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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肆·天下卷:列國紛爭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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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樞之主

第四章 天樞之主

「是你太慢了。」明夷轉頭望了望身後。雨中,石屋溫暖的燈光已經變成了黑幕上一顆不起眼的豆粒。「走吧!」他輕輕吐了口氣,明顯放慢了腳步。
「五音是個怎樣的人?」冷冷的夜風夾雜著細雨撲面而來,我拎著陶燈小心翼翼地走在明夷身旁。
「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為什麼沒有來晉國看我?」我問。
「怎麼?你懷疑五音夫人和此事有關?」
「還是我送她回去吧,外面下了雨,地上都是爛泥。」黑子替我接過竹笠,又把蓑衣披到了我身上。
「咒你?我是不想你死,才出來送你的。」
「不能順著她,也不能逆著她,一面與她斗,一面還要想辦法支援晉衛之戰,我的好師兄,你交給我的果然是一件又『好』又『簡單』的差事。」我對明夷苦笑道。
我拿起食箸,微笑著把炙肉塞進嘴裏。半肥半瘦的炙肉被明夷烤得極香,但此刻我卻無法專心享受眼前的美食。自我離開魯國到現在已經過了四百多天,這四百多天的時間里,我釀酒,打獵,行醫,莫說籌謀政事,就連複雜點兒的算計都沒有。如今,眼看著就要跳進一個巨大的旋渦,我的腦子卻有些轉不動,吃不消了。
「明夷——」我拎著陶燈站在原地大喊了一聲。
「這是給你的,現在先別打開,等哪天你在天樞待不下去了,再打開來看看。」
「他真的沒有來過嗎?輜重短缺之事,他昨夜在夢裡好像也和我提起過。」
「也許吧……」我使勁搖了搖頭,努力撇開自己腦中的妄想。明夷繼續向我詢問有關密函的事,我本就無意隱瞞,便一五一十地將葦稈上所刻的地名和數字同他複述了一遍。
「我可以告訴你密函的內容,但你得先告訴我,無恤昨晚到底有沒有來過雲夢澤?」
我享受這一刻的寂靜,可黑子卻受不了這樣的沉默。他抽出劍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揮砍著身旁半人高的芒草叢。那些躲在草叢中安睡的小麻雀一窩窩地被驚醒,全都爭先恐後地撲著翅膀躥了出來。我長嘆一聲,按住了黑子的劍柄:「同我說說五音吧,明夷說她霸佔著天樞不肯移權是什麼意思?」
「我早先交給你的葦稈密函,你找到破解的方法了嗎?」
過了許久,暗夜裡遙遙地傳來兩聲幾不可聞的擊掌聲。
「吃吃看這個,明夷剛剛烤好的。」伯魯將一片炙肉夾到我碗里,又挽袖替我舀了一小碗熱氣騰騰的肉湯。
「不,我是個膽小鬼。我害怕了,就會逃走。我很擅長逃跑,這一點你們比我更清楚。」
「好,明天我在家裡收拾好東西等你。」我一邊說一邊邁步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黑子,你把暖爐燒得旺一些,我送完她就回來!」明夷https://m.hetubook.com.com好像完全沒有聽見我的話,右手一推門,便徑自走了出去。
「我們什麼時候去天樞?」
「有什麼用啊,等小爺回了天樞,還不得被你這臭丫頭踩在腳底下。」黑子癟了癟嘴小聲嘀咕著。
「這個我知道。」五音若有心獨佔天樞,她一定會對我這個不速之客有所動作。可過了這些年,我對五音夫人的印象已經很淡了。當年,我是艮主祁勇帶進天樞的俘虜,她是高高在上掌握我生死的貴婦。我在天樞住了幾個月也只見過她三回。在我殘餘的記憶里,她只是一個美麗的、充滿慾望的女人,像一朵暮春時節怒放的紅芍,開到了極致,卻在絢爛的影子里透出枯萎的徵兆。
陰謀、算計,我人雖未到天樞,卻已然嗅到了危險的氣味。
「是這樣啊……」伯魯無權無位自然不能控制天樞,無恤雖是世子卻還未得到趙鞅的正式授權,這種時候,五音不肯移權並不奇怪。只是以她的閱歷和對無恤的了解,怎會如此肆無忌憚地展露自己的野心?明夷和伯魯又為何要選在這個時候讓我重回天樞?這裏面到底還藏了什麼玄機?
「謝謝你送我回來,你的好意我都收下了!」我沖夜雨中的背影高聲道。
「騙人,還想瞞我?主上都同我說了。」
「我想著自己哪天要是成了艮卦最好的勇士,就帶著天樞最好的劍去新絳城看你。」
「什麼意思?」
「嗯,那我先走了。你待會兒燒旺了暖爐也別放得離床太近,你家主上熏不得煙。」我接過黑子手中的陶燈,急忙追著明夷出了門。
「可他那樣恨我……」
細雨夜風伴著我們走了一路,行至木屋旁,我與明夷行禮作別,他卻從袖中掏出一隻手掌大小的錦囊遞到了我面前。
「不用了,你們兩個都別送了。我那間水榭的位置你們一定都已經知道了,明天一早來接我就好,我不會逃跑的。」
「智瑤是什麼樣的人你心裏很清楚,你是太擔心他,才會有此一夢吧!」
「不是,是明夷讓我來看看你。他已經做了晚食,今晚你可以嘗嘗他的手藝。」黑子扶著樹榦在我身邊坐下,我往旁邊挪了挪給他空出了一個擱腳的地方。
「你這回去了天樞指不定就死在那裡了。到時候,我未必有空兒去送你。今晚,就權當是提前替你送魂吧!」明夷側首睨了我一眼,冰冷詭異的話語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雲夢澤上的夜霧被風吹卷著在闊野上四下瀰漫,天空中一輪素白的月亮在濃雲之後時隱時現。一步,兩步,三步……當耳邊此起彼伏的波濤聲漸漸遠去時,空闊的原野顯得格外安靜,風吹過開花的芒草,那細密的、和_圖_書綿長的聲息,是雲夢澤送給即將遠行的離人最後的禮物。
「這聽上去像是一份賬目,可數字又有些奇怪。」明夷聽后眉頭深鎖。
「我好端端地踩你做什麼?再說,我也不會在天樞長住,等幫明夷處理完一些瑣事,我就回來了。」
「卿相生病的事,你都已經知道了吧?」黑子聽到五音的名字立馬收劍入鞘。
明夷在飯桌上把天樞的現狀同我細細講了一番。我默默地聽著,嘴裏的東西越嚼越沒有滋味。天樞這幾年發生了太多的變化。坎卦的主事因為一筒奇怪的葦稈,丟了性命;于安離開天樞去了新絳,巽卦的刺客群龍無首亂成一盤散沙;醫塵年紀大了,五音夫人正在物色新人接替他坤主的位置;而此刻坐在我眼前的這位離主顯然也已經不打算再回天樞了。天樞八卦,撇開我這個光桿兒的乾卦不說,有半數都處在變化動蕩之中。晉、衛、齊三國眼看就要開戰,負責軍情密報的天樞卻亂成這幅光景。且不說如今獨掌大權的五音夫人願不願意讓我插手天樞之事,就算她大大方方地接納了我,我又如何能照明夷所說,組織起一支影子軍隊協助無恤抵抗齊國,攻下衛國?

是我錯了嗎?也許那日草堂之中他對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他想要和我在一起,他會為了我和趙鞅抗爭,我們會成親,會有三個孩子……他是那樣害怕我離開,他用他的方式試圖讓我留下,可我在看到史墨的來信時,就已經決定離開。我甚至沒有嘗試,就已經選擇了放棄他。
葯人、無恤,支持我斬鬼戮神、一往無前的兩個理由啊。
「你要是這樣想,那離死期就真的不遠了。五音此番隔離趙氏妄圖獨佔天樞之舉的確會讓人有這樣的錯覺,但你若因此把她看作一個愚蠢貪婪、一心只追崇權力的人,就大錯特錯了。」
「五音對你好,你要努力不讓她影響你,掌控你;若她對你使壞,你也不能毫無顧忌地得罪她,畢竟她的地位在你之上。」
「哦。」黑子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連忙拍拍屁股爬了起來,「明夷的晚食應該已經做好了。待會兒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怎麼這就走了?外面路黑,你得帶著燈啊——」黑子見明夷出了門,連忙轉身取了一盞帶蓋的陶燈遞給我:「既然他要送你回去,那我就不送了,明天等我弄了車再去找你。」
「你可是巫士,別在這種半夜陰濕的地方咒我!」我抖了抖肩,拉緊了身上的蓑衣。
「誰說我忘了?!」黑子拔高了嗓子硬是把兩隻不大的眼睛瞪得又圓又亮,「為了當得起你一聲『哥哥』,我可是真做過打算的。騙你,我就是這個。」黑子低頭捏起地上www.hetubook.com.com的一隻黑殼甲蟲在我眼前晃了晃。
「密函的玄機等你到了天樞之後再想辦法破解,我要提醒你的是,那筒葦稈是我當初從天樞偷偷帶出來的,回去之後你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密函之事,特別是五音。」
「無恤沒有和狄女再行合婚之禮。我想,他一定已經和自己心愛的人盟過誓約了。阿拾,你才十六歲,現在退縮實在太早了。有的人,有的事,趁你還年輕,趁你還有力氣,總要奮力爭一爭。輸了,痛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你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用來療傷,用來遺忘。」
「你這次只要回了天樞就是乾卦的主事。將來,趙家的新世子做了宗主,指不定你就成了天樞的主上。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好命!不用練劍,不用殺人,耍耍兩片嘴皮子,就什麼好事都拼了命地往你頭上砸。哥哥我怎麼就沒這運氣呢?」
「我不冷,我想在這兒再待一會兒。」我低頭把淚濕的眼睛在衣擺上來回抹了兩下,然後笑著看向身旁的黑子,「怎麼了,是你家主上叫我回去煮荼嗎?」
「收下了,就別死在那裡。」明夷沒有回頭,沒有駐足,只是搖著燈淡淡地回了一句。
天樞不會讓我愛的人拋棄我,我害怕的從來就不是死亡……我看著伯魯蒼白溫潤的面龐,酸澀的眼眶再度被溫熱的液體填滿。
「你就是為了這個才送我回來的?叫黑子明早一併帶來不就好了?白白毀了你一件上好的絲袍。」我拿陶燈在明夷下擺上照了一圈,原本綉了水波紋的絲絹已經被路上的泥水、刺荊弄得面目全非。
夜深沉,屋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明夷扶著疲憊氣虛的伯魯上了床,我與黑子商量好了行程便起身告辭。黑子拿了蓑衣要送我回家。這時,明夷已經替伯魯掖好了被角,他轉身取過牆上的一頂竹笠遞給我:「戴上吧,我送你回去。」
「臭丫頭,你和趙無恤——呃,不,你和趙世子真的生分了?你真的和他成了親,又甩了他?」
仲秋的夜裡落了雨,任是在楚國這樣的南方之地也難免有些陰冷。我拎著陶燈沿著石屋外的小道往黑暗裡跑去。小道上的枯草落葉盛了雨水,腳踩上去有些打滑,才勉強跑了幾步,身體便穩不住了。我停了下來抬頭往前望去,燈火照不到的地方只有一望無際的黑暗和茫茫的雨幕,剛剛還走在我身前的明夷彷彿融入了這片秋雨,不見了。
我咽下一口苦酒,按著黑子的肩膀站了起來:「回去吧,風吹得有些冷了。」
天樞的主上?我苦笑著奪過黑子懷裡的酒罈,仰頭喝了一口:「等我哪天被你說的這些『好事』砸死了,你就不會羡慕我的好命了。」
「我沒有懷疑任何事情,我https://m.hetubook•com.com只是想提醒你,就算你拿了主上的令牌,就算有黑子護在你身邊,天樞對你來說依舊是個極危險的地方。」
「明天早上我去弄輛馬車,日中過後就出發吧!」黑子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草屑,彎腰替我扯掉了一根扎在下擺上的刺荊。
伯魯無權無位自然不能控制天樞,無恤雖是世子卻還未得到趙鞅的正式授權,這種時候,五音不肯移權並不奇怪。只是以她的閱歷和對無恤的了解,怎會如此肆無忌憚地展露自己的野心?明夷和伯魯又為何要選在這個時候讓我重回天樞?
「相信我,紅雲兒的確不是個擅長原諒的人,但你永遠會是他的例外。」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對手,都讓我心中沒底。

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這是哪門子理由?忘了,便說忘了,我又不會怪你。」
「她是個奇怪的女人。每次你以為自己看清了她,可她的面具之後永遠都還有另外一張臉。」
「好個冥頑不靈的丫頭!我剛剛在屋裡同你說的話,你是一點兒都沒聽進去啊!晉國日前已經出兵衛國,齊國的軍隊也已經離了齊境往西面來了。智瑤去年趁卿相重病之際奪了趙家的權力,無恤此次出征前為準備軍隊的糧草都受了智氏的百般刁難。他此刻前有狼,後有虎,即便知道你住在雲夢澤,又哪裡還有時間趕來這裏見你。」
「不行,我做不到。」我看著伯魯,拚命地搖頭,「如果此番晉衛之間的戰局真如你們說的這般危險,你們就應該找一個更合適的人去幫無恤。我是釀酒的宋娘,是治病的楚巫,天樞這場仗我打不了。」
「你別走那麼快,等等我——」我一邊喊一邊尋著掌聲傳來的方向跑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個說要送我回家的人,「哪有你這樣送客的主人,你走得也太快了!」我喘著粗氣抱怨道。
看來他是有話要同我說,又不想讓伯魯和黑子聽見,才冒雨來送我的。我把陶燈從右手換到了左手,笑道:「以前下了雨,你連離卦的院子都不肯出,這會兒外面又是風又是雨的,為什麼這麼好心要送我回家?」
「阿拾,你不會害怕天樞,因為它不會讓你愛的人離開你。和它打交道也許會要了你的命,但你害怕的從來就不是死亡,對嗎?」
「這上面的地名都是這兩年晉國遭了天災的地方。我上次和無恤到晉陽賑災的時候就遇到過有人向災民贈糧徵收男丁的事。我擔心這密函上的數字會與此事有關。」
「說什麼了?」
「算是找到了吧!那些蘆葦稈上被人刻了字,零散的時候看不出什麼門道,但只要找到合適的方法把它們編在一起,就能看和*圖*書見密函的內容了。」
我抱緊雙腿把頭深深地埋進膝蓋。不管我當初離開的理由是什麼,我想,他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那你編出來了嗎?密函上都寫了什麼?」明夷停下了腳步。
「你不進屋嗎?外面變冷了。」當月亮從湖面上升起時,黑子拎著一隻酒罈出現在我身後。
是我聽錯了嗎?明夷竟要冒雨送我?
伯魯微笑著拍了拍我的手。面頰上有溫熱的水滴沿著鼻樑悄然滑落,可這一次,我不再隱藏,不再抗拒。我重重地點了點頭,任它們在臉上肆意流淌。
他的確應該恨我。那日從昏迷中醒來后,他做了什麼?他撕了我留下的嫁衣嗎?他揮劍斬斷了那張冰涼的床榻嗎?他一把火燒了那間我們合婚的草堂嗎?
「嗯,我知道。」
炙肉、水蒿、葵菜、野鴨,石屋內,明夷備下了滿滿一桌的佳肴。伯魯熱情地招呼我在他身邊坐下,黑子拿濕布抹了一把臉后也在明夷身旁坐了下來。
「明夷說,你到晉國不久就做了太史墨的徒弟,後來又成了晉人的神子,哥哥我沒混出點兒臉面怎麼好意思去找你。」黑子低著頭,用手來回地摩挲著裝酒的粗陶罈子。
「你可以的,現在能夠幫到他的人就只有你了。」伯魯放下食箸看著我。
秋風蕭瑟,葉落成堆,我在雲夢澤畔的桐樹下坐了長長的一個下午,看著碧綠的湖水被夕陽一點點地染紅,又看著橘紅色的湖光被黑暗一點點地吞噬。我想起了落星湖畔的那個晚上,想起他騎馬載著我在暗夜的竹林里穿梭,想起他移開雙手後天宇下滿湖璀璨的星光……我想起合婚那夜他含笑的眼睛,想起他呢喃著我名字的雙唇,我想起一夜雲雨之後,他自睡夢中驚醒,沒有甜言,不是蜜語,只怔怔地看著我,然後閉上眼睛笑嘆:「太好了,你還在……」
「那你的目標現在一定已經實現了。主上和明夷好像都很器重你。」
「對無能的人來說,這的確是件丟腦袋的差事。不過對有能力的人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件一舉多得的美差?」明夷沖我揚了揚嘴角,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模樣。
「天樞現在具體什麼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主上不當世子后,卿相就讓五音夫人做了天樞的主人。雖然趙家去年新立了世子,但卿相一直病著也沒正式把天樞交給新世子。所以,到現在為止,五音夫人還是天樞真正的主上。」
他會做什麼?我到底對他,對自己做了什麼……
「我以為她只是個喜歡權力的女人。」
「黑子手癢,嘴巴又大,你若有什麼秘密想告訴別人,就只管告訴他。」明夷把錦囊塞給我,順手取走我手裡的陶燈回身便走。
「你做了什麼打算了?」我接過那隻可憐的甲蟲,隨手放進了草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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