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許佳寧感覺像是大冷天被人扒光了衣服又兜頭澆下來一桶冰水，從頭到腳，頭裡到外，都冰透了。她怔怔地看著季明遠，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有兩個人從後面擠了過來。許佳寧一看，正是剛才說嘴鍾家閑話的兩個阿姨。心中頓感不妙，她想上前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其中一個已經逮住了季明遠，發問道：「你來找鍾家的呀？你是他們什麼人啊？」

是真的巧。他還從不知道，原來許佳寧的老家就在蓉城，而且剛好就在這個小鎮。

許佳寧也覺得外婆說的有道理，她拉住她的手，說：「謝謝外婆。」

「不知季老師屈尊光臨寒舍有何貴幹？」陶琴是鎮上初中教語文的，說話自帶一股文縐縐的韻味。當然，這其中不乏有諷刺季明遠的意思。畢竟，這是他在鍾靈死後第一次登門，足足等了兩年多。

「讓你久等了，季老師。」

他問。許佳寧呼吸一窒，答：「是我小學同學。」

「小許，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姓鍾的一家？」他看著她問，「這家有個女孩兒，叫鍾靈。」

季明遠莫名心頭一輕，神色稍緩，他問：「那你知不知道她家在哪裡？是否還在這個小鎮上。」

不管怎麼說，對於鍾靈和她的關係，季明遠應該是不知情的。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必擔心什麼。平靜以對就好。

這下輪到季明遠無言了。

「不麻煩了，季老師。」

「好，謝謝你了。」

許佳寧捧著碗，騰出一隻手指了指對門。外婆臉色頓時又不好看了起來：「這個王家阿婆，嘴上都沒個把門的，這樣的事情怎麼能到處去亂說。小陶有沒有到三個月還另說呢，即便是有了，那也是人家的私事呀……」

「你跑什麼？」他失笑地看著面前面www.hetubook.com.com部紅透的女孩兒，問道。

兩個女人一臉神秘地問，全然不顧面前男人的臉色已經有些僵硬。

陶琴說著，慢步到一個椅子旁，坐了下來。鍾小強見她坐穩了，才向季明遠擠出一絲笑意：「季老師，你坐你坐。」

許佳寧不吭聲，儘力扮演出一副受驚嚇的樣子。林從芳也就搖搖頭沒再說什麼，去忙自己的了，沒有留意到她轉過身後，許佳寧又開始發抖。

「好，路滑注意安全。」

她這樣一說，林從芳也就明白過來了，頓時——哭笑不得。

「我沒法好好說！」陶琴低吼，蒼白的臉頰上，布滿了淚水，「鍾小強，你閨女死了，罪魁禍首就在這兒，就在你面前呢！」

果然，林從芳一臉吃驚：「你說什麼？你是說你陶阿姨？」

季明遠有些被問住。

說這話的時候，許佳寧依舊沒有看他，轉身就走了。季明遠看著她倉促的背影，總覺得有幾分怪異。但終究還是壓下了這份異樣，抬步往回走——他的車還停在那裡。

「沒事的，走習慣了。」

「來逛逛，順便見一位朋友。」季明遠輕描淡寫道，目光在超市裡掃視一圈，最終又落在許佳寧身上。女孩兒穿了一件厚重的淡藍色棉服，脖頸處圍了一個淡粉色的針織圍巾。圍巾圍住了大半張臉，但許是天冷，露在外面的鼻尖紅彤彤的，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泛著一絲水氣。季明遠看著這樣的許佳寧，心中驀然升騰出一絲異樣的情緒。他真的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

「你認識鍾靈？」

許佳寧是一口氣跑回家的，開門力氣之大，把剛剛到家的林從芳嚇了一跳，剛送入口中的水立馬放下，慌忙出來看。

「喲，這麼說那和圖書你跟他們家走的蠻近的呀，那你知不知道當年鍾家阿囡是怎麼不在的……」

看著這個痛苦的男人，季明遠頓時明白了。原來在他們心裏仍是那麼以為的，覺得他就是害死鍾靈的那個「殺人」兇手！

「不用謝。」許佳寧刻意避開他的視線，「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這話，一半是打破沉默的尷尬，一半是好奇。她也想不到，季明遠還能把朋友交到這裏來。

「囡囡，怎麼啦這是？」林從芳看著跑的臉都發白的許佳寧，也跟著慌了。

兩人小跑著走出了老遠，等再也看不到超市的影子的時候，許佳寧停了下來，喘著氣說：「季老師，對不起。」

林從芳還從沒見過外孫女什麼時候有這麼失魂落魄的時候，除了……鍾家阿囡不在的那幾天。瞬間，就有些慌神了。見她抖個不停，連忙倒了一杯暖水袋，塞進了她的手中，讓她抱著取暖。

一進屋，一股暖氣撲來，讓許佳寧有種魚游入海，重新續上呼吸的順暢感。她深吸一口氣，一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是的，我剛去超市買東西，聽趙家媽媽和宋家媽媽說的。」

外孫女從小就怕貓，又不愛哭叫，所以每次見到貓或者不小心接觸到貓，都會驚的一臉慘白。原以為長大之後會好一些，沒想到還是這樣。心裏頓時什麼疑慮都沒了，林從芳笑著摸摸它的頭：「哪裡就嚇成這樣了？對門王家阿婆不是還養了貓，你每次去給他小孫子補課的時候，不是都好好的？」

兩個闊別一個多月的人沒想到能在這樣一個地方碰見對方，頓時彼此都愣在了那裡。最後，還是年長許多的季明遠先冷靜下來，看著許佳寧問：「你怎麼在這裏？」

季明遠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硬開口，還沒說什麼，就感覺到手被人一拽，接著——就被人拉著向外跑去。季明遠瞬時有些怔，等明白過來之後，跟著許佳寧一起離開了這裏。

得知了鍾靈媽媽懷孕的消息，林從芳在稱呼上立刻就改口了，改叫小陶。這讓許佳寧覺得窩心。

「這兩個碎嘴子，怎麼跟你說這些！」怒斥完這兩個人，林從芳就明白過來，一定是外孫女不小心聽到的，便問，「她們怎麼知道的？」

「不好意思——」

「我聽說您懷孕了，特地過來看看。」

「外婆，你知道不知道，鍾家媽媽，懷孕了？」

一個很樸素的家庭。

陶琴的反應很是激烈，鍾小強半是擔憂孩子半是怕冒犯季明遠地喊了聲她的名字：「陶琴，有話好好說！」

「沒什麼……」許佳寧這會兒也覺得自己方才衝動了，有幾分懊悔，「她們問的太過分了，所以……」

季明遠順著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默默地將方位記在心裏。

「朋友」一說自然是借口，但現下情況已經超出他的預計，他沒想到來這兒能遇到一個熟人——儘管這個熟人是許佳寧，但考慮到自己的情況，他覺得問她總比問一個陌生人強。

季明遠走上前，試圖扶陶琴一把，被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外婆的驚慌失措，許佳寧看在眼裡，便漸漸冷靜了下來。又抱著暖水袋緩了一息，她說：「沒事，剛在路上碰到一隻貓……」

「無妨。」

然而許佳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喘息了片刻，擺了擺手，步伐踉蹌著進了屋。

「外婆，你要不要抽空去看看？」實際上許佳寧是自己想去，但一想到鍾靈媽媽對她的冷淡，就打消了念頭。怕她動氣，也怕她見到自己難受。

沉默片刻，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看著她，一笑：「那可巧了。」

季明遠沒有再謙讓，向鍾小強一示意，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林從芳也笑笑，指著那碗紅糖水囑咐她快點喝。許佳寧點點頭，端起碗來正要喝，想起什麼，又叫住了外婆。

許佳寧：「……」稍稍後退了一步，她看著面前的男人平靜地說，「我老家就在這裏。」

「囡囡，怎麼啦？你別嚇外婆。」林從芳擔憂地看著許佳寧，在心裏祈求天上諸神。怎麼她剛禱告了回來，就看見外孫女變成了這個樣子，這是發生了什麼？

許佳寧怎麼也沒有想到，季明遠說的舊友，竟是鍾靈一家——他竟是來看他們的？！是為了什麼？是因為那件事，還是別的其他什麼緣由？許佳寧不敢想，也想不出來，默默地抖了好久，終於才平復了下來。

外婆林從芳走過來，將一杯紅糖水放到她的面前，又順手摸了摸她的頭。許佳寧勉強一笑，說：「沒事，我緩過來了。」

季明遠：「……」他還在心裏猶豫著是否要在跟她寒暄片刻，沒想到她倒是跑得快。

果然！陶琴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怎麼？你以為我有了孩子以後就會把靈靈給忘了？你以為你就此可以撇清責任了？」

季明遠看著忽然擠到面前來的兩個人有些莫名，但出於禮貌和教養，他還是回答了句：「是舊友，過年來探望一下。」

她其實更想問他怎麼來小鎮了，但……終究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季明遠倒還好，呼吸尚算均勻，只是被雪凍的雙頰有些泛紅。

許佳寧見狀就知道外婆一點也不知情，哪怕經常跟王家來往。

季明遠收回視線，回到沙發旁。剛要落座，裡屋的門打開了，鍾靈的父親鍾小強扶著妻子陶琴從裏面走了出來。

許佳寧被季明遠沒太遮和-圖-書掩的目光打量的有些局促，雙手揪住衣服下擺，她小聲問：「季老師，您在我們鎮上還有朋友？」

許佳寧不知道他這個「巧了」要表達什麼樣的意思，但聽了之後，臉頰還是不禁一熱，微微向衣領里縮了縮，她問：「季老師，你怎麼來蓉城了？」

「在的。」許佳寧克制住逐漸變快的心跳，指給他看，「順著前面那個岔路口拐過去，在第三個路口左拐，右手第二間就是。」

簡單的一進院落，東西兩個廂房，面北的是主屋，由一個堂屋兩個裡屋組成，算是一家人的主要活動場所。主屋收拾的很乾凈，傢具雖陳舊卻都保持完好，色調一致，透露出濃濃的生活氣息。牆上貼滿了獎狀，有三好生，演講比賽一等獎，長笛特長生和書法比賽二等獎等，可以說範圍極廣，而且每張獎狀的開頭，都寫著同一個人的名字——鍾靈。

許佳寧：「……」

許佳寧鎮定下來，將手中的暖水袋放到茶几上。

季明遠對自己能得到的待遇早有心理準備，是以聽到這話，連眼睛都沒眨下。

「怎麼不暖了？不發抖啦？」

她拍打著鍾小強，指著季明遠對他說。鍾小強強忍悲苦地看向季明遠，最終低下頭，沒說一個字。

許佳寧沒能說下去，因為季明遠原本還含著半分哂笑的眼眸漸漸沉靜了下來，看著她，一動不動。

林從芳有些猶豫：「既然小陶沒有說，我們怎麼好上門去打擾人家。就讓她靜養吧，我明天去教堂幫她禱告禱告，祈禱這一胎平平安安地順利生下來。哎，他們也是不容易……」

季明遠在獎狀前停留了許久。這堵獎狀牆是正中面南，一進門就能看到，可以說是整個家中最顯眼的位置。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出，這家父母對於這個名叫鍾靈的女孩兒取得的這些成績，有多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