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程北看溫冉一臉鬱卒，拐了拐她的胳膊，小聲嘀咕：「是不是葉教授未到場，你心神不寧啊？」
年輕的醫生為溫冉的膝蓋消了毒，上了葯，並且包裹了一層厚厚的紗布。溫冉試圖自己站起來走，卻被那股疼痛的感覺襲擊地呲牙咧嘴。
趁葉以禎去T市的時候，溫冉無聊在家裡上網，遇到了久違的姚綿綿。寥寥幾句說了下近況，姚綿綿在那頭爆豆：「你傻呀，怎麼遭如此非人待遇還這麼淡定，我要是你早就逮著人去一報還一報了。現今的世道善良行不通啊溫咩咩。」
出發去W縣那天，整個小組分成了兩組，分別負責W縣不同的待開發地區。林笙和溫冉分屬兩組，第一組是上午走，溫冉跟程北一起，下午走。
「哦？」他摘下眼鏡，看著在她懷中舒舒服服地躺著的多多，笑了，「圈養一個小寵物確實很鍛煉耐心。」
B大每學期限量供應一百度電，超過的要學生自費購買，溫冉癟癟嘴，一邊換衣服一邊說道：「學校也真夠黑的……」
溫冉：「……」
葉以禎順了順她的頭髮，神色很溫和，也很認真：「溫冉，那天晚上你跑來找我說了一大堆拒絕的理由。現在你願意聽聽我的想法么？」
還是那輛黑色的賓利車，停在不起眼的地方。溫冉微微一愣，開門上了車，葉以禎正在看資料，聽見聲響偏了偏頭，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得近點兒。溫冉臉一紅，坐到了他的旁邊。
他走過來，緩緩俯下身，似是要抱她。察覺到他的意圖的溫冉立馬退後了一步，牽扯到傷口，又疼得皺了皺眉。
「誰？」男人溫聲詢問。
「那就沒醉。」她滿不在乎的一揮手，身形因這番動作，晃了幾晃。他下意識的伸手扶住她的腰，異樣的感覺頓時從指尖襲來，他愣了一愣。
「有。」
此言一出，倒是前排的助理忍不住笑了。
她還記得那晚她是怎麼受的傷，黑黢黢的一片，她沿著床梯向上爬，挨到了床沿，她下意識地跪在床邊去整理床鋪，就在那一秒，電光石火間，她跪在了一片玻璃碎渣上，疼痛感頓時襲來，她驚慌失措地鬆手去護住膝蓋，卻不料失去支撐重心後仰，在掉下去的前一秒溫冉還試圖抓住扶手，然而，最後握在手中的卻是這樣不大不小的一塊鏡片，足夠給她點兒線索，卻叫她更加疑惑。
林笙把車子穩穩地停在了教師公寓的樓下就立馬識趣走人了，溫冉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葉以禎的臉色，把想說的話還是憋了回去。
溫冉喘了口氣，拉住林笙的胳膊，微弱地說道：「算了，先讓他給我挑出來。」
過了一會兒，倒是葉以禎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腿受了傷，自然也要養。不過，讓溫冉頭疼的是，可不可以換個養傷的地方？
溫冉：也不是……大概知道一點點。
他攬住了她的腰，吻了吻她的額頭：「以後不會了。」
兩人同時一笑。
「那就好。」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不指望你將它背到滾瓜爛熟，只是希望你出了事的時候不要忘記它，能辦到么，溫冉同學？」
良久，他嘆了一口氣，說道：「站那裡別動。」
年輕醫生這才避免了繼續挨訓。
「嗯。」葉以禎一邊享受著按摩一邊應道。
「嗯？」她看著他，有些不解。
「當然。」她點頭。
葉以禎哦了一聲，笑道，「是這樣的，昨晚你喝了酒，我說送你回學校，你拒絕了。送你回T市，你也不願意。然後我說那隻好帶你來這裏，你沒拒絕。」
說完又去倒酒，林笙比她還清醒一點兒，見狀忙去攔著她：「別喝了，傻妞。」
「為什麼？」她嘟囔著問，像個糾結的孩子。
溫冉沉默了良久，才對那頭說道：「阿笙，我知道了。」
林笙悲憤，用手輕輕錘了錘桌子：「被葉教授用一輛高級轎車給清場了。」當她不願意看好戲？
葉以禎查看她傷口的動作頓了一頓，無聲地笑了笑，面上卻依舊正經：「溫同學，下次再謊報軍情，小心你學位不保。」
溫冉低低地對著林笙說道：「你這樣說，不怕我誤會嗎？」
「嗯？」
「可不是，你是上鋪，上床的時候可得悠著點兒啊，咱們這百年老床可經不起你的折騰，別黑燈瞎火地再來一跤」
其實溫冉並不是很抗拒這樣的「意外同居」，她甚至可以藉此來發現一些外人所不知的關於葉以禎的那些事兒。儘管這段時間他因為工作關係要經常去T市，但是每天吃晚飯之前他都能準時趕回。他的作息時間不太規律，常常是溫冉迷迷糊糊醒來還能看見書房的燈在亮著。他做得一手好菜，也能熬出幾道好粥，這對溫冉來說簡直不可思議，他大大的挑戰了她身為女人的潛能。最後一樣，他養寵物，是一條名叫多多的貓。
「交給我。」
「唔？我表現的那麼明顯？」他打趣。
溫冉摘了一朵油菜花握在手間：「真正美的地方，是不需要可以的人工雕飾的。」說完溫冉衝程北微微一笑，「程北姐，你說是不是？」
男人哭笑不得。
林笙打完電話回頭就看見溫冉挨著牆一步一挪的樣子，頓時皺起眉頭：「你怎麼自己一人出來了？」
溫冉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和圖書問：「我說胡話了？」
「他每次都會這樣牽著我的手，對了，偶爾還會背我。」
葉教授眯了眯眼，幾秒后，投降：「其實也沒什麼大問題。」
葉以禎停了步子，有些意外地看著放在腰部的那雙白皙的手，說詫異當然是有的，不過，他更關心的是她此刻的想法：「怎麼了？」
葉以禎又看了她一會兒，末了，笑了：「溫冉，你怎麼總是覺得會『麻煩』到我？」說著颳了刮她的鼻子，「以後不許了。」
溫冉坐在凳子上，坐立難安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審視自己的傷口。她的睡褲因為傷口下面全被剪掉了，小腿一路晾在外面正微微發涼，此刻被他握在手裡，汩汩的熱流穿梭其中，讓她舒服地慨嘆了一聲。
溫冉說：「是，我還有個媽。我媽呀，對我可好了，她什麼事兒都不讓我操心，就是生了一場大病也瞞著。」她抱住酒瓶子，有些不理解地問林笙，「你說我怎麼就那麼笨呢。」
林笙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愣住了，在葉教授的注視下回了神，忙點頭：「會，我會。」
他送她過去？溫冉愣了一愣，忙擺手：「不用了，不要麻煩老師了。」
「昨晚的事情都還記得么？」
溫冉：「……」其實，當時的她，連勇氣都沒剩多少了。
不自覺地，他的表情緩和下來，在T市這寒冬時節感覺到一絲暖意。
熟悉的氣息，她貪婪地聞了一下，而後又揮開了扶住他的手，「不要，我要自己走回去。」
「喂？」她一邊應答一邊喂多多吃貓糧，小傢伙吃得很歡，她不由得咯咯一笑。
溫冉沉默地搖搖頭，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扭頭看向林笙：「阿笙，今晚的事不要對別人提起好么？」
他喝水的動作停了一下，而後眼睛眯了眯，與人相處久了，溫冉就知道，這是葉教授情緒轉變的標誌，忙說：「我是說，葉老師您工作那麼忙，還要抽空送我。」
溫冉怒視她一眼，林笙聳了聳肩，牽起被子準備入睡，可還沒躺好，就聽見黑寂中傳來啊的一聲，而後是重物落地的一聲響。
溫冉扣下電話，抱著雙腿默默出神。她從未認真地思考過身邊的人，別人對她友好，她從來不會懷疑對方是有什麼目的，同樣也發自內心的對對方好。不是她傻，而是她不願意費心地去猜測對方的心思。
實際上，那時的她已經趴在他背上睡著了，沒有吭聲，聰明如他，就把那當成了默認。當然，這點他是不會說的。
溫冉微微一笑，看向窗外。車子已經進了W縣站，同學們正在排隊下車。溫冉撐起拐杖，一轉眸，看見程北在一旁鬼鬼祟祟地在一張便利貼上寫了些什麼，還來不及問，就看見程北橫衝直撞地向前。
「我倒希望你是個孩子。人長大了總是要顧慮許多，世界對於孩子而言就簡單多了，想要的東西就要，不想要的東西就扔掉，摔疼了就掉幾滴眼淚，爬起來了再繼續無憂無慮。他們不懂得什麼是該或者不該，所以就沒有所謂的怕不怕。溫冉，你才二十一而已，還有許多東西是你不了解的。這沒關係，最關鍵的是不要去逃避，你大可以去嘗試，大不了的受了傷返回來哭一場，然後再重新開始。」說著他扳正她的臉，認真地望進她的眼睛，「如果你還是怕，就讓我站在你身邊，好么？」
看見了她，葉以禎緩緩一笑：「坐下，吃點兒東西。」
溫冉頓了一下：「舟舟落選了？」語氣有些不可置信，那段日子童舟忙裡忙外，準備那麼多，就這樣落選了？
她被這個熟悉又讓她難過的稱呼驚到了，兩隻眼睛直直地看著眼前這個人，直至視線模糊。
溫冉抬頭，凝視他片刻：「我在煩惱拖著這樣一條傷腿怎麼去W縣。」
程北看見溫冉一瘸一拐的模樣不禁搖搖頭，順手遞過來一把拐杖，溫冉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程北姐，還沒那麼誇張。」
他俯身，動作輕盈地順了順她額前的劉海，直到他滿意，才說：「今天學院通知，包機取消，所有同學都要坐火車去W縣。」
一隻有力的胳膊及時扶住了她，還伴有低低的輕斥：「等一下，車馬上就過來。」
溫冉立刻覺得他意有所指，只是待她望去，他已經又拿起資料，認真地在看，縱使她再好奇，也不好意思問了。
劉菲菲和機械男打得火熱，早已不知去向。童舟考試完就扎進圖書館，宿舍里只剩下溫冉和林笙兩個孤家寡人，兩人對視一眼，下一秒迅速掃除陰霾，決定出去打牙祭。
林笙拐了拐溫冉的胳膊：「溫老師，老實交代，是不是葉教授給你從中放水了？」
剛剛舉起的酒杯就這麼被人抓走了，她怒目瞪過去，同時還有林笙響在耳邊的一聲尖叫：「葉老師？」
「偏頭疼。」葉以禎輕聲說道，並不是很在乎，「最初的幾年疼的次數比較多，現在好多了。」只有特別忙的時候才會。
難道，她這樣的心理不正確么？一定要對任何人防備有加，才好嗎？溫冉茫然。
溫冉訥訥說：「我怎麼都不知道。」
市醫院。
溫冉愣了一愣，不為別的，就為那個動作。他一定不會知道，小的時候，父親最常做的動作就是刮她的鼻子，每每淘氣的時候，不聽話的時候，父親總會無奈一笑，刮刮她的鼻子。https://m.hetubook.com.com久違的溫暖感與熟悉感忽然而至，下一秒，她做出了連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動作——抱住他的腰。
說完葉以禎看著溫冉，她果然是個心軟的孩子，一聽說他有病臉上就是一副擔憂的表情，雖然笑起來更好看，但是這種著急的模樣偶爾欣賞一下也無妨。
年輕的男實習醫生臉色漲紅地推了推眼鏡，手足無措地拿著手中的夾子，看著面前這位怒火衝冠的漂亮女生說道：「不，不好意思。但是這些碎片扎的太深了，我得把它們挑出來才行。」
「嗯？」她睜大眼睛。
嗚嗚嗚嗚嗚，葉老師……
「那晚你給我的理由，與其說是說服我放棄，不如說是說服你自己。」他笑，「那時候的你固執地想要說服我接受你的理由，理智已經所剩無幾，有的不過是一腔孤勇和衝動。」
「然後我就想，如果此刻我再說些什麼不贊同的話，這個孩子會怎麼樣呢？會不會當場哭給我看？」
幾杯酒下肚，林笙忽然問：「溫冉，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么？」
「您說過，不會說謊就要藏拙。」
「你回來了？」葉以禎這幾天在B市和T市之間頻繁的往返，一來是因為學校合作的事情，二來是他本人工作的緣故。
她拖著受傷的腿回到她睡的房間，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塊東西。那東西硬硬的，正面是透亮的鏡片，看上去像是從鏡子上剝落的一角。反面是印上去的一幅畫，仔細看，應該是一副卡通圖畫。
「哦？」他感興趣地挑挑眉。
「你站在原地等我，等我來找到你，然後我們一起走。」
溫冉忙搖頭：「是我的一位朋友。」
「怎麼回事兒？」
「葉先生。」助理有些不解。「怎麼了？」
「你知道我怎麼想的么？」溫冉眯了眯眼，假裝回憶道，「我想，這又是哪兒來的一朵高貴白蓮花。」
「嗯？」她睜大眼睛看著他，只見他揉了揉眉間，側過頭來，望著她，笑問：「記不記得我給你講過的西西伯利亞歷險記？」
彷彿心靈相通，林笙笑了笑：「好了，那你好好養傷，過幾天就要出發去W縣了。」
她轉過頭，看見一輛灰色的車子遠遠駛來，太過熟悉了，熟悉到讓她愣了一愣。反應過來之後，看向林笙。林笙則努力做若無其事狀。
溫冉指了指斜前方，程北一看，立刻會意：「他啊，真是鼎鼎大名啊，你說你的母校是不是瞎了眼了，這種人還留在學校裏面。怎麼，你也是受害者？」
師太站在講台上拍了拍桌子，示意安靜。溫冉和林笙連忙閉嘴，這是名單公布之後學院第一次召開的項目集體會議，由師太主持，極具威懾力。
她嗯了一聲，沒多說。須臾，林笙忽然開口喚她，「溫冉，我要告訴你三件事。」
他伸手輕輕撥開她高領的白色毛衣，一塊燙傷后的疤隱約可先。他細細摩挲，不顧溫冉的輕顫：「疼不疼？」
溫冉嘆一口氣，「我只是忽然想到您說過的一句話。」
「什麼病根？」
林笙笑覷她：「要不說你傻呀。」之後又別過頭，不再提。
「哦。」葉以禎輕輕應了一聲，放下勺子，向她走去，「那我不介意再幫你回憶一次。」
「別，別碰。」溫冉顫抖地說道。
而溫冉被他看著，儘管努力把臉色綳得很緊，堅持幾秒還是笑了：「若有再犯，師位不保！」
林笙撥了撥頭髮，不甚在意：「哦，童舟沒被選上。」
「怎麼了？」說著她要去查看她的膝蓋。
助理錯愕：「那溫小姐？」
醫生將配好的葯遞了過來：「前幾次還是來醫院吧，等到確定不會感染了就可以不用來了，在家裡用這些葯就可以。」
「真有你的。」溫冉咬牙切齒。
溫冉忍不住破涕而笑，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
她揪住他的領口嗚嗚地哭，而他握著她的手陡然收緊，低聲說「以後不會了。」
腰被緊緊一扣，她被迫仰頭承接他略帶有懲罰性質的吻。除去昨晚模模糊糊的一次，她幾乎從未接過吻，輕而易舉地便被攻城略地，舌尖的糾纏讓她幾近窒息。
程北鄙視地看著劉啟明半禿的後腦門：「這種人還真是渣，聽說面試的時候他留了幾張申請表，面試完了之後一一召見。現在，整個項目小組最感興趣的啊不是即將開展的項目，而是猜測小組成員位列劉啟明的花名冊，是潛規則上來的，簡直比找內奸還來勁。」
還真摔著了？！林笙忙掀開被子去看，黑暗中只能看見溫冉瑟縮在床邊，捧著膝蓋狠狠抽氣。
「醒了？」一道低沉的男音，分外耳熟。
愛情，愛情是什麼？就是心甘情願的縱容。
「什麼？」溫冉好奇。
回到辦公室，溫冉忙著整理項目材料，手機響了，她隨手一按，那邊便傳來的低低一聲笑：「忙什麼呢，小溫老師。」
藥棉：汗，敢情您還不知道是哪位呀？你這傷受得可真是莫名其妙……
說起這個貓，葉以禎輕描淡寫：「是一位朋友送的，正好無聊，養在家裡權當解悶。」
「對了，我有一件事要問你。」剛剛下樓的時候她看到打掃衛生的阿姨在整理垃圾，腦子一轉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葉以禎教師公寓的房子在十層，有電梯可以不htｔｐs://ｗｗｗ•hｅtubｏｏｋ.ｃｏｍ•ｃom費吹灰之力地把她抱上去。
林笙緩緩一笑，說道：「我想，瞧，又一個傻妞。」
林笙輕輕一笑：「最後一件事，我昨天剛剛發現，考慮了一天要不要對你說。」
溫冉被程北逗得也習慣了，稍微惱一惱，也就過去了：「不是，只是看過了一個冤家路窄的人。」
溫冉思考片刻：「嗯，我爸爸。」
此次項目的主題是W縣旅遊資源的開發。W縣位於南方，風景秀麗，國內一家知名公司想要再W縣投資建設一套旅遊項目和設施，並與合作旅遊公司開設旅遊線路。由於手筆很大，便專門請了GP相關的人來做投資分析，GP又和B大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便有了這次合作。
「能……」溫冉訥訥地答，她怯怯地喊了他一聲：「葉老師。」
溫冉眨眨眼，問：「葉老師，我怎麼在您這兒？」
「我昨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我的鏡子不見了。你知道的，就是之前被你們嘲笑過的多啦A夢鏡子。」她的語氣很平穩。
「唔？」
從醫院回來的第二天早上，溫冉試探著提議：「我應該可以回宿捨去住……」
溫冉黑線：「那後來你去哪兒了？」
「先下樓，帶你去吃飯。」
元旦過後，研究生的考試基本已經結束。
「葉老師，您生氣了？」
「行程安排大致是這樣的，佔用大家的寒假時間也是迫不得已，大家有異議的話咱們在私下商量。」此言一出，台下議論紛紛。
她的回答是低頭。羞赧的低頭。
林笙說：「你知道嗎，我爸我媽自我小就離婚了，我跟我爸，我爸這人吧，覺得疼我就是給我更多的錢，所以我從小到大隻有錢沒有爸也沒有媽，哪像你啊。」
那人下了車，剛邁出幾步就看見了她，腳步頓時微微一頓。
溫冉一揮手：「不行，得讓我喝，你要不讓我喝我跟你急。」從小到大，她就放肆這麼一回，此刻她只覺得滿腹的事兒都不用去想了，喝醉了就好了，可是偏偏有人不如她願——
「那次雖然逃出生天，但是在冰天雪地里待那麼久，我跟我的同伴都烙下了病根。」
「沒事的。」溫冉低聲說道。
溫冉猛地抬頭，對上他一雙溫潤的眸子。一如既往的黝黑深邃，偶爾夾雜的溫柔光澤會很輕易地讓她晃神，會讓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暌違已久的溫暖忽然而至，就好像，最疼愛她的那個人又回到了身邊。
前排的助理瞅準時機遞過來一杯熱水和一份配好的葯，葉以禎皺皺眉，接了過來。溫冉不止一次見他喝葯了，好奇地問：「葉老師，您身體不舒服？」
溫冉記得，曾經在姚綿綿的愛情語錄里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如果我們之間有一千步，那麼你走一步，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由我來走。她曾認為那已經是最美好堅貞的愛情，可是現在，這個男人卻告訴自己，你站在原地，這一千步由我來走。她不禁問自己，何德何能，究竟是何德何能？
現在正是流感高發期，醫院里連過道都是人。溫冉思慮一番，還是決定不住院了。大半個身子支撐在林笙身上，慢慢向外走去。
「真的？」溫冉不受控制地反問，非常不可置信。
「唔，看樣子你在那邊過得不錯？」林笙笑著調侃她。
洗漱完，溫冉慢吞吞地向餐廳走去，而葉以禎早已在餐桌前坐定，正在品嘗自己準備的碗粥。
「什麼？」溫冉不解地看著他，腦子裡開始高速運轉，她跟林笙一起去喝了酒，喝醉了，然後開始說胡話，然後又遇到了葉以禎，然後繼續說胡話，然後——她陡然睜大眼睛，迎上他的視線，溫冉忙搖頭，「不記得了，我，我都忘了。」
葉以禎淡淡地瞥她一眼，也不反駁，只問：「你要拖著一條傷腿去睡上鋪？」
葉以禎抬頭，看向她的眼睛。那雙棕色的眼睛眨了幾下，而後又心虛地低了下去。他嘆一口氣：「疼不疼？」
當然工作太忙，堆在一起的資料太多，要處理掉的也太多。等他閑下來卻發現她的論文不見了，一問程北，得知是自己錯手放進垃圾箱里，然後又被她拿走了。程北告訴他，那時候溫冉雖然勉力自持，但是表情依舊看得出失落來。
「嗯。」林笙應了一聲，「她這陣子簡直把自己透支了，前段時間一邊準備GRE考試一邊又準備GP的面試，面試那天她發了一次燒，又是師太的場，自然好不到哪去。不過也怪可惜的，總共要二十個，她綜合排名二十一。」
林笙開口，有種發自內心的坦蕩：「你怎麼想我無權過問。」
林笙涼涼地說：「這個月的電用超支了，樓下充電卡的大媽又不在，這幾天晚上咱們先黑著吧。」
其實從很小，溫冉就對B市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因為每次來到這裏，面對的都是紅牆後頭的不苟言笑的爺爺。所以，每次，她都要牽緊父親的手才肯進門。一進門就不鬆手。
GP的項目在元旦過後正式開始，這幾日學院公布了入選名單，溫冉和林笙名列其中。
「誰？」程北來了興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笙不解，「你的床鋪上怎麼會有玻璃渣呢？」
她後來去看，還果真如此。如今，她看著手中那塊鏡片背後一模一樣的圖案，頓感好笑無比。
葉以禎靜了一瞬，而後忽然笑hetubook.ｃoｍ.ｃoｍ了。
「你知道GP的總部在英國嗎？」
溫冉拍桌：「所以，我決定了。我要做個乖女兒，能不讓我媽操心的事兒就不讓她操心。我爺爺算什麼，大伯母算什麼，趙洧川，他又算什麼……」她打個酒嗝，說，「他們，什麼都不算。」
她聽見自己對自己說，「那就這樣吧——」她早已經無處可逃。
「其實，有點兒疼……」
溫冉說：「我怎麼了，你好歹還有個爸，我爸爸都去世十幾年了。」
「想起來了？」他笑著問。
他沒說話，只是抬高她的臉，俯下身去。用唇齒間溫柔的繾綣解答了她的疑問——因為以後有我。
溫冉咕噥：「我已經快要二十二歲了，不是孩子了。」
葉以禎笑道：「這不是重點。我送你過去，怎麼樣？」
林笙笑呵呵：「你還知道呀。」
這下溫冉是真的愣住了，她折身去看那塊被她緊緊握在手心的鏡片，背面那副圖案忽然變得眼熟起來，她記得上高中的時候同學問過她這樣一個腦筋急轉彎。「你猜，誰在白天也伸手不見五指？」
程北直搖頭：「不行，這樣方便點兒，我也放心。」放心溫冉，更放心自己的學位。
「晚了。」
不知過了多久，葉以禎鬆開她，用額頭輕輕抵住她的：「記起來了？」
「那你知道么，這次項目結束之後學院會有針對學生表現的評分，得分高的，有望進入GP總部實習。」
「嗯？」
W縣盛產毛竹與油菜花，一進入W縣境內，就能看見一片片金燦燦的油菜花地，屬於自然的淡淡香氣縈繞鼻尖，溫冉深吸一口氣，看著沿路賞心悅目的風景，頓感心情大好。
睜開眼，映入眼帘的全是陌生的景象。溫冉眨眨眼，再眨眨眼，清醒了。慌忙從床上爬了起來，揪住被子，不知所措地看著周圍。
「哦？」她不由得認真聽了起來。
劉啟明笑，「不用了。」眼光禁不住在她身上流轉了一圈，程北忍著噁心，向後向溫冉做了一個V字手勢，溫冉一抬眸，這才看清，劉啟明的背後貼了一張便利貼，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四個字：「我是王八。」
葉以禎笑得真誠，「是這樣的，沒錯。」
溫冉：「……」
林笙：「據說這次去W縣的飛機是學院出資包的，我等就當去旅遊一趟吧。」
回過神來，溫冉在MSN上警告姚綿綿：「別告訴我媽，我現在都後悔告訴你了……」
「沒有。」只是說了平時不會說的話而已。
「你喝醉了。」他淡淡的看著她。
「悠著點兒啊，就咱們兩人，喝醉了可沒人管。」溫冉脫了大衣，只穿了一件白色高領毛衣，臉色被暖氣襯得兩腮通紅。
溫冉忙點頭。
而遠在T市的葉以禎此刻正在連軸轉地開著年度總結會議，忽然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點開一看，一張背景燦爛的照片映入眼帘。此時正值一月，位於回歸線的W縣油菜花初開，金燦燦的一片，而她則站在這片金黃面前，露齒一笑，有著說不出的甜美。
他開懷一笑，很是耀眼：「你忘了我是教什麼的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仿似做了一場夢，溫冉恍恍惚惚地從夢中醒來，只覺得頭疼欲裂，用手毫無章法地揉了幾下，毫不見效。
在昏黃的路燈下，溫冉能很清楚地看見他一張擔憂的臉，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林笙覷她一眼，緩緩往酒杯里倒酒：「我盡興，你隨意。」
溫冉抓住面前男人的胳膊，他個子很高，「你有點兒像一個人。」
葉以禎無奈，看著助理開過來的車：「先把林笙送回去。」
葉以禎忽然睜開眼睛，看著半跪在身邊的溫冉。她的神情有些黯淡，這讓他內疚感驟升，「那是我的失誤。」
察覺到她的茫然和不安，葉以禎微嘆口氣。對於一個盡最大努力向自己靠近的孩子，他還要做什麼要求，又伸手順了順被她抓亂的頭髮，笑著溫和：「我知道了。」
葉以禎發現，她偶爾喝點兒酒，也不算壞。最起碼，很多平常他可以問一些她平常不會輕易說的東西。夜色漸暗，街燈依次亮起。他背著她緩步走在飄著雪花的大道上，竟然感覺到一份難得的靜謐。過了一會兒，溫冉從他的背上爬了下來，輕聲問：「我怎麼了？」
葉以禎雙目一凜，立刻打橫將她抱了起來，不顧她的抗議，看向林笙：「會開車么？」
她環繞了一下四周，暖色調的裝修，簡單的布置，正是她待了兩天有餘的葉教授在B大的房子。
「什麼？」溫冉哀嚎，「學院的經費很緊張么？」
「嗯。」葉以禎將手中的文件放在一旁，望向盤著被子傻愣愣不可置信地坐在床的溫冉，溫和道，「既然醒了就洗漱吃飯吧。」說著率先跨步走了出去，留下溫冉一人愣怔在原地——她，她怎麼會在這兒？
溫冉靜了一瞬：「這個，我倒真不知道。」
「那你萬一收不回成本呢？」她擔心地問，眸中卻有一絲狡黠的光。
「沒事。」言簡意賅，雲清風淡的答案，這邊的她立刻沒聲了。
溫冉忙道謝，接過了葯。
她一路長大，父母間以及身邊人的愛情讓她感到不安與害怕，並且曾經用最愚蠢的借口來掩飾這種害怕，可是這個男人他窺破了一切，他將她的難題一一化解，給出讓她能夠接受的理由，更讓她無法逃避自己的感情www.hetubook.com.com——
「疼。」她睜大眼睛，眼淚忽然流了出來，「疼得要命」
「幹什麼？都給我排好順序！」劉啟明嚴厲道，回頭看清楚程北的模樣，不自覺地放緩聲音，「剛到站，先等一會兒，別著急。」
「我記得年前有一次程北姐在幫你整理辦公室，所有不要的垃圾都堆在一個箱子里，然後我看見自己的論文。」她說著，頓了下。
說完，她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男人不說什麼話，一雙幽黑深邃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清淺的笑意，仿似寵溺。良久，他低低一笑，背對著她，微微俯下身，溫冉眨了眨眼，下一秒，就趴上那個寬厚的肩膀。
林笙說：「那，那就還有個媽，這點兒我總比不上你吧。」
他也懶得戳穿她這蹩腳的謊言，一邊替她把包好的傷口再整理一下，一邊輕聲問，「溫冉同學，我的號碼你應該有吧？」
「唔。」她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程北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立馬掏出手機，定格了這一剎那，溫冉微微紅了臉，背過身繼續往前走。
「想，想起來了。」溫冉忙點頭，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見他雲清風淡的宣布。
溫冉一邊收拾書包一邊環繞四周：「怎麼不見童舟？」
宿舍里依然只有林笙一個人，溫冉一邊換衣服一邊跟她打招呼。
「不是的。」溫冉搖頭，看著轉過身來的葉以禎，有些說不出口，「我正在慢慢適應。」說著抓了抓頭髮，有些苦惱，「雖然有些不如人意，但是您得相信，我正在努力。」
程北點點頭：「謝謝老師。」
林笙眯眯眼，裹了裹衣服，正正色：「反正該知道的我都知道，別忘了，那晚我也在場。」
再後來，父親去世，她就再也不願意來了。可是忽然有一天，母親帶著她坐兩小時火車來到B市，來到熟悉卻陌生的大門外頭，那一天她陪著母親在外面站了好久好久，才等到爺爺。那天的爺爺不僅訓斥了母親，還打了母親一巴掌。對，那一巴掌很重，連帶著她都跟著摔倒了。想到這裏，溫冉忍不住趔趄了一下。
程北就著她的步伐，慢慢地穿過油菜花田：「我覺得這個項目簡直就是多此一舉，這麼美麗的地方，打造成旅遊景點兒的話，一定很賺錢。」
「胡說，面試我的是張蘊教授和師太。」溫冉下意識地反駁，頓悟過來之後才明白是被下了套了，忙問：「林小笙，說，你都知道什麼？」
她折身去拿手電筒，在手電筒微弱的燈光下，林笙驚呼，「怎麼這麼多玻璃碎片？！」
溫冉頓時笑噴。
這久違的稱呼，溫冉忍不住黑線，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著：「就算要報復，也要知道是誰呀」
挑出來的碎玻璃片沾滿了血漬，原本光潔的膝頭現在是血色模糊的一片。林笙站在那裡，只覺得心頭一顫，這還是穿了睡衣的，如果不|穿會怎樣，她簡直無法想象。林笙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仿似想起了什麼，摸出了手機。
材料很多，她整理地有些頭大：「整理東西，好亂。」
「回來的挺早，怎麼不開燈啊？」
溫冉沒猜出來，同學狡黠地揭秘：「笨啦，是多啦A夢。」
溫冉望著他：「我們之間差了那麼多，萬一我一直趕不上你怎麼辦？」
「不疼。」她討好的笑。
什麼？溫冉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迭聲說：「不，不用麻煩老師了。我，我想……」
從B市到W縣差不多需要十個小時，一路走來風景秀美，倒也不很乏味。不過，眼下，最讓溫冉頭疼的是，坐在她斜前方的人，劉啟明劉教授。誰會猜到劉啟明會是他們下午這一組的領隊老師？！
他還是笑：「如果真的有這種情況出現，你就留在原地不要趕好了。」
「說是這麼一說，但是要養成這種模樣，還是得費點心思吧？」她把多多放在手中試了試重量，果然有夠沉的。
姚綿綿沉默一分鐘，發上來個炸毛的表情：「知道了知道了，咱們內部交流。」
又喝了幾杯，兩人都喝多了。
葉以禎回來，就看見她一副沉思者的表情，頓覺好笑。他脫下西裝外套，輕聲問道，「在想什麼？」
受傷第三天她接到林笙的電話。
「好像……聽說過。」她記得聽遠遠提起過，說小叔隔三差五就要飛去英國彙報工作，而小叔的身份又是GP亞洲分區的執行總監。
「嗯，你說。」
他緩緩擺了擺手：「沒事。」
葉以禎看著她，笑道：「那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了。」
林笙點點頭，卻又皺眉：「那你這一腿的傷怎麼瞞過去？」
溫冉笑：「那就是我的事了。」
學期末的時候工作總是特別多，各種總結與會議排滿了日程，一天下來溫冉就跟連軸轉似地，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放佛脫了一層皮了。
溫冉轉過身去，看見一個熟悉的人：「葉、葉老師？」頓時結巴起來，「這，這是您家？」
林笙一邊在走廊上徘徊，一邊聽著從裏面傳來的微弱痛呼聲。心頭頓時一陣煩亂，掀了門帘就進去了，逮著醫生就開炮：「我說你不會輕點兒么，你沒看她都疼成什麼樣子了？」
「溫冉。」他沉聲喊她。
林笙沒點多少菜，酒倒是抱了好幾瓶。
溫冉眼睛一亮，說道：「我媽媽也有偏頭疼，一疼的時候就喊我來給她按摩，我現在很有一手哦。」說著獻寶似地看著葉以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