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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小強不住點頭。此刻的他在對待季明遠時，又恢復了往常的客氣，彷彿從不曾懷疑過他一般。但季明遠知道，他心底深處，始終對他留有疑慮。

「我忘了，要不我給她打個電話問問？」

那天下午，他上完最後一節課後，發現一份期刊雜誌落在了教室里，又回去取。剛推門進去，就看見一個女孩兒趴在桌子上，白色的短袖上衣已被薄汗打濕，整個人都在發抖。他察覺不好，走過去將人叫醒。

「不客氣，高齡孕婦需要注意的地方多，你最好早些聯繫李大夫。」這也是他堅持來這一趟的原因，無論如何，要幫他們保住這個孩子。

林從芳追到門口，哪裡還能看到外孫女的身影。微搖了搖頭，又關上了門。

許佳寧假裝打了一通電話，又回到堂屋對外婆說：「她現在在鎮上的拱橋那裡，說讓我過去。」

「囡囡，你是有什麼事嗎？」實在沒轍，林從芳放下手裡的東西，問道。

他能理解鍾家夫婦對尋找那個人的不抱希望，這跟他們死揪著他不放是同一個原因——自始至終，鍾靈的生命當中，彷彿就沒有出現過這個人。

後續，季明遠也請了一周的假，除了鍾靈的追悼會之後，沒有再出席任何其他活動。關於鍾靈的死在學院以及學校引起的波瀾，他也有所耳聞，但此時的他，實在沒有心力再去關注這件事，就只當做不知。

女孩兒臉紅了，最終答應了。

按理說，一個女孩兒如果跟一個男孩兒發生了關係，那麼他們之間的羈絆必然已經到了某種難以分割的程度，生活中也必定會留下重重痕迹。然而鍾靈沒有，事發之後，翻遍她所有的手機簡訊和社交軟體和_圖_書，都沒有這樣一個人的蹤影。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找不到任何線索，這讓所有人感到詫異，之後又是無盡的茫然。但如論如何，季明遠決定，他要找到這個人，還所有人一個真相。

就這樣將鍾靈送了回去，下車的時候囑咐她好好休息，她還柔聲向他道謝了。不是沒有過遲疑，看著她遲緩的步伐，想過囑咐她還是去醫院瞧瞧。但一想到女孩兒那脆弱的自尊，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當時他第一反應這個女生就是鍾靈，二話不說就往學院趕，剛到辦公室就接到了輔導員的電話，替鍾靈請假。輔導員起初還不想將事情公之於眾，但在他的再三追問下，以及得知了昨晚他送鍾靈回宿舍的原委，才將事實告知：鍾靈不在了——右側輸卵管異位妊娠並破裂出血，致失血性休剋死亡。

季明遠沒有在意，只是在心裏更加堅定了要找到那個人的想法。不是要為自己洗去冤屈，而是希望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女孩兒緩慢地抬起頭，眼神有些渙散，但卻還認得他。愣神幾秒，氣若遊絲地叫了他一聲季老師。

許佳寧含糊地答，心裏卻不住地在想季明遠——也不知道他在鍾家待的如何了，會不會……被打出來？

鍾小強激動不已地收下。此時此刻，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實用的禮物了。看似輕於鴻毛，實則重如泰山。

最後，事情已證據不足無法定性，再次無疾而終。學校為此賠付了鍾家夫婦一筆錢，才將他們送了回去。而他因為事情影響過大不得不暫時停職，在三個月之後，自動選擇了離開清大，去往了林城。而事實的真相到底如何，依舊——無和_圖_書人知曉。

異位妊娠——那豈不是宮外孕？所以，她昨晚的疼痛並非是因為例假的原因，而是——懷孕了？且還是宮外孕？

「有那個人的消息了么？」季明遠稍作思忖，問道。

此時的他還在跟遲颯交往，大概也明白一些女性生理期的癥狀，見狀沒再多說什麼，只提出送她回宿舍。鍾靈還想拒絕，被他一句話反駁了回去：「從教學樓回你們宿舍樓大概得二十分鐘，你腰都挺不直，還能走？」

鍾家這邊，季明遠又停留了片刻，提出告辭。鍾小強送他到門口。

許佳寧一整個下午都有些坐立不寧，在客廳里走來走去，攪得正在做針線活的林從芳也有些煩，直嚷著讓她坐下。然而沒多一會兒，許佳寧又站起來，繼續漫無目的的轉悠了。

「來之前本來想帶一些營養品，怕買不對，就沒有擅作主張。」季明遠說著，寄給他一張名片，「這是蓉城一院李教授的名片，她主攻婦科，來之前我已經將鍾靈媽媽的詳細情況告訴她了。李大夫說年後讓你們去一趟，做做檢查。以後有什麼問題，也可以直接找她。」

鍾小強臉上的笑容一僵，又恢復了落寞。他搖了搖頭：「沒有，當初出事的時候他都沒有站出來，時隔這麼久，更難找音訊了。」

因為陶琴還在屋裡，季明遠沒讓鍾小強多送，到了門口就讓他回去了。而鍾小強也沒有堅持，在他離開之後，就掩上了院門。

鍾小強話中失望難掩，似乎是有放棄的意思了。季明遠聽了臉色未變，只是說：「再看看吧，總會有找到的一天。」

由於帶了這一級近一年半的專業課，他將這個班的人也認得差不多了，知道和-圖-書面前這個女孩兒叫鍾靈。見她實在難受的模樣，便問她是怎麼回事。

一想到這個可能，許佳寧腦子裡瞬間就有畫面了，唰的一下站了起來。

如果說讓季明遠選出最難忘的人生一瞬，絕非那些經歷過的高光時刻，而是一個原本毫不起眼的初夏傍晚。

「鍾靈媽媽，我理解您此刻的心情。這也是我久久不來拜訪的原因，害怕因為我的出現，再次挑起您心中隱痛。只是有一點，我還是要向您說清楚——」季明遠站的筆直，宛如一顆被減去所有枝蔓的樹，不張不揚，眉眼沉靜，「我對鍾靈的去世深表遺憾，但那件事，確實非我所為。」

陶琴：「……」

林從芳一驚：「你怎麼不喊她到家裡來啊？」

許佳寧：「外婆，我突然想起來，下午去超市的時候，好像看到我一個高中同學。」季老師，對不起了。

女孩兒仍穿著那件藍色棉服，帶了一個兔子耳護，黑暗中，整個人看上去越發瘦小。

一連串的事實真相噴薄而出，讓他有些怔然。掛了電話之後，在辦公椅上呆坐了許久，猶回不過神。有陽光照進來，襯得他的臉—略顯蒼白。

「一定一定。」

一開始，這個謠言只是在小範圍內流傳，後來不知被誰發到校內論壇上了，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大家都紛紛開始討論起來，一連幾日都穩穩佔據論壇的話題排行榜前三，還隱有向外發散的趨勢。試問，有誰不感到詫異呢？原本「女大學生宮外孕致死」已經足夠引爆話題了，此時再來一個「罪魁禍首是其授課教師」的助力，彷彿是在炸藥堆里放了一把火，一旦引燃簡直可以瞬間炸掉整個地球。

「你快去！」

「和*圖*書謝謝了，季老師。」

這個「謠言」是從鍾靈的宿舍里傳出來的，女孩兒說鍾靈自一年半前就開始到處打聽關於季老師的各種小道消息，問的都是有無女友和平常喜好之類的，儼然一副對他傾心的樣子。被問及時也不反駁，只笑眯眯地含羞應下，叫人浮想聯翩。而且，最重要的是，鍾靈去世的前一晚，是季老師開車送她回的宿舍。臨離開的時候，季老師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是擔心事發還能是什麼？

因為跟鍾靈交好，女孩兒的指控含著十足的悲憤。所有人聽了都沉默了，包括季明遠。他是真的不知道，原來鍾靈對他還有這層意思。但若是如此，她又怎麼會跟別的男孩兒在一起，還有了實質關係？這實在說不過去。

林從芳：「……」

再次短暫地回顧了一下整件事，季明遠猶覺清晰地彷彿就發生在昨天。然而實際上，事情已經過去兩年多了，身處其中的人仍未釋然，彷彿身陷囹圄一般，難以自拔。

女孩兒搖了搖頭，輕輕咬唇，沒好意思說。他便不再問，只說要不要送她去醫院。女孩兒再度拒絕，輕聲說自己是生理痛，回去吃些葯休息一下就好。

大概鬧將了半個多月，實在找不出致使鍾靈慘死的「罪魁禍首」，這件事無疾而終了。學院和學校的生活都慢慢恢復了秩序，而他也重新回到工作崗位，開始準備期末考。眼瞧著一切都將平靜下去，一個謠言不知從哪處流傳了出來——鍾靈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季明遠的。

許佳寧哎一聲應下，就連忙換鞋穿衣服，臨走前想起什麼，又對林從芳說：「外婆，我們晚上可能在外面吃，你不要等。」

當晚，他回了住處之後和_圖_書寫論文至十二點，第二天早上早早地趕到教室上第一節 課，剛打開投影，就見一個班長模樣的人慌裡慌張地跑過來，跟他說這節課上不成了，他們班有個女生出事了，大出血送到了醫院。

無論如何，最終一切的矛頭都指向了他——校領導讓他給個解釋，學校學生們讓他給個說法，鍾家夫婦則讓他還他們女兒。季明遠含冤難辨，就此，整宿整宿難眠。他想不明白，事情怎麼到了這種地步？

鍾小強聞言抬頭看了季明遠一眼，男人坦然的眉宇間，流露出一抹堅定。原本還想說些什麼，最終又咽了回去。勉強擠出一抹笑，他說：「會的。」

許佳寧說的煞有介事，林從芳不疑有他：「那你快去，見了面叫她回來一起吃飯。」

輕輕呼出一口氣，唇邊逸出一團白霧。季明遠快步走到停在街邊的車旁，打開車門就要上車。而就在車內燈亮起的那一刻，他看見前方不遠處站立了一個人影。

「沒事。」

「回來家裡吃吧！外面不衛生！」

「季老師。」女孩兒輕聲呼喚他。

事情鬧得如此之大，自然驚動了學校和院系的領導，匆匆找他談話。而與此同時，聞訊前來的鍾家夫婦也找上了門，誓要給女兒討個說法。季明遠已經不記得自己那幾天是怎麼過的了，在他看來事情荒誕至極，偏偏卻有這麼多人相信。然而等他逐漸了解到謠言的起源之後，有那麼一瞬間，連他都有些恍惚。

陶琴沒再說什麼，整個人像是打了敗仗一樣，抽光了力氣一般，癱坐在了椅子上。鍾小強連忙上前扶她，一抹臉上的淚，向季明遠示意。季明遠點頭，掀開帘子，走出了堂屋。冷風夾著碎雪飄來，天色陰沉的，讓人心生一種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