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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青站在那裡，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可冰冷卻一點一點地滲透到了骨頭裡。

「曾有一陣子，我恨極了他。」

話只說了一半，便自覺失言就收住了，剩下的話被她緊緊咬進唇中，本塗了胭脂的唇此時更是殷紅。

窗外走廊上，院子里，掩掩閃閃地好些侍婢內侍聽差，這時卻只有極少數能的人才有資格應聲，而進屋聽命的，又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陪伴封榮長大，出入相隨的心腹，德保。

封榮用四肢壓住她的身子，嘶咬在頸子上的唇喘呼著一個成年男人的慾望，灼燙的手在身體每一處肆虐的揉動著。

封榮目光一凝，坐起身，扯著香墨衣袖晃了幾下，道：「渴。」

封榮見了他卻只不耐的一揮手，德保立時會意的，又剎時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香墨腳步未停，低聲吩咐：「先把他安置好。」

香墨一瞬間屏息聞著，竟和身上在相國寺薰到的煙火味異常相似。她心口一悶，此時內寢之內燭光數盞，亮如白晝，晃著眼睛，便微微有些恍惚，不由得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手心的匣子便攥得更緊。

若有所思的藍青微微震了一震，並不不語，只把手中的匣子交給香墨。

相國寺因是皇家供奉，每月只開放五次，每遇齋會，取旨方開三門。所以大殿內更是密密堆堆的就全是人，皆設法進上各色瓜果和紅絹紮成的蓮花燈，連上柱香都要排上好一陣子。藍青和香墨身處其中，只覺得好似像兩顆豆被扔進了盆內，緊巴巴埋在無數豆子中。

陳瑞的眼在藍青的臉龐劃過幾圈，才一笑：「你們早就相識吧？」

語氣極軟，微仰起的臉象個孩子般，薄薄的霧水在桃花雙眸里浮上來了。

香墨連頭也沒回，緩緩抽出手，道：「那不成，沒有布施，佛祖就會聽不到我的祈願。」

說完便發現香墨滿目複雜神色，眼波凝視著香爐中升起的裊裊青煙，燭花搖曳，火光透過琉璃燈盞，輕飄飄地散開，一層淺色黃暈，瑩在香墨的面頰上，恍惚間，嘴角掛起幾許笑意，封榮欲細看時，已旋及斂去了，惟有剎那。

輕細的聲音彷彿一顆雪落在渭河上，剛自嘴唇里吐出，便被消失在河水之中，聽不分明。

這話說得極為刻薄，手卻伸到他胸前。因室內炭火暖如春日，封榮早散了衣領，香墨的手指原意似是替他掩復衣襟，卻不知怎麼，穿過了衣襟，覆在了封榮的胸和_圖_書上。她手心極涼，揉搓在他肌膚上，彷彿是塊冰，封榮只覺一陣寒意徹骨，就不由一抖，顫著聲音道：「身上這麼涼，也不知出去瘋了多久……穿的這麼少，凍病了怎麼辦？」

「你跟她一起來的？」陳瑞緩緩踱了過來，眼神平和：「我是她的丈夫。」

那男子愈來愈進，藍青如定魂針一般扣在身上，挪不動分毫，心急惶惶的跳著。

府門前掛了兩盞明燈，天上星子月亮都不見，冷風過處，燈火輝煌，御林軍只見一名女子拾階而上，披風將她從頭到腳徹底的包裹起來，不露一絲肌膚，只餘一團朦朦的光亮穿過窈窕身姿，鋪入暗青石階，一片影影幢幢，而她的身後跟隨的是一名極為英俊的藍眸男子。

而香墨自己的手在拚命的撫摸他，似是在劇烈的渴求他，彷彿飢餓的人在飢餓，乾渴的人在乾渴，痛苦到了極致，一波波本能到幾乎瘋狂的慾望去渴求著他。

香墨望著巧綉天工的帳頂，不自禁的伸起手臂，手指慢慢合攏，握成拳，卻什麼也沒有抓到，於是，重又落在封榮的背上，緊緊的，使足了全身的氣力擁緊了他。

但她還是若無其事的將手中匣子放在桌上，皺起眉嫌惡道：「什麼時候點起這個香了，怪嗆人的，你不是向來熏佳楠香的嗎？」

而藍青的臉色漸漸發白。

她的腳步極快，片刻就融進了人群中，藍青定定望著，可燈火明輝，刺的他幾欲目盲。

陳瑞剛走，香墨就走出來大殿，見到眼前盞盞描畫著佛像的燈火，在夜色里熔金一般的籠罩下來。藍青繃緊的弓弦似的站在那裡，臉被隔著牛皮紙的燈光抹上一層粉似的影子，如同一尊的泥金像。香墨不由問道：「怎麼了？」

不要德保伺候，自然就是要香墨。

封榮自她一進內寢便已睜開眼，眼裡晶亮緊緊的黏著香墨的身影，此時方仰臉笑嘻嘻的開口：「朕今天覺得這個味道好，先點著吧。」

香墨用陰沉卻鎮定的聲音道：「回府里什麼粥沒有，比這怕是更精緻上百分。」

如果沒有他，她和燕脂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燈火如珠，佛號起伏中，唯獨她的笑是沉鬱的。

香墨不急不緩道：「我又怎好怪罪你們，說起來咱們都是一樣的，皆是受人之命身不由己罷了。」

此時雪已經停了，滿天星光，燈色婆娑，藍青眯眼看著，一名身著黑色錦袍的男子，挑起來htｔｐs://ｍ•hetｕboｏｋ•ｃoｍ•ｃom的眉眼間，有一絲隱匿的極好的陰鳩的影子，與他相望。

兩人出了寺院。相國寺比鄰渭河，出門就可見河上，裝飾精麗的船隻停在岸旁，船上各色的彩燈，與蕩漾的河水攪在一處，寶光四濺，就成了虹霓光色的鏡。那是各家的官眷不屑和平民擁擠，遂都從河上而來。也有專供搭渡的小舟，常年在渭河上行走，早被洗褪了顏色，停在橋下，隨著層層細浪微微起伏。

身畔人聲笑語佛號聲聲，彷彿都是極遙遠的了。冬日的寒氣浸透了衣裙，直直的全塌在身上，刺到骨子裡。她不及細想，抬頭向階下的人群看去。陳瑞早就不見，可是她眼前，隱隱約約，依舊留著陳瑞因步態微快，略顯蕭殺的身姿。

陳瑞眼眸中暗流洶湧，含笑地望著藍青，片刻后又似是想起什麼的模樣，開口道：「正巧我有樣東西要給她，你幫我交給她吧。還有……跟她說，我后兒要離開東都了。」

氣息拂過香墨的耳鬢，刺的她轉首，對上他的眼。明凈的眼眸，像是蘸滿了天空的顏色，毫無掩飾的神情。

一來一去，陳瑞微眯眼，藍青仍是半垂著頭，一副恭順的樣貌。

守門的一眾御林軍是皇帝親隨，氣焰向來極盛，雖知道侍婢為香墨身前的人，卻也不怎麼把她放在眼裡，冷冷掃了一眼，說：「深更半夜的，還有府里女眷在外面？如今聖駕在這，憑你是什麼人，都不能進。」

說話時已將一個檀木匣子塞進藍青手中，藍青正待推脫，陳瑞已轉身離去。

香墨默然不語，過了片刻，才說：「現在很喜歡。」

香墨怔怔的輕聲道：「可惜是冬天，要是夏天，我們就可以坐了船回去……」

藍青微一拱手，低聲道：「定安將軍大名，陳國人人皆知。」

早有侍婢候在門房，此時也顧不得禮數，直直衝出來喝道：「他們都是府里的人，你也別問，只管放進來就是！」

藍青身體陡然一晃，手不由自主地輕顫，難以遏制的垂首，不敢迎視陳瑞的目光。

這木匣從相國寺到墨府，一路緊握，已幾乎快要捏碎。

香墨的手突地抖了一下，使勁地抓緊了藍青的手，一剎那又掙開了，轉身而去。

藍青並沒察覺，笑問：「想喝粥？」

一時室內靜極，沒有一個敢來打擾的人，封榮的姿勢，被茶水濡的濕潤的唇只差一分就可以觸到香墨的指尖。

藍青和-圖-書慌亂止步，面上驀地騰起了紅暈，但見香墨已匆忙走在曲折幽暗的廊道里，只有侍婢擎了一盞宮燈，剔透琉璃罩內紅燭撲騰，光影一長一滅。藍青靜靜看著，心裏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香墨聽了，許久都不說話眯起了眼睛，難以抑制的已經緊繃了全身，半晌才微微一哂，宛然笑容嫣嫣：「萬歲爺這是發什麼瘋？臘八節的不在宮裡團圓，巴巴跑來跟我折騰什麼？」

可藍青還是聽見了，卻什麼也不曾說，只拉住了她的手。

手指攥住那個匣子，越攥越緊，指節發白，似要捏碎匣子一般。

香墨和藍青一前一後回了墨府，剛至府門前，就見朱門緊閉，不露出一絲縫隙，一片靜寂中，御林軍腰系長刀，束著輕甲森嚴把守。這樣陣仗香墨雖然早就見的熟了，但此時她自己的心仍忍不住「怦怦」的急跳。

說完，匆匆就又往殿內走，藍青驀地狠狠抓住她的手臂，幾乎是懇求的道：「沒所謂吧。」

香墨被撕咬的痛了，並不哀叫，卻反笑著將臂合地更緊。

侍婢被頂的的一時無語，臉色煞白又發作不得。

驟然，他粗野地將香墨壓在床榻上，只象一隻野獸，貪婪地嘶咬著香墨。

另有機靈侍婢已回身攔住欲還跟隨香墨而行的藍青，壓著嗓子道：「先生請。」

藍青不由攥緊雙拳。

香墨見他半晌不動，只以為他喝完了，便要收手，封榮不讓她這麼做，順手一拉，使的勁也不怎麼大，香墨就好象站不住腳，手中的茶盞上，「咣」地一聲，摔在織錦的地毯上，人便已歪在他懷裡。

一眾御林軍不敢再答，只連連叩首，微抬首時，只見她裙裾委地，款款自眼前而過，忙又垂首于地，不敢再看。

香火鼎盛，濃濃煙霧，彷彿一層厚重的簾幕籠罩下來，泥胎金漆的釋迦摩尼佛幾乎失去了輪廓，只餘下一抹模糊的笑。藍青跪在佛前，呼吸間過為熏燎的煙火，眼中映著那抹慈悲的笑，忽的覺得心中一空，便轉頭對跪在身側，合十雙手對佛禱告的香墨問道：「你不跟我走是因為皇帝嗎？他……喜歡你是嗎？」

香墨大張著眼，茫然地看著他，好半晌嘴角才慢慢挑起來的笑意，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恨了。」

這樣的投懷送抱是極少見的，封榮亦不由動情，乘勢一把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在香墨背上摩挲，低聲的道：「你身上真涼。」

停了片刻，又好像不在意地https://m.hetubook.com.com哂道：「將來也許就不喜歡了。」

封榮幾乎是勒著香墨的腰，攬著她的背，唇齒緊緊貼上她劇烈起伏的頸窩，而她那清脆的近乎放蕩的聲音，在封榮耳畔輕顫著，肌膚上，發上，頸上，拭不清的挑逗。

陳瑞的身量比藍青稍高，此時下頜卻矜傲地含起，眼睛稍稍一掃藍青之後，輕笑出聲。

「現在不恨了？」

香墨不解何意，一臉莫名的接過打開，又立即極快的闔上，連站在她身側的藍青都沒看清裏面是何物件。

聲音並不大，但藍青仍不自覺的聞聲回頭，與那人眼神正碰了個對面。

香墨正在解下斗篷，聞言不及細想，就張口喚道：「來人！」

下了一整日的雪停了，便是風起，沙沙……沙沙……夜風不停的穿梭過屋頂的明瓦，清晰的聲音彷彿就在咫尺，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抓到那風。

香墨更衣後進了綠萼軒。內寢的透雕花月牙落地罩垂下青絲軟紗逶迤，燭光搖曳，帶著淡淡的紅，映著青色簾影。簾后，封榮身著一件柔軟紗羅的明黃中衣半寐在了床上。床畔鏤空著海棠紋的白玉香爐一絲一縷地纏繞，熏熏散出了檀香疊煙，重重渺渺。

藍青笨拙地問。昏黃燈光下，他面色如淺玉，眉間眼底如深潭，浮浮黃光。那瞳子，卻比烈烈的火還要熱，只一眼就燃燼了一切。

「話說回來，她是不是被你沖昏了頭，竟然帶著你這戲子……東都可沒有不透風的牆，傳到陛下耳里，她未必會沒事，你卻一定活不成的。」

「將軍想必是聽錯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至耳邊兀的一聲：「是你？」

得了佛粥的眾人，笑起來牙齒倒比檐下琳琅的燈火更加耀目。香墨木然站在陰影里，長長的風卷過畫檐的勾角，撕扯著發出尖利的呼嘯，拂起了她的披風。

陳瑞背負著手，定定看著他：「那夜我聽見你叫她的名字。」

但說到後來，人已忍不住恍惚起來：「小時候和燕脂倒是常來，得了粥，她也是笑成那樣。她自幼就長得好看，笑得牙齒比雪都白，那時就想，所謂『貝齒』大抵指的就是她……」

香墨眉端微蹙，輕輕一掙自封榮手中撤出衣袖，在茶格上拿起上用的明黃色的蓋碗，用溫水涮了涮，才自暖壺裡斟了一小盞君山茶，雙手奉予封榮。封榮並不接過，香墨只得慢慢俯下身，拿著茶盞讓他就著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地喂他。

香墨並不答話，把臉倚在他胸前，髮髻和*圖*書絨絨的掃在他的鼻端。她向來不喜髮油膩結，每次梳發只取極少的一點。但只東南才有進上的露花油，不同於木樨花和玫瑰花，露花初夏清晨時始熟，才得名露花。其氣馥烈，此時受了熱氣，發香和花香，一陣陣滲入封榮呼吸之中，就結成了一股欲宣不能的悶氣，梗得難受。

說罷，輕輕嘆了口氣，眼神落在不知名的所在。

嘴驟然猛烈的壓含上來……壓住了她的笑，啃食著……唇舌帶著狂烈的執著的在香墨的口中攪動撕咬著。

待香墨攜著藍青進了二門，侍婢才焦急稟道：「夫人，陛下來了，有一陣子了。」

轉眸時，正對上藍青波光閃動的湛藍雙目。香墨陡然一驚，隨即似是才想起什麼似的，笑道：「瞧我這記性，忘記布施了。你等等我，一會兒就好。」

藍青因為她的話手顫抖著，卻依然竭力地握住她，低低答道：「總有機會的。」

御林軍呆愣了片刻，方才回神揚刀攔住，喝道：「什麼人？」

可香墨看的分明，匣子里只有一件東西，火紅的肚兜，年頭久了，已經退了艷色，連那朵並蒂花都已殘破。

然而，命已註定，縱然是恨，又如何。

心中倏然劇痛，面上卻仍是淡淡的笑著。

位於南薰門的相國寺，穹頂與塔檐重疊，極為雄偉。寺內的大殿兩廊，皆壁隱樓殿人物，莫非精妙。

迷濛上了霧氣的眼，恍惚里抬起時，至近的看到了封榮的臉——那張寫滿了強烈慾望面容。

出了殿門時，只見階下遠遠的偏門處，因今日是臘八作浴佛會，送七寶五味的臘八粥與眾人，於是人群較之殿內更為堆密。喧嚷人聲與粥的香氣飄散一處，每盛出一碗臘八粥，僧眾們就誦念一聲佛號。那聲音好似是春日里河面上的冰，細微的慢慢崩裂，最後融化在水中。

此時冷風襲來，吹得府門檐下燈火不定，香墨一手攏了攏披風襟口，一手便把風兜緩緩除下，蓮青的錦緞在她蜜色的臉上拂了過去，御林軍頓時縮了縮肩膀，忙行禮跪下，不勝惶恐的回話道：「不知是夫人回府，屬下們有眼無珠了。」

爭戰總是犧牲一些人，來換取另一些人的平安快樂。可是為什麼某些人就註定要犧牲？這樣公平嗎？人人都說男兒上戰場是保家衛國，可是即便贏了又怎樣？為了慶祝這樣的勝利，總是需要呈上女人。許是她不知大義，心胸狹隘，可那些女人的命運，不知道是饗客悲慘一些，還是落入敵國悲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