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徐泊原並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那大片的藍色。

思晨回頭望定他，淺淺的笑起來，「雖然比喻不恰當，可我覺得徐先生你一定能理解的，這就像是……DAB之於你，你不覺得它，非常重要嗎？」

「我不想。」

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他看得到她眼中的熱愛與執著，眼前這個看似單薄的女生，並不是一個輕易會放棄理想的人。可他忍不住要問，他想聽她自己的回答。

踩在綿密厚實的地毯上，讓人的心情也覺得放鬆而柔軟，思晨卻彷彿沒聽見這句話，注意力放在了另一面牆上，她……看到了一件很不思晨議的東西。

徐泊原依然靜靜的望著她，慢慢說：「外甥。」

天吶！

難以從這樣的震撼中回過神，唐思晨忽然想起之前他說的話，要把自己的那副掛在《愛喝苦艾酒的女人》對面？

思晨微微側著臉，身處檢測機器嗡嗡的聲響中，一言不發。

明天就是周六，困擾思晨的卻是，她……該送什麼禮物給這位「新朋友」呢？

「呃，我……」

她正要下車，已經有人替自己拉開車門，伸手示意門廳說：「唐小姐，這邊請。」

「仿427窟，開鑿于隋朝。」

因是周末，人流比往日還要多些。車子在川流不息的城市交通中，亦步亦趨的往城東行去。這個初秋，還有著幾分燥熱在，車子里卻很清涼，涼風徐徐的吹來，瑰麗的夕陽自天邊折射下數道光線，其中一些輾轉落進車內，在手上投下難以捉摸的光斑。

那是……那是《愛喝苦艾酒的女人》么？

唐思晨脫口而出：「你幾歲？」

「一年多。」唐思晨並沒有察覺兩人間的距離正在漸漸拉近，「過段時間還要回去。」

飛天一身接著一身，急速的掠hetubook.com.com向中央佛，身後飄帶翩躚，流雲被拂得四散。藍色的衣身與褐色牆壁交織，顏色變幻之間，光影錯落奇妙。

甫一踏入，唐思晨身後便聽到輕輕一句讚歎：「Wow……」

原本大批跟隨的工作人員，被徐泊原以「不需要這樣大張旗鼓」為名，婉拒了陪同，而他跟著唐思晨，頗有特權的，踏入了一個今天恰巧維護閉展的仿製洞窟。

她有些不確定的走近一些，認真的端詳，卻不敢輕易的斷言這究竟是不是真品。她畢竟不是鑒賞家，良久，才遲疑著回頭：「這是……？」

「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可你不想見他一面么？」

翌日傍晚，思晨從博物館出來，司機已在廣場邊等了許久。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司機卻是慣常等人的，笑笑說：「沒關係，還早，還早。」

「慷慨？」唐思晨失笑，這畫未必多麼有價值，卻是她用心畫的。她只是……覺得這樣一件禮物很有誠意罷了。

唐思晨自覺不是他的敵手。

徐泊原若有所思的一步步走近她，直到手電筒的光影中，兩人的影子交錯重疊。

「謝謝。」長長一個捲軸，徐泊原雙手接過來，旋即說：「你介意我現在打開嗎？」

「一頓午飯而已，不然我去幫你向領導請假？」他依然微笑，「我保證，不會耽擱很久，下午我還要趕去別的城市。」

他堅持，且堵死她的後路：「我會來接你。其實只是朋友聚會，很隨便，你來了就會知道——我的朋友各式各樣，你會覺得很有趣。」

在戛然而止之前，徐泊原低頭看了看時間，接著略帶抱歉的說：「恐怕我得走了。」

「為什麼？」

「哦，畢加索的畫，名字是什麼什麼女人。」徐泊和*圖*書原蹙起眉，有些自嘲的笑起來，「別笑話我附庸風雅，我真的只是一時間忘了。」

這個問題……即便是提出者本身，也不由得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徐泊原只是輕輕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腕，阻住了她此刻的倉惶，亦阻住了她的去意。

很多東西若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一個人斷然是不會再如何珍視了。

徐泊原將視線收回來，忽然發現，她安靜的凝望壁畫的神情……似乎更能吸引自己的目光。她彷彿就是……第一次踏入這個洞窟，好奇與敬仰，這樣明顯的表露出來，顯而易見的，唇角的微笑都沉醉其中。

而這一次，並不僅僅是呆若木雞，還有渾身冰涼。

哦，三十……唐思晨不由重新端詳他，他是跨入了一個男人最好的那段時光么？歲月恰如其分的將過往的青澀打磨——假若是一塊上好的玉，那麼便是最溫潤端澤的時候；假若是他，她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將氣度這詞描摹得如此優雅。

「怎麼會？」她在心底感慨了一番，落落大方的說，「只怕你會不喜歡。」

思晨笑了笑，看著司機拉開車門，轉身離開。

「你在敦煌呆過一段時間？」

「因為，是我的生日聚會。」

思晨站了起來，打開了那個許久不曾開過的書櫃。

他眸中難掩讚賞之色，緩緩捲起了畫卷：「思晨，你對每個朋友的生日禮物，都是這樣慷慨么？」

他今日在白襯衣外，另穿了一件灰色羊毛坎肩，看上去質地柔軟良好。手指修長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卻極齊整。這雙手……倒似是一雙彈鋼琴的手，思晨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在細節上，永遠是無可挑剔的。

徐泊原領她進書房，很是莊重的將牆面上的一處空白處指給她看hetubook.com.com：「我會將畫放在這裏。」

名牌手錶，鋼筆，袖扣……這些她買不起，可即使買得起，他亦不會如何喜歡。不知為何，唐思晨就是這般認定了，彷彿那一天，徐泊原在醫院的停車場，用舒然的語氣說：「這要看你如何定義名氣。」

相比起市區，城郊清靜許多，這座房子尤是。

「對不起，我要離開了。」唐思晨來不及去思考這其中的關係，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對不起。」

這頓飯吃了一個小時，而思晨之所以將這個時間記得這樣清楚，是因為與他聊天非常的舒服，無論你說起哪個話題，他都認真的看著你，然後真誠的回應。思晨甚至覺得，他若去做訪談節目，也綽綽有餘。

畢加索的某幅畫曾經被拍出一億美金的價值……光是聽到名字就覺得奢侈。

三位菩薩身邊兩邊是脅侍弟子與護法，神獅坐守，飛天撒花。三尊菩薩皆是瀝粉堆金，瓔珞纏頸，薄紗翩躚，細眉長目，體態說不盡的圓潤婉轉，望之即入神。

雅座是在二樓，臨窗，採光極好。這一日又恰逢天晴，陽光熱烈的自外落進來，足以讓唐思晨看清這個男人清雋分明的輪廓與閑適安然的表情。他還在等著她先坐下，手中很是隨意的挽著一件灰色西服，海藍色細紋襯衣與便褲，將體形拔得更為修雋。

亦不知過了多久，思晨倚著車座，聽到司機說：「唐小姐，到了。」

唐思晨瞅瞅他，有些遲疑。

唐思晨的講解自然是無可挑剔的。從數個洞窟轉出來，徐泊原看看時間，提議說：「午飯時間了。」

她忽然覺得這個側影這麼熟悉，清爽的短髮，並沒有微笑、卻總是微微勾起的唇角……思晨怔了怔，是強光迷糊了視線么？她怎會生出這樣的錯覺？

臨和*圖*書摹的是敦煌洞窟中極為著名的《西方三聖》。

半人高的柵欄似乎更多的只是起著裝飾作用，將那精心打理過的草坪圍成一汪上好的翡翠，而其上，三三兩兩的有人走過，匆忙的做著最後的布置。別墅斜立在光影間，倒像是從油畫中拓下來一般，風景難摹。

這是頗為西式的感嘆方式。思晨示意他將手中的手電筒打開，光圈對著南壁，讓壁畫更加清楚一些：「這個窟的特色便在這裏。徐先生你看這些飛天，明明圖畫是靜止的，可逆從這個角度看，像不像滿壁風動？」

「周末有空么？」對座的徐泊原並未察覺出她的失神，十指交疊的放置在桌前，凝神看著她，「作為朋友，我想你不能拒絕我這個邀請。」

「滿壁風動……」徐泊原重複了一遍，「漢語很美，我難以想象，還有什麼詞語可以媲美此刻的場景。的確滿壁風動。」

思晨看到徐泊原站在門口，陽光自他側面落下，而他只是揮了揮手，滿天霞光便似從指間滑過，她聽到他帶著笑意的聲音說：「你來了。」

徐泊原接過來，那個名字還在閃動，他略微一怔，望向高高台階上那往回走的身影上，終於還是接起來：「遠川？」

「我畫的。」思晨怕他誤會，解釋說，「不是名家手筆。」

這一定是個荒謬扭曲的世界。

然而當她的目光從名畫上移開，又落在一邊的書柜上，那張全家福的照片，終於成功的，第二次令她呆若木雞。

她有些艱澀的轉過身，回望身後嘴角驀然繃緊的男人，聲音已經嘶啞的難以辨識：「他是你什麼人？」

她忙說：「沒關係，我也要工作了。」

是一副畫。

送至博物館的門口，早有車子候著了。徐泊原一手插了褲兜，回身慢慢說：「那麼我們周末見和-圖-書。」

這一天，唐思晨並沒有準備好遇到這樣多令自己震驚的事的。

是因為這個嗎？

思晨忙說了聲好，心想與其扭捏著驚動了領導，還不如大方的答應。

他的腳步頓了頓，緩緩的問：「為什麼？」

思晨快步走過去，將手中的禮物遞給他，微笑著說：「生日快樂。」

「即將而立之年。」徐泊原略作沉吟，笑了笑，「過了周末就是了。還有，不用不好意思，隨便翻哪本雜誌，上面都有我的資料。」

對於這個答案，徐泊原並不驚詫，他在冷寂的洞窟里輕輕頷首，鋒銳的側影被潤澤了數分，他的聲音低沉而妥帖：「我完全能理解。」

他刻意的接近、邀約、聊天，只是因為這個嗎？

他知她是客套話，只笑了笑，解開了外層縛著的那綢套，慢慢將裡邊的絹紙抽出來。

就近去了博物館的餐廳「風雅頌」。說起來，文島市博物館整體運營相當的成功，除了極有特色的紀念品外，就連餐廳都入選了美食網上「特色餐廳」之一。典型的中式風格。招牌菜無不與文物有著關聯。招牌菜是肉羹，容器是極古樸的青銅器；而翡翠白菜的葉片上有一隻碧綠的蟈蟈，長須細腿，用麵粉雕成的，栩栩如生。

「愛喝苦艾酒的女人？」唐思晨覺得自己的嗓音有些變了，她很想捂住嘴巴，獃滯了一會兒，又回過頭去，喃喃的說，「畢加索的畫啊……」

徐泊原自畫間抬起頭，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子。

究竟是要怎樣的堅持，才能對這些幾乎能熟視至無睹的東西，一如既往的保持熱情？

書房門已經被推開，那個人踏進了半步，聲音一如既往的懶散，卻又莫名的悅耳。

「阿原，林姨說你和客人在書房——」

助手坐在前座，遞了手機給他：「徐先生，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