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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彎彎畫

作者: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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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之卷 獨倚玉闌無語點檀唇 第六章

合之卷 獨倚玉闌無語點檀唇

第六章

陽光映在芙蓉初綻一般的嬌嫩面容,春妝輕薄,恍如未上一般,卻仍是紅蘸香綃的艷色,竟比日色更加耀眼。
反觀封榮兩年來生性愈加極奢,在桃花盛開的時候,宮中便擺下筵宴,稱做|愛嬌之宴;紅梅初開的時候,稱做澆紅宴;海棠花開的時候,稱做暖妝宴;瑞香花開的時候,稱做撥寒宴;牡丹花開的時候,稱做惜香宴;花落的時候,稱做戀春宴;花未開的時候,稱做奪秀宴。此外還有落帽宴、清暑宴、清寒宴、迎春宴、佩蘭宴、採蓮宴,沒有一事不宴,沒有一地不宴,天天鬧著筵宴,處處聽得笙歌,窮盡奢華,膏梁錦繡。
舫上四面窗大開,月麗中天,彩雲四合。月色恍如澄寂襲人,照在筵席上,彷彿是露華凝成的河流,透過烏骨孔雀屏風,錦繡滿地的軟厚繡毯,雕觴霞灧。
親王出門,照例有貼內侍,攜著衣包,以便飲宴時更換。如今正是「亂穿衣」的時節,頭號絝褲的陳啟身邊聽差內侍攜的便衣還不止一套。內侍們幾個衣包解開,窸窸窣窣幫陳啟換好了衣裳,舉手投足之時極輕,幾乎不聞一點聲音。
下首的歌姬又嬌聲滴滴唱著「賀新涼」的曲子。半醉的陳啟看了十分高興,笑著對上首的封榮說道:「昔西王母宴穆天子在瑤池的地方,人人稱羡。可我看倒不如今天和萬歲玉湖之樂,瑤池也沒咱們再快活的了。」
這種暗「擺譜」,就比明擺更透著高明。
綠萼軒風度桃花滿院,霞粉如雲,彷彿春陰一枕。有侍婢正在桃花下立著,見著了他們,迎上來喚了聲:「侯爺,侄小姐。」引著他入綠萼軒中。
陳啟惺惺作態的瑟縮了一下,仍舊笑道:「這麼兇悍,也只有萬歲受得了!」
畫舫沿著玉湖,喧奏簫鼓,驚起岸邊蒲草中紫色的燕子和綠色的翠鳥,一啼一聲地叫著,似蘸飽了顏色的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枝筆,蘸艷了幾乎化不開去濃黑。
春寒燙酒,陳啟呀的一聲嚯然蹦起老高。
封榮眉眼仍蘊著笑意,陳啟卻到底不敢發作,轉身下去更衣。
香墨怔住了,一眨不眨地看著佟子理,然後,她悠閑地用手梳理了一下鬢角的頭髮,說:「原來這朵花是給萬歲爺準備的。」轉頭又對身邊的侍婢展顏一笑:「你們看看,萬歲可會喜歡。」
不消片刻,陳啟又粉墨登場。
兩人一起回身,香墨卻又不說什麼。靜靜地笑了一下,盤桓在丹葉臉上的目光,看得極深極深,似有悲哀的憂愁的漣漪。半晌,又道:「你叫丹葉打扮好來吧。」
這樣明目張胆的話,便是香墨也忍不住耳根一熱,忍耐到了極限轉頭,看陳啟又借醉半歪著的慵懶模樣,啐道:「哪天就像府里調|教的八哥似的,一剪子剪了王爺你的舌頭。」
陳啟是親王,這樣做原無不妥。香墨仍舊含笑斟下,可酒倒了半杯,她手一抖,半壺酒半襟洇濕,在烈燭下似一朵大而艷的橘色花。
丹葉隨在佟子理身後走在墨府的青石甬道上,廊下垂首侍立的侍婢,也換上杏子紅衣,調|教得極佳,齊整劃一,然而那種垂眸觀心的漠然神態,卻奪了她們本應肆意的春色。
香墨早知道佟子理另有用意,此時方做出看見丹葉的模樣。
佟子理則一怔,想是香墨剛起身,臉色蠟黃如紙,無半分往日的華彩,面色就變了變。
顏色、花樣粗看與剛洇濕了的那件無異,細察才知不同,襟口的梅花已由半開變為盛開。
青王和昌王共同聽講經宴,一聽就是兩年。昌王是個標準的紈絝子弟,跑馬、玩鳥、蹴鞠、鬥雞、養蟋蟀,樣樣都能和封榮玩到一出去,朝中重臣每每見到昌王比見到封榮更要頭痛十分。
春融夜煦,月如https://www.hetubook.com.com弓,獨上中天,正是華燈初掌時。
見香墨打量著他,陳啟朝著香墨燦然一笑,極風流的意態。香墨心中有事,不去理會他,只暗地扯了扯封榮。
不想陳啟卻極利落的起身,恭恭謹謹的還禮,繃著臉道:「娘娘。」
佟子理臉色稍顯難看,但還是欠身笑應:「春困秋乏難免的,怪我來早了。」
丹葉就不禁想起在自己仍在柳巷時,這時節常隨著一幫孩子上山去采春筍,弄的一身烏黑泥濘。全不似現在,只頭上一個環珠垂髫,就用篦子扯了多半個時辰,現在的頭皮仍舊隱隱發痛。左右垂髫各押一朵芙蕖,丹唇外朗,身披輕羅如紅霧,緩款明珠結珮璫。
香墨的衣襟堆綉金絲花邊,尖尖的指甲上鳳仙花汁酡紅如一朵晚開的玫瑰,一點點不經意自存余闊的花邊往下攏,慵懶裡帶了倦意:「后兒我要設宴,好多東西要準備,乏的很,你們先去吧。」
丹葉年幼時就極為肖似,如今這模樣幾乎是燕脂生還一般。
侍婢答道:「辰時剛過。」
人說凌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而香墨整個人正被一片一片切開,淋漓著鮮血,痛不欲生。
侍婢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只堆笑著含糊應道:「侄小姐一副好相貌,擱誰誰都會喜歡。」
丹葉愣了一下,忽然明白她話中所指,心頭有隱隱的喜悅浮動。福身道:「多謝姑母。」
燈燭香霧暖生寒夕,半臂長的極細煙桿早被點燃,香墨抿了一口,煙霧猶有花上月影,清裊徘徊。緩緩將煙鍋朝下,在手心拍了幾拍,煙灰掉在了瓷杯中。眼不經意的一掃過陳啟,輕輕一嗤。
陳啟身上換的還是一件橘紅的極薄絲袍,整個人便籠在那樣鮮艷中。
內閣眾輔臣和見他氣度不凡,十分喜愛,皆稱讚:「青王為人頎俊白皙,秀眉目,善容止。」
陳啟的服飾,https://m.hetubook•com.com在東都只差了封榮一人,夏天扇子,冬天皮衣、常年的朝服玉帶,講究每日一換,從無重複。因陳啟即是李氏宗親,又得意與當今天子,大凡進貢的名產,都能見之於他的府第。其中固有出於皇帝的賞賜,而大部分是各省進貢之時,分割了「閣老」、「尚書」、「青王」之後,又另有一份饋獻「昌王」。只不過所有人皆懂得藏斂,唯有陳啟肆無忌憚的張揚。
香墨坐下時把眼睛合上,喘兩口氣,才問道:「幾時了?」
「哥哥手裡有幾個閑錢,也更會恭維人了。」
陳啟竟一時失了神,猶在想那一句「春光不在花枝」時。香墨已經近得前來,盈盈對她一施禮,笑道:「王爺。」
丹葉不由想,五年來被嚴格要求習練的莊敬嫻雅,猶如飄雲的步態截然不同;又和自己娘親落了下乘的風流嬈步也不相似……心下不由莫名地生出一絲惆悵,一絲向往來。
佟子理臉色稍霽:「妹妹仍是貌美,難怪萬歲一直……」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尖利地一碰。佟子理迴避地閃開了,朝丹葉一遞眼色,丹葉上前行禮道:「丹葉拜見姑母。」
可眼卻被陰影掩映,她看見一個模糊的、年輕的、秀致的身影。隔著如煙時光,隔著那樣多的人,隔著風雨交加的往事,無需看清面貌,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人。
而青王的勤勉加上溫順,則博得了所有人的的好感。青王對杜江一直保持謙恭,每月四次的經宴昌王常常缺席,青王獨聽講經並在其後設宴時,曾聲言:「每次獨蒙經解,人情未免嫉議,竊不自安。」
正暢飲間,忽然就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
香墨伸開手,讓侍婢替她穿上元色長衫,自屏風后款款轉了出來。縷金輕綉衫過於長勝,恍似亂雲堆地,阻了腳步。她也不去用手去攏,偏拿腳去一挑,步態卻仍是平穩而肆和_圖_書意,有如柳枝的影帶著一點佻巧拂過迴廊。
侍婢們魚貫而入,伺候盥洗。
封榮忍不住笑出聲來,香墨卻神色自若,眼一轉,唇角笑意輕淺道:「可不能白受了王爺這一聲,我敬王爺一杯。」
「對不住,遲晚了,我自罰三杯好了!」
梢間的東側是一扇十六折屏風斜展,泥金全屏紅檀半,兩端嵌玉,整扇只畫著一隻孔雀,五彩尾翎乍看好似瑤池霓鳳。
佟子理有些遲疑,但還是讓丹葉順從地叩了個頭,站起來跟他出去。走到門口,聽香墨又道:「慢!」
大陳皇族崇尚艷色,碧藍、橘紅、油綠、蓮紫四色若做常服,只有宗藩親王方可使用,即便一品重臣亦不可僭越。因是私宴,陳啟卸去冠戴,橘紅的袍子斜刺一朵半開梅花的襟口散開了,露出內里的同色深衣,借醉歪在舞姬身上。
細樂吹打間,有一隊舞姬楚腰舞柳,月光射進羅裳里去,照出她們欺霜賽雪似的肌膚肢體,婉轉輕盈,格外的光彩香艷。
佟子理也跟著做出一副喟嘆關切的神色,語氣也不禁變得即輕又軟:「妹妹,眼見著又一界秀女入宮,自古新人勝舊人,妹妹雖說聖眷不衰,但哥哥有句重要的話,不說出來無法安心……凡是總是未雨綢繆的好。」
香墨微微睜眼,那一雙眼睛只一轉,如烏夜明珠,神光離合,細看卻微微含笑:「是了是了,今天哥哥過來的,我倒忘記了。」
綠萼軒內陳設似沒怎麼變,西側梢間內飄著一股芬香,幾個侍女開窗,幾個侍女上茶,幾個侍女獻果,一時軒內紛紛如彩蝶,無聲絢麗飛舞。
昌王王陳啟自從回了東都,向來是封榮的好玩伴,
抬眼時,香墨已經徑自來到封榮身邊。封榮親自上去扶香墨入席,又親自從玳瑁盤裡夾出松花紅的白魚餵給她,這個時節的白魚,是有錢也難買的珍饈。
良久,香墨斂起心神,眼中晶光一閃,輕嘆了hetubook.com.com一聲:「一轉眼就成了大姑娘了。今年有十五了?」
殷殷的唇極紅,仿如飽暈了血,同唇一樣顏色的極細煙桿持在手中。畫舫深廣,走到半途,想是頸后烏雲般的發間,玳瑁的釵朵垂下的杏絲流蘇拂動得發癢,就拿了鎏金煙嘴去搔。燭光如晝,高鬟照影,杏煙搖曳,頎長的頸后落著朱紅鎏金的細桿,明明是那樣粗鄙的姿態,而她做來時唇際微揚,垂斂的眼梢處一抹紅,顏色極深,彷彿醉色。
親自執壺,陳啟倒也不起身,伸出酒杯就生受她這一敬。
她額際拂菱花如水,垂著瓔珞,每一動,便蘇蘇作響。
一邊陳啟倒了半杯梨花在水晶杯中,雙手捧著,一面搖晃,一面慢慢吸飲,視線卻只隨著香墨的身影在轉,此時一眼抓住,還未待封榮答話,就又揚聲道:「幹什麼?夫人醋意起來了?!那也別擾了我和萬歲的興緻。到了夜裡,你愛怎麼折騰萬歲,我們都管不找了!」
封榮也性質正濃,沒去計較他尊卑不分的一席話,朦朦著眼舉杯:「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幾何多!」
香墨坐一張紫楠金棕圓圍寬椅,侍婢對鏡將她的發一點一點挽起來。濃螺黛,深胭脂,朱粉勻,如花開次第灑上妝面,花艷眉相併。侍婢知道她向來不喜歡珠翠,只愛金飾,便香鈿金珥,擷金拾杏彷彿春色相競,方才顯得膚金亮麗,別樣的風流來。
聲音就像此時春風絲絲縷縷地拂過的梢頭葉子,微微起伏,瑟瑟輕揚,溫煦卻又遙遠。
青王卻甚為留意吃穿用度的節儉,傳言青王曾私下感嘆:「每經宴中令饌,酒肴甚豐飫,器用皆羊脂白玉而食。某自經宴歸府後,寥寥簟具相對,乘兩載未嘗以一匕見及。」
陳國曆二百三十九年的春天好像來得特別早,剛過二月二龍抬頭,便已冰雪盡消,日暖和煦,難得皇后特許,宮中和外廷命婦皆換上了薄綃如清風流瀉的春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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