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菩薩蠻

作者:悄然無聲
菩薩蠻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章 回宮

第三章 回宮

「兒臣夜宴拜見父皇。」夜宴屈膝盈盈跪了下去,唇角不禁勾勒出一朵諷刺的弧度。
何冬一驚,手中的玉梳已掉落在地上,啪的一聲摔成了兩半。
因為君王沒有下令平身,夜宴便一直低頭跪著,白晰的頸項彎折成優美的弧度。雖已初夏時節,玉石的冰冷還是一絲一點的從膝蓋滲到了骨子裡。
「夜宴,你回來就好了,你知道我們都很想你,一晃十二年過去了,當年你那麼小。」
夜宴秀致的眉不經意挑了一下,卻沒有再說什麼,邁步走進了宮中。
整整十二年過去了,面前下跪的女兒,翠華搖搖,臂上纏著雪色的鏡花綾披帛,拖擺至地的廣袖雙絲綾罩衫像是泉水一般流淌在漢白玉的地面上。只能說清秀的容貌,並沒有繼承已故皇后的絕世美麗,眉宇間也和自己毫無相似,倒是那神情十足像極了夜璣端。只是這模糊的相似已足以攪起最不可抑的心病,心緒間難以覺察地出現了一絲紊亂。
龐大的車隊緩慢進入了鏡安。
十余年不見她也老了很多,即使再怎樣保養得當,眼角眉梢的皺紋,還是被歲月無情地刻了出來。
「妖孽,你是妖孽,父皇說了,女子目有重瞳就是妖孽。」
「是的,舅父,我明白。」
已經停的大雨,突然又傾盆而下,宮人連忙支了傘跟在她的身後。牡丹紋的寬袖掩了殷紅唇下的咳意,體內逐漸升高的熾熱感,開始在她的血液中盤旋。每到夏日萬艷窟的餘毒就好似火一樣在體內燒著,可偏偏肌膚卻冰涼得厲害。她卻好似已經失去了知覺,夢遊一般回到了旒芙宮。
她的兒子福王錦淵,現在在邊疆統領著黎國三分之一的兵馬,這個皇宮中除了夜宴,只有她敢當面揶揄余德妃。
雖然只是晌午,但天空因為雨變得昏昏暗暗。青花折枝花卉的八方燭台已經燃起了紅燭,照得屋內光明如晝。窗外風聲低嘯,雨點密集似的打在窗上,劈啪有聲,顯然是下得大了。
「在金陵一切都好?」
「來給本宮梳梳頭吧,十二年了,記得小時候每天清晨你總是會給本宮梳頭的。」
他拿著玉梳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烏黑的發在玉色的映襯下,柔軟而隱隱有著流淌的光澤,好似最頂級的玄色絲綢。
宮門口,年邁的太監何冬執著傘已遠遠地迎在那裡,看見她便激動得顫抖著。這個一直忠心跟隨母后看著她長大的宮人,夜宴對他有著一種近似親情的依賴。
夜宴只是略略欠起身來,淡淡地道:
「哦,是嗎https://m•hetubook.com•com?說起來錦瓔也到了適婚的年齡了,這些年一直在金陵,對鏡安並不太熟悉,也不知她過得好不好,喜歡什麼,本宮這個做姐姐的真是太不稱職了。」
黎帝坐在龍椅上半晌沒有說話,只是瞧著她。
「這件事極為機密,從上個月起,皇上在夜裡就開始咳血。」
何冬默默地上前取過一柄玉梳輕輕地梳理著,笑容把滿面縱橫的紋理變得更加深刻。枯枝一樣的手在她柔軟的發間滑過,帶出了異樣的溫暖。
也許黎國的天子已經厭倦了皇宮的權利被分支出去,於是一道聖旨,夜璣端由清平侯升為清平公。
「公主,老奴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您。」
夜宴忽然發現黎帝那雙無感情的眼睛認真凝視著錦瓔,並且逐漸變得柔和如水,近似蒼白容顏上浮出一絲淺笑。在夜宴的記憶中似乎從沒見過,這跟剛剛那個冷漠高貴的帝王可還是同一個人?
夜宴略側過頭,彎起唇角露出了一個冷冷的笑容。她還記得,當年何明綈就是用那雙枯瘦的手,把萬艷窟灌進她的口中。
諾大的側殿中,只有兩名小太監執著拂塵站在御案的兩側,那明黃的案上壘著未看的奏摺,一旁還有一硯硃砂,龍涎香的青煙從銅鑄的仙鶴嘴中緩緩飄出。
余德妃又和眾女眷們,聊著家常。
夜宴依舊斂眼回答,語氣中隱隱有責怪,已經對君王無上權威做出了挑釁。
纖秀的指緊緊抓著那明黃的袍袖,來回搖擺,但是這種不雅的舉止在她做來卻是給人一種跳脫的飛揚感覺。
站了許久,黎帝凝舒方由內寢殿中出來,赤黃九龍袍衫,一頂翼善冠,九環腰帶。他的兩鬢已經斑白,眼角的紋路更加深刻,容貌卻依舊冷極而艷,神情傲慢中透著倦怠,只是似乎更加削瘦,唯一沒有變的似乎只有黑若星漆的眼睛里隱藏的厭惡。
「何明綈,許久不見了,你的身體還是這麼硬朗。」
聽聞她如是說,何明綈只是淡淡地應了聲:「勞長公主挂念,奴才是伺候皇上的奴才,皇上身子好,奴才的自然也跟著好。」
這樣的夏日,在這個皇宮中,肯真心無二靜靜陪她的只有何冬。
「在舅父的照顧下,兒臣一切都還好。」
「回父皇,即使路途遙遠也得在限定的期限內返京,舅父的身體鞍馬勞頓,已經不大好了。」
「是啊,那時候公主很粘老奴。」
夜宴看著這兩個幾乎鬥了一輩子的女子,她們原本光潔如玉和圖書的額頭和眼角都隱隱地現出了細紋,燭光搖曳下的鬢角好似閃爍著銀光,只有她們自己知道這片金玉繁華的輝煌下,能不能換來展眉一笑。
夜宴卻只淺淺笑道:「九妹這嘴,越來越厲害。」
「兒臣也是父皇的女兒。」
「起來吧,何冬。」連忙伸手阻止了他的下跪。
「皇上嚴令封鎖消息,這件事只有何明綈和他身邊幾個極為親近的宮人知道,老奴也是在前日才打聽出來的。」
還未見其人,已先聞其聲,聲若黃鶯出谷,婉轉得身為女子的她,也不禁怦然心動。在這輝煌寂靜大殿中,女子急促的腳步聲有一種空洞的回聲,把沉悶的空氣都帶得活躍了起來。
「長公主,皇上宣您進殿。」總管太監何明綈來到她的近前只是微微彎了一下身,聲音尖銳而刺耳。
回到鏡安的當日,因為旅途勞頓再次病倒的夜璣端,坐在錦緞綉帔的躺椅上囑咐著。
黎帝溫和撫慰錦瓔的修長手掌,以及對著她冰冷得好似寒冬的眼,已經深深刻在夜宴的心底。
這就是他們的關係,疏遠得好似隔著一條長長的銀河,不同的是她決不會有跨過去的那日。
第二天,下了整天的雨。皇宮硃色的宮牆在雨水的浸潤下彷彿似斑斑淚痕,逐漸扭曲,變深。
倒是一身淡色的衣裙在濃妝艷抹中顯得別有風韻的玉貴妃開了口,耳上戴的一副珍珠耳環,隨著話語搖曳閃動。
「呵呵,真是有趣啊,同是一母所生,父皇那麼喜歡錦瓔,卻那麼討厭錦甌,余德妃想必也很苦惱吧。」
是的,厭惡。她的父皇黎帝凝舒,私通自己兄長的妻子,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兄長,用他們的血鋪就了通向王位的道路。他永遠不想面對這一切,也永遠無法不敢面對這一切。他恨不得她去死,因為從她重瞳中可以看到自己的罪惡,她就是他一切罪行最大的證據。
旒芙宮院相傳是先朝寵妃的居所,只是據說妒心極重,最後被厲鬼纏身而死,所以這所宮院就這麼空了下來,而今賜給她,是詛咒還是怨恨?其實已經沒有區別。
怨恨也許就從那時開始的吧,心結自此愈結愈深。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皇室的骨肉親情從來都是淡泊的。
「好,很好,不愧是鳳凰的好女兒。」
那被他所凝視,並且給予微笑的女子,大概是這世上最的幸福吧。
「長公主。」
「承蒙娘娘掛心,夜宴這些年都很好。」
似乎突然被針刺了一下,夜宴有些煩躁地坐到梳妝鏡前,摘下了頭m.hetubook.com.com上的金簪步搖,一頭濃密的發泉水似的披散在身後,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慵懶來。
何明綈在一旁低聲提醒她,她這才回身,邁步離去,跨過高高門檻的一剎那卻還是聽到鑽心入骨的一句。
「你也該成親了,早日找一個駙馬,也省得你父皇和我憂心。」
「辛苦你了,何冬。」
錦瓔半揶揄半嘲諷的語氣,周圍的嬪妃礙著黎帝對她甚為寵愛,只得勉強地附和而笑,卻又懼於夜氏的權勢,於是都只是拿著絹帕掩住了口。
「錦瓔,好好說,你快搖散父皇了。」
許久夜宴開了口,她的聲音沙啞低沉,緩緩的。眼光迷離,彷彿透過了雨簾看到了很遠的地方,何冬看到她單薄的背影微微地猶如蕩漾的水波紋動。
夜宴一愣,勉強彎出的笑意,卻在回想到太極殿上黎帝凝舒過於蒼白的面色,這一愣神頓在唇角,形成了僵硬的弧度。然後,她只輕輕地用牙齒咬住了紅唇,頭微微地偏了,從銅鏡中看著何冬,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皇上他……病重了。」
她的反應只是一個耳光狠狠打過去,打得錦瓔哭聲震天,引來了所有的人。
「正是,這樣夜氏失去了繼承人,自然就會瓦解,而且又穩固了邊疆,可謂一箭雙鵰。」
「這個老奴也不太清楚,只是老奴知道,西狄國的三皇子很喜歡九公主,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何冬本來有些昏黃的眼驟然精光四射,「而且,老奴前幾日還得知一項極為機密的事情。」
「公主折煞老奴,這一切都是老奴應當做的。」
由於是四月初八,佛祖誕生的期日,宮中照例設了香案,供了素果,余德妃領著後宮的女眷參拜,放生。雖說不用自己親自動手,但是繁瑣的程序下來,也已經傍晚。
「是嗎?」黎帝輕笑了一聲,即使歲月流痕,那容貌依舊是稱得上完美無缺,任憑誰都會感到畏懼的眼睛充滿了冷酷的光,在這一瞬間迸發出了烈焰:「今晚有家宴,還有你年紀也不小了,朕會儘快給你物色一位駙馬,你下去吧。」
「父皇,兒臣和今科的探花謝流嵐兩情相悅,您一定要成全我們。」
雨勢依舊瓢潑,樹上的葉子終是經不住雨水的折磨,摔落在地面。遠處隱隱傳來鐘聲,一股奇特的塵土氣息在風裡飛散。如此幽靜的景色,卻在這世間最污濁的地方,反而帶了絲陰險的味道。
「父皇,兒臣要向您討一樣東西,您一定要答應兒臣。」
錦瓔,小她三歲的妹妹,從和_圖_書小她們就不喜歡彼此,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在御花園,那時候牡丹開得正好,盈盈而立的粉雕玉琢的女娃,衝過來就對她大叫:
她一手置在上前宮人的手臂上,有些發麻的腿方才能站起了身。
夜宴坐在宮轎從入宮的時候,雨勢已漸漸停了下來。她把轎簾掀起一角,看到了雨後的皇宮,還是跟記憶中一樣,碩大的斗拱,可以稱得上耀眼的金色琉璃瓦,絢麗的彩畫,高大的近乎猙獰的盤龍金桂,牆壁上的磚雕,台基石欄杆上的石雕。只是在雨水的洗刷下,這些都變得蕭索而陰沉。這也許是奇異的巧合,她在雨中離開,又在雨中歸來。偶爾還有零星的雨絲飛落在她的手上,她也就放下了轎簾,心思百轉地坐了回去。
「寧夜宮甚至整個皇宮裡真正喜歡本宮的,大概只有你了。」
轉身緩步剛到殿門口,一個明艷的身影已從她的身邊一晃而過,夜宴下意識地轉頭看去。
「兒臣謝父皇隆恩,兒臣告退。」
「可是本宮今天見父皇的時候……」
「夜宴,明日開始按例你要住在宮中,最近皇宮氣氛詭異,凡事多加小心。」
她輕笑,明媚的眼睛如同天上淡淡的月亮。
「我倒覺得夜宴是個有福氣的面相。」她微微頓了一下,忽然定定地看著余德妃笑了:「將來一定會比我們這些人幸福的。」
身後的何冬已經有些花白的眉皺起,眼神裡帶著悲憫的神色,他的心口微微一痛。那個男子終究是她的父親,無論他對她做過什麼,有多麼殘忍。
回到鏡安前,夜宴已經知道此次恩科探花名叫謝流嵐。三年前她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情,錯過了科考。三年間她婉拒一門又一門的婚事,今年夜宴已經十九歲,同齡的女子大多已經成了母親,而她只是堅定地等待著,而今他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夜宴微弱地笑著,面上唯一的血色徹底退盡。太極殿上那明艷得絕代的姿容,叫她恍惚就想起許多年前。
「皇姐的年紀就是再大,也是夜國公的外甥女,皇帝的女兒不愁嫁,更何況是夜家。」
夜宴在太極宮的側殿外等待召見。站在雕鏤細膩的漢白玉台階上,此刻的她以一種面對敵人的情緒,擺出高傲的姿態。
「老奴不知道誰的勝算最大,老奴只知道誰的勝算最小。」看著雨水掀起晨曦一般的霧氣,何冬緩慢又有些陰沉地說道:「就是皇長子,吳王錦甌。」
這一瞬間夜宴已知曉了女子的身份,她的妹妹—九公主錦瓔,黎帝最寵愛和*圖*書的女兒。
「什麼事。」
「公主,您折煞老奴了,國舅爺啊現在是國公爺了,對您一定會疼愛有加才對。」
「是啊。」嘆息無聲的從櫻口中吐出,然後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空氣里:「父皇對本宮說,今晚有家宴。」
忽的覺得心裏一片的燥熱,她驀地站起身走向門旁,衣裙上裙帶隨著她的步履飄揚,宛如一朵正在綻放的幽曇。
夜宴看著她,保持著微笑的表情。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是個極為靈動的美麗女子,大大的眼睛似乎會說話一樣。可是許多年過去了,她的眼已如死水一樣波瀾不驚,所有的感情都深藏在裏面,不知情的人都會為她的溫情默默所感動,而夜宴卻知道,那裡面包含了多少憎恨。
都城鏡安依山而建,「千百家似圍棋書,十二街如種菜畦」,城裡以寬闊的朱雀大街為軸線,對稱劃分為南北十數街,將城內分割為如同圍棋盤的格局。而這裏也是黎國最繁華的城市,這片在黎山山腳下的富饒土地,每年都會聚集異國的各色商團,最大的集市,最多的交易量,像盛開的牡丹一樣不自覺流露出繁榮富貴的氣息。
「金陵距離鏡安路途遙遠,璣端的身體還好嗎?」
夜宴的腳步一浮,兩情相悅?
黎帝薄薄的唇已不自覺地牽出一線陰冷。鳳凰是故世皇后的閨名,取夜氏的女兒必定為皇后之意,當時夜宴的外祖父其用心可見一番。
「何冬你認為誰最可能繼承皇位。」
其實余德妃恨的是夜氏,如果不是夜氏,她現在已經入主寧夜宮,成為一國之母了。可是夜璣端不允許,他對夜宴說過那個位置只有他的姐姐配坐,也只有他的姐姐能坐。所以即使德妃是皇長子的母親,她依然只是一個妃子。
「怎麼,本宮和舅父從來沒有收到消息?」夜宴說話的時候,睫毛低垂微微顫動著,彷彿秋風中掙扎的殘葉,在皎潔如月的臉頰上投下兩抹暗影。
「是的,今晚太液池旁的御花園中,還有新科的三甲,據說要為適齡的公主挑選駙馬呢。」
轉眼間女子已經站在御座的旁邊,簪環晃動,臉上也現出一團紅暈來,帶了一種嬌羞和歡喜的顏色,似牡丹盛放,竟然是如此的艷光四射。
也許這裡是它才是最有人氣的吧,夜宴心裏有些苦笑地想著。
三年後,永曆四十九年四月初七,夜宴和夜璣端回到了闊別十二年的都城――鏡安。
「哦,那他的意思是要把本宮遠嫁北狄了。」
適時地低頭淺笑,避過了她眼底的譏諷,也避過自己的厭惡。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