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剛出了診斷室的門，她一抬頭，看見時宴站在門邊走廊靠著牆，背微躬著，臉頰背著光，看起來更瘦了。
秦時月倏地抬頭，卻只見喻游的側臉。
街對門，蘭臣百貨露天停車場。
所以面對他這樣不生不熟的關係，鄭書意反而更容易坦露心情。
但真正到她家樓下時，他卻冷靜了下來。
此刻陪她吃飯的人應該是他吧。
而留著他的聯繫，除了徒增無望的期待外，對鄭書意沒有任何好處。
「你一個人來吃飯？」
鄭書意安分地坐在副駕駛上，沒有看手機，也沒有看時宴。
時宴聞言，忽地抬頭。
在地上坐了一會兒，鄭書意終於後知後覺，自己可能是病了。
但是看見鄭書意居然來得比她還早，端端正正地坐在電腦前打字，孔楠莫名心虛，悄悄咪|咪地放下了手機。
安靜的長廊，連腳步聲都十分清晰，空蕩又清冷。
本來他打算即刻就走，可是陽台上忽然出現了鄭書意的身影。
下車的時候他又接到一個電話，鄭書意便默默跟在他身後。
喻游低頭，說話的同時，摘下眼鏡，用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上的雨水。
「護士姐姐，我可以也扎指尖嗎？」
鄭書意咽了咽口水。
然後拍了拍腦袋，等車。
鄭書意：「……」
鄭書意不明白她什麼意思，眨了眨眼睛。
到大使館時，果然如她所料，密密麻麻的隊伍從大使館大廳排到了外面的巷子，光是看一眼就讓人窒息了。
所以呢？
她氣得下意識去瞄喻游，正巧他的目光也掠過秦時月。
時宴只看著她，沒有說話。
「鄭書意。」
秦時月簡直恨鐵不成鋼。
可是輪到她時，她看著護士綁在她手臂上的皮筋，拳頭攥緊，感覺自己的肌肉已經僵硬了。
這幾分鐘的等待，於時宴而言，像是一種煎熬。
情人節吶。
鄭書意點點頭。
她看了看喻游，想起他之前說過的安排，又問道：「你已經要走了？」
又一陣風吹來，鄭書意渾身再次泛起一陣冷意。
看菜單的時候頻頻走神。
「等下。」
鄭書意居然跟其他男人吃晚飯。
如果初四那天，時宴沒有來青安。
鄭書意咽了咽口水。
「一起吃飯吧。」上車的時候，喻遊說道，「吃了飯我送你回家。」
在看到秦時月消息的那一瞬間，他活生生被氣笑。
思及此，鄭書意更是說不出一句話，鼻尖的酸楚貫穿著眼眶，連耳鳴聲都在那一剎那湧上來。
鄭書意被吹得打了個寒顫，也清醒了許多。
一縷屬於時宴袖和-圖-書口的清香味瞬間席捲鄭書意的大腦，隨著他掌心的溫度蔓延全身。
發完后，秦時月抬頭朝喻游禮貌地笑笑，順便不動聲色地打量他。
一個多小時后，那戶的燈終於滅了。
樓下的路燈已經亮起，小攤販也都出動了，雖然天氣冷，但仍然熱鬧不減。
夜色下，鄭書意看不清時宴的神色，卻垂著頭安靜地等著。
害怕真的是出現了幻覺，又害怕真的是他。
鄭書意鼻子很癢，自然地接過紙巾，捂著嘴巴又打了個噴嚏，才說道：「對啊，我下個月月初要去美國出差。」
像是有感應一般，時宴抬起頭，朝她看來。
鄭書意也反應過來了，立刻說道：「那一起吃吧？」
「之前是有這個計劃，但是現在的公司給了我一些選擇的空間，所以我這次只是去美國參加之前安排的學術論壇。」
「你最近怎麼了？真把公司當家了？需不需要我給你搬一張床來？」
當護士的針頭拔出的那一刻，時宴的手掌也抽離了。
「鄭書意？」
衝動消退後，顯露的是更深重的煩悶。
喻游挑了挑眉，正要說什麼時，突然見鄭書意扭頭望著入門的地方。
但是被服務員提了一嘴「情人節」，鄭書意心裏又起了漣漪。
果然，發燒了。
他希望，鄭書意不是因為扎針哭的。
偷看被抓包，秦時月不由自主地小慌亂，抓起勺子就往嘴裏喂湯。
鄭書意點點頭，「好。」
鄭書意前面排了一個哭唧唧的小女孩，護士則面無表情地做準備工作
遲緩了兩秒，鄭書意才緩緩睜開眼睛，從護士手裡結果棉棒按住針眼。
今晚的他的獨角戲似乎就該在這裏收場。
司機拉開車門，秦時月拎著包走下來，隨意一張望，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可是看著他的眼睛，鄭書意腦海里卻浮現出時宴的模樣。
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好像沒有立場問出這句話。
在這件事上，時宴做得乾淨利落，反而是她拖泥帶水了。
小舅舅：所以呢？
秦時月：舅舅，今天情人節誒！
偏逢今天還倒春寒，氣溫陡降，鄭書意出門時忘了戴上圍巾。
排隊一下午，面簽十分鐘。
鄭書意這才注意到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內斂的雙眼皮不顯山露水，然而摘下鏡片后，揚起的眼尾卻帶著些天然撩人的神態。
一路無話。
可是那些在嗓子里潮漲又潮退的話，她似乎沒有立場去說，最後只能變成另一種方式說出來。
喻遊說：「不，ｍ•heｔubｏｏk•ｃｏm•ｃｏｍ我辦短簽。」
上一秒，鄭書意還沒回過神，下一秒，秦時月就已經走到她面前。
她突然停下腳步，伸長脖子眯了眯眼。
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麼面對這樣一雙眼睛還能不知死活地貼上去的。
「我能有什麼事。」孔楠碎碎念著走了，「主要是你這樣搞得我很有壓力。」
但時宴依然沒有立刻走。
喻游看了幾眼菜單，遞給鄭書意：「你再看看吧。」
短暫的問診后，鄭書意拿著醫生開的單子準備去查血常規。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
鄭書意在他眼前緩緩轉身，抬眼看他的時候，眼眶果然是紅的。
等上菜的間隙，喻游摘了眼鏡，揉著眉骨，「最近你爸媽在催你相親嗎？」
像是下意識地撒嬌，聲音里還帶了點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委屈。
幾秒后，喻游朝服務員揮手：「加一副碗筷。」
兩人的目光穿過燈光相撞，又錯開。
「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當針頭的冰涼感剛剛觸及到她的皮膚時，眼前突然一黑。
他沒有大聲說話，每個字卻清晰地砸到鄭書意耳朵。
鄭書意再次陷入先前的情緒中，手指揪緊了診斷單，才輕聲道：「感冒，我先去查血。」
針頭刺進小女孩的指尖，她只是嗚咽了一下，並沒有鄭書意想象中的大哭大鬧。
「嗯？」鄭書意從手機里抬頭，拂了拂頭髮，「是有點。」
遞上菜單的同時，服務員說道：「今天情人節，我們餐廳推出情侶套餐，兩位可以看看第一頁的詳情哦。」
他在車裡又坐了幾分鐘才啟動了汽車。
「我沒哭……」她的聲音細若蚊鳴，「我只是……」
可又能是為了什麼。
兩人走到一旁的走廊上等驗血結果。
但她今天不知為什麼，感覺特別累，什麼事都不想做，收了曬在陽台上的衣服后直接躺上床，連被子都沒蓋就直接睡著了。
「你點的就夠了。」
時宴垂在褲邊的手指突然顫了顫。
這次鄭書意聽清楚了。
服務員低著頭小聲說：「不好意思……」
秦時月：別的男人都約書意姐吃飯了，你怎麼一點行動都沒有？
腦子裡的想法飄出去很遠，突然被手機震動拉回。
坐下后，她立即摸出手機，給時宴發消息。
鄭書意突然被他逗笑，連連點頭：「好的。」
「沒有。」鄭書意笑道，「開年比較忙，他們沒那麼閑工夫，可能過段時間又開始了。」
再心酸再難過，也是她自己把自己搞到這個境地的。
秦時月一邊拉椅子，一邊說：「那多不好意
httｐs://m•hetuｂｏｏk•com•coｍ思啊。」時宴握緊了方向盤，緊緊盯著鄭書意。
但是看見他的臉時，鄭書意那一瞬間，有一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要下針了，這位中年護士才說道：「小朋友不要害怕，阿姨很溫柔的，不會把你弄疼的。」
喻游靠在椅子上，垂眼看著菜單，漫不經心地說：「小姑娘，誰告訴你我們是情侶？」
而秦時月沒再問什麼，卻也沒走，她站在那裡和鄭書意大眼瞪小眼。
雖然是夜裡，醫院里依然人來人往。
餐廳里。
可他的餘溫還沒有消失。
鄭書意回到家裡還不到八點。
其實她和喻游認識不久，但他比她大幾歲，身上永遠透著一股從容淡定。
幾秒后，時宴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時候每次生病，她的爸媽都囑咐醫生能不打針就不打針，否則他們會見識到兩個成年人摁不住一個小女生的場面。
時宴側著頭，默了默，說道：「你去哪裡。」
還真是鄭書意。
她的嗓子堵著，半天涌不上幾個字。
鄭書意機械地轉身，在樹蔭下，先看見了時宴的車。
大晚上的又跑出去幹什麼？
她朝著車裡的時宴說：「謝謝，我……先進去了。」
時宴把她帶到了附近最近的第二人民醫院。
不是帶著目的，還能是偶遇嗎？
鄭書意忙著寫郵件,沒工夫跟她閑聊。
春寒料峭，穿堂的風不比冬天溫柔絲毫，一股股地往脖子里灌，還夾著几絲細雨，就像沒穿衣服一眼，鄭書意被凍得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被人群中接二連三的噴嚏聲吸引了注意力，喻游于黑壓壓的人群中終於注意到了鄭書意。
心裏突然冒出一股緊張感。
「是啊。」時宴掀了掀眼，淡淡地說，「不然這時候你應該在我床上。」
抽血不過幾秒的功夫。
眼下鄭書意正在準備辦美國簽證的資料,以她以往的經驗，閑下來再抽空去弄,前前後後需要一個星期。
到後面上飯後例湯的時候，秦時月低垂著眼睛，握著勺子，心不在焉地攪動碗里湯。
喻游直接選了一家具有青安特色的餐廳。
接下來幾天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全心全意投入后，效率猛增，在公司同事眼裡儼然成了一個工作狂。
這位護士姐姐你最好說到做到。
看見護士盯著針頭時眼裡放出的精光，再聽見小孩子的哭喊聲，鄭書意心頭一緊。
她走到路邊，一會兒抬腳張望，一會兒看看手機，似乎在等什麼人。
「嗯？」鄭書意擦了擦鼻子，扔了紙巾，問道，「你之前不是說要去美國遊學？」
鄭書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
有一天早上，孔楠被樓上裝修吵得睡不著覺，提前半小時到了公司，想著反正領導都沒來,乾脆摸一會兒魚。
他穿過人群，朝她走來，「你也來辦簽證？」
長得沒我舅舅帥，看起來也沒我舅舅有錢。
「秦時月？」
就像那天擦破了皮就大哭一場一樣，她對痛覺是真的很敏感。
「我忙著呢,有事中午說。」
飄著一層黃油的碗里，下面是滾燙的雞湯。
刪掉時宴的微信,是鄭書意在痛痛快快哭過一場做的決定。
她想，小舅舅你完了，人家比你細心，比你體貼。
面簽那天是周四，雖然已經預約了簽證官，但往往還是要忙活大半天，所以鄭書意請了一個下午的假去大使館。
以至於他降下車窗，叫出她的名字時，聲音裡帶著一絲薄怒。
所以鄭書意在刪掉微信后，除了心裏一陣空落落的,反而覺得輕鬆很多。
終於，在廣播叫到鄭書意取化驗單時，時宴終於開口了。
他說話時，語氣很輕，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卻像撓痒痒一樣拂過耳朵。
更重要的是，在這座陌生城市的斗轉星移中，遇到一個同鄉的人，是什麼朋友都給不了的親切感。
是時宴，聲音的來源是後面。
大概一個多小時后，她迷迷糊糊地醒來，卻覺得渾身更加無力，並且感覺到自己在出汗。
她翻出體溫槍，測了一下。
明明才幾天不見，卻像隔了好幾年。
等到正式上班的時間，孔楠還是沒忍住，蹬著椅子坐到鄭書意身邊。
小舅舅：？
她收回剛剛的結論。
但這次她花了半天就全部準備好了。
下車后，一股冷風撲面襲來。
時宴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突然一緊，油門最終沒有踩下去。
許久，時宴沉沉地看著她，「上車。」
時宴的車已經在樓下停靠了近兩個小時。
「醫院。」鄭書意很小聲地說完，又補充道，「我生病了。」
說話的同時，鄭書意下意識往她身後看。
沒有其他人。
在她掙扎著起身時，還湧起一股反胃感，蹲在垃圾桶邊乾嘔幾下，卻什麼都沒吐出來。
「醫生怎麼說？」
鄭書意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后，轉身朝醫院走去。
她四處看了看，車水馬龍，並沒有時宴的身影。
還比你溫柔。
一隻手從身後繞過，捂住了她的眼睛。
護士用棉棒塗抹了碘伏，卻找不到鄭書意的血管，不停地拍打她的皮膚，還一直叫她用力握拳。
說話的同時，他遞上一張紙巾。
鄭書意另一隻手也攥進和_圖_書了拳頭，放在台上，渾身神經緊繃，半張著嘴巴，緊張地看著護士手裡的針。
他的眼睛更深邃，卻自內而外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半個小時后，飯桌上，秦時月的話越來也少。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鄭書意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不知是不是折騰太久的原因，鄭書意感覺手心發燙，渾身卻酸軟無力。
「你剛剛哭什麼？」
「沒想到今天這個時候，我竟然在醫院。」
而且他也不會再聯繫她了,根本不會在乎是不是被刪了好友。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空氣也凝滯流動。
然後穿上外套，一路八十碼穿過大半個江城市區。
她只想在想，如果初四那天，什麼都沒發生，她現在應該和時宴在過他們的第一個情人節。
半分鐘后，鄭書意嘆了口氣，合上了菜單。
護士的手一抖，看著鄭書意，溫柔地說：「你覺得呢？」
他這才側頭看了秦時月一眼，「小心燙。」
若是以前的她，可能會直接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她家樓下，是不是想見她了。
兩人從大使館出來，天色已晚。
秦時月看了一眼百貨大樓門口擺放的巨型粉色氣球塔。
她沒想到，時宴居然跟著她進了醫院。
經過這半小時的接觸，她覺得她的舅舅很危險。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聞言，喻游也沒有多問什麼，「那今天我請客，你不要跟我搶，不然心情可能更糟。」
沒戲。
還所以呢？
由於是晚上，抽血窗口只有一個值班護士。
「對啊。」秦時月垂頭，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喻游，「你跟朋友一起啊？」
又下起了陰冷的小雨。
等紅綠燈的途中，他手肘靠著車窗，側頭看向鄭書意。
正在跟鄭書意說話的喻游突然伸手，擋住了秦時月的手腕。
然後，她有些膽怯地緩緩移動視線，去確認車裡的人。
然而，剛離開側邊停車位，他卻看見或明或暗的燈光下，鄭書意低垂著腦袋踽踽獨行。
像麻藥一樣，讓所有痛感消失。
鄭書意垂著頭，在這幾分鐘的沉默中，心情已經起起伏伏好幾次。
反正她已經被時宴討厭了,以他那樣的性格,他們之間肯定不會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開車的時候，喻游連續接了好幾個工作電話，鄭書意默默坐在副駕駛看手機，兩人沒什麼交流，氛圍卻很和諧。
她和喻游一起走到停車場時，雨已經停了，但一地濕意，更顯寒冷。
秦時月低下頭，眨了眨眼睛，更加心不在焉地攪動湯匙。
起身的那一刻，護士瞄她一眼，「多大人了，扎個針還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