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嗯。」她押著濃厚的鼻音說道，「您最近身體怎麼樣？」
趙洧川朗聲一笑：「那正好。」
「嗯，那就不要大意地去追吧。」她從善如流地說道，卻在說出口的那一秒一下子愣在了那裡。不禁苦笑，事情放在別人身上是一回事，輪到了自己，又成了另一回事。
溫冉只覺得腦子轟的一下，仿似有什麼東西炸開。她完全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卻被他捧住了臉，讓她退縮不得，「因為我今天才深切的感覺到，時間是從不等人的。」所以，想要的東西就要趕緊抓住。
趙伯年顧自嘆息，卻不料這句話在溫冉聽來恍若驚天雷一般，只覺得手都在顫抖，照片散落一地，她顧不得去撿，只能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我爸爸他，有什麼病？」
「我沒有為這個煩惱。」溫冉慌忙說道。
而滅絕師太則是面無表情地推了推眼鏡，開始了她的刁難，等到溫冉結束面試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被她削掉半條命了。
溫冉說不出話，只得擺擺手。
「當年你父親鐵了心要學考古，你爺爺怎麼勸都不行。說起來，就他這擰脾氣啊，你們家誰估計都及不上。」趙伯年回憶，「不過，你父親倒真是塊學術料子，對著一塊兒石頭都能看半天，他呀，可是最耐得住寂寞的人。」
趙伯年看她一眼，緩緩問道：「你母親，還在T市？」
吐得幾近肝腸寸斷，劉菲菲抱著抱枕站在她的身後。
望著她躊躇滿志的樣子，溫冉會心一笑，握住她的手：「你會成功的。」
溫冉無奈地瞥她一眼，匆匆地撩了一捧涼水洗臉，頓時凍得呲牙咧嘴，腦子才算徹底清醒過來。
張蘊看見她，有些驚訝，笑著對她點了點頭，溫冉緊張地回應。
因為元旦假期班裡有不少人要回家，所以國貿班把元旦晚會提前了兩天舉行，場面並不小。按照樊映澤的話說，他們把積攢兩年的班費都砸在了這上面了，辦不好說不過去。
溫冉握緊手機，靜了一瞬，才低聲道：「我不知道。我媽媽她，怎麼了？」
上午的時候溫冉還是去系裡領了GP項目的報名表，厚厚的幾頁紙，她在圖書館里填了一下午才搞定。
結果進了面試教室，溫冉鬆了一口氣。面試老師是A大的張蘊教授和B大的李鳴教授，即滅絕師太。
李主任咦了一聲，便二話不說地帶著她向前面走去。
溫冉眨眨眼睛，忍住鼻頭的酸澀，眼眶的淚水：「因為，我不想追的太辛苦。」這是她長大以後才懂得的母親的痛苦。
這樣小心翼翼的語氣讓溫冉有些奇怪，卻還是認真地答，「嗯，還可以。」
「我不參加GP項目是我的問題，不是因為老師您。」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溫冉立刻截過話頭，「這隻是我個人的原因。」
「嗯。」溫冉應了一聲，看見遠遠駛來一輛車。
「懂了么？」
樊映澤遞上來一疊厚厚的獎學金名單，溫冉看過一遍，細心的收好。學期末總是有許多事情需要總結彙報，國貿班的班長每天都要到溫冉的辦公室報到好幾次。
「林笙。」她忽然抬頭，睜大眼睛看著鏡子里的林笙。
而這樣的反應也在他的意料範圍之內，他俯身，替她裹緊圍巾：「或許這對你來說有些突然，所以我不會急著要你的答案，但是你也要答應我，認真想一想這個問題，好嗎？」
劉斌看見了她，笑嘻嘻地沖她打了個招呼：「下班了？」
趙伯年鬆一口氣，又靠向椅子：「那就好。」頓了頓，問道，「你父親早逝，這些年你母親是一個人將你撫養大的？」
凡是申請項目的人都要參加面試，溫冉領到號碼的時候，有些犯愁。這樣一來，她很有可能要面對一個人，劉啟明教授。
林笙冷嗤一聲：「她能有什麼事兒，頂多折騰折騰自己。」說著擠進衛生間，扔過來一盒葯和她的手機，「電話，另外那玩意兒如果你不想死的話最好塞一片。」
溫冉接過水微微抿了一口，急急地說：「老師，我想跟您談談。」睜大的眼眸中，裏面一片真誠。
程北笑了笑，看著她：「你理解成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
童舟被她的安慰逗笑：「你的英明之舉使我失去了一個勁敵。」
溫冉一愣，從照片中抬頭，「車禍。」
「嗯？」
他聽完之後臉騰地一紅，比她更磕磕巴巴地說出一句話：「不，不好意思，我在大學並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哦？」他微微皺眉，側過身來，「那你為何——」
他哦了一聲，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和藹的笑：「我聽著，你不要著急，慢慢說。」
葉以禎不著痕迹地瞥了溫冉一眼，視線又淡淡地轉移，「嗯，會議結束就回來了。」
溫冉立馬怒目相視，狀元郎立刻喜笑顏開。
「我只是忽然想知道。」溫冉抱著電話喃喃道，「我以前小，不懂得你們之間的感情。我只想問，您有沒有後悔過愛上爸爸，嫁給他，跟他一輩子？」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心情突兀地有些緊張。
溫冉一邊關電腦一邊吐了下舌頭：「那我跟你比豈不是更慘，還好我聰明，沒有申請。」
要像一個年輕人。這是他告訴她的，她一直銘記。
「為什麼？」
溫太太忍不住笑，「這麼晚了，想媽媽了？」
「害羞啦小妞？」程北促狹地笑笑，「我看老闆挺喜歡你的，簡直把你當大弟子培養了。」
溫冉有種被看穿的錯覺。她是不是太笨了，連掩飾都不會，所以一下子就讓他看穿了，所以此刻正要澄清誤會，她趕在前面開口，「和_圖_書葉老師，您做的很好。是我自己——」
喬雨芬笑，「瞧你這孩子，總愛客氣。不過呀，有些事兒冉冉你真得好好想想了。」
見她不願意提，他也緘口不言，只是輕聲說道：「溫冉。」
喬雨芬沉吟片刻，說道：「好了好了，快出院了，我也是今天聽說了這件事，才想起來跟你打電話。」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掛斷了電話。望著窗外逐漸黑沉的天空，他暗笑自己，人還沒抓到手，已經開始操那一份心了。
溫冉回過神來，看著他溫和淡定的神情，因為喜歡，所以他給了她最大的縱容，眼眸閃了下，她點了點頭，說：「好。」
「趙伯父。」溫冉乖巧地與他打招呼。
吃飯的時候，狀元郎終於忍不住發話了，「老師，你的臉色很難看耶……」
劉斌抹一把汗：「這是老闆的習慣，到了年終總要把不用的東西全部扔掉。以往都是他親自整理，不過今年年底老闆太忙了，最近這幾天更是三天兩頭往T市跑，所以這活就託管給我跟程北了。」
新年在忙碌中悄然而至。
溫冉脊背僵硬了一瞬，漱了漱口，抓起電話，啞著嗓子喂了一聲。
過得好不好？印象中她的父母是相親相愛的，可是有的時候她總能看見父親抱著她發獃的樣子，也能看見母親偷偷抹淚的樣子。再後來，父親因工作需要便頻繁的出去，一開始是一個月，再後來兩個月、半年。
狀元郎是個老實人：「您前幾天還意志堅定地決定不參加呢。」他記得，那天他們一起去家教，路上談到這個問題，溫冉還慷慨大方地說，「這條獨木橋這麼窄，就讓他們去擠好了。」
「嗯？」
「懂了。」她趕緊點了點頭。
果真不多，厚厚的一本相冊里只有幾張父親的照片。溫冉小心翼翼地摩挲著這些舊黃的照片，鼻尖忽然就酸澀起來，就是這些照片，她的爸爸。她不無遺憾地說道「我們那時經常搬家，不知怎麼，就把照片弄丟了。」
「我也不知道。」程語低下頭，「總之，我是喜歡他的。」
忽然劉斌咦了一聲，抬頭看她：「這不是你的報告么，老闆怎麼扔這個箱子里了？」
趙伯年顯然也知道這段往事，就此擱置不提，只是輕聲問道：「你母親還好嗎？」
溫冉忐忑不安地跟在他後面，一步一個腳印印在雪地上，顯得滑稽無比。
狀元郎抬頭看她，有些敢怒不敢言。
她雙手插|進大衣兜里向後看去，看見咬著嘴唇糾結的程語：「怎麼？」柔聲問著，臉上的笑意還未退散。
「媽媽。」
她愣住了，完全的狀況之外，十足的不知所措。
他的語調很輕鬆，讓他的窘迫緩和了很多，他往外一看，果然有幾個學長學姐抱著書善意地笑。他趕緊收拾好東西：「葉老師，對不起，我……」
「你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她緊張地問。
「不要因為一些別人的原因而放棄自己的機會，這才是最笨的做法，GP項目又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哦，那家也在B市？」
「葉教授，怎麼樣，喝一杯吧？」劉啟明邀請。
溫冉搖搖頭：「家在T市，媽媽還在那裡。」
「啊——」溫冉頓時嘴巴張成窩形，一臉坑爹的表情。
原來他看出了她的拘謹，溫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甜甜地叫了一聲「趙叔叔。」
林笙一邊擠牙膏一邊笑她：「說，昨晚幹什麼偷雞摸狗的事去了？」
冬至已過，B市的天早早就黑了下來，然後在這黑寂的隆冬，整個城市卻依舊喧囂不已。溫冉捧著照片坐在公交的最後一排，藉著窗外偶爾閃過的昏暗燈光，看著照片上的父親。這是走之前趙伯年給她的，他自己只留了一張，剩餘的便全給了她，溫冉為此感激不盡。
「冉冉姐。」是溫遠。
「嗯。」他看出來了，能讓她這麼糾結，他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如何。
他淺淺一笑：「其實，我剛剛只是想問你為何躲著我。」
溫太太愣了一愣，「怎麼忽然問起這個問題？」
「對，她在T市還有工作。」頓了頓，她補充道，「我爺爺，還沒有認她。」
喬雨芬安撫她：「不著急啊，沒什麼大礙，你媽媽就是腰那兒的老毛病犯了，吃了葯副作用太強，身體一時受不了。」
「我當然知道。」喬雨芬斬釘截鐵地說道，「事情可以慢慢來。既然是老爺子出面介紹的，你與他多多相處，與你和你母親，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葉以禎仿似是忽然懂了，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動作細緻輕柔，簡直要引出她更多的眼淚。
「雖然現在說這話不合適，可是你看，再過一年半載的你就要畢業了，依老爺子的性子呢，等你研究生畢業，一定是要你留在B市的，更何況你戶口也在這裏。」喬雨芬頓了一頓，隨即問道：「冉冉，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怎麼辦？」
「那時候你父親想娶你母親，溫老爺子不同意，你父親一氣之下就帶著你母親遠走他鄉，這真不像他一貫的作風。」趙伯年頓了一下，又苦笑，「可是那時候也沒辦法了。以後我就再也沒見著過他們了，過得好不好，也不知道。」
這邊，葉以禎結束了最後一個申請者的面試，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看著劉啟明教授對著幾份申請表上的照片把玩不停，他微微皺了皺眉。
「溫老師。」一道低沉的女聲從後面傳來。
掛了電話，溫冉心情有些複雜。因為爺爺的緣故，她不想與趙洧川牽扯過多，可是又因為趙家老爺子與自己父m.hetubook.com.com親的發小關係，她又割捨不下。左右權衡，頭都大了。
聽她答完，趙伯年笑了笑：「我跟你爸爸從小一起長大，他這人生性孤僻，沒什麼朋友，我也算個異數吧。冉冉你也不要這麼拘束，叫我聲叔叔，總是沒問題吧？」
溫冉握了握電話，忍住鼻頭的酸澀，輕喊了聲媽媽。
發送成功之後，過了幾分鐘，葉以禎的回信才到，程北迫不及待地打開來看，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乾脆差點兒哭出來。老闆什麼也沒說，只是說了一句：「月底的報告下周二提前交給我。」
「我把他當做一個聰明勤奮的學生，一個善良可愛的學弟來喜歡。」她望著樊映澤的身影，此刻他累了滿頭大汗，「你呢？」
「溫冉。」他輕輕說道，「我知道了。」
她點點頭，假裝不經意地詢問：「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溫冉接過一看，果然是她的論文。這個題目她印象深刻，連帶他那時提起時漫不經心的表情都記了起來：「哦，是有些難度，本來是打算給研二學生做論文用的。」
溫冉幾近茫然地搖搖頭。
「那好。」葉以禎也很滿意，「那我們再談談剛剛的問題，這幾天為什麼躲著我？」
這個女孩子還未完全長大，卻背負了那麼多的心結。而他，卻完完全全地低估了她的這些心結，以自己的想法強加于她，他還能做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俯下身去輕輕抱住她，就像以前那麼多次一樣。
經濟系的導員辦公室距離葉以禎的辦公室其實很近，她從二樓下來，拐個彎就到了，是向外走的必經之路。她緩慢地向前走去，轉過彎，看見劉斌正往外搬箱子。
「葉先生，事情已經辦妥。」
「謝謝你，大伯母。」
助理愣了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開車遠去。
她微微側過身來，「我只是，突然想起來——」
童舟苦惱地皺起了眉頭：「我在想我對GP的項目申請可能告吹。」
「其實，您那晚說完之後，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趙伯年回過神來，不禁笑道：「像，太像了。我有十幾年沒見你父親了，一下子看到，竟然反應不過來了。」
「我有事想跟您說。」溫冉牽了牽書包帶，鼓足勇氣說道。
狀元郎有些受寵若驚地望著她，「老師，真的嗎？」
大約只是幾秒，她聽見他從容不迫地發問：「同學，請談談你對未來人生的規劃。」
「師太這幾年愈發不手下留情了，我聽說，上午面試的最後一場里，還有一個大男生當眾被他逼哭了。」面試出來，偶遇程北，溫冉一邊走一邊聽程北說，
溫冉撥了撥頭髮，含糊不清道：「當然。」
她頭也不抬：「怎麼，對你老師沒信心？」
那次的事情對他來說有些尷尬。那天剛上完一節課，他就收到程語讓他下課晚點兒走的簡訊，他有些莫名其妙，卻禮貌地等在了那裡。只見程語扭扭捏捏地站在他面前，磕磕巴巴地說出了幾個字：「我，我喜歡你。」
「那就好，那就好。」李主任放心了。
葉以禎緩緩一笑：「是的，我們認識。」
她輕輕哦了一聲，最後一節答疑課之後，就再也沒見到他的身影，原來是如此的忙。
「事情都談妥了吧？」李主任小心翼翼地詢問。
「嗯，還不錯。」溫太太調整了姿勢，輕聲對她說，「前幾天我去醫院做了次複檢，感覺還不錯。對了，前天你的老師和小叔一塊兒到T市來了，還一起來到了家裡。」
可儘管有樊映澤打的預防針在前，溫冉到場的時候還是深深吃了一驚，這群孩子也太能幹了，不僅把這學院樓的活動教室能派上用場的都統統利用了，活動室沒有的他們也弄來了。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節日而已，沒想到他們又這麼大的熱情。溫冉看著正在忙活的樊映澤，不由得感嘆一聲，真是能幹！
公交車的最後一站是B大的大門口，回到學校已是傍晚七點。溫冉站在廣場良久。
「那現在怎麼樣了？」
電話這頭是喬雨芬意料當中的沉默，她繼續說： 「雖然老爺子與你媽媽有隔閡，但是他總歸是疼你的。上一次老爺子與我提起你的婚姻大事，轉天就把洧川叫到了家裡。冉冉，老爺子的心思，你不明白？」
「程北姐。」她忽然開口叫住程北。
趙伯年又嘆一口氣，看來是她的母親有意隱瞞的，不想今天讓自己給點破了，也只好自己圓了：「你父親呀，年輕的時候得了中度抑鬱症，壓了大的話容易出一些問題。」
溫冉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些想笑。溫家為了她真是煞費了苦心，她總以為自己不聽話就沒人能奈何的了，卻不料自己的軟肋就掐在別人的手裡——她的母親。
她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她和母親正在吃午飯，忽然接到了J省某市公安局打來的電話，電話里，那人告訴母親，父親在歸來的高速上與人發生了車禍，當場死亡。母親掛斷了電話，立刻將她送往姨媽家借住，而後匆匆趕往某市。這件事，留給她最後的記憶就是那一盒薄薄的骨灰。
原來他自己是自掘墳墓？他不禁挑挑眉：「為什麼？」
手機忽然想起，他按下接聽鍵，是在GP的助理。
她還記得在A大的時候，姚綿綿總是買來各種各樣的言情小說來看，耳濡目染之餘還不忘對她耳提面命：「躲避愛情的女人是愚蠢的，因為遇見真愛這東西的幾率就跟遭雷劈一樣，更因為公主在遇見王子前總要親吻幾個青蛙，所以，你不試怎麼知道什麼時候遇見wｗｗ.ｈｅtｕbooｋ•ｃｏm•cｏｍ王子跟真愛？」
掛了電話，溫冉撥電話給母親。溫太太顯然已經睡著，接到女兒的電話有些意外。
偌大的圖書館，一片寂靜。
「嗯，就要走了。」她緩緩地跟著他的腳步下圖書館長長的台階。
小溫學妹還真是好騙呀！程北感嘆，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按下一行字：老闆，提到你的時候，小溫學妹臉紅了。
葉以禎淡淡地望她一眼：「什麼原因？」
「是么？」他淡淡的反問。
「哦，那就好。」李主任推了推眼鏡，「有什麼問題要及時反映。」
那天晚上她同姚綿綿一起去辦公室找他說情，劉啟明一開始還中規中矩和藹可親地聽她們說，到了最後，手忽然摸上姚綿綿的大腿，暗示意味極強的摩挲著，姚綿綿登時就愣在了那裡，倒是從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她一激動，站起來給了劉啟明一巴掌。
趙洧川聳肩一笑，帶她去見父親趙伯年。
在父親的墓前，媽媽抱著她，一邊哭一邊說著她聽不懂的話，「走了也好，他再也不用受折磨了。」說著便流淚，「你爸爸這一輩子走得太快，我在後面怎麼能追都追不上，要是我也走快一點兒，他就不用那麼孤單了。可惜呀，我太沒用，你爸爸他，一定是等急了……」
「嗯？」她有些不解。
回到辦公室，程北已經畏罪潛逃。他將大衣搭在沙發邊上，坐在電腦桌前。只離開一下午，郵箱里又跳出了幾分郵件，除了一些學術研討會的邀請函之外，還有幾封來自GP的郵件。他用手輕輕支著頭，也懶得去看。
趙伯年忽然抬頭：「冉冉，你爸爸他，是怎麼去世的？」
「怎麼了？」林笙含糊不清地應道。
她沉默了一陣，靜靜地走過葉以禎所在的教室。她努力控制自己目不斜視，餘光卻偷偷地將裏面的情景看了個大概。十二月份的天氣，雖然有了暖氣，卻依然冷得要命，而他卻只穿了一件白襯衣，袖口依舊卷了起來，樣子乾淨整潔。
「嗯。聽你小叔說，葉老師還是他在GP的同事。年輕有為，很了不起。」
程語不解：「那，那你對溫老師算什麼？」
樊映澤驚訝地看著她，「老師，您這麼能吃辣呀？」
葉以禎微微眯了眯眼，劉啟明的「美名」他也聽說過，雖然位及教授，卻沒個教授的樣子，時常有猥褻女學生的傳言流出，實乃教師界的敗類，他一直不解，像這樣的人，A大怎麼還會再用。
「程北姐，你也參加了吧？」
「小溫啊，在這裏賞雪啊？」是系主任李老師，溫冉代國貿班導員時認識的。
「我們談談。」
因為樊映澤是四川人，溫冉便請他吃了川菜，狀元郎感動不已。店內人群嘈雜，她被辣的一頭汗，卻吃的不亦樂乎。
柔柔一笑，她說：「謝謝您，趙伯父。」
她慌忙點頭，生怕他說出什麼讓她無地自容的話來。
林笙愣了愣，「怎麼？」
葉以禎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的。」頓了頓，說了一句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話，「你比她，勇敢很多。」
溫冉臉色一紅，抱著書倉皇離開。留下程北在原地，像偷了腥的貓一樣笑得開心。她也只是偶然遇到過幾次葉以禎跟溫冉在辦公室的場景，那種氣氛，怎麼說呢，反正那個時候，老闆是很放鬆，心情很好的。現在她不過隨便猜測一下，沒想到——
誒？她尷尬地低下頭，卻重新被他抬起下巴，被迫直視著他的眼睛。她心裏忽然一陣緊張，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底湧起，讓她無法形容。
趙伯年正在書房練字，聽到門響之後稍一抬頭，瞬間便愣在了那裡，添飽的毛筆懸在半空，須臾之間，一滴墨便落在了雪白的宣紙上。
溫冉差點兒跌倒，她就怕這姑娘問這種讓她尷尬的問題，尤其是裏面還有喜歡兩個字，她一聽就臉紅的兩個字。不過，在學生面前，形象還是要保持的。
溫冉支吾了一陣：「我，我沒躲著您啊，您不是去T市開會了么？怎麼樣，T市好玩兒吧？」說完她乾笑兩聲，直想埋了自己。
趙洧川的家並不遠，溫冉自己打車就能過去，便謝絕了他來接的提議。是一座獨門獨院，自然沒有溫家的氣派，稜角卻柔和了許多。她進去的時候趙洧川正在客廳，不經意地一抬頭，就看見她站在門口了。
「老師！」程語假意惱怒地跺了跺腳。
葉以禎果斷婉拒了，視線微微一轉，落在空曠的走廊上，不禁無奈一笑。真當他看不見她么，還走那麼快。
程語咬咬唇：「老師，您喜歡我們班長嘛？」
他不禁一笑：「你這是要誇我？」
「其實這幾天我會問自己，是不是我讓你誤會了什麼。」他認真地看著她，一片坦誠。
葉以禎緩步走了進來，輕輕一笑，「我本來是不願意打擾的，但是下一節我的課在這個教室，此刻我的學生正等在門外。」
又是這樣的開場白——
「你好。」溫冉換了鞋，有些拘謹地打一聲招呼。。
元旦假期到來的前兩天溫冉意外的接到了趙洧川的電話，她剛剛起床，還未清醒過來，怔忪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誰，電話這頭的他並不介意地說道，「我記得你說過想要見我父親一面，這幾天他正好有空，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來家裡做客。老爺子聽說了你，也很想見你一面。」
「葉老師啊。」李主任意外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得幾天才能回來呢。」
「不是的。」溫冉趕緊搖頭。「我還記得從機場回來那晚您告訴我的話，您說，如果有那個例外存在，要給他和圖書一個機會。我只是想說，如果真有這樣的人，我希望他不要離我太遠，也不要走得太快。」
她那時不懂得母親的眼淚，直到後來長大了，才漸漸懂得，父親的勇氣在帶著母親離開的那一剎那就用光了，剩下的時間不過是兩個人的畫地為牢。
黑白分明，長身玉立的模樣，她再熟悉不過。
反正都是要扔掉的，她也不能太高估自己。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她不可能要求他念念不忘。
葉以禎笑了一下，「先等一下。」而後又轉過身去，對助理說道，「明天把會議報告的內容整理出來給我，今天先到這兒。」
事後，姚綿綿捧腹笑著說，真沒見過她這麼熱血的時候。溫冉也納悶，自己怎麼就一時衝動了呢，到頭來把劉啟明給得罪了。那一科掛是沒掛，只不過是低空飛過，獎學金也就此沒了。
溫冉立馬坐起，「你是說，葉老師——」
轉身，準備收拾東西離開，卻被門口推開門的那個人嚇了一跳，原本平復的心緒又一次紊亂了起來：「葉，葉老師？」
這個原因讓她有些難以啟齒，她有些為難地開口，「我以前在A大讀書，跟劉啟明教授有過一些過節。這次A大的合作方是他，恐怕申請不會那麼容易讓我通過。我又何苦去自討沒趣。」她攤了攤手，苦笑了一下。
「冉冉，你怎麼會這麼想——」溫太太幾近失聲，「我從來沒有過。從來沒有後悔愛上你爸爸過。」
她記不得她說了一句什麼，只記得自己當時的心理所想——不怕試，就怕萬劫不復。所以，趁現在，她的勇氣還在，她還能說出口，她邁開步子，向學院樓走去。學院樓前佇立了一盞路燈，有淡淡的燈光。溫冉站在低下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向裏面走去，一輛黑色的車子緩緩駛來，她頓時覺得有點眼熟。
男人笑道，「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你父親最愛喝的茶。」
「在B市讀書？」趙伯年親切地問道。
她當然不能吃辣，一回到宿舍，溫冉就奔向衛生間，抱著馬桶猛吐。
「你怎麼，不交男朋友了？」
葉以禎帶著溫冉向辦公室走去，縱使他做好了完全準備，可是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他微微苦笑，倒了一杯溫水給溫冉：「先喝杯水暖暖身子。」
「舟舟，需要幫忙么？」
「今天我最近有一門CPA課程要考，還要抽空編寫申請表。更重要的是——」她沮喪地說道，「我的簡歷根本就是一片空白，除了學生會幹部之外根本無內容可填補。」
聖誕節熱熱鬧鬧的過去了，本科生的考試排在了元旦后一個星期，所以此刻時間還算輕鬆，深為研究生的她們就沒那麼幸福了，連聖誕節都要加班加點的趕報告和考試。
溫冉落座，悄悄環視了一下四周。周圍的牆上都貼滿了毛筆字，看字體都是一個人的，想必就是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的吧。他穿著一身白色長衫，氣質寬厚高雅，不經意間就讓她放鬆下來。他應該是很了解父親，連父親最愛的茶都還記得。
車子穩穩地停在了路邊昏黃的路燈下，片刻，車門打開，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從上面走了下來，男人穿了一件正裝，袖口的一枚袖扣在燈光下發著不淺不淡的光芒。溫冉忽然一驚，接著就看見男人轉過身來。
他輕輕用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成功讓她閉上了嘴巴：「我一直覺得你是聰明的，該抓住的機會都會抓住。」
第二天早晨，面對鏡中的一雙黑眼圈，溫冉懊惱地捂上了雙眼。
葉以禎淡淡地凝視著她，須臾，笑了：「溫冉，不會撒謊就要學會藏拙。」
溫冉：「伯母，我跟趙洧川不是您想的那樣……」
她徐徐一笑，朗聲回答：「喜歡呀。」聲音拉長，見程語明顯蔫了下去，她又笑嘻嘻地補充，「不過跟你的喜歡不一樣。」
「對，媽媽她，沒有再婚。」
溫冉忙答：「還好，因為考試忙了一些。」
「讀了將近五年了。」她認真地回答。
趙伯年也驚訝，他或許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你不知道？」
溫冉伸了個攔腰，將好不容易搞定的報告發到了老師的郵箱里，回頭一看，童舟依然在一旁冥思苦想。
「儘管有些感覺我覺得它很奇怪，但我從來不會騙自己，也不會騙別人。」他輕輕一笑，「如果這種感覺告訴我，我喜歡你。那麼，我會遵從它的選擇。」
說著瞪了劉斌一眼，望著劉斌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溫冉撲哧一笑：「沒事啦，應該沒什麼用了，我拿走就當做留念了。」
一道冒著熱氣的茶放在了溫冉面前，她掀開茶蓋，聞著那裊裊茶香，認真地聽面前的男人說，男人一身白色長衫，在這恆溫二十六度的屋子裡並不顯得單薄。
「有的，我給你找找。」說著趙伯年就起身去書櫃前，「你父親不愛照相，所以我的照片也不多，說起來他那裡也應該有一份的。」
溫冉笑笑，沉吟：「趙叔叔，您這裡有我爸爸年輕時候的照片嗎？」
「那你願不願意聽聽我的想法？」
「嗯。」她輕聲應道，仿似因為他的話，心裏忽然有了底兒。
林笙甩了甩頭髮，忽然笑容滿面：「所以我才想努力變得優秀，讓那個混蛋再也配不上我，也讓我將他拋之腦後，再找一個好男人。」
這就是只有導師才能想出來的打擊報復，程北同學無語望天。
「冉冉？」
電話隨即被喬雨芬接過：「嗨，沒多大事兒，瞧遠遠這孩子把你姐姐弄的。冉冉啊，伯母問你，前天你媽媽生病住院了你知道不知道？」
溫冉汗顏，這小子，這些東西他倒www.hetubook.com.com是記得清：「你就當你老師我忽然發奮圖強了吧。」
「事實上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您這樣的老師，您博學多識，溫潤儒雅，同學們當中喜歡您的人太多了。」
「嗯，差不多了，GP那邊答應多給幾個名額，這樣我們也好做些。」
溫冉有些難以相信，她這樣的人，竟會這樣自卑：「林笙。」
程北湊過頭來，一拍腦門兒：「哪兒啊，是我不小心給扔裏面的。」
樊映澤一邊整理書架一邊好奇地問她：「老師，聽說這個項目難得很，您確定要參加呀？」
那一刻樊映澤只感到震驚，而後是心思被窺破后的尷尬和窘迫，說話就有些口不擇言，「這關你什麼事？」結果當然可以想象，程語被他氣走了。男孩兒站在教室中間，莫名地有些沮喪。整個過程太快，他根本反應不過來，此刻反應過來了，他卻把事情搞砸了。
她唔了一聲，卻又低下頭去不說話，而他則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良久，他聽見她開口。
這就是答案，溫冉想，這就足夠了。
「這麼多年，您是不是會經常想起爸爸？」
咦？這孩子平時不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么，今天怎麼一點面子都不給她留，溫冉瞪他：「再多話今晚就你請。」
「怎麼了？」他的眼鏡還未來得及摘，精巧的鏡片後頭是一雙透著濃濃疲倦的眼眸。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飾地展露他的疲憊。
溫冉安靜地坐在後排看著他們玩鬧，內心很是羡慕。一直以來她總覺得自己已經長大，過了瘋鬧輕率的年紀，每每有阿姨到自己家裡，總是誇她乖巧。今天她坐在這裏，才想起一點，她不過才二十一歲而已。
「您，您說。」她低下頭去，不敢抬頭看他。他的聲音輕輕地在頭頂砸開。
他跟葉老師並不熟，在他看來，那是一種成年男子才具有的睿智，成熟與沉穩，他才多大呀，對於這樣的氣度還只能停留在嚮往的階段。他與他之間唯一的聯繫，除卻他當過他的任課老師之外，就只有一次了。
「冉冉，你沒事兒吧？」
「最近工作辛苦不？」系裡面的領導都很和氣，尤其是李主任，最愛對老師噓寒問暖。
規劃，她不禁一愣。他昨晚說的話又響在耳邊，他說喜歡她，是不是等於，把她也算到他的未來去了呢。
小的時候每年最後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父親總要哄她說，冉冉乖，今天晚上一躺下，第二天起來就是新的一年了。由此，她便覺得這個節日很奇妙，有種洗盡一切，重新開始的味道。可是，現如今，望著窗外的校園冬景，剩下的只是蕭索。
程北驕傲地眨眨眼：「那當然了，也不看看咱們是誰的手下。對了溫冉，老闆就在前面的那個面試教室，你要是幸運點兒分到他的考場，說不定老闆還會給你放水呢。」
「我記得，你父親在世的時候是最愛喝茶的一個人。那時候我們都還年輕，聚在一起的時候喜歡喝酒，偏偏你父親，煙酒不沾。」
這一想，溫冉就想了一夜。
良久，溫冉啞著嗓子說道，「伯母，我知道了。」
溫冉大喜：「方便，當然方便。」
溫冉有些窘迫：「程北姐，別瞎說。」
她低頭看了下腕表，已經是晚飯時間，便收起大衣，對樊映澤說：「辛苦你啦，今天晚上老師請客。」
溫冉想找個借口溜走，李主任的電話卻忽然響了起來，她只能尷尬地站在原地，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李主任笑眯眯地捂住話筒說：「吳老還為這件事兒擔心呢，我快走一步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你們兩個慢慢聊，對了葉老師，這位你應該認識吧，按說應該給她上過課？」
溫冉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苦澀澀的感覺。
「溫冉。」
林笙甩干手上的水，說道：「沒關係的，我只是，忽然想搞定自己的學業。」她忽然笑了下，有點兒不好意思，「我這場戀愛談得太艱難，你知道的溫冉，他比我優秀太多，在他面前我再也高傲不起來。」
車子穩穩地停下，車門打開。葉以禎從車內走了出來，他似是想起了什麼，俯下身去向副駕的助理說了些什麼，視線微微一掃，便頓在了那裡。他顯然看見了她，漂亮的黑眸里閃過一絲詫異，而後化為淡淡的沉靜。他就是這樣的人，不論發生什麼，總能很快的冷靜下來，他已經有足夠的資本將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因為童舟還要忙，溫冉先行離開。夜晚的時候外面忽然下起了小雪，此刻地面上已經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她昂頭欣賞了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叫她。
那頭溫遠沉默了一瞬，隨即有嗚咽聲傳來，她心一沉，即刻起身，向外邊走去，「遠遠，怎麼了？」
「老師，整理完了。」
「嗯，怎麼了？」
「那天的帖子我看了，你要是為這個煩惱大可不必。」一雙眸子，沉靜如水，連帶著他此刻的語氣也顯得雲清風淡。
溫冉沉默，他有多優秀，她最清楚。
「嗯？」
「有事？」
沉默良久，趙伯年悠悠一嘆：「你父親這一輩子很不容易，他精神上有一些毛病，壓力大了容易出問題。我總以為他跟你母親結婚了會好些，沒想到，他還是英年早逝。」
溫冉還記得，那是大四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她們的課排的滿滿的，連晚上也在自習室里通宵達旦地複習。劉啟明那時候帶了她們一門不很重要的課，按理說那是選修課，上不上無所謂，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最後考試的時候卻偏偏被他排成了一門必修課，最後害慘了一大幫學子，姚綿綿就是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