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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叄·齊魯卷:蒼龍隱曜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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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渡口生變

第十六章 渡口生變

無恤看到我,沖我揚了揚劍。
「我不會告訴你,免得你以後照方子去害別的人。好了,說吧,是誰告訴你我們今天會去柳州渡的?」
「你怎麼知道他們還沒來?」
「你以為我會信你?素祁與我是敵非友,她為什麼要替我想得這般『周全』?」
「所以,你就脫了我的衣服?」陳盤搖頭失笑,「我說姑娘啊,你做事為何這樣不正經?哪有一個未及笄的姑娘半夜裡脫男人衣服的?幸虧你這話沒讓陳爺聽見,他若聽見了,決計不會再喜歡你了。」
「你以為我會信你?」我把刀尖往陳盤胸前送了送,面上裝出惡狠狠的樣子,其實心裏卻也有些疑惑。按說,卿家士族的男孩到了六七歲便要開始學劍、學騎射,就算天資差一些,學上個十幾年,打倒幾個不識功夫的人是絕沒有問題的。可這陳盤,雖貴為陳氏世子,身上不佩劍不說,身形體態也確實不像練過武的人。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他們接下來要怎麼和我們會合?」
我強迫自己裝出一副冷靜鎮定的模樣,為他披上了外衣:「傷口還好,不深,只要止住了血,敷了葯,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阿魚,以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再用泥土來止血了。你胸口那處舊疤,黑土和雜草都同皮肉生在一處了。」
無恤策馬直奔渡口停舟泊船的木橋,我心裏惦記著胖寺人和劍士頓,就騎馬沿著河岸來回搜尋,最終,在一片青青的蘆葦盪里找到了劍士頓的屍體。他被人扒走了頭上的玄冠和身上侍衛的外袍鞋履,只穿了一件帶血的細葛布裡衣,仰面躺在河岸邊,一雙赤足沾了泥土、雜草,半浸在河水裡。
阿魚把背上的陳盤放下后,自己正靠著洞壁低頭檢查腰間的傷口,見我走過來,忙用衣服掩了掩:「姑娘別瞧了,髒了你的手。」
「我是說,除了女人,這男人對陳世子也敬慕得很。『惜花郎』陳盤與『義君子』陳逆是形影不離的兩個人。他們一個高貴大方,一個重情重義,臨淄城的遊俠兒都盼著能與他們二人結識。而且我聽說,但凡有人為了『惜花郎』所託之事送了命,他不僅會花重金照顧好人家老父老母,就連叔伯、娘舅都能妥善安置。」
劍士頓圓睜著眼睛望著天空,手上、腿上有好幾處傷口,最致命的一處卻是喉間一道兩寸長的劍傷。
「恐怕也只有阿素和陳爺了。」陳盤乾笑了兩聲,斜眼瞄了一眼山洞,刻意壓低了聲音道,「姑娘,你那個死局,我倒有個絕妙的解法,而且我們三個都不用死。你們把君上交給我帶走,我勸相父與你們晉國趙氏結盟如何?君上答應你們什麼,我們陳氏也一樣能夠應承。」
「哎哎哎,好了好了,我說還不成嗎?」陳盤堆著笑一下捏住了我的手,「姑娘聰慧,自是知道但凡我們這樣的卿族大戶總要養上幾個密探,布幾條暗線。今日的消息便是探子們帶回來的,可消息是哪兒來的,你現在問我,我也答不上來。不過既然賣消息的人知道你們的計劃,依我拙見,總是你們自己身邊的人出了毛病。」
我思忖了片刻,開口又問:「剛剛在林中,陳逆為何說你是來救我的?」
我看著陳盤的背影,喃喃道:「那才不是個傻子呢。身有舊疾,不善劍術,還能壓著陳恆二十七個兒子坐上世子之位,這樣的人聰明著呢!阿魚,我去拿水囊和草藥,你待會兒好好同我說說這個陳世子。」
無恤對著劍士頓的屍首遠遠行了一禮,拉韁掉轉了馬頭:「接應的人許是出了什麼差錯,還沒到。」
齊侯拎著兩隻裝得鼓鼓的水囊,無恤左手拎了幾枝長滿野果的樹枝,右手的長劍上一溜兒串了四條洗凈的小魚。
「我錯了,我早就知道自己錯了。若你不能平安,我要三國平安又有何用……」我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後悔,最後只能把頭埋進無恤懷裡大哭起來。

我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具身體?它黝黑精壯,卻是一具用無數傷疤堆積起來的身體。肩頭的刺傷、胸前的劍傷、腹下的箭傷……我可以在這具身體上找到五六種兵器所留下的傷痕。阿魚他是怎麼活下來的?這便是一個死士的身體嗎?
「我們現在早已不在柳州渡,你莫說這些來嚇我!」
「姑——」
「你深更半夜流了汗卻還拚命往臉上敷粉的樣子讓我對你起了別的疑心。」
「嚇你?哈哈哈,我相父可不像我這般憐香惜玉。他的本事,姑娘最好還是不要領教的好。」
陳盤收起之前和我說話時的玩世不恭,一展雙袖,端正了身子:「我如今已是和圖書趙兄的階下之囚,趙兄無須對我這般體恤。若是趙兄想問今日密林攔阻之事,方才我都已同姑娘說過了。今日消息乃族中密探上報,至於何人、何時出賣了趙兄,盤一概不知。如果,趙兄打算用盤的性命來威脅我相父退兵,就更是大錯特錯了。我陳府之中有嫡庶男丁二十八人,死了我一個,就是阿母所出的嫡子都還有三人,陳氏不愁沒有比我更出色的世子。」
「要是你死了,自然有人哭你!」我拿手抹了兩把臉,憤憤道。
「一個可能會背叛我卻絕不會背叛你的人。」無恤見齊侯和阿魚追了上來,便不再說話,只夾緊馬腹,連揮了幾鞭。
「阿魚,讓我瞧瞧你的傷口。」我起身朝阿魚走去。
「今天晚上我和無恤、阿魚輪流守夜,尊上儘管安心休息。也許不用等到天亮,援兵就到了。」我從袖口上撕下幾條略微乾淨的布條,將齊侯的傷口小心地包紮了一圈,「尊上和夫人都先吃點兒東西吧,養足了力氣,明日我們才好趕路。」
「那我可說了,回頭姑娘臊了可別怪阿魚話粗、不識禮。」
他話音剛落,旁邊的阿魚就笑了:「姑娘,快說說吧!這事阿魚也想聽聽。我說陳世子,你那『不過爾爾』的地方是被六十幾個女人折騰壞了吧?哈哈哈,你怎麼也不分幾個給別人使使?」
眾人快馬加鞭,涉溪繞彎,隱蔽行蹤,傍晚之際,終於到了一處峽谷。
「叔伯,娘舅?」我乍一聽到便想笑,可轉念一想又驚覺陳盤此人籠絡人心的手段很是了得,「無恤說今天那些戟兵是陳盤的私兵,莫非他們原先也都是臨淄城的遊俠兒?」
「阿拾,你替阿魚上個葯,我和陳世子有些話要說。」無恤在我肩膀上重重捏了一下,挺身站了起來。
「誰要你那些嬌滴滴的粉姐兒。」阿魚哼笑一聲,不屑道。
沒有援兵,他和阿魚就沒有辦法拖著陳盤、帶著齊侯和齊夫人北上高宛城;可援兵來了,裏面又極可能藏了陳恆的姦細,繼而引來陳氏的追兵。這樣的矛盾,這樣的困境……這一次如果累得他為我丟了性命,那我該怎麼辦……
陳盤這人行事作風古怪異常,不能以常理推斷,說起話來更是油腔滑調,讓人摸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一番對話下來,只覺得此人活脫脫是一尾滑不溜秋的泥鰍,叫人拿捏不住。陳恆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的計劃?本應來接應的援兵里到底有沒有陳氏的姦細?看來,今日之變只能等到無恤和齊侯回來再從長計議了。
「懷疑了便要看個清楚,我便是這樣的脾性,和是不是姑娘、有沒有及笄沒關係。陳逆現在恨不得生啖了我的肉,他喜歡我?笑話!若是你這話敢在趙無恤面前說,小心我縫了你的油嘴、割了你的滑舌!」我拍了拍膝上的碎石一下站了起來:「阿魚,我去替你採藥,你看著他。這人滑頭得很,你別聽他說話,要是他敢開口說一個字,不用過問我和你家主人,你直接割了他的舌頭。」
「你我相交,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各自心裏明白。」
「說吧!」
「嗯,謝……謝謝。」齊侯似是說不慣這幾個字,說完就把頭輕輕地撇開了。
「我之前藏在木樁下面的硃砂石還沒有被換成綠漆石,這說明他們人還沒有到。」
「這個我可不好說。不過我勸姑娘還是趁我相父的人沒到前趕緊把君上交給我,你們今日出逃柳州渡的消息,在陳爺刺殺君上前我們就知道了。相父今日沒有派大隊人馬在柳州渡攔截,是對消息真偽還不能確定。只要他在宮裡找不到君上,自然就會想起關於柳州渡的密報來。等他回過頭來追殺你們,便是有十個趙無恤也難保你平安了。」
我心中一慟,跳下馬背,幾步奔到了屍體旁。
「姑娘,你可回來了,憋死我了。」陳盤見到我,兩肩一塌,大鬆了一口氣。
「我留了一塊黑漆石。他們看到了,自然就知道柳州渡已經不安全了。我們要換到第二個會合點去。」無恤沖齊侯和阿魚一揚馬鞭,高聲喊道:「快,都跟我來!」
柳州渡,一個被荒棄的渡口。四野茫茫,這裏除了風聲、水聲便只有幾隻麻雀在亂石雜草之間啄食草籽。
「沒去過,只聽說那裡遊俠兒聚得多,想去瞧瞧,但還沒機會。」我新撕了一小塊碎布蘸了水,輕輕地擦去阿魚傷口旁的血污。
「姑娘——」陳盤大驚失色。
「陳世子醒了?」無恤彎腰鑽進山洞,笑著在陳盤身旁坐了下來,「世子可是餓了?先吃幾個果子墊墊吧!」他伸手將一枝結了五六顆www.hetubook.com.com野果的樹枝遞到了陳盤手邊。
六月盛夏,山中草木繁盛,找起止血的藥材來比秋冬兩季方便了許多。山坡上,溝澗旁,一些伴著毒物生長的地方,總會生一些解毒散熱、消腫止血的草藥。我在單衣下擺撕下一圈布料纏在手上,一路走,一路采,不到半個時辰,隨身的竹筥里就裝滿了各種藥材。
「那我又要怪你什麼?」
「哈哈哈,世子想太多了,若和令弟陳遼相比,無恤更願意下一任陳氏宗主是你『惜花郎』陳盤。至於我留世子在身邊的原因嘛,很簡單,僅為威脅、差使陳逆一人,其餘的從未想過。」無恤輕笑一聲,從樹枝上掰下一顆果子放在陳盤手邊,「其實,今日柳州渡之事,無恤還要多謝世子相助。」

「你是說,今日本應在柳州渡接應的人馬里,有你們陳氏的姦細?」
陳恆的本事我自然不會懷疑,但陳盤說話亦真亦假,也不可盡信。
「尊上,讓我來吧!」我從竹筥中取出兩枝白茅根,摘下幾朵長了白色柔毛的花穗,輕輕地壓在齊侯的傷口上,「這白茅根的花只六月才開,可巧被我找到了一叢。用它來治刀傷最快也最簡單,尊上不用太擔心,今晚安心睡上一覺,明日傷口就會凝血的。」
我起身抄起阿魚手邊的烏金彎刀就對準了他的胸口。
洞中,阿魚和陳盤正大眼瞪小眼地面對面坐著。
我攙起髮髻散亂、失魂落魄的魯姬鑽進了綠蔓背後的洞穴。這洞穴洞壁光滑平整,沒有滲水,也沒有遍生苔蘚,地上除了沙礫外,還鋪了一堆乾燥的茅草。我扶著魯姬在茅草堆上坐下。
「嗯,我看到了你新長出來的胡楂兒。」
「受了刀劍傷最容易發熱,你明日若是倒下了,叫你家主人一個人如何拖著我們這幾個廢人殺出齊國去?!你若再推託,便是對你家主人不義了。」
魯姬這一刻也許是在為齊侯的落魄而哭,也許是在哀嘆自己命運的不幸,她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凄涼,到最後,連齊侯也跟著她一起落了淚。
「趙無恤,我可沒笑她,我只是不知道她也有這樣小女兒的模樣。」陳盤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我忙抹了把眼淚,抬起頭來。
「怪你?那你可怪我?」無恤貼著我的額頭,笑著問。
「阿拾說得對,接下來幾日,恐怕還不得輕鬆,尊上保重身體要緊。」無恤走到我身邊輕聲問我討要了匕首。
「姑娘,你來了臨淄城以後還沒去過鹿鳴樓吧?」阿魚脫了上衣,在地上盤坐了下來。
「擺布?無恤如今還能擺布何人?只求陳逆能為了你的性命做三天啞巴而已。三日之後,我們若能順利逃脫,自然會放你離去。在此之前,還請世子多加擔待,莫要妄圖再生枝節。」
「敷了粉,那胡楂兒看起來的確淡了些,但洗乾淨之後,我卻覺得那胡楂兒太濃了,不像個寺人。」
「不成,不成。我知道的都是些葷段子,不能說給姑娘聽的。」阿魚連忙擺手。
日升時,還是萬民朝拜的君主和國母;待到日落,卻已成了疲於奔命的逃亡人。除了相擁痛哭一場,他們還能做什麼呢?
溪魚有土腥氣又多細骨,那細骨刺破了齊侯的嘴角,他卻渾然不覺。小雅閣里,他食魚膾前還特意要寺人撤掉金盤,換上魚躍蓮池的彩漆盤,為的就是觀賞魚膾輕薄透明的特質。可現在,他再不問吃食的色、香、形、味,抓著那條還帶血的生魚,吃得像個挨餓多日的囚徒。
可偏偏這樣一處絕好的地方卻輕而易舉地被人發現了。陳盤是怎麼知道我們要來這裏的?陳逆剛剛還留在齊宮,為什麼一轉眼就到了柳州渡,還擒住了齊夫人魯姬?無恤安排接應的人馬呢?為什麼一個人都沒有來?我肚子里藏了一大堆的問題,卻一個也沒問出口。
「阿魚,從現在開始算!」我瞪了陳盤一眼,拾起角落裡的一隻竹筥走出了山洞。
「哪個說是死局?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糟,快別哭了,平白叫陳世子看了笑話!」
「怪我惹是生非、多生枝節。」
「客卿快起來!今日,是寡人連累你們了,寡人如今哪裡還有臉面吃你制的魚膾?」齊侯紅著眼把無恤扶了起來,「今日陳氏謀逆是寡人平日無德無能所致,寡人慚愧。」
齊侯彎腰抓起那尾去了皮的溪魚,放在嘴邊狠狠地咬了一口:「吃,吃飽了才有力氣逃命,吃飽了才有命奪回寡人的江山!」
「你的毒我還未盡數替你解掉,你莫想著要逃,逃出去也是一具活屍。」我把彎刀遞給阿魚,自己在陳盤身前跪坐了下來,和_圖_書「我這裡有些話要問你,你老實回答我。答得好,我便把解藥給你;答得不好,我非但不會替你解毒,還會用更狠毒的法子對付你。你可聽明白了?」
「寡人與你同去!」齊侯把魯姬交到我手上,提劍跟著無恤朝林子里走去。
「你想問的可是你何時何地中的毒?」我撇頭不去看陳盤那雙烏溜溜的眼睛。
「這就證明我不是來殺你滅口的啊,你為什麼還要脫我的衣服?」陳盤一下拔高了聲音,似是很在意被我脫了衣服的事。
「那鹿鳴樓就是陳盤開的,姑娘只要在樓里吃上一頓飯,保准能聽一大筐陳世子的葷段子。」
另一頭,齊侯自進了山洞之後便兀自靠坐在角落裡,默默地用清水擦拭著自己腰間的一道傷口。他不與棄他而去的魯姬說話,也不再質問謀逆造反的陳盤,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彷彿與身後的石壁融為了一體。
一旁的陳盤聽到這裏突然拊掌大笑:「趙兄果然洞若觀火。只是你也別太小覷我陳氏一族,就算相父不來,陳氏其他族人也遲早會追上你們。陳逆雖對我效忠,卻也並非是個傻子,會聽任你擺布。」
「陳恆不知道我們的事?」無恤的話讓我大吃一驚。這麼說,之前陳盤和陳逆說的,都是騙人的?
「哦?這倒是個好主意。阿拾,你說呢?」無恤擦了擦我臉上的淚,柔聲笑道。
齊侯和魯姬的哭聲隱隱在耳邊迴響,那壓抑的、痛苦的聲音在這樣的黃昏里生生勾起了我一腔愁緒。我靠著無恤的肩膀,聞著他身上血與汗交融的味道,一時悲從中來。
無恤看了一眼陳盤,微笑道:「世子的解法果真絕妙,只是,與虎謀皮之事趙某沒有興趣。」
「趙兄放心,我這些日子天天跟著姑娘還讓在她暗地裡做了這麼多手腳,如今反過來讓她看著我,別說枝節,就算是顆細芽兒我都冒不出來。」陳盤訕笑了兩聲低下頭,抓起手邊的野果狠狠咬了一口。
「主人,那些接應的人都死去哪裡了?就算被陳逆殺了,也該留具屍啊?」阿魚在野草遍生、空無一人的渡口策馬跑了一圈后疑惑道。
陳盤轉頭對我道:「姑娘,你可要替我正名啊!你這樣敗壞我的名聲,我以後如何還能往雍門街去?那些看得見、摸不著的粉姐兒,指不定在背地裡怎麼編排我!」
「好什麼啊?!阿魚,拿你的襪子堵了他的嘴,要是他再敢說話,就割了他的舌頭!」我瞪著陳盤,又羞又惱。
「那你說的男人是什麼意思?」
「我自明白得很,卻嘆姑娘不明白我與陳爺、阿素的一片心。」陳盤哀嘆了一聲,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我這人怕死又怕疼,姑娘這毒都下到我肚子里來了,我還敢不回話嗎?不過在我回答姑娘的問題前,姑娘能否先解答我一個問題?」
阿魚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不著,過幾日就好了。這哪裡叫傷啊?姑娘別太大驚小怪。」
我和無恤、阿魚悄悄退了出來,陳盤身份尷尬,更是不得不退。
「姑娘,主人要和那傻瓜世子說什麼啊?」阿魚看著無恤和陳盤離去的身影,百般不情願地套上了襪子。
無恤拎著馬韁踱了兩步,臉上無甚表情,讓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你們留在這裏,我去看看。」他打馬奔向渡口,我一夾馬腹跟了上去。
「姑娘要看,看就是了!」阿魚嘆了口氣,一下把身上的外衣和裡衣全都脫了下來。

「尊上,雖然這溪魚制膾不好吃,但如今林中生火恐會引來追兵,就只能先委屈尊上了。」說著他跪下身子,像那日在小雅閣一樣,極靈巧地用匕首剝去了溪魚的魚皮。
我俯身揉了揉他半僵的眉心,輕輕地替他合上了眼睛:「對不起,不能帶你弟弟來見你。他走得也許比你還早一些,黃泉路上你快跑幾步,興許還能遇見,還能並肩再走一程。齊夫人我們救回來了,你安心去吧!」我把他的雙腳從河水裡拖了上來,把外袍覆在了他身上,又找來幾叢蘆葦和一些樹枝把他的屍體掩蓋了起來。
洞外,半邊殘陽還在西邊的山巔上做著最後的掙扎,閃爍著冷光的長庚星已經悄然掛上了天幕。遠山近樹,一切都被暮色籠進了一片紫褐色的光暈里,我靠著無恤的肩膀看著林間三三兩兩晚歸的倦鳥,喃喃道:「紅雲兒,你可怪我?」
無恤此刻應該和我一樣感到迷茫困惑,陳盤的突然出現顯然打亂了他原先周密的計劃。
遠方,山坳里的太陽已經收起了它今日最後一絲熱氣,嫣紅絢紫的晚霞被晚風輕扯著,蓋去了半邊灰藍色的天空。我拍去手上和-圖-書的泥土,折身返回。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山風吹在身上已多了幾分涼意。在離洞口不到三丈的地方,我迎面遇上了覓食歸來的無恤和齊侯。
「怪你什麼?」
「暫時安全,地點我只和一個人說過。他只要見到黑漆石,就會帶人來找我們。」
「也許吧,今天殺紅了眼,都沒瞧清臉,沒準兒那裡頭還真有人和我在鹿鳴樓上一起喝過酒。」

「沒援兵不行,援兵來了也不行,這是個死局,我——」
「姑娘,若我能靠一己之力把君上捉回去,那你們就不必應付相父的追殺,可不就是救了你們?其實,你別看阿素平日對你兇巴巴的,她待你才是真的好。陳爺刺殺君上那日她已備了一具女屍藏在宮中冰室,只等內宮一亂就拿她替了你,想辦法救你出宮。可沒想到,你不但引了趙無恤入宮,還設計帶走了君上,如今,又下毒綁走了我。你做出這麼不要命的事,待會兒若是見了我相父,可怎麼好啊!」陳盤聲音一黯,嘆息道。
「這陳世子有個名號叫『惜花郎』,聽說是雍門街上的女人給取的。他家中有六十幾房侍妾,個個如花似玉。他那活兒好,一夜可御七女。」阿魚說到這兒故意頓了頓,見我沒什麼反應便又繼續往下說,「雍門街上教坊多,怪脾氣的美人也多,但一個個到了他手裡就都成了粉糰子,服帖又好揉捏。」
「喝!」我攥緊手中韁繩,向著北方天邊的一抹流雲飛馳而去。
柳州渡原是齊民和北方來的燕人售賣私鹽、換取皮貨的地方,自從齊國頒布了嚴禁販賣私鹽的法令后,這裏就荒廢了。燕國的商人們另闢了商途市集,齊國的小商小販也被司市統一遷居到了臨淄城內。年復一年,這柳州渡漸漸地被人遺忘,南下的客船、商船也不再於此處停泊,但當年齊燕兩國商旅為了買賣私鹽所修葺的走馬小道卻被保存了下來。荒蕪、通達,這便是無恤選在這裏與人會合的原因。
魯姬一路上受了太多驚嚇,早沒了當初在齊宮裡頤指氣使的刻薄模樣,瑟瑟縮縮,全然變成了一個呆愣痴傻的老婦。
「君上……」一直坐在柴堆上看著齊侯發愣的魯姬忽然大聲哭了出來。在柳州渡的時候,這位齊國君夫人就已經醒了,但許是被密林里的斷頭、斷手嚇到了,她從入谷到進洞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但此刻,她看著眼前啃食生魚的齊侯,突然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幾步,一下伏倒在齊侯腳邊,痛哭失聲:「君上,你是國君……你不能這樣啊……」
陳盤聽了阿魚的葷話倒是不惱,朗聲笑道:「若是這位阿魚兄弟喜歡女人,我送你十個又何妨!」
「是這樣……」陳盤扮作寺人毗的時候,朝露台的那幫貴女天天都有東西賞他,他能討女人歡心我倒不覺得奇怪,但是雍門街上的那些美人對他而言,恐怕不僅僅是尋歡作樂的對象,「那除了女人呢?你還知道些什麼?」
「是是是,阿魚兄弟別跟著姑娘瞎鬧。」陳盤看著阿魚,不停點頭。
「你謀划的是大事,何錯之有?卿父來日若知你如此費盡心力助他成事,定要好好嘉獎你一番。今日倒是我的計劃里出了紕漏,害你擔驚受怕了。」
「謝我?」陳盤雙眉一蹙。
「阿拾,你同尊上先進去,我去尋些水和吃的來。」無恤把陳盤交給了阿魚。
「這裏——」我轉身在周圍看了一圈,沒有找到胖寺人的屍體,就急忙爬上河堤,翻身上了馬。「你發現什麼了嗎?」我問。
「除了女人,那就是男人了!」
「阿拾——」無恤在河堤上喚我。
「阿魚,你把衣服脫了,我先替你洗洗傷口。」
「那自然是齊國卿士、各國貴胄,我們這些沒官位的人,別說是讓陪著喝杯酒,就連個面都是見不上的。」
他用囊中清水先衝去了匕身上的血污,又在地上鋪了幾張樹葉,把四條小魚放了上去。
「好嘞!」阿魚抱著腳,脫下自己的一隻襪子,在幾欲落淚的陳盤面前甩了甩,「陳世子,阿魚我賞你的,聞聞,可比你家那些粉姐兒的要香?」
陳盤聞言立刻收起了玩味,瞭然一笑也站了起來。
「今天明明大家都聞到了姑娘燃的毒煙,為何獨我一個人痛得這麼厲害?」
可偏偏這樣一處絕好的地方卻輕而易舉地被人發現了。陳盤是怎麼知道我們要來這裏的?陳逆剛剛還留在齊宮,為什麼一轉眼就到了柳州渡,還擒住了齊夫人魯姬?無恤安排接應的人馬呢?為什麼一個人都沒有來?
「我呀,小時候調皮,爬樹摔出了https://m•hetubook•com•com毛病,這劍是揮不了的,不過我身邊日日有陳爺跟著,難道不比那些會點兒皮毛功夫的卿族男兒更威風?」陳盤撥開我的烏金刀笑嘻嘻地坐直了身子,「姑娘,你給的葯怎麼不靈啊?我這會兒吸氣胸口還疼得厲害。」他按著胸口深吸了兩口氣,委屈地看著我。
「唉,真是一張能碎了人心的哭臉啊!」陳盤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枕著雙臂仰頭嘆道,「趙無恤還沒死呢,你就哭;若我此番死在你們手裡,也不知我家中六十幾個小妾有誰會為我流兩滴真心的眼淚。」
「不是你的錯……」
「阿魚!」無恤輕喝了一聲,「別跟著阿拾胡鬧!」
「諾!」
「什麼?這陳盤也好男色?」我一驚,下手便重了些。
「你讓我瞧瞧,我待會兒才好出去採藥。」我伸手去拉阿魚的衣服。
「咳咳咳……」這陳盤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醒了,被他這麼一打,居然連咳了好幾聲睜開了眼睛。
「泄露我們行蹤的那份密報,世子還未交給左相吧?」無恤看著陳盤,淡淡笑道。
聽了阿魚的話,我不由得在心中暗嘆:真是好一個「惜花郎」陳盤,看似頑劣不堪,實則是個圖謀大事的人。
無恤卸了馬韁,放走了四匹駿馬,自己背著陳盤,讓阿魚背著魯姬,帶我們走進了峽谷,又爬上了一面山坡,最後,在一個被藤蔓覆蓋的山洞前停了下來。
「人活著就好,丑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生得丑,也沒幾個女人願意瞧。不像這小子,家裡大小妾室怎麼也有六十多個,睡一輪都得兩個多月啊!」阿魚笑著揚起右手一掌拍在陳盤背上。
「誰說寺人就不能有胡楂兒了?」
「誰?可靠嗎?」
「咳咳……姑娘,你把刀放下,讓我先坐起來……」陳盤小心翼翼地避開我的刀鋒,一手支地慢慢地靠坐起來,「我不會用劍,也不會什麼腿腳功夫,有阿魚兄弟在這兒,姑娘你不用這麼提心弔膽防著我。」
我微微一笑,拎著竹筥貓腰鑽進了山洞。
「阿魚,彎刀遞給我!我要在他臉上好好刺一個『盤』字,省得他以後再裝寺人毗去騙別的姑娘。」
「哦,她還沒告訴你啊?你和她的關係可複雜了,我說不得,也說不明白。你若能從我相父手裡活下來,就找機會自己問她吧!姑娘,既然你不肯說下毒的事,那咱們就來說說脫衣服的事,可好?」
「怎麼會是與虎謀皮?姑娘,我家中如今已有三子四女。趙兄將來若做了趙家世子,你們倆生個男娃,我便嫁三個女兒;你們若能生個女娃,我那三子隨你們挑,如何?」陳盤一咧嘴角,眼中精光畢現。
「這些女人平日里伺候的都是些什麼人?」
「第二個會合點?安全嗎?」
「唉,終歸還是個小兒啊……哭什麼呢?我們現在未必會輸啊!」無恤一下一下輕撫著我的腦袋,「這世上的事哪裡都能盡如人意?你以前料得准,謀得深,就不許別人猜中一次,絆你一腳?」
無恤轉頭看向我,徐徐道:「在尊上和我離宮前,陳恆已經落入了我們設好的迷障。陳恆從東門而入,后又親率陳氏一千府軍從北門而出,追擊闞止和寺人假扮的齊侯去了。他若知道這條密報,那即便心中有疑也不可能不在柳州渡設防。今日在密林里攔截我們的那個月牙戟陣,據我所知,只是陳世子平日私養的一隊兵卒。現在,我們把世子困在手上,陳逆必有所忌憚。只要他不報信給陳恆,陳恆未必會知道與右相一路逃命的並非齊侯本人。」
陳盤一聽,捧心皺眉道:「姑娘,你這個樣子說話,我倒真有些不習慣了。昔日你我秉燭夜談、對鏡描眉,也是親昵過的。如今,盤以真面貌相對,姑娘為何卻待盤如此狠毒?」
「姑娘不告訴我,我也不說。」陳盤一歪嘴巴,輕哼了一聲。
「有什麼不能說的?我是賤民婢子出身,葷段子打小就聽慣了。你知道些什麼,儘管說就是了。」我轉身跑進洞里,見齊侯和魯姬相擁著靠在洞壁上假寐,就連忙拎了水囊和竹筥退了出來。
「你這人說話為何這樣不正經?陳恆怎麼就選了你這樣一個人做世子?」我臉一熱,坐著往後移了移,「那日我拿棍子敲你,是想看看你是不是陳恆派來殺人滅口的刺客。若你是藏在我身邊的高手,我便和阿素攤開來說清楚。可沒想到,你被我一下就敲暈了。」
阿魚「嘶」了一聲,笑道:「聽說陳府里是有幾個粉哥兒,但倒沒聽說他喜好這一口。」
「這陳盤是個厲害角色,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你不妨說上兩段他的事我聽聽。」
「你洗了我的臉?!」陳盤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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