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雖然聲音很平靜，但卻帶著一副警告的意味。
這麼久沒動靜，應該已經出去了吧。
要接上他的思路其實很困難，對注意力的要求幾乎達到考試水準，期間還要去分析他說的話以至於自己不會問出重複的問題來惹他笑話，所以鄭書意記錄完最後的要點時，手心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這是什麼鳥不生蛋的鬼地方？
鄭書意手指摸了摸腰帶，突然出聲：「時總！」
關向成手裡捏著一根真皮馬鞭，悠哉哉地朝這邊走著，視線慢慢注意到了一旁的鄭書意。
自此之後，「關向成」這個名字貫穿了鄭書意整個大學時代，工作后更是頻頻被提起，電視、雜誌、報刊，無處不充斥著他的音容。
她一個個話題拋出來，幾乎沒有空閑時間去想這輛車會開往何處。
鄭書意驟然收回視線：「看完了。」
腳步聲越來越遠，大概是要出去了。
鄭書意鬆開手，迅速開始理頭髮。
可惜中間隔著一架很高的儲物櫃，她看不見那頭的情況，不知道時宴還在不在。
心裏有鬼的鄭書意被他看得有些心虛，閃爍著目光別開了臉。
仗著站在隔間里，鄭書意肆無忌憚地笑了一下。
鄭書意：「……」
但今天他明顯把鄭書意完全當做了時宴帶來的人，剛剛聽到了這兩人一來一回的對話，心裏對鄭書意大概了有了個底，對她的態度便和對時宴相差無幾。
更衣室里雖然燈火通明，但時宴的目光卻帶著幾分涼意。
正好對上了時宴的目光。
從側面看，鏡片為他的睫毛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看不出情緒，卻很難移開視線。
騎馬這種事本就離日常生活遙遠，即便不是因為時宴，鄭書意這點好奇心還是有的，所以此刻的驚喜完全不是做戲，有些雀躍的跟著關向成進了更衣室。
但轉念一想，一個男人帶一個女人出現，似乎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開口的第一句話便變成了：「這位是？」
在鄭書意腹誹時，時宴抬手鬆了松領結，然後開始回答鄭書意的問題。
時宴轉頭，見hetubook.com.com她抬著頭，看著前方的馬場跑道，臉上布滿驚艷，「這裏好美啊！」
時宴：「……」
身旁的人不說話，但鄭書意能感覺到他在看自己。
鄭書意暗暗捏了一把汗。
腳步聲好像越來越遠了？
他慢慢坐直了上半身，抬手整理自己的領帶，望著她的眼神變得晦暗不明。
鄭書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
鄭書意轉身進入隔間。
彷彿就真的是一個被風光吸引住的天真女孩。
正當她要開口時，時宴回頭，掀了掀眼皮，「你可以走了。」
等她把提綱里的內容問完，錄音筆顯示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五十六分鐘。
說完，時宴沒應聲，依然保持著閉目養神的模樣。
鄭書意覺得自己這一波演技簡直奧斯卡中國分卡。
？？？
原本要說的話收住，時宴皺眉，若有所思地打量鄭書意。
今天剛認識。
當然，鄭書意也聽說過關向成最大的愛好就是馬術。
鄭書意指尖一頓，停下動作，仔細辨認著腳步聲是不是朝她而來。
「本次訪談主題主要圍繞亞洲貨幣合作中人民幣發揮的支柱貨幣作用，以及人民幣在東亞地區扮演的角色問題。首先想請您談一談，在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中，作為大型商業銀行，你認為需要做足哪些準備？」
但這會兒車窗開著，這快要入冬了的冷風就跟不要錢似的拚命往車裡灌。
他壓了壓眼瞼，「我進去換衣服。」
但是幾秒后，她發現不對勁。
片刻的沉默后，鄭書意開始有些忐忑，悄悄抬眼去看時宴。
這荒山野嶺的我怎麼走？
怕不是下一秒就要睡著。
雖然是私人馬場，但更衣室著實不小，兩邊分別有四個隔間。
剛想完，「砰」得一聲，關門聲響起，並且帶出一陣風，將鄭書意麵前的門帘掀起一角。
聽鄭書意說完，時宴側過頭，下巴壓著，輕飄飄地看了鄭書意一眼。
車在這個時候緩緩停了下來。
不等時宴說話，鄭書意搶先一步道：「關先生您好，我是和-圖-書《財經周刊》的記者鄭書意。」
「天啦！」
如果不是我對你別有用心，我今天非得讓你說道說道你這個微表情是什麼意思。
時宴指尖頓了頓，側頭看了過來。
關向成說完便走了出去。
大片大片的草地，一排排的木樁圍欄，中間零星地有幾匹馬在吃草，盡頭的樹林枯黃一片，天色灰濛濛的烏雲堆積，感覺下一秒就要壓到那片樹林上了。
鄭書意雙手扒著車窗，心慌意亂。
鄭書意不知道時宴到底有沒有問題，反正他只是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輕笑，隨即不再搭理她，邁腿跟上關向成的腳步。
實則她放在腿側的手已經握拳。
進入馬場內，關向成在更衣室外站著。
如今關向成雖然已經退休，甚少出現在公眾面前，但山高水遠，其威望依舊如泰山屹立。
更衣間內鋪著木質地板，將聲音壓得很沉。
但這樣的審視彷彿煎熬，一秒鐘也會被拉得無限長。
鄭書意呼吸有些不調，手背在腰后，食指不安地攪在一切，等了幾秒，還沒等到對方開口，於是她心一橫，抬頭看向時宴。
時宴剛開口，身旁的女人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鄭書意本科就讀於財經院校的新聞專業，入學的第一趟專業課，老師便提起了這個人——關向成。
時宴站在車旁，抬眼看著遠處，似乎已經忘了鄭書意的存在。
說話的同時，她扭頭掃視四周，長發被風吹起，眼裡放著光，「這些馬也好漂亮啊！」
片刻后，時宴不知想到了什麼，幾不可聞地鼻腔里輕嗤一聲，隨即收回視線。
汽車一直飛速前行著，上了山路，進了隧道，繞了立交，鄭書意從沒抬頭注意過窗外的變化。
待他越來越近，面容清晰了，鄭書意恍然大悟，還真是認識的。
「這個腰帶怎麼系啊？你可以教我一下嗎？」
她立刻抬頭，往車窗外看去。
「你換吧，我太太身形跟你差不多，應該合適的。」
可惜不是。
她合上筆蓋，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垂著臉和*圖*書翻了翻記錄本，試圖掩蓋自己偷看他被抓包的尷尬。
眼看著時宴真的要走了，鄭書意連忙下車追上去。
她的目光漸漸停留在他的眼睛上。
鄭書意：？
鄭書意：「……」
他指指鄭書意。
當他正要開口時，不遠處傳來一道男聲。
門帘堪堪擋住胸口到腳踝的位置，時宴轉過身來，與鄭書意的視線相觸。
鄭書意笑得燦爛，聲音甜美，「嗯！我乖乖等著。」
「不會系就別騎了。」
鄭書意眨眨眼睛，一派天真的模樣，彷彿在說：「關向成邀請我的，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他牽了一匹馬過來，一邊順著毛，一邊跟鄭書意隨意地聊天。
空曠的地方，風總是特別大，掠過樹林而來，呼呼作響。
她脫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換上這套馬術服，還差領口最後一個扣子沒扣時，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響起。
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回蕩在這更衣室里。
鄭書意說不會。
短暫介紹完，關向成立刻看向他今天的客人，樂呵呵地說：「我還以為你一個人來，什麼都沒準備。我這個破地方很少出現女孩子啊。」
沒想到時宴卻沒移開眼神，這一對視上，她也不知道擺什麼表情了，只好眨巴眨巴眼睛。
時宴的視線下移，帶著幾分探究的意味在她臉上打量了幾寸。
「問完了嗎？」時宴突然扭頭看著她。
鄭書意翻出了提綱本。
鄭書意一副好奇又期待的樣子，關向成怎會看不出，他收了手裡的鞭子，朝兩人招手，「走吧，進來吧。」
「兩個小時到了。」
鄭書意什麼心思都沒了，不動聲色地收了腿，裹緊了大衣，拿出錄音筆，清了清嗓子，說道：「時總，那我現在開錄音筆了？」
他不再多話，徑直進入更衣間，外面便只剩下關向成和鄭書意。
起初鄭書意只是跟著時宴一同看過去，覺得老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他摘了眼鏡，眼睛微微眯著。
鄭書意承認，她坐上來的時候刻意凹了姿勢，管理了表情，甚至連雙腿怎麼放最好看都不動聲色地調整ｈｔｔｐs://ｍ•heｔｕbook.ｃoｍ•cｏｍ過。
感覺那道目光追著自己的背影，她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
準確說，應該是單方面認識這位金融界赫赫有名的大佬。
鄭書意取出那套衣服，在選擇隔間的時候，可以朝時宴那邊張望了一下。
「《財經周刊》啊……」關向成點點頭，「我對你有印象，看過幾篇你的文章，寫的不錯，有深度，沒想到本人還是個年輕的小姑娘。」
更衣室里安靜了下來。
應該猥瑣發育的。
「還有啊？！」
時宴靠在背椅上，閉著眼，嘴都沒長一下，「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鄭書意的話。
果然撞進了他的目光里。
本就靜謐的車內似乎更安靜了。
驟然見到一個陌生女人，關向成的腳步不自覺放慢，多了幾分打量。
關向成轉身朝更衣間一指，「裏面有我太太的舊衣服，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將就穿一下，來都來了，可以學一下。」
騎馬走？
外面的腳步聲停下。
就是這個間隙，時宴移開了眼，打開車門，躬身下車，丟下一句話。
鄭書意她抬起頭，看了時宴一眼，見對方表情平和，倒是沒有她這麼緊張。
時宴說的話邏輯性很強，環環相扣，一句句地答下來，字雖然不多，信息量卻很飽滿，鄭書意不敢漏掉一句，認認真真地聽著。
「說。」
鄭書意：？
那麼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應該就是關向成的私人馬場了。
我看起來這麼沒有吸引力嗎？
鄭書意低下了頭，手指輕輕摩挲著袖口，心裏飛速打著算盤。
時宴直接往更衣室走，跨進門了，才想起什麼似的，在背向關向成的地方扭頭看鄭書意。
鄭書意心裏罵罵咧咧，嘴上乖乖巧巧，「我會全程錄音，終稿出來後會專門跟您核對。」
「關叔叔——」
關向成說完便轉身朝里走去，留下鄭書意和時宴兩人。
關向成帶她走到了一個柜子前，打開門，一股淡淡的熏香盈鼻。
車內持續地安靜。一股冷風吹進來，鄭書意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鄭書意笑吟吟地看著時宴，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別的意思，畢竟和圖書許多記者在採訪尾聲都會以這樣的問題來活絡氣氛。
她垂眸，面色靦腆，「認識不久。」
「時總，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時宴注意力在手機里，沒看鄭書意。
等了幾秒后，腳步聲再次響起。
下一秒。
關向成心裏有了數，笑著點頭，拍了拍身前這匹幼馬，「你會騎馬嗎？」
他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鄭書意還沒回過神，怔了一下，立刻低頭開始記錄。
鄭書意站在他身後，問道：「您有女朋友嗎？」
她抬頭笑：「您過獎了。」
而時宴的背影彷彿寫著加粗的「冷漠」兩個字。
「真的嗎？！」
若是陌生人，關向成自持身份，是最話少的一類人。
柜子里掛著一套紅色的馬術服，看扣子的色澤應該是有些年頭了，但材質卻非常高檔，剪裁也十分利落。
關向成何等身份，她就是篤定時宴不會在他面前多做解釋，把這些有的沒的小孩子打鬧一般的事情擺上檯面，所以才敢這麼做。
嘴瓢了。
聽這話的意思，鄭書意知道他是誤會了自己是跟時宴一同來的，並且大概還以為他們關係不一般。
她走在關向成身後，經過一個隔間時，她側頭，看見了門帘后的時宴。
鄭書意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只好也看回去。
這誇獎也不知道是不是賣時宴面子，但鄭書意還是坦然地受了。
時宴隨即抬頭，一個穿著馬術服的白髮老人快步朝他們走來。
「時宴！」
聊了幾句行業相關，他話鋒一轉：「你跟時宴認識多久了？」
他來了。
她不知道時宴眼睛多少度，能不能發現她的內在美，所以外在美總要明明白白擺在他面前。
拋開其他因素，她對這次工作準備已久，有多大的期待自然也就有多大的忐忑。
「這還不是我最好的馬。」關向成立刻接上話，不管多有身份地位的人，到了這個年紀，也按捺不住炫耀自己珍寶的心思，「真正的寶馬都在裏面。」
她抿了抿唇角，「要不聊點其他的話題吧。」
他一系列動作太快，鄭書意恍惚了一下才從剛剛那股對視中的緊張感里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