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其實從某種程度來講，每個人都是無辜的，包括他太太和你在內。沒人能預知後果，生活也並不是在每一個轉變的時刻都給了你選擇的機會。」
任苒還來不及回答，只聽她再撥一個號碼，對著手機說：「不，家驄，讓阿邦送支票過來太沒誠意了。慈善只有親自參与才有意義。」
因為服用抗抑鬱葯的緣故，任苒有大半年時間胃口都很差，自然消瘦了很多，最近經醫生批准減了葯的劑量，她才恢復了一點飯量。但她不打算解釋，只笑一笑：「我吃飯一向慢。」
「你看，我們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你為規避某個你已經預先知道，但是不願意麵對的結果，也許會做不一樣的選擇，你們的生活可能會有不同的走向，這並不代表拒生老病死和種種意外不會發生，你仍然可能會因你的選擇而後悔。」
「你不是第一個想向宗教找解決問題辦法的人，Renee。」
在她自己本身有交流障礙的情況下，她與這些孩子的互動並不容易。他們大部分表現得沉默、退縮，她很難接近他們，當然更沒辦法像其他義工那樣積極樂觀地帶領他們玩遊戲、做手工。
「有宗教信仰，仍然需要自己主導生活，不管是上帝，還是心理醫生，都沒法代替你寬恕自己。」
然而，任苒清楚知道，如果她努力尋求的是讓生活恢復正常，那她根本無法一直將整個世界關在門外。她的理智提醒她，只要做著讓生活恢復正常的打算，她就必須正視那些她一直迴避多想的事情了。
「讓我試試吧。」
呂唯微已經吃完了盒飯，卻並沒走開，而是坐在一邊拿出手機打著電話，一個個聯絡重要來賓，再次確定時間。同時抽時間對任苒說：「真要命，我始終適應不了這樣反覆check。」
「西方有句話，如果你一直挂念逝者，他就走不了。只有慢慢停止想念，他才會無牽無掛去往極樂世界。」
不管是她到香港工作，還是後來跟張志銘正式斷交，這個合作都沒有中斷。有時她想想，張志銘與她的那段關係如鏡花水月般縹緲朦朧，倒不及這純粹業餘的工作往來穩定持久，不禁有些傷神，又有些好笑。
任苒默然，隔了一會兒，她說：「白醫生，我最近在看聖經。」
她艱澀地說：「家鈺姐，我……對不起。」
分配給她的工作是每天接送幾位老師去福利院為孩子們做義務排練輔導。她鬆了一口氣，這件事情到底還算單純。她將翻譯工作的時間重新規劃一下，開始當起義務司機。
「你已經讀了很多心理學的專業著作，這本書我是頭一次針對大眾讀者寫的，可能內容會相對淺顯一些，不過集中了我最近幾年做心理諮詢時的一點感悟，希望能夠對人多少有些幫助。」
任苒同意這個安排，「我怎麼才能判斷自己最終能夠做到自我調節？」
「其實你想說的是，祁家駿去世以後，對嗎？」
「對，其實更重要的是，過去對我來講重要的事情，比如升職、加薪，似乎都沒有吸引力了，一想到重新開始工作，就得置身各種的人際關係之中，努力表現，不過是想讓自己在別人眼裡看起來像個正常人，我就覺得實在不值得。你看，我的確是個廢物了，居然當廢物當得很習慣。」
「當然有，她很喜歡看書，她說坐在院子里的樟樹下，泡上一杯茶，捧著一本好書不受打擾地看上幾個小時，就是最好的享受。」
「尋找內心的平衡是人的精神需求，永遠說不上功利。聖經能幫到你嗎？」
「這讓我想起了我媽媽以前給我讀書的情景。」任苒告訴白瑞禮。
「這不是唯一的原因吧？」
「不少宗教人士認為，心理諮詢不過是給無神論者的安慰劑。的確，如果不以神示的姿態出現，不大可能讓人感到得到了救贖。不過，
和-圖-書你看科幻電影，那些有機會回到過去的人，全都不能干涉時間的進程，因為他們來自於未來，結果對他們來說已經發生，一切是沒法改變的。我更相信命運源於每個人因為各自的性格而做出的選擇。祁家駿的命運並不由你的選擇決定，Renee。」
她馬上回復郵件同意，並告訴蔡洪開，她現在沒有上班，有較多空余時間，願意接受更多的翻譯工作，可以不像過去那樣僅限於翻譯金融文稿。
「一切。信不信由你，我甚至記得很小的時候，她抱著我，她的懷抱很柔軟，可是她脖子上戴的水晶項鏈堅硬、冰涼，我咬過一口，差點把牙給硌掉。記得這麼清楚，我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不，你並不知道全部。阿駿是因為不想讓我為難，才去澳大利亞工作。他太太警告過我，他如果去墨爾本會有生命危險。她建議我把他留下來，可我……怯懦了，我沒那麼做。」
白瑞禮敏銳地指出，「我了解到的情況不是這樣，他和他太太準備離婚，他當時去墨爾本，是因為他太太的家人提出條件，希望將他名下的房子過戶給她。而且，開槍的兇手也是他太太過去的婚外情人，後來被逮捕審判了。」
她勉力抬頭一笑：「沒事，我這就走。」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麼，她滿意地笑：「好，說定了，不可以遲到太久。」
打電話過來的是祁家駿的姐姐祁家鈺，任苒的手一下停在空調啟動鍵上。
「你沒事吧，小苒。」
她突然提到陳華以前的名字，任苒不動聲色，仍保持著微笑：「吃得多不長胖是難得的天賦，會有很多人羡慕你的。」
「試著想想，她有沒有一個完全屬於她自己的嗜好？」
「上次謝謝呂教授出手幫忙。」
白瑞禮笑了：「不會，我始終認為，心理醫生的責任是協助治療對象自己找到解決心理困擾的方法。你有依靠自我的認識和信心，我很高興。」
「說得也是。」呂唯微笑了取出化妝鏡端詳自己，用吸油紙印著面孔，再拿出口紅補塗著。「我突然覺得這個口紅的顏色似乎不大配我的衣服，你看呢？」
「她確實是。她人生唯一的不完美也許就是她的婚姻。」
呂唯微伸手要接她手裡的服裝包和一道具架子，她連忙說：「小心勾到你的衣服，還是我來。」
她拿著手機，獃獃坐著良久無法回答，祁家鈺在叫著她：「小苒，小苒，你沒事吧。」
任苒接受了他的建議，不過這個看似簡單的工作，從一開始就不順利。
這個假設讓任苒無法回答。
兩人在後台一角坐下，呂唯微儘管衣著精緻，且化了妝，但吃起盒飯來大口大口，毫無矜持之態，同時還說：「這邊的盒飯比我單位附近外賣要好吃。咦，任小姐，你吃得這麼慢，不合胃口嗎？你已經太瘦了，千萬別減肥。」
祁家駿是任苒真正的禁忌，在近一年的治療中，她絕口不提他的名字，然而今天，她沒法迴避了。
「我16歲失去母親。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每個人都會死，那是我們共同的歸宿，我接受這個現實，沒有陰影。」
從那以後，蔡洪開但凡接到涉及金融、銀行乃至證券方面的文稿，便會直接找她翻譯。她在銀行薪水不錯，並沒把那一點斷斷續續的收入放在眼內，只當是業餘時間練習英文，保持專業能力。他們兩人都很忙碌，不怎麼見面，只通過郵件往來，事後蔡洪開會將報酬直接打入她的銀行卡內。
她的車停在前面，便順著側邊走道向外走，只須穿過貴賓休息室的門，便能到達前面大廳，她卻迎面看見呂唯微正站在那裡，仰頭與人講話，站在她面前那個男人穿著白色襯衫，深色長褲，身形高大而熟悉，正是陳華。
「不，我喜歡她，一向拿她當自己的姐姐看待，她對我很好。」
「於是你一直因為和*圖*書這個在責怪自己。」
福利院里全是民政部門收養的棄嬰，以身體、智力不同程度殘疾的孩子居多。頭一次在一個教室看到如此多的殘疾兒童，任苒受的衝擊不小。
而且是那麼無禮地、不加解釋地掛斷電話。任苒臉色蒼白，遲疑了一下，「車禍以後，我沒有跟祁家人有任何聯繫。」
「那也不錯。」
任苒不解她怎麼會留意到自己，「呂博士一直在做義工嗎？」
除此之外，她發現她另有一樣做得來的事情，就是給那些孩子念書。她自己掏錢，買了很多兒童讀物送給福利院，每周抽出兩個下午過來給他們讀書。她有足夠耐心，哪怕面對的是智力有問題、對於她的朗讀毫無反應的孩子，她也能堅持讀下去，沒有任何不耐煩。
放好道具后，任苒回頭，看到呂唯微仍站在原處，明顯準備與她交談，她避無可避，只得笑道：「演出時間在兩個小時以後，呂博士來得稍早了一些。」
她放下手機，嘆了一口氣，「這算不算是一種道德訛詐？」
「你不能接受的是他的去世嗎？」
她機械地開啟空調，繫上安全帶，將車開出了福利院，駛向白瑞禮工作的醫院。
「我一向是大胃王，吃得既快又多，以前讀大學時更厲害，試過一餐吃兩份盒飯，家驄笑我是豬，說我可以參加暴食比賽。」
對著這些孩子，她感覺平靜了許多，日漸能夠露出由衷的笑容，不再刻意避諱與別人的日常接觸。
他的辦公室寬大舒適，熾烈的陽光被百葉窗遮擋在外，室內設定著22度的恆溫，任苒卻仍然在流著冷汗。
「可是你迴避見她。」
「痛苦是無須用來比較才有資格流露出來的。你迴避祁家人，並不是因為你覺得他們比你更痛苦。」
「我到北京來出差，找任叔叔要到了你的號碼，方便跟我見面吃飯嗎？」
任苒早就沒了胃口，目送呂唯微走遠，放下筷子，將飯盒收好扔掉，跟其他工作人員一起，投入後台緊張的準備工作當中。
她有幫忙照顧祁家駿的兒子祁博彥的經驗，做起這些事來動作十分麻利，只在喂兩個天生兔唇的孩子時，需要專職工作人員指點。
任苒當然聽得出言下之意。儘管她除了每周定期去福利院外，再沒參与那個義工組織其他活動，但她開著路虎，明顯沒有固定工作，再怎麼獨來獨往，也逃不過某些愛好閑談的人士關注。
「謝謝。」
「我怎麼可能不自責，假裝發生的一切我完全無辜？」
她搖搖頭：「有些句子我印象很深刻，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就此有一個信仰。」
她再次有了離開北京的念頭，並且開始動手整理銀行帳戶，重新上網查詢信息，計劃以後的去向。
任苒起身正要告辭，白瑞禮叫住了她，將他剛出版的新書《自我發現之路》送給她。
「對，我從成立時就加入了，不過最近兩年太忙，經常出差，服務的時間有限。」
任苒只得咽下嘴裏的菜，打量一下她，「我看還好，應該是這邊燈光的緣故。你可以去化妝間看看。」
「白醫生，」她躊躇一下，還是說了，「如果我暫停一段時間心理治療，嘗試自我調適，你不會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或者過河拆橋吧？」
「倒不是因為那個小公司工資低。別人對我擁有海歸學歷和外資銀行工作經驗，卻來應聘低報酬的文秘工作感到好奇，我很難有一個自圓其說的解釋。」
「眼下大家都在全力籌備義演，人手不夠，很多人都是放下手頭工作參与進來。」
任苒基本上不開手機，她也不解釋，只抱歉地說：「有什麼事？」
任苒花了兩天業餘時間，將那篇七千字的報告翻譯成了英文發郵件給他。隔不久，蔡洪開通過張志銘請她吃飯，盛讚她翻譯得準確迅速，完全不下於專職翻譯，「我們幹這一行的都知道，把英文翻譯成ｍ•hetｕboｏｋ•ｃom.ｃｏm中文容易，把中文翻譯成英文難。既要不帶中式英文腔，又要照顧到專業性，Renee，我仔細看了你的譯文，實在說得上無可挑剔。」
任苒推辭不得，只能拿出預先排好的順序，對照著整理道具。呂唯微在一邊幫忙，兩個人很快便整理好了。
「關於你媽媽，你記得些什麼？」
「你看，婚姻是件甘苦自知的事情，你母親先與你父親有夫妻關係，然後才與你有母女關係，婚姻出現問題后，她做出了選擇，你不能因為結果而倒推她的動機，單方面將原因歸結于自己。」
「除了讀書以外呢？」
任苒頭次聽到這些情況，然而這給不了她任何安慰，她一言不發地獃獃看著前方。
酷暑的北京，太陽早就將車內烤得灼熱，她很快大汗淋漓。福利院一個司機正要開車出去採購，見狀過來敲她的車窗，關切地問她怎麼了。
「這樣吧，我們可以先試著調整一下治療頻率，將每周一次改為每月一次。醫生的談話跟藥物依賴一樣，能最終將影響縮減到最小，依靠自己的力量建立起心理的平衡，才是真正的成功。」
任苒努力調整呼吸：「我很好。」
「確實很厲害啊。」
呂唯微笑著搖搖頭，站起了身，「一口氣念到博士以後，我才開始學習化妝、穿衣搭配的常識，總覺得這門學問比國際貿易規則要複雜難搞得多。慢慢吃，任小姐，我先失陪了。」
「不，那時候除了她的病情以外，我看不出其他來，她隱瞞得很好。」
她回頭一看，面前站的是一個清秀的女士，正微笑看著她，她一怔之下，認出了對方，「你好，呂博士。」
任苒久久地思索著這句話。
「呂博士請坐一下，我去排道具順序。」
「在知道你父親出軌之前，你認為你母親的生活不幸福嗎？」
「也許吧。我只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放下。」
「我來幫你。」
她搖搖頭，「我可能準備重新開始念書。」
「別這麼給自己下結論，」白瑞禮建議她，「重新融入社會需要適應過程，你可以從人際關係相對單純的事情做起。」
任苒不解其意，疑惑地看著她。
「我記住了。」
這天任苒去做例行的心理諮詢時，快結束時，白瑞禮告訴她，義工組織目前發展很快，主事的幾個人打算成立專門的慈善基金會，並聘請專職工作人員，問她是否有興趣嘗試。
「我只是覺得，她是為了我才選擇了容忍丈夫的出軌。我對她的痛苦負有責任。」
她當然聽得出來，今天晚上呂唯微一直話裡有話，可是她實在沒有好奇去揣測她的用意，更不想在這裏跟陳華碰面。
隔了兩天，一個負責人在福利院攔住她，「我這幾天都在找你，你的手機又沒開。」
春節過後，任苒開始試著做完全恢復正常生活的嘗試。她重新開始上網，留意招聘信息，在春節過後向幾家小公司遞出了簡歷。然而接受其中一家面試以後，回到家裡她便猶豫了。
「聽上去她是個很好的母親。」
「你現在不傾向於到正規的辦公環境朝九晚五工作嗎？」
「我還記得她給我讀的那些童話故事。有一陣我最喜歡《小意達的花》那一篇，她就用手指指著一個個字，反覆讀給我聽。後來我居然就這樣認識了不少字，在幼兒園裡嗑嗑巴巴讀故事給別的小朋友聽，老師覺得我簡直是神童。」
「還有更厲害的。她很早就教我英語，我經常在各種英語比賽里打敗高我幾個年級的同學拿獎。」
她無法繼續下去，猛然掐斷了通話，隨即關掉了手機，將頭抵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坐著。
「這次我來北京，除了辦公事，也跟陳華談了還款計劃。祁氏目前的經營情況不錯，我父母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小寶也很好。小苒，沒人因為阿駿的事怪你。」
這天，任苒從福利院出來，剛上車插hｔｔｐs://ｗww•ｈetuｂooｋ.ｃｏm.coｍ入鑰匙，手機響了起來。她拿起來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我曾祖父是傳教士，到了祖父那一輩，開始信奉科學救國，我父親乾脆是個無神論者，他信的大概是法理。我從小沒接觸過任何宗教方面的東西，在澳洲留學的時候，碰到傳教的人，我會找個理由走開。可是現在居然想向聖經找答案，這個想法本身就很功利吧。」
「我今天負責聯絡接待來賓，所以提前過來。任小姐，上個月聽說你也加入了義工組織，到今天才碰到你。」
那幾個老師同樣對任苒多少有些好奇，但她不動聲色，對所有旁敲側擊的問題都不加以正面回應，他們便也知趣不再打聽。
任苒老老實實地回答，「如果那些人接受你的說服過來，也算是認同這種表達方式了，沒有訛詐這麼嚴重吧。」
站在她對面的呂唯微，是留美歸來的學者，國際貿易專家，也是國內反傾銷研究的權威人士。一年多以前，祁氏的皮革製品出口公司突然遭遇反傾銷調查，祁家鈺打來電話，委託她幫忙找呂博士尋求幫助，她正苦於聯絡不上時，陳華突然出面，把她帶到了呂唯微面前，而呂唯微一口答應全力幫忙，看上去與陳華交情非淺，她沒想到會在這裏重遇。
「別客氣，我跟祁家鈺一直保持著聯繫，預備將祁氏的外貿出口變化做為長期案例追蹤。上周她來北京，我們還一起吃飯了。」
「我知道只要我開口，阿駿肯定會留下來。他從小跟我一起長大，一直愛我、關心我。可是我……有意無意忽略他，我愛上了……另外一個人，陷進愛情時，我完全沒考慮過他的感受。他始終對我很好，我卻始終不能確定，我對他的感情算不算愛。說到底，我很自私，在乎自己的感受超過了在乎他。如果不是我，他大概不會那麼早陷進一段讓他和太太兩個人都痛苦的婚姻，他更不會……死。」
「謝謝白醫生。」
這時給工作人員和演員預先訂好的盒飯送來，呂唯微端來了兩盒，「抓緊時間吃飯，任小姐，我馬上就得出去接待來賓，你也得繼續忙了。」
「不見得，人的記憶是一個奇妙的系統，會記得很多不起眼的細節並不奇怪。」
任苒無法做好準備去面對祁家鈺與她弟弟那張酷似的面孔，祁家鈺也似乎知道了她的感受，沒有再提這個話題。一陣沉默后，她輕聲說：「家鈺姐，再見。」便掛了電話。
「她性格平和寬容，從來不發脾氣。她是圖書館里最稱職的工作人員，知道所有文獻的位置，她的同事說她是一個活的資料庫。她會織很漂亮的毛衣，會用虹吸壺煮很香的咖啡，會做我和爸爸愛吃的菜。」
「Renee，你陷入了過度自責的情緒中。」
她的郵箱積累了長達數頁的未讀郵件。她都不打算打開看，當然更談不上回復。但她讀最新一封面試通知時，剛好響起收到新郵件的提示，她下意識點開一看，這份郵件來自一個叫蔡洪開的人，約她給他翻譯一篇金融方面的論文。
「沒什麼，小苒。我能理解你。」
任苒舒了一口氣，「其實我並不確定，不知道能不能真正做到不依賴你的判斷和治療。」
她申請去做給幾個月的小孩子餵奶換尿布等工作，福利院工作人員猶疑地看著她：「你太年輕，一般未婚女孩子做不來這個。」
白瑞禮是一個民間義工組織的成員，儘管工作忙碌，每周還是會抽出兩個小時去不同的養老院、福利院做義務心理關懷。他介紹任苒去京郊一家兒童福利院那裡當義工，她要做的事情就是陪著學齡前的孩子做手工、玩遊戲，給他們讀故事書。
「小苒，你好，我是家鈺。」
「有人比我更不幸，他的父母失去的是兒子，他的寶寶失去的是父親，他的妻子失去的是丈夫，他的姐姐失去的是弟弟。他們之間的關係全都親過他和ｈｅｔuｂｏｏｋ•com.coｍ我。我沒資格說自己悲痛到了什麼程度。」
「好吧，我有時間，需要我做些什麼？」
「每個人的生活都是有缺憾的，你不必對那一點不完美長久介懷。」
入夏以後，北京的溫度一下升高，義工組織準備為福利院做一個慈善籌款演出，籌集款項支持一些兒童進行必要的手術。任苒聽到消息后，認購了兩張門票，但她並沒打算出席，準備將門票轉贈給別人。
「對不起，家鈺姐，中午……我很抱歉。」
任苒出車禍后，斷絕與所有人的聯繫，自然便再沒接這個工作，沒想到蔡洪開在長久沒得到她消息后，還是發來郵件問候她，同時問她還能不能做兼職翻譯。
「當然不是，我只是沒法面對他們。阿駿的死，我……有責任。」
任苒長久地沉默不語。
她做好準備整晚留在後台幫忙，穿的T恤加牛仔褲球鞋，呂唯微則是一身別緻的酒紅色絲質小禮服裙，踩著高跟鞋，襯得身形苗條，面孔白皙，十分漂亮醒目。
可是我不理解我自己。雖然每個人都在強調，沒有人因為祁家駿的去世責怪她，任苒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心頭的重擔壓抑太久，不可能因此就卸下來。她絕望地看著前方，喉頭哽住，無法說出話來。
直到演出正式開始，她才鬆了一口氣，連日勞累，她體力不夠，未免有些支撐不住，她留了錢給一個比較熟悉的義工，托她代捐出去，便告假先走。
蔡洪開是任苒交遊廣闊的前任男友張志銘的朋友之一，開著一家小翻譯公司，當時急著找人將一篇涉及銀行業的分析報告翻譯成英文，可是涉及大量在國內才出現不久的金融衍生工具專業名詞，公司里幾個專職翻譯都只撓頭，他到處求援。張志銘將他介紹給了才認識不久的任苒：「Renee在國外讀的就是金融，英語功底很好，又在銀行工作，應該能幫上忙。」
「她是你討厭的人嗎？」 白瑞禮問任苒。
說話之間，他將一個信封強塞給她說是報酬。錢並不多，任苒推拒不了，張志銘也勸她收下，她收得還有點兒哭笑不得，總覺得不過是為朋友幫忙，哪至於要談錢。
「自我調節是一種情緒的平衡，人不能總處於欣快之中，但也不能總沉溺於不快樂的情緒，調節的關鍵是重獲一種自我控制，如果有一天，你能在自由選擇的前提下，體驗到自主的快樂、滿足與輕鬆。那麼你就完成了成功的自我調節。」
從白瑞禮辦公室回家以後，任苒還是拿出手機，給祁家鈺打了電話。
「可是你明顯在延長你的悲痛期，同時又不表露出來。」
「兼職翻譯不固定，報酬也不高，」任苒告訴白瑞禮，「不過好歹是重新工作的開始。」
「是的，我沒法面對他們。」
「可是我是有選擇的，我只是沒選擇他，」停了一會兒，她啞聲補充，「一直沒有。」
「其實我不需要寬恕，救贖哪那麼容易？」任苒慘淡地笑。
「你認為從一開始，你就可以選擇去愛他，而不是愛另一個人嗎？」
「我是說，我這樣憑老交情逼著人家到場，似乎多少有點站在道德制高點逼人行善的意味。」呂唯微聳聳肩，「畢竟每個人表達善意的方式不一樣。」
「祁家駿的死是一個意外，據我所知，兇手已經被抓獲，審判的結果是他服用毒品過量，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
呂唯微的目光飄向她，她搶在對方要打招呼之前轉身離開，疾步折返，從側門出去，再繞一大圈走到前面停車場，開車回家。
而且，像陳華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接受所謂道德訛詐？剩下的半句話，只在她腦中一閃，便已經嚇了她一跳，她連忙低下頭去扒了一口飯。
到了慈善演出這天，任苒提前到劇院，與其他幾個義工一起負責後台的後勤工作。她正搬著小件道具服裝，一個人突然叫她名字：「任小姐，你好。」
「你好，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