現在死不得。」

「世子一早帶了鼙鼓入園,巫士只需循著鼓聲定能見到我家世子。」小婢子說完躬身行了一禮,碎步退了下去。
「何解?」趙鞅忙問。
趙鞅邁步走到我面前,拍著我的肩膀對男子笑道:「這便是我前日與你提起的神子,可通天伏鬼,你此番回國能否繼位,問他便清楚了。」
擊鼓賞春,嗬,這兩人可真真是好興緻。想來待會兒美酒佳肴也肯定少不了了。我正想著,落雨般的鼓聲卻戛然而止,環顧四周,仍不見伯魯和明夷,只瞧見不遠處的溪水長橋上立著一藍一粉兩個少女。
「此卦上艮下乾。乾為天,行健;艮為山,篤實。畜者意為積聚,大畜者厚積多年,勢不可擋,卿相此行大事可成。」
蒯聵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回過神來,頷首道:「那便有勞巫士了。」
「她來了便來了,與我何干?」明夷閉著眼睛在草地上翻了個身,懶懶道,「她來了,就讓她給你跳吧,我可不跳了。」
「他剛瞧了你的舞,哪裡還看得上我的?」我輕笑一聲在二人身旁坐下。
我心痛地搖了搖頭:「蒯聵就是那日在汾水邊折辱我的人。我當日說我是男子,他卻還死抱著我不放。我不肯從他,他就扒我的衣服對我用強。他喜男色,他叫明夷佼奴,他把我咬成了這樣,他當年又讓明夷遭了多少罪?」
衛太子?伯嬴當日為了譏諷宓曹,曾說趙府里住過一個替她卿父駕車的太子,莫非指的就是眼前的衛太子蒯聵?
「于安也到齊國去了?可臨淄城那麼大,我到了那兒又該上哪兒找他?」
「只是此卦卻也有忌。」我神色一轉。
這一頭,明夷走了,伯魯的病不見起色;另一頭,無恤離晉的日子卻越來越近了。
兩名女子背對著我一動不動,我心下納悶便輕咳了幾聲,可她們依舊不理不睬。無奈,我只得邁上木橋,走到二人身側,這才發現這兩個嬌俏可人的懷春少女兩雙眼睛兩顆心全都落在了對面綠蔭叢中一片飛揚的衣擺上。和_圖_書
「再過幾天我和紅雲兒就要去齊國了。歲末之前,世子的身體就只能由你照顧了。」我看著伯魯離去的身影對明夷輕聲道。
「是他……」無恤眼中陰雲驟起,他的臉綳得死緊,憤怒的雷聲彷彿即刻就要從我頭頂落下。可他忍住了,他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平息了自己猛烈起伏的胸膛:「阿拾,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後悔自己碰了你。」
眼前一身戎服的男子正是當日在汾水邊欺辱我的瘋子,我掙開明夷的手,一把抽出靴內的匕首,憤憤道:「逃?今日要死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小巫見過衛太子。」我收斂神色朝蒯聵行了一禮,「太子若不嫌棄,便讓小巫為太子占上一卦如何?」
「佼奴?是你嗎?」一個喑啞的聲音忽然從我們身後傳來,明夷面色一僵,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那力道似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子黯,別放肆——」幾丈開外的地方,伯魯拎著明夷的鞋襪急奔而來,「這是怎麼回事?還不快把匕首收起來!」他氣喘吁吁地跑到我與男子中間,背對著他沖我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
明夷斜了我一眼,道:「你問的人前些日子去了齊國,你若想見他,只管帶著四丫頭去臨淄。」
「為君者,積德守行方可安民心,服群臣,巫士此言甚善。無恤兒,前日巴國送來一把彩漆寶弓,我瞧著與巫士極配,你速去取來,權作為父今日的卦資。」
「紅雲兒,明夷他……他是衛太子的……」我張了好幾次嘴卻始終吐不出「孌童」二字,我心裏那個謫仙一樣的男子,那個最喜乾淨的明夷,他如何能與這兩個字合在一起?
他們走後,伯魯拉著明夷的手一臉歉疚:「明夷,我不知道他今日會進府。」
「寧做蘭,勿做人……」身旁的藍衣少女望著那一襲紅衣幽幽一聲長嘆。
趙鞅與伯魯說了幾句話后,便帶著蒯聵和一眾隨從朝園囿深處走去。
「你不引路,這麼大的園囿我怎麼能找得到世子?」
鼓聲?此刻我耳中除了流水的聲音和*圖*書,便只有鳥叫聲了,哪裡來的鼓聲?
四兒這一回是鐵了心要練劍了,自山谷一日後,她每天早上都會跟著無邪一起去迷谷找盜跖練劍。他們整日不在,我乾脆就住進了太史府專心幫史墨著書。這一日,伯魯差人請我過府賞春,我正打算找明夷打聽於安的行蹤,便騎馬去了。
我望向男子,他也恰好轉頭看向我,眼神交錯之時,二人俱是一驚。
「然女。」我笑著回了明夷。
「趙世子來得正好,你當年奪了我的佼奴,如今這個小兒就讓與老夫吧!」男子伸手想來抓我,我閃身一避,卻見明夷轉過身來,在男子臉上重重地甩了一巴掌。這一掌,聲音又脆又響,驚得我有一瞬的出神。這是怎麼回事?
女子的臉霎時通紅,她身子微顫著,那神情彷彿此刻已化身白蘭,被她仰慕的君子一口含入了口中,吞進了肚裏。
「你可來了!」伯魯先看見了我,他推了推地上的明夷笑道:「快起來,阿拾來了。」
「他是什麼人?你們前腳踏進臨淄城,他後腳便知道了。你不用去找他,他自然會去找你。」明夷紅袖一抬,遮住晃眼的陽光,打了個哈欠。
「自己的事不著急,還盡操心別人的。趙無恤這幾日新收的侍妾叫什麼來著?」
「明夷——」伯魯拎著明夷的鞋襪連忙追了上去。
「剛才進來的時候可瞧見我搭的花架了?那紫色的藤花可是我費了千辛萬苦從國君的園囿里移栽來的,養了好幾個月才養活的。」伯魯在我身前放了一隻彩漆的耳杯,滿斟了一杯甘醴。
「是你?!」我咬牙切齒地蹦出了兩個字。
「見過卿相!」眾人彎腰行了一禮,我不著痕迹地將匕首收進了袖中。
我就地而坐,用隨身的巫卜之物為趙鞅明年的衛國之行卜出了一卦「山天大畜」。
我將信將疑,沿著園中溪水又往前走了一段,迎面而來的煦風中確是夾了一兩點輕不可聞的鼓聲。再往前走,鼓聲漸明。
衛國自衛靈公起便遠晉國而親齊國,由於衛國的封地夾在齊、晉兩國之間,幾百年來它一直是兩國極力爭取的盟國。晉國要保持它在中原的霸主之位,就必須將衛國納入麾下。趙鞅當年接納了逃亡的衛太和-圖-書子,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扶持他成為衛國國君,從而促成晉、衛結盟。所以,蒯聵死不得。
「咚!咚咚!」點點鼓聲忽又響起,那片衣角的主人展袖迴風,執翎踏步,青絲飛揚之中露出半邊絕世的容顏。站在我身旁的藍衣女子媚眼如絲,胸口急伏。轉頭再看,綠蔭繁花之中,明夷一襲紅衣,披髮赤足,踏鼓點舞《雲門》,回腰抬袖,動靜之間,已將滿天光華都凝在他一人身上。在他身側,白衣青冠的伯魯坐在一面彩漆立鼓前面,高歌擊鼓。
明夷不告而別之後,伯魯甩了侍從獨自出城去尋他,半路淋了一場雨,又因著幾日憂思難眠,回來后沒多久就病了;待我去看他時,原本添了肉的兩頰又陷了進去,面色也是不尋常的潮|紅。荀姬說,他每日晨起、入眠總要咳上許久,白日里稍好點兒,但吃不下什麼東西,精神不濟,人也有些恍惚。我給伯魯煎了幾天葯,但他心有鬱結,喝再多的葯也不見好。
「明夷,于安他還能從天樞退出來嗎?他若娶了四兒,總要過安穩的日子才好。不如——你先把他寄在你那兒的頭髮交給我吧?」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我忍著痛回過頭去,這一看,就看到了一個讓我極度噁心的人。
「嘖嘖嘖,你這話聽著可酸溜溜的,你是不是埋怨紅雲兒這些日子忙於府中雜事,不得空閑來陪你啊?你等著,我現在就讓人去喊他來!」伯魯作勢要起身喊人,我連忙一手拉住了他:「我今天是來陪你賞春的,又不是來陪他的。再說,我找明夷還有事。」
「如何?可是吉卦?」趙鞅問。
趙府的家宰讓婢子引我到府中園囿,說是這會兒伯魯和明夷已在園中等我。此時已近仲春,園囿之中綠樹繁花,奼紫嫣紅,一路行來,蟲鳴鳥叫,風軟花香。行經一段園中小徑,兩旁搭了彎曲的排架,紫色的藤蘿滿綴枝頭,一串串垂掛在頭頂,遮去藍天白雲,只剩一片絢麗的紫色和滿耳野蜂的翅鳴。我穿過藤花小道,走了約莫半刻鐘,身旁的小婢子忽然垂首停了下來:「巫士,再往前就是內園了,奴是不能進了。」
「剛剛脫在溪邊了,我替你去拿。」伯魯一轉身就跑了。
「這裏好生熱hetubook.com.com鬧啊!」趙鞅掃了一眼眾人微笑道。
「世子現在可真是這府里最逍遙的人了,養花養魚不算,還日日有明夷陪你飲樂歌舞。我看再過些日子,我也用不著再替你配什麼養身的藥方了,你呀,一準比誰都有精神。」
「我知道。」
可明夷與蒯聵之間有何仇怨呢?明夷背後的鳳鳥圖紋,公子利府上將穿著明夷舊時巫袍的我誤認為佼奴的兩個衛人,還有蒯聵那雙渾濁淫邪的眼睛……我已然被自己腦中呼之欲出的可怕想法驚呆了。
我從沒有見明夷跳得如此酣然,從沒有見伯魯笑得如此肆意。一曲《雲門》終了,明夷仰面躺倒在青草叢中,蒼穹之下一襲紅衣,如波盪開,美得炫目。伯魯放下手中鼓槌,步入繁花叢中,彎腰尋了良久,終於尋得一枝白蘭,輕輕地放在了明夷額上。明夷螓首微抬,似是一笑,一截白玉似的頸子帶著令人迷醉的弧線從紅衣中伸了出來。那艷麗的紅,襯著瑩潤的白,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情。
「你找我什麼事?」明夷伸手一拂,撥開了一隻繞著他飛了許久的彩蝶。
兩名女子背對著我一動不動,我心下納悶便輕咳了幾聲,可她們依舊不理不睬。無奈,我只得邁上木橋,走到二人身側,這才發現這兩個嬌俏可人的懷春少女兩雙眼睛兩顆心全都落在了對面綠蔭叢中一片飛揚的衣擺上。
「你認識他?」我厲聲問道。
「請問二位姑娘,可知世子所在?」我行了一禮,輕聲問道。
「哦,巫士也在這兒啊。正好,快來給老夫與衛太子卜上一卦。明年秋日出兵衛國,是吉是凶?」
四兒因為急著要見於安,早早地就把行李備好了,每日坐在院子里等日升日落,掐著指頭數著要出發的日子。
「我是想替四兒問問,天樞巽卦的主事如今人在何處?巫士可有辦法與他聯絡?」
可我心裏越發慌亂,總覺得這個時候離開新絳,會出什麼亂子。
「是你?!」男人眸中精光乍泄,咧嘴獰笑道,「我看你今日還想往哪兒逃!」
我離了長橋上懷春的少女,緩步朝謫仙似的兩個男子走去。
「知道了又如何?我既然來了晉國,碰到他是早晚的事。」明夷苦笑一聲,甩開伯魯的手徑自朝園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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