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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心動,一生綿延

作者: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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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情愛無智者

番外一 情愛無智者

「去吃夜宵了。」
小年夜那天,他來回開了近十個小時的車將她接回家,在煙花綻開的那個瞬間,在她的眼中也讀到了愛情。
「好像也蠻年輕有為嘛。」
沒有開燈,就憑著記憶,他輕輕地走到她卧室門口,靠在門邊仔細聽裡邊的動靜,又輕輕推開一絲縫隙,藉著這個晚上皎亮的月光,她安靜地躺著,側臉正面向自己,睡得安寧。
「我也去!」白晞一個激靈坐起來。
推門進去的時候,她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可是沈欽雋並沒有聽清,他只見到歪著頭和麥臻東說笑的白晞,因為聽到動靜,轉頭看到自己,滿臉的不可置信。
是一大桶炸雞。
接下去的幾天,他晚上都在辦公室過夜。
但是之後麥臻東就以大舅子自居,忍了又忍的沈欽雋終於忍不住了。
他嚴肅地瞪著她的時候,五官線條分外深刻。
一直到門口,他有些厭惡地將手從她手中抽出來,微微抬了抬下頜,「秦小姐,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和你見面了。」
白晞只是茫然地睜開眼睛,白凈的小臉上還有睡覺壓出的痕迹,睡眼惺松的樣子令他覺得像是某種小動物,無辜又可憐。沈欽雋忍不住想笑,又替她著急,看著她終於慢吞吞站起來了,盯著黑板上的方程式看了一會兒,才輕輕咳嗽了一聲。
白晞回過頭去,在他唇上親了親,又把頭埋在他肩膀的地方,「你辛苦了。」
「有點兒。」他大大咧咧地在他對面坐下,補充說,「很餓。」
並非為了袒護,卻也有幾分感嘆,這世上並非人人都是傻傻的白晞。
秘書輕輕敲了門後進來,唇角還帶著公式化的笑容,「沈先生你昨晚沒回去嗎?」
白晞沒事,只是抱著膝蓋坐在馬路邊,身子瘦瘦小小的,像是一株不會動的,也沒什麼生機的植物。她是跑到她面前的,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沈欽雋到底還是讓她進了屋,聲音沉沉,「你最好不是在騙我。」
只是白晞卻有些變了。
明知道這樣下去只會一次次冷戰,可他真的忍不住。
麥臻東剛醒,迷迷糊糊地說了句:「你發什麼瘋?」
他頓了頓,嘆氣說:「看樣子你不是來求我幫忙拿回那些照片的。」
大約只有時間吧,時間能治愈這一切。
「結婚一輩子才一次啊。我想多拍幾張。」
「我還會去查。」他站得筆直,半邊陰影隱現,喜怒難辨,「如果是假的話,你知道後果的。」
股份……呵,那些當初集團獎勵給蘇向陽的股份,難道不該全數要回來嗎?
就像白晞說的,孩子不僅外表像爸爸,就連作息和生活習慣都無爸爸無異,小小年紀就表現出了「鬧鐘」的特性。
下午一點多才到,算了算應該是在上第一節課,沈欽雋走過傳達室的時候被攔下了。
兒子含著奶嘴,嚴肅地看了媽媽一眼。
車子停在路邊,司機一直在等著,見他回來了問:「現在去哪裡?」
她也會問他公司里棘手的股權掌控問題,開口的時候眼神亮亮的。其實沈欽雋很明白她的意思,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幫她,到了現在這種時候,只要自己開口,她大約是會義無反顧的。
糾紛解決后,他請朋友吃飯,席間那些朋友蠢蠢欲動,不懷好意地追問兩人關係。沈欽雋只笑了笑,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解釋,便輕描淡寫地帶過。
他等著,看她要說些什麼。
還沒拿在手上,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香水味道,沈欽雋皺了皺眉,看著粉色的信封,隨手放進抽屜里。
他沒辦法像對待別人一樣,把手機調成無聲,可是一聲聲的又像是折磨,他終於還是將她的一切訊息拉入黑名單。
沈欽雋有些諷刺地勾起唇角,人人覺得他幸運,可只有他一人知道,命運待他,從來都不是那樣輕鬆的。
只是想起從未見過的父母,還有,當蘇向陽出現的時候,那個高大,又給了自己安全感的男人,瞬間與想象中父親的形象重疊起來……他喜歡蘇叔叔和蘇阿姨,喜歡去他們家做客,爺爺不在的時候甚至睡在他們家,他們的小女兒雖然有點兒嬌氣,但也是可愛的……
胡彥一抬手,扔了封信給他。
她的舊疾像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的炸彈,令她始終在靠近和疏遠之間搖擺。
他的臉色不好看,近乎鐵青,可到底,他沒有說出第二個字。
他一步步地走過去,嘴角的笑雲淡風輕,可是內心那樣膠著沉重:白晞,抱歉……原來我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懦弱得多。
沈欽雋當然不會請允許媒體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可是在某些場合和消息靈通人士的眼中,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是不成文的秘密,而沈欽雋的不吱言,也僅僅是為了保護女方。
秦眸漸漸有些不安,身體輕微地動了動。
因是深夜,路況出奇地好,往常三十分鐘的車程,縮短了一半不止。
那時他趕到華山路的家中,她已經搬了東西離開,屋子裡空蕩蕩的,再沒有那幾日他們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溫暖。沈欽雋忽然看到了桌布上那攤惹眼的鮮紅色。額角的神經跳動了一下,轟的一聲,他只覺得自己要炸開。
茶几上擱著溫水壺,半杯蜜蜂水已經倒好,白晞慢慢喝完了門口才有動靜。
他心底有些厭惡,只問:「你來幹什麼?」
白晞記起了那場車禍,卻沒有記起車禍的源頭,那個小男孩的任性。
小朋友胖胖的手裡抓著一隻用來盛白酒的小杯,舉在半空中,雖然裡邊什麼都沒有。
這樣想的時候,沈欽雋已經抬起頭,「餓了嗎?」
安排車輛送賓客們離開,小夫妻倆也和老爺子道了晚安,回自家新房。還是請司機送了一趟。沈欽雋喝了些酒不能開車,白晞倒沒多喝,只是五點多就起來化妝打扮,又站了一天到處寒暄打招呼,忙裡偷閒還要拍照,在車上歪歪扭扭靠著沈欽雋,各自淺眠。
沈欽雋沒有即刻回答,似乎在很認真的衡量。
沈欽雋原本還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這時也忍不住笑了,俯下身去雙手撐在她身邊,「那你先去洗澡。」
那個女人有些面熟,他終於記起來是國內一個挺有名的經紀人,不過此刻,他對她身後那個有些局促,卻又勉力裝得鎮定的女孩更感興趣些。那正是剛才被他接到的女孩子。
「喏,你的。」
這一次,她是有備而來,眼神里竟也帶著孤注一擲的厲色。
她會和那些女孩子一樣,出生在家世良好的家庭,她長得漂亮又聰明,多半也早早地送出國去了。或者叔叔阿姨不放心,會讓她跟著白己出國,幫忙照顧。
落筆的時候,他一遍遍告訴自己,沒什麼可感動的,因為,這些本來就是他的。
他有些想念之前大學里的新鮮空氣,和主人寒暄了幾句,讓待者取來了車,準備離開。
她接受了一切,卻對他開始疏離起來。
沈欽雋外套都沒有拿,只抓了車鑰匙,進了電梯,一言不發地摁下地下車庫的樓層。
他又等了十個月。
沒有人說話,靜默了片刻,目光匯聚到老爺子身邊的小朋友身上。
快吃完的時候門口終於有了動靜,阿姨跑著去開門,笑著說:「信來了。」
柔軟而精緻的蕾絲禮服並不像普通婚紗那樣露肩抹胸,卻是半高領的,貼合著新娘全身的線條,愈發顯得優雅嫻靜。
那一天白晞開始給他打電話。彼時他也在回翡海的路上,電話響了很久,久到助理小心地看他一眼,很快挪移了目光。
信件就放在桌上,沈欽雋卻沒有俯身去拿,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表面上的平安無事終於維持到結婚那天,後台等待儀式開始的時侯,白晞手裡還拿首一台相機,有一下沒一下地去拍身邊的新郎。
他的表情還是如往常般鎮靜,正要開口的時候,稚嫩的童聲搶著響起來——「乾杯!」
門砰砰地被敲響了。
「沈先生,你回哪裡?」
「你真的不怕我翻臉嗎?」他最後淡淡地問,「我聽說你曾經被人整得很慘,差點兒不能再回到這個圈子。」
沈欽雋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她的體溫順著掌心傳來,那樣溫柔。
開車的時候,電台里的旋律是甜美的女聲,沈欽憑偶爾聽到歌詞,是在說——越在乎的,越是猜不透。
「打過交道。」
周一晚上的七點半,她會推著一車書去庫房整理。
自己在最開始幫了她一把,讓她東山再起,然後又一路照拂下來,她才能越走越好,在這個浮光十色的圈子裡,離頂尖只有一步之遙。可現在,她卻讓他越來越失望。
上一次的生日,他錯過了。
「明天還是換一間吧。」他委婉地說,「你睡相不好,我怕你滾下去——哦,當然最近的十個月你也不用再住酒店了。」
話音未落,沈欽雋已經一拳揮了過去,重重擊在他唇角,立刻裂開了。
偶爾貪戀和她在一起的溫暖,可是溫暖過後,又是強烈的自責和愧疚。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是應該和這一場命運的盛宴乾杯,因為跨過了往事和遲疑,命運最終還是把她送回了他身邊。
然而她到底還是白晞的表姐,他沉默了片刻 : 「想要我怎麼幫你呢?」
他忽然間明白過來,恐怕她眼睛里進了沙子,這輛車的車窗又貼了膜,正好可以當反光鏡。這樣想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摁下了車窗。
大腦大概停止思考了一秒鐘,不存在理智,也不再存在分析,沈欽雋只是一步步地走過去,走到她身邊,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他竟然覺得輕鬆。
他以為她要說出「不會」兩個字,可就在老師一低頭的時候,白晞前後左右都遞來了小紙條。她用不易察覺的動作撫平了其中一張,嘴角笑得燦爛,開口就答出了正確答案。
足足擠了三次洗髮水,才將頭上的髮膠、綵帶衝掉,隨便吹了吹頭髮,白晞一個腳一個濕腳印地出來了。卧室沒人,客廳也沒人,沈欽雋不知道去哪裡了。
這一刻她的笑顏,在他心中,遠遠勝過了身後絕美的景緻。
所幸他們還能活著。
「你們一直在和他拖延時間嗎?」他慢慢地說,「這幾天。」
撥了電話找她,她始終不接。
上課鈴聲響起來,胡彥彎著腰從教室後門進來,悄無聲息地坐了下來。
沈欽雋看著那兩個秀氣漂亮的字,忍不住勾起唇角。
沈欽雋看著她直奔自己的方向而來,只覺得一顆心跳得從未這麼快,她越來越近,近到……真的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
可足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該怎樣給她更多的安全感,讓她確信,他是真的喜歡他。
和*圖*書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聲嘶力竭地阻止他過來。
他不想去考慮那個可能性,而杜絕這個可能性,唯一的以就是閉口不談自己窘迫的處境。即便真的有那一天,至少她會知道,他並非為了那些錢才想和她在一起。
「好啦好啦。」她妥協,知道自己的工作還是有些危險的。
「嗯……是啊。」
她會有充裕的零花錢,可以像那些女孩一樣買價值不菲的化妝品和皮包,學自己想學的東西;零花錢不夠了,她來向自己求救的時候,他了不會見死不救。假如有問齡人想要追她,自己大概也會出面擋一擋……她回到國內,畫著得體精緻的淡妝,小口小口優雅地吃東西——可是這樣想的時候,他又覺得,這們的白晞多無趣啊。
他拋下訂婚儀式趕去的時候,心裏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彷彿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
皺眉的樣子更加像,隱約的記憶里,幼時的白晞不高興的時候,也是像大人一樣皺著眉,噘嘴,一言不發。
因為記得小時候她發病時的可怕樣子,令沈欽雋覺得,能這樣擦肩而過,她安然無恙,也是一件幸事。
第二天一大早,助理證實了沈欽雋模糊的。白晞在這個世上還有親人,昨晚那個女孩是她的表姐。當年白晞父母雙亡,一度想讓那戶人家收養,可小姑娘的病實在太嚴重,只要是能令她記起父母的人和事,她都抗拒,最後只能遠遠地送去了盛海。
「那不一樣。」他一本正經,慢悠悠地說,「我們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礎……雖然你忘了,可你對我一見鍾情,證明我們還是心有靈犀的。」
沈欽雋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以前真的對你很不好。」
後續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只是,沈欽雋知道白已不會再去聯繫白晞。
如果命運如此殘酷,要他們一起死,他無話可說。
婚禮策劃的時候,因為白晞沒有長輩,就找麥臻東當哥哥,將新娘交到新郎手中。
可是到了這裏,馬上要舉行儀式了,又只有兩個人相處,白晞本性畢露,一刻也閑不下來。
「……我也沒了爸爸媽媽……」她的聲音又輕又弱,像是狂風中的風箏,隨時會被颳走,「你只是在騙一個……願意相信你的人而已。」
她抽煙,她和風流成性的麥臻東混在一起,她常年吃速凍食品,她爆粗口,她一分鐘就能掃完午餐……
可是白晞井不怎麼快樂,更多的時候他能察覺到她在觀察他,用一種很茫然,並不確定的眼神。
他掉頭離開,腳步從容淡定,可是心裏卻知道,他退得狼狽。
「我們在研究……我把你交到他手上的時候,我該說什麼。」
明知道自己不該教訓她,可他忍不住。
最後的署名是「白晞」。
沈溫白小朋友在爸爸媽媽爺爺的期望下終於還是順利來到這個世界,男孩,出生的時候哭聲響亮。
對方還送來了秦眸的檔案資料,沈欽雋看著檔案里那些照片,忽然意識到,這個女孩,遠比她清秀純美的外表來得複雜。
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對讀書不怎麼上心,語文的默寫總是得零分,可是對理科倒一直有著探索性的樂趣存在,做了幾道物理題,阿姨端了牛奶進來催他睡覺,他想了想,還是撥了個電話給司機。
這麼想來,第一次的相遇,只怕也多了幾分刻意。
他驚了一驚,下意識地去看她。
白晞忽然覺得大事不好,他可能又要藉機說起錢啊股票之類的事……先下手為強,她又湊過去親他一下,「上次不是都商量好了嗎,反正也都是共有財產,放在誰名下都沒所謂的。」
他一個人在辦公室,萬簌俱靜,也無心處理如山般堆積著的公務,只是反覆地想,到底是不是真的。內心的天平其實已經傾問相信,因為信中內容所涉及的集團細節,無不和他所了解的吻合。他微微閉了閉眼,靠在座椅上,許是因為太疲倦,竟然睡了過去。
也是在那個晚上,沈欽雋知道了蘇家還持有很大一部分榮威的原始股,只是目前還沒有交還給蘇家,但總有一天,那些股份和分紅是要交到蘇妍手上的。
白晞摔門走了,他一個人坐在包廂里,心底的感情極微妙,似乎是喜悅,可更多的是擔憂。他喝著已經涼掉的茶,忽然想,她真的輕而易舉地戳破了這個微妙的心結,卻把他放在了進退維谷的位置上。
秦眸惶然止步。
一畢業就接班,這自然是得益於之前的四年時間,只要是假期,沈欽雋就回國進公司上班,各個部門輪換著實習,沒人知道他的身份。正式上班后,沈欽雋對於榮威內部管理運行機制的熟悉程度,令諸多高管咋舌。
他強迫自己每天都規津地作息,儘力工作,晚上打球,十二點睡覺,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卻總是睡不著。
「有的吃還不滿足?」他斜睨她一眼。
——只是因為,白晞在圖書館勤工儉學。
白晞的鞋子放在門口,二樓卻是黑漆漆的,她應該已經睡下了。
背後的落地窗外有了第一絲光亮,昨晚的雨後,又是一個極好的天氣。
沈欽雋遞了紙巾給她,又問了地址。
白晞在他溫熱的懷裡動了動,「那你……喜歡做什麼?」
新郎看著未婚妻提著裙擺,還要圍著自己打轉,多少有些無奈。「你不能安靜一下嗎?」
側臉是真的像,尤其是尖尖翹翹的鼻子,和唇角的弧度。
他本就是學生,又能說出老師的名字,門衛就讓他進去了。
如果沒辦法告訴她那麼多,那麼,至少要讓她知道,他已經決心了斷。
他始終緊緊抓著她的手,不管她說什麼,哀求也好,大罵也好,只是不走。
她心的某一處卻傷了,不再信任他。
她的唇色蒼白,「照片被曝光和得罪你,都是一個下場,我寧可賭一把。」
他沒有那麼熱衷於工作了,偶爾也會和他們閑聊,詢問城裡有哪裡有年輕人愛吃的小店。而在一次極重要的和法國方面視頻會議的中央,沈欽雋甚至低聲接了個電話,儘管語氣還是嚴肅的,可是每個詞都像是精心斟酌過的,沒有絲毫不耐煩。
他忍不住笑了,勾著唇角,誠懇地說了句「對不起」。
「真是和你爸爸嚴謹的性格一模一樣呢!」白晞笑著摸摸兒子的頭,逗他說話,「兒子你快點長大啊,你知道媽媽一直暈車,不過想到將來可以坐你開的車,我就很有安全感呢……」
漸漸地愈發沒了交集,這似乎就是沈欽雋要的,哪怕好幾次,就連爺爺也對他欲言又止,旁敲側擊地問白晞怎麼不過來了,又為什麼突然和秦眸訂婚。
秘書追趕不上,只能打他電話,鈴聲是從他辦公室傳來的,他連手機都沒帶。
沈欽雋怔住了。
光線暖昧,他幾乎以為白晞換了身衣服,也到了這裏。
那之後過了一個月,某次午宴后,朋友十分貼心地幫忙安排了一間套房可以午歇。沈欽雋刷卡進門,只覺得屋裡的窗帘拉得十分嚴實,空氣中浮動著若有若無的香味,廊燈亮起來的時候,他終於覺得不對勁,卧室門口有一雙鮮艷的紅色高跟鞋。
秘書識趣地帶上門,但是離開前到底不得不說:「沈先生,您什麼時候去聯繫蘇妍小姐談股份的事呢?」
他的手已經扶在了車門上,隨時就要下車。可是白晞就只是站著,微微彎下腰,開始做鬼臉:噘著嘴,還掀起了眼皮,怪模怪樣的翻白眼。
小車丁零光啷地走遠了。
「蘇向陽害死了他們,你還會把白晞當成寶貝嗎?」她沒有撐傘,就這樣站著,髮絲都往下滴著水,纖瘦柔美的身形下,眼神卻閃爍著莫名的光亮和快意。
「繞一圈,把車子停在街角那裡。」
他無法對此回應哪怕一個字,一句話,一步一步地走出屋了,將車開回公司,又足足在停車場待到了深夜。
他看得清楚,她的眼神前後左右溜達一圈,分外狡黠靈動。
他一言不發地去查看她的雙腕,一顆心怦地落回原地,那種冷酷又夾雜著往事重新浮現出來,轉身要走的時候,聽她叫住自己。
可是種種理智的規劃,在和白晞本人相處的時候,都沒來得及實現。
在白晞離開翡海去斯威亞之前,他最後那次見她,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可是……我好像對你也是一見鍾情啊。」白晞藏不住話。
沈欽雋這才知道始末:她初出道,便犯了那個圈子裡最不該犯的禁忌,做事不知進退,仗著自己有了點兒小名氣,便敢向當時的小男友要了套跟自己並不匹配的首飾。結果差點兒換來前途盡毀的結局。
想得卻不可得,
這天是老爺子八十大壽,沈欽雋帶著老婆兒子去給他拜壽,自從沈溫白出生后坐安全座椅開始,白晞就在後座照顧兒子,他就再也不能享受到老婆坐在副駕駛上隨手伸過去就能摸摸頭髮掐掐臉的樂趣了。
她仰著頭,漂亮的眼睛瑩瑩亮亮的,彷彿鑲滿碎鑽,變得璀璨奪目起來。
「……你千萬別松腳,不然我們就一起死了。」
這個季節的翡海很少下雨,可這天偏偏是雨夜,沈欽雋在給秘書發郵件,卻心不在焉地想,要不要打電話給白晞去接她回來。
自私也好,恐懼也好,沈欽雋有選擇地幫她將那些記憶補充完整,並且不用再尋找任何理由,光明正大地將她留在身邊,將她父親留給她的股權和金錢,全數轉交給她。
這次,他不想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遙遠的地方,度過一個生日。
果然人心是最難改變的。
白晞開始早出晚歸。他一個人在客廳辦公,給她熱好牛奶,有時也準備地夜宵。她回來的時候總是一臉倦容,他怎麼都不問,看她乖乖喝完牛奶上樓,心底卻像個高中生似的雀躍,因在在這個小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唇角始終噙著一絲含義莫名的笑,一言不發。
駕駛座里明明是沒人的,怎麼後座還有人?
白晞,這個世界只有一個人,激起了他這樣多的情緒。
沈欽雋替她拉上了被子,中間有片刻的怔忡:如果躺在這裏的是白晞,他大概會直接去找開玩笑的人拚命吧?
「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原來是榮威的職工嗎?你知道為什麼我家在白晞被送走後也搬了家嗎?」她頓了頓,「你知道……在我剛剛進演藝圈的時候,我告訴爸爸媽媽我想找你幫忙的時候,他們是多麼激烈反對的嗎?」
有時他在宴會或者朋友聚會上遇到那些舉止優雅的女孩子,總在想,如果蘇叔叔和阿姨沒有死,白晞和-圖-書是不是不會這樣?
他總覺得她小,有時候還幼稚,可她卻早早看清了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道理。
「真的很難選。」他溫柔地說,「如果是男孩,想到他以後要承擔起的責任,我就覺得挺心疼的,萬一他不想接我的班,又可能會被別人說紈絝子弟……還是女孩子吧,女孩子打扮打扮,再搞點兒藝術,也挺好的。」
此刻她離他這樣近。近到他可以數清她的睫毛,看到她額頭上滲出的細微汗水,以及通紅的眼睛。
白晞安然無恙地在那裡,表情近乎呆傻,又或者……下一秒就要慟哭出來。
這些精明與算計,他不說,只是因為她是白晞的表姐。
現在才是上班的時候,她……大概還是傻傻地在等。
車載電話響了,是秦眸約他晚上見面。沈欽雋皺了皺眉,這女人向來十二分地會做人,從不會用這樣的語氣邀約他的,隱約覺得出了什麼事。趕到那間隱秘的會所時,果然看到,一瞼憔悴的秦眸。
他們默契地維持著這樣的關係,直到某一天沈欽雋請司機接她去吃飯。
他以為他不會與秦眸有太多糾纏,畢竟他已經幫了她一次,並沒有理由幫第二次。
車子一路飛馳到麥臻東在市區的公寓里,他用盡全身力氣砸門,最後麥臻東來開門,他上前抓住他的領口,一字一句問:「白晞去的是斯威亞嗎?」
全市中考模擬考試我考了第十一名,進入重點高中還是很有希望的。我希望自己能夠考上公費線,這樣叔叔阿姨每個月給我的資助就能分出一部分給別的需要幫助的同學……
「就是這樣子的啊。」她裝傻,「獨衛,安靜,也不臟。」
「沈先生,我們訂婚吧」她用敘述的語氣說,「我知道你沒辦法和白晞在一起,也希望她離你遠一點兒,這樣對我們都有好處。」
白晞慌忙睜開眼睛,沈欽雋從容放開她,微微側頭,在她耳邊說:「我先去外邊。」
一起活下去,或者,一起死。
沈欽雋彷彿沒有聽見,只是平靜地拿起那沓疊信,裡邊的紙已經泛黃,鋼筆墨水也有些淡去,他讀得很仔細。
沈欽雋一手插在口袋裡,靠著冰冷的書架,低頭笑了笑。
眼淚剛把眼睛里的異物衝出來,車窗就以一種均衡地速度降落下來,白晞全身僵住了。
在股東大會的前夜,沈欽雋接到了陌生電話。
初三( 4)班就在第一教學樓的一樓,最靠衛生間的那個教室,他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
好幾次在機場,遠遠見到她,她正和同事們在一起,神采飛揚的樣子。他想了想,躲了開去,因為那個時候,他還沒把握——沒把握當她回過頭看到他時,會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叫他的名字:「沈欽雋,你來了?」
傍晚的時候,秦眸頭髮凌亂地出現在書房門口,臉上窘迫得漲紅了,幾乎要滴下血來。
「白晞要是出了什麼事,我不會放過你。」他死死盯著他,像是一頭困獸。
打一看,卻是很久沒見到的秦眸。
他一直佯裝鎮定,直到白晞跑去盛海,又在路上出了車渦。
即便不是她,也不會是任何人……呵,任何人,甚至不願再說一個單獨的「你」。高跟鞋在濕滑的地上踉蹌了一下,她很快穩住了,一步步往前走的時候,竟說不出此刻究竟是痛快,還是痛苦。
小姑娘也有一股初生牛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將一沓文件放在他面前說:「股權轉讓的合同我做好了,沈總你簽個字吧。」
他的父母死得這樣慘,幾乎屍骨無存,而他此生最在乎的那個人,卻是白晞。
這個忙荒唐到有些可笑。
心臟跳動得如同劇烈地擂鼓,沈欽雋其實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初夏的午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燥熱和靜謐,最頑皮的學生也都乖乖地靠著桌子,手拿著筆,半打磕睡半聽課。靠窗的女孩子拿手肘撐著自己半張臉,另一隻手拿著筆,筆尖卻戳在白紙上,並沒有寫字。
那之後,再聯繫和照拂彷彿也成了理所當然。雖然明知通對方在利用自己,但他心裏還是期待著那點兒相似的血緣關係,能讓秦眸總有一日學會真心待人,縱然無法像白晞一樣純真,至少也不用活得那麼工於心計。
訂婚自然是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他現在能做的,只是保護好她,包括……那些脆弱的記憶。
當晚沈欽雋趕到成都,那時白晞正窩在酒店,抱著一大堆滷味店買的兔頭,對著電視啃的津津有味,他一推門就愣住了,屋子裡亂糟糟的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命運這回事的話,這個命運,一定等同於荒謬。
十個月的時間,不長不短。
最後麥臻東退開了兩步,抹了抹嘴角的血,氣喘吁吁地問:「你他媽發什麼瘋?」
因他真的是不知道,怎樣一個人面對她。
定點兒吃奶,定點兒睡覺,甚至定點兒便便……讓家長們覺得無比省心。
白晞翻了個白眼,「是說娶到了就無所謂的意思嗎?」
看起來,她似乎變得懂事很多了呢。
可是他始終帶著這個心結——她去看了心理醫生,會隨時記起那件事。
他終於忍不住抿出一絲笑來,「我只是……想讓你安靜下來。」
很有可能,他會嫌她笨,或者動作慢,可是有外人在的時候,他還是會竭盡所能地保護這個妹妹。
不過她也不會到這種場合來。
沈欽雋本以為看到白晞的時候,一切波折都結束了,他不想管他們的將來會怎麼樣,他只要她平安跟著白己回來就行了。
許是因為安全感的缺失吧。
他的指尖拂過冰涼的瓶身,那點兒沸騰的體溫也漸漸沉落,他說:「走吧。」
沈欽雋安坐在那裡,有那麼一瞬間,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其實分明有各種手段來拒絕這個「幼稚的」「不動聲色」的威脅,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答應下來。
當年為了擴大市場引進的外資,因為經營理念的巨大差異,遲早有一天會成為發展的隱患。
「唔……」沈欽雋換了姿勢,繼續閉上眼晴,隔了一會兒又睜開,「讓你給我帶的水呢?」
大約是說完才意識到自己不該說的,白晞飛快地吐了吐舌頭,轉身跑開了。
可是肢體的動作卻是不受控制,輕輕走過去,俯身,輕柔地,去觸碰她的臉頰,和……明顯紅腫的眼睛。
她恨恨地瞪著他。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沈欽雋端了酒杯站起來,原本還有些鬧哄哄的廳里頓時安靜下來。
「麥臻東,你害得白晞差點兒死在斯威亞,這件事我還記著。」
沈欽雋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臉色驀然間垮下來,正要上前叫醒她,忽然見她孩子氣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不知嘟囔了一句什麼,翻過身繼續睡,短裙因為這個動作翻起來,露出完整而纖長的腿。
小姑娘一陣風似的走了,沈欽雋打開那沓疊文件,甲方那一欄上已經簽好了名字,還摁下了手印,留下空白的乙方,等著自己簽字。
晚飯照例是阿姨燒完后他一個人吃,只是今天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時地向外張望。
數學老師在講台上唾沫橫飛,同桌低著頭,看似認真地在盯著書上的求解過程。胡彥卻知道他是在睡覺,於是猛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笑一笑啦沈欽雋!」
「我先睡一會兒」
她不安地動了動,嘴裏喃喃地不知說了句什麼話,像孩子一樣,睡夢中也會嘆氣。
因為他也不確信假如跨了過去,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她沒有和他寒暄,潮濕而微涼的風中,她說:「知道你的父母怎麼死的嗎?」
「……」白晞結巴了一下,忽然不知道怎麼反擊,說是毒舌,她真的不是看似斯斯文文的沈欽雋的對手,醞釀很久,才憋出一句,「你聰明死了!」
白晞知道自己嘴角邊還有醬料,也不敢撲上去親他一口,只好訥訥地站著,「你進來啊。」
「你不緊張嗎?」他終於板起臉訓她。
沈欽雋獨自一個人坐在汽車後座,看著這個小小的校門……如果沒有那個意外,或許他們一直會一起出沒,就像胡彥和他妹妹一樣。
「沈先生,去哪裡?」
沈欽雋聽到的時候,臉色明顯有些不悅,可因為見到白晞興高采列的樣子,忍了下去,沒有反駁。
和她懶散隨便的作息不同,沈欽雋像往常一樣早起,端了咖啡在客廳里看書。
沈欽雋明白他的意思。
沈欽雋不露痕迹地後退了半步,抬頭的瞬間,卻怔了怔。
那件小禮服只是及膝而已,秦眸只在外邊披了件黑色薄昵大衣,抱著肩膀,凍得直跺腳。沈欽雋駛近,看到女孩頻頻向市區方向張望,眼睛卻是紅的。
就說她的父親害了自己的父母,而自己又害死了她的父母?
駕駛座上的人額頭上的青筋若隱若現,不過忍住了沒開口。
「你——」女孩卻有些惱怒地看了他一眼,不悅地蹙起眉。
隱隱的那些期待或者害怕,終究還是變成了失落。
「我對結婚要求也不高,也不用老婆多漂亮,多有名氣。」他繼續說,「像你這樣的,不聰明,不過對老公很大方,我也就將就了。」
這樣多好。
用最快的速度辦簽證,和使館聯繫,又拉上莫家明,三天之後,沈欽雋趕到斯威亞首都。下飛機的時候才確認被綁架的是一名男性,一顆心剛剛放下,卻又接到消息,說是這支來自中國的攝影團隊失去聯繫也已經有兩天了。
原來是來找白己的。
經濟酒店的所謂大床房,實在是大不到哪裡去,房間緊緊湊湊的,浴室也小。沈欽雋沖了澡出來,她還在吃,他有些疑惑:「白晞,你以前說起你出差住的酒店,可不是這樣子的。」
沈欽雋的心跳漏了一拍——和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並沒有什麼差異,一樣是柔軟的黑髮,瘦瘦的脊背和乾淨樸素的白襯衫校服。沈欽雋忍不住稍稍走近了一些,近到能聽到教室里嘩啦呼啦奮力扇動的風扇,以及老師突如其來的點名,「白晞,這個方程式怎麼配平?」
如今大局已定,白晞可有可無。想必這一次,麥臻東是帶她來這裏散心。
既然已經有了決定,此刻再去靠近,又有什麼意義?
秦眸就在附近拍廣告,妝容艷麗,隨叫隨到,真是良伴。
婚禮儀式再加上簡單的酒宴,結束的時候已經頗晚。
指尖的觸感這樣溫熱,他貪婪地還想要再靠近,卻又倏然驚醒。
長發在腦後盤成髮髻,只插了一根珍珠發卡,鬆鬆落下幾縷髮絲垂在耳側——這大概是沈欽雋認識白晞以來,她最柔美的打扮。
李欣顯然是想讓秦眸和圖書更加熱情一些的,可她實在太拘謹,到底不肯再說些什麼。
不知不覺,競然睡著了,醒的時候已經天亮,他看到白晞匆忙跑出來,在路口攔了輛車,下意識地跟了上去,有些意外地看到她在榮威大廈的樓下下車,進了家咖啡店。
「那還是生個兒子吧。他像你的話,應該會很自覺很乖,你慢慢教他就行了。」白晞想了半天,終於還是決定了。
沈欽雋怔了怔,不怒反笑,輕聲說:「你在說什麼?」
白晞對他看的那些書從來沒有興趣,只是喜歡他此刻的光影和畫面,莫名地讓人覺得溫暖和安全。她心底有些不可思議,眼前這個人,竟然真是自己丈夫呢……
孕婦在催促下刷了牙上床睡覺。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沈欽雋表情從容而輕鬆,剩下的事,交給命運吧。
她適時地收聲,意料之中地看到眼前的男人臉色微微一變。
「很難選嗎?」白晞有些困惑地回過頭,他的鼻尖擦在她的臉頰上,痒痒的,「你放心說啊就算你喜歡,我也不說你重男輕女。」
他沉吟著合上了那份案卷,打了個電話給助理,讓他轉告李欣,合約問題已經解決,別的卻隻字未提。
他的目光掠過尚且懵懂無知的兒子,落在一旁的妻子身上。
麥臻東想都沒想,回手一拳,兩人身高相仿,廝打得無聲而激烈。
他面無表情,開口的時候聲音嘶啞得連白己都嚇了一跳,「我知道了。」
關了燈,因為床小,沈欽雋抱著她睡,兩個人都睡不著,白晞問:「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啊呀,忘了!」胡彥懊惱,「媽的,剛才在樓下被我撞見幾個小屁孩在追我妹,我就教訓了他們一頓,回來就忘了。」
不知怎麼的,沈欽雋一下子就醒了,妹妹……誰說他沒有妹妹……
把她推遠點兒,能離她回憶起來的那一刻遠一點兒。
「嗯?」
辦公室里有濃濃的煙味,她跟了沈欽雋這麼久,從不知道他煙癮這麼大。驀然看見抬起頭的沈欽雋,眼睛充血,臉色難看得無以復加,她嚇了一跳,「沒事,沒事吧?」
沈欽雋,你只敢在她睡著的時候,才能這樣面對她嗎?
正在僵持,小朋友忽然間開口,清清脆脆的,「媽媽,爸爸開。」
那個瞬間,沈欽雋心緒複雜得難以描述。
秦眸說了學校的名字。
白粥是熱的,還有幾碟乾淨清爽的小菜。白晞隨手打開了電視,新聞里那場國際異常盛大,包機去國外某海島,記者們拍下的畫面中,新娘穿著定製的昂貴婚紗,捧花放在胸前,大方地接受訪問。
其實那個女孩正遠在另一座城市出差。
他有些不自然地走到了走廊外邊的小花壇邊,又回頭看了一眼,白晞周圍圍了一圈同學,熟稔地說話打鬧,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成了很彎很彎的一枚小月亮,乖乖的一副無害的樣子。那個笑容太遙遠,又太刺眼,沈欽雋終於還是收回了目光,雙手插在口袋裡,慢慢往外走。
只剩最後一本書的時候,白晞仰頭看了看最高一層,試著踮起腳尖伸手去夠,還是夠不著。於是有些為難地四周看了看,大約在尋找不翼而飛的小爬梯。
「秦眸也是昨天結婚。」白晞想了起來,「好像半個娛樂圈的人都去了。」
他在轉讓書上籤下了名字。
設置成功的那一剎那,心中明白,他親手斬斷了同她解釋的機會。
可偏偏不是這樣的。
她微微揚起下頜,「你們在一起這麼久,為什麼她反倒離職了?沈先生,既然你不敢和她在一起,也不會和她在一起,為什麼不讓我來幫你呢?」
他幾乎立刻猜出來麥臻東要帶的是誰。
他這才驚詫:「你也在那裡上學?」
「嗯。」她注意到他用了個「也」字,不過隨即很好的掩飾起了好奇,「是啊,我是藝術學院的。」
辛而那時還在成都,第二天才直飛拉薩,她思想鬥爭了半天,決定爭取坦白從寬,於是小心翼翼地發了條簡訊給沈欽雋:你可能要當爸爸了。
他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時間。
最後真的是被驚醒的,那個夢非常非常地熱,熱到四處都是暗紅色的剛水,傾盆而下,底下的那兩個人影頃刻間不見了,只剩下慘叫聲……
可是等了一會兒,他卻什麼都沒說,又開始低頭看書。
「白晞是個傻丫頭,你……你要對她好一點兒。」她大咧咧地坐在他對面,比了個數字,「高崎給她開了這個數的轉讓費,她還是要這麼做。」
白晞怔了怔,有些意外他這個回答。
直到數月之後,他無意間看到那條新聞,中國赴斯威亞的NG攝影團隊中唯一的女攝影師遭當地反政府武裝綁架,下落不明。
「新郎你認識嗎?」白晞純粹挖八卦的心態問。
「是啊。」許琢把文件往他那裡推了推,「喏,東西我送到了。白晞還我讓轉告你,如果你不想簽,她還簽了一份委託書給你,你可以替她行使決策權。」
他不緊不慢地站起來,裝作是要去還書的樣子,跟著白晞往裡邊走。
後來秦眸片場被偷|拍的照片外泄,李欣氣勢洶洶地將白晞叫出去,異常嚴厲地指責她。這齣戲沈欽雋看得清清楚楚,只不過是娛樂圈慣有的炒作,不過這一次卻是把黑鍋丟給了白晞。他三言兩語把李欣打發走,白晞就站在那裡,眼角眉梢都蘊著怒氣,他本該安慰她的,可是出口的剎那,又提醒自己不該太親近,於是口氣意外的生冷。
周一他以辦出國手續的名義請了假,司機載著去盛海。
近五百公里的地域空間,以及十一年的時光。
電話隔了大約十分鐘才回過來,他的聲音難辨喜怒,「你最好不要告訴我你已經在拉薩了。」
沈欽雋只是站起來,拉開了門,雨聲淅淅瀝瀝,「你走吧。」
再也不會相認。
助理走時把車留了下來,他坐在駕駛座,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去哪裡。
這個從來都很果斷的男人,明白自己在感情上已經先輸了一步,進而一潰千里。
因為比起過去的幾個月,眼前的選澤太簡單了。
他依舊嚴肅地瞪著她,「我只是覺得,在親我之前你是不是應該擦擦嘴巴啊?」
沈欽雋慢悠悠地睜開眼睛,並不像普通人那樣因為一下子被驚醒而顯得狼狽,只是用帶若濃濃睡意的語氣低聲問:「幹嗎?」
她……認出了自己,所以追了出來嗎?
下午還有一個會議,陸陸續續地,與會者們已經到會議室了。
「對你,我時刻要準備應付最糟糕的局面。」他毫不猶豫地說。
沈欽雋心浮氣躁地轉過身,原本打算讓秘書送咖啡進來,轉念一想,叫了司機下到地下車庫。
可是病始終是要治好的。
「爺爺從來不逼我。」他輕聲說,「可我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爺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沈欽雋想起四年前他獨自去看白晞的場景,她向自己跑來,她隔著玻璃開始做鬼臉,然後她離開。
情愛無智者。
不過打開的時候新娘子的眼神有些黯淡,「啊,不是米線啊。」
可沈欽雋很清楚的知道,這們多的情緒中,最深刻的卻是……擔心。
沒過多久,沈欽雋盤算著該走的時候,有人攔到他面前,笑著叫了聲「沈先生」。
他悶笑著去親她的後頸,又讓她躲開,最後忽然說:「白晞,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全程他都沒再說什麼,只是校門口停下的時候遞了張名片給她,十分謙遜地說:「以後多聯繫吧。」
回頭看到是個高個子男生幫了忙,白晞連忙說了聲「謝謝」,又因為急著回去值班室登記,推著車匆匆離開了。
沈欽雋抿著嘴角冷冷地聽。
他也知道小丫頭大約有些喜歡自己,卻沒想到她就這樣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末了還狠狠地說:「我見你一次揍一次!」
「就當是謝你,幫我看清了一個人。」他不動聲色,心知她就在樓下,只覺得心跳又快又澀。
她競然……早就知道了這一切。
「不過誰讓我從小就喜歡你了呢?」他淡淡一笑,「喜歡一個人成了習慣的時候,在聰明也於事無補了。」
「謝謝。」白晞接過來,大約是不知道如何表示謝意,又鞠了個躬正要落跑,忽然聽到那個男孩子問:「你不上課嗎?」
他怔了怔。
從圖書館出來,助理已經把車子停在學校門口,接他去鉑爾曼酒店參加一個酒宴。其實半個小時前就已經正式開始了,但他習慣性地遲到一點兒,一來是不用待太久,二來推說「開完會或下了飛機」才匆匆趕來,更顯得重視,一舉兩得。
「你之前在訂機票嗎?我已經和老王他們說了,我不去了。」她連忙解釋,「你動作太快了啦……」
愛比恨重要,釋然比糾結重要。
沈欽雋十分斯文的那紙巾抹了抹手指,不答反問:「今天婚禮上麥臻東把你交給我的時候,你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可是命運待他們,又是這樣殘酷而輕率。
「一會兒讓司機送你回家。」他說,「以後不要做這種事了。」
在全場善意的笑聲和掌聲中,沈欽雋從善如流地舉起酒杯,隨著兒子的話,也只說了兩個字:「乾杯。」
「我知道了。」
後座那個年輕人一直看著窗外,直到此刻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說:「華山路。」
她面不改色地挑了兩三樣,似笑非笑,「我準備好了,你呢?」
「洗澡去。」
她額頭上貼著膠布,髮絲凌亂,有些倉皇地抬起頭看他,卻喊他「哥哥」。
「回去吧。」他躊躇了片刻說。
是真的深吻,白晞先是睜大了眼睛想要掙扎,可到底拗不過他,慢慢閉上眼睛,雙手軟軟環著他的腰,呼吸輕輕地起伏糾纏。
她又站了一會兒,才掙扎著說:「上次解約的事還沒親自向你道謝。」
秦眸聽完他的請求,低頭不語,半晌才說:「你為什麼不怕她誤會?」
「可即便不是她,也不會是任何人。」他看著她的背影,最後淡淡地說。
「你心裏已經信了一半了對吧?」她抿起好看的唇角,笑的時候眼角帶著春光,「沈欽雋,我想盡方法接近你,我和你訂婚,不是因為我想當最紅的那個明星,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她輕輕喘著氣,目光中閃爍著刻毒而愉悅的光芒,「我可以接受你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蘇妍。」
他每天都早早地下班,他們親密地相處,像是兄妹,也像是戀人。
沈欽雋遞了包紙巾過去,「沒事。」
「你不懂,哼,等你有個妹妹再來和我說。」每回胡彥都和*圖*書這麼說。
車子駛離校園,沈欽雋撥了個電話給助理,「幫我查一下,當年蘇向陽去世之後,是不是還有一個親戚?」
窗外的月色這樣好,他想,如果當年父母沒有死,蘇向陽現在還是榮威的競爭對手,她也會無憂無慮地長大。也許他們會在某些場合見到,因為彼此父毋的關係,還有些敵意,客套地應對,什麼都不會發生。
他踢開了地上那雙高跟鞋,推開了半開著的卧室房門,女孩子一頭烏黑的長發如瀑般鋪在枕上,臉頰上有異樣的紅暈,睡得正沉。
股東大會結束那天,麥臻東來公司接老爺子,見到沈欽雋隨口問了句白晞的近況,他卻只說:「我不清楚。」
他已經一腳跨進去,將他抵在牆上,「你說啊!是不是?!」
要在那些報告中尋找到數據並不算困難,目光落在最後一行,報告人的名字簽得異常清晰。沈欽雋又展開了秦眸留下的信件,忍住這片刻的暈眩,又核對了一遍。
沈溫白到了剛開始說話的年紀,不過不像很多同齡人那樣嘰嘰喳喳。什麼都想說,可是發音又有些含糊,他大多數時候像爸爸一樣喜歡嚴肅地皺眉,偶爾說出一兩句話,卻都很標準——發音標準,用法也準確。
麥臻東嘴角抽搐了一下,「誰先害她受情傷的?要不是你——」
又絮絮叨叨地和兒子說了半天話,沈欽雋終於忍不住了,「白晞,我是讓你很沒有安全感的人嗎?」
已經大口大口的開吃,白晞只能含含糊糊的說:「可是以前你半夜都會給我買米線……」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討厭麥臻東嗎?其實說不上討厭,我可能……只是嫉妒吧,嫉妒他和我差不多的出身,卻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司機顯然覺得有些困惑,但是照做了。
生活當然不會如同斯威亞那一幕般的戲劇驚險,他索性放她自由,也不給她壓力。
她不死心地站在那裡。
回家嗎?他的家就在這裏,可他自己選擇走了出來。
她依然對汽車很恐懼,偶爾會有隻言片語關於過去的描述,沈欽雋猜不透她什麼時候會想起一切,也猜不透……知道真相的進修,她會不會還像現在這樣毫無保留地愛自己。
「我拭目以待。」她輕輕一笑。
「……」
他不由自主地踩了剎車,慢慢倒車回去,放下了車窗,「秦小姐,我送你?」
那個女生的名字他聽說過幾次,是白晞的好朋友,也是個律師。
他見她一瞼嬌憨和無憂,忍不住想笑,於是靠過去,一把攬過來,全然不擔心她的唇妝會弄糟,就這麼狠狠吻下去。
司機買了水回來,遞了一瓶給他,「走嗎?」
沈欽雋揉了揉眉心,終於還是點了下去。
好比她一年多前的照片已是極美,卻又隱約和現在不同。那時的眼睛更細長些,下頜也尖俏,並不像現在……同白晞那麼相像。
她打了個哈欠,「我們都好幾天沒睡了,沒什麼事了,我先走了啊。」
後來白晞又給小謝打電話,小謝從後視鏡中望著他,他輕輕搖了搖頭。
或許潛意識裡,只是為了在自己和白晞之問劃下一道安全距離吧。
他抬起頭,「我知道了。」
李欣巧妙地把身後的少女拉過來,讓她同沈欽雋打招呼。沈欽雋只覺得「秦眸」這兩個字有些熱悉。
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他起身離開卧室,去了書房。
他滿頭大汗,大口喘看氣,良久,才想起這裡是哪裡,他又在幹什麼。
「我幫你推開她,你給我一個身份,這樣不好嗎?」
他想了想,說:「畢業的學生,來看初三( 4 )班的張老師。」
當晚沈欽雋沒有等白晞回來,去了辦公室聯繫國外的期友,幫忙調回了當年蘇向陽的實驗數據,他說的是「越快越好」,於是得到的答夏是大約要等五六個小時。
「會不會你懷孕……是個烏龍?」沈欽雋坐了起來,想到這問題后,頓時失眠,「你確定查過了嗎?」
在旁人艷羡又帶著揣測的目光中,沈欽雋一步步地走得很踏實,可只有他們祖孫兩人知道這背後的辛苦與無奈。
夜裡安安靜靜的,她聽到他平緩的呼吸聲,終於說:「你到底怎麼長大的?爺爺……逼你很緊嗎?」
他不是沒了耐心,只是因為,她的生日要到了。
「哪……你會緊張啊?」白晞微微歪過頭,想了想,「你是不是在緊張我會臨時反悔……」
沈欽雋站起來,走到她面前,用十分從容的聲音說:「不用這麼客氣。」
「我記得蘇妍那時被送到我家,整天地哭,哭得我不敢和她在一個房間待著。那時她翻來覆去地說,都是哥哥要去遊樂園——」
可是眼前這個做事向來舉重若輕的年輕男人,卻是鄭重地提出來的。
胡彥的妹妹比他們低兩級,小姑娘長得很清秀,招不少小男生喜歡。不過沈欽雋總覺得他有些多管閑事,小孩子的喜歡,又有多少能當真。
直到有人尷尬地在門口咳嗽一聲,「差不多了,白晞。」
「我喜歡自己的工作。可是以前……有時候壓力真的很大。」他自嘲地笑笑,「尤其是看到爺爺拄著拐杖,還要來公司幫我善後的時候。」
他沒說話,顯然也不想說話。
「我想在未來消化這部分賣出去的股權。」年輕人的面容沉靜穩重,顯然有這個想法已經很久了。
他想起自己這麼多年的等待,定定地看著這個剪了短髮、明明害怕得發抖卻又假裝堅強的小女孩……忽然覺得自己這樣蠢,將那些不屬於她的仇恨,硬生生地加在她身上。
沈欽雋長久沒有回答,秦眸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臉上找到了束手無策的表情,最後,他也不過說了句:「總歸,我還是想試試。」
司機並沒有立刻開車,「那我先去買兩瓶水。」
最普通的黃色信封,開關是規規矩矩的「叔叔阿姨」。
她抬頭的時候,眼神有異樣的光亮。
沈欽雋淡淡地抬起眉眼,很快地掃過,「嗯。」
他們都在用時間療傷。可是愛和恨,釋然和糾纏,這兩對無解的難題,他始終不能如白晞一樣,很快地明白過來。
老爺子八十歲的壽宴包下了一件會所,一部分請的是榮威老同事,另一部分則是根據集團需要,請的是沈欽雋的生意夥伴和朋友。老爺子喜歡清靜,很久沒有在這種場合出現了,開席前總得說些什麼,可他始終笑眯眯地坐著。把這樣的任務一併推給孫子。
「……」
到那個時候,她會不會認為自己的接近和照顧是有目的的?
這一走,就是整整四年時間。
小夫妻都喜歡低調簡單,索性就在老宅的草坪上舉行了儀式。
他還保存著家中的鑰匙,在門口躊躇很久,已經是更深露重,綿球還是進去了。
剛剛駛出度假村的門口,發現路邊有人在等計程車。

電腦屏幕上的郵件提醒一閃一閃,他用很快速度點開,可是真正要下載文檔的時候,卻又猶豫了。他曾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他不敢面對的事,可現在,怔怔地看著文檔,指尖就這麼虛懸著。
並不是他不怕死,只是他沒辦法想象如果白晞在自己面前被炸成碎片……
一次又一次。
如果有一天,白晞想起了一切,他又該怎麼解釋當年的那場事故?
他三步兩步跨過地上的行李箱和購物袋,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她,先是伸手輕柔地摸了摸她還很平坦的小腹,最後把她抱在懷裡,完全忘了之前想好的,見了面先訓她一頓,讓她不要再亂跑了,只說:「我允許你現在不擦嘴親我一下。」
司機把沈欽雋接回家,爺爺還沒回來。
「你們在吵什麼?」端了杯熱茶進來的白晞有些錯愕地駐足。
出國這是家中旱就決定了的事,他不意外,慢吞吞回書桌前看書。
他說的是——「不要做這種事」
小心翼翼地把信紙折起來收好,放進抽屜里的那個瞬間,沈欽雋忽然想,她一個人在那裡,不知道會不會有男孩子喜歡她?她又會不會像那些小女孩給自己送信一樣,給別的男生寫信呢?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下午還說過小孩子的喜歡不能當真,可是想到白晞,他心裏卻覺得有些酸溜溜的,一時間怔住了。
到底要如何再和她相處,沈欽雋開始琢磨。
那頓飯本該是她請的,因為前幾天拍雜誌的場地就是借的沈欽雋的別墅,結果全程他沉默地吃著,最後十分禮貌問:「能請你幫個忙嗎?」
女孩見他態度好,倒也沒說什麼,說了「沒事」就走了。
沈欽雋掛了電話,看著客廳里的日曆,忽然驚覺,只剩幾個月的時間了。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上車,車裡的暖氣令她小小地打了兩個噴嚏。
路途大約是四個多小時,火車或許更慢一些,沈欽雋全程都安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高速公路上的護欄,整齊植下的樹木,而他只是在默默地衡量,和她之間的距離。
甚至命運還送了他一份大禮,讓他在飛機上開始生病。他在高燒時裝昏睡,死死抓了她的手不放;在隔離時裝作神志不清的樣子,要她陪著自己,寸步不離。
皺著眉的爸爸終於笑了,順著兒子稚嫩的口音說:「好,爸爸開。」
沈欽雋鬆了松襯衣領口,指尖握著那小小茶盞,站起來走到窗邊,撥了個電話。
老爺子拿拐杖拄著地,良久,終於說:「明史里削藩太急的後果,你要知道。」
「啊?」白晞看著他略帶凝重的表情,忽然意識到他真的很在乎這個,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好,只能很快湊過去,在他臉上親親,嬉皮笑臉地說,「那你就用炸雞補償我啊。」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雙手不安且狼狽地絞在一起,半晌才終於開口說:「沈先生,我不知道……怎麼會在這裏。」
她的表情似乎真的快要哭出來,「哦」了一聲。
這突如其來的信心令他怔忡了片刻,繼而他冷靜地站起來,走進休息室洗了臉,又換了衣服,按照秘書給出的行程,再正常不過地工作。
看上去是個比自己在幾歲的男孩子,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更像是在……研究她此刻的表情。白晞一下子窘迫得滿臉通紅,慌亂間抹了抹臉,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我以為,以為車裡沒人。」
通常而言,她不說話,表情乖巧的時候,往往就是心虛的時候。
沈欽雋發出了一種介於冷笑與不屑之間的聲音,卻沒說話。
「很好,我知道分寸的。」他看著她愈發嫣紅的唇,壓低聲音說。
「啊?」她脫口而出,「我逃課了。」
悚然心驚。
他來不及看清許琢和_圖_書的表情,快步奔上來。
來自等待,他對白晞,那麼長,那麼深的等待,近乎折磨的等待。
沈家第二代斷層,本該是他父親的承擔和責任,最終讓老爺子多勞心了十多年,直到他可以接手。可畢竟他年輕,集團里固然有一批支持的老人,可是虎視耽耽的也不少。沈欽雋在去榮威正式上班的前一天,鄭重地和爺爺談了想法。
「求仁得仁吧。」他用十分從容的動作放下筆,合上書頁,「秦眸想要一個豪門穩固地位,也想要所有人羡慕她嫁得好。至於夫家,這個階段需要知名度。所以算是一拍即合。」他頓了頓,「否則,你覺得閃婚能有多少感情基礎?」
這用生命的長度描繪的照片,他的白晞,是最美的存在。
麥臻東當即臉色一變,若不是因為有長輩在,幾乎便要揚聲質問他。
小謝輕聲問他。
窘迫的兩個大男人終於暫時休戰,強迫自己將火氣壓下去。
她挽起他的手臂,一步步走得搖曳生姿。
對於白晞狼吞虎咽的吃相,沈欽雋自知自己糾正不過來了,撿了一塊兒肉質勻稱的遞給她,「那是沒結婚的時候。」
幸而同行的還有莫家明,這個地頭蛇搞定了政府,也搞定了當地黑幫,順利把人質救了出來,甚至神通廣大地找了政府軍,打算將他們護送出來。
他微微笑了笑,補充說完:「……你是蘇妍的表姐,這是應該的。」
老師讓她坐下了。
「我不急,我會一點點地來。」沈欽雋用一種怪異於同齡人的穩重,向爺爺保證。
後來的他,想起了對時的自己,忽然明白了那種不急不緩的心境來自哪裡——
「那她會……再犯病嗎?」
愧疚,牽挂,喜悅,憤怒……
她終究會醒的,這樣無異於飲鴆止渴。
沈欽雋極有禮貌地沖他們欠了欠身,走到了一旁,身後隱約還聽到李欣低聲的幾句訓斥。這大約就是他種場合的原因,每個人都把獻媚當成了理所當然,可那些衣香鬢影后藏著的交易太赤|裸裸,也太令人作嘔。
因為連他自己也分不清,白晞究竟是不是只是妹妹。
「我剛才拍到了最好的一張照片。」她愣了愣,沖他晃了晃相機,笑,「因為裡邊有你。」
吃過晚飯,阿姨叫他聽電話,電話是爺爺的秘書打來的,客客氣氣地同他說話,彷彿他是個大人了。說的是留學準備的事,最後王秘書說:「總之你爺爺的意思是八月之前就出去。他現在還在國外,有些手續我會帶你去辦。」
可是現在,他並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卻只知道,終於還是會有一天他要找到她,告訴她,他們之間的淵源。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又是幾秒的沉默,她聽到他在電話那邊跟秘書說話,「改訂到成都的。」
「他們結婚是求名求利,那你結婚求什麼?」她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隔了兩天,莫家明將他請去打高爾夫,又去喝茶,途中接了個電話說:「麥臻東要帶個人過來。」
「你打算怎麼辦?」她挑釁地追問。
那種跌宕起伏的心情,滋味並不好受。
白晞靠在卧室門口看他的時候,他正在往書上寫字,靜悄悄的,彷彿還能聽到鋼筆筆尖在紙張上唰唰劃過的聲音。
他曾經在飯堂的高峰期吃飯,白晞也在,就隔著一個人,他都能聽到她和朋友電話里聊天的內容,可她似乎並沒有注意身邊的任何人,匆匆吃完就端著餐盤離開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她深夜來找自己,卻還是吩咐保安帶她上來。
他在推開車門下車之前,深呼吸了一口,邁步走進咖啡店。
這樣的回應顯然並沒有讓秦眸滿足,她死死盯著他,等他說出第二句話。
「因為他們一直在害怕,怕當年的事沈家一旦知道了,你不知道會用什麼手段來報復。」她雙手微顫著從包里找出一沓信紙,「你自己看吧。」
幾乎是在瞬間,沈欽雋知道自己的思維頻率已經轉到了冷酷的商人一面,撇除私人情感,白晞的心思並不難猜,儘管知道高崎一直在和她接觸,可是在股東大會上,她絕不可能背叛自己。
白晞是去西藏的途中得知自己可能懷孕了的。
匆忙出門,明白此時的白晞在這個城市已經無處可去,他便直奔她之前租的房子。那條路記得這樣清晰,以至於停在樓下,看到打開的窗戶里許琢沖自己揮手,他一顆心還在怦怦跳。
下課鈴適時地響了。學生們蜂擁而出,上廁所的上廁所,去小賣部的去小賣部,也有人注意到了他,目光不斷地停留著,有幾個女生跑遠了還在回頭。
白晞正式加入榮威后沒多久,在集團的最高層,助理和秘書都感覺到了上司的改變,儘管他們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連滾帶爬地進了電梯,又開門進去,白晞赤著腳往沙發上一躺,就再也不肯動了。
他強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和莫家明的對話上,用了極大的自制力,終於流暢地說完了那幾句道別的話。
白晞現在對車子已經沒什麼殘存的恐懼和壓迫感,可是自小根深蒂固的習慣使然,每次坐車還是有些緊張——只有和兒子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覺得無所恐懼,因為,她要保護小小的兒子呀!
「是——」
沈欽雋想明白這一點,反倒不擔心了。
他蹙了蹙眉,覺得有些碎不及防,「什麼?」
胡思亂想的時候,校門口忽然多一個人人影,飛快地跑出來,先是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彷彿放了心,徑直穿過了馬路。
「我妹他們班的女生讓我帶來的。」胡彥齜了一下牙,「你不看一下?」
「你為什麼這麼嚴肅啊?」她還在逗他。
「乾杯!」老爺子笑眯眯地拿自己手中的杯子,和玄孫碰了碰,笑得很是開心。
很長一段時間內,和沈欽雋一個年紀的年輕人們還熱衷名車和美女的時候,他空閑下來,最常去的地方是翡海的寧大,甚至還辦了一張圖書館的閱讀證。
秦眸獃獃看著他,他是知道了什麼嗎?
秘書確信沈欽雋一定是戀愛了,他好幾次詢問給女孩送禮物的事,在她盡心盡責地提出很多備選答案后,他還是不滿意,獨自一個人留在辦公室繼續想。秘書在離開的時候,看到年輕男人冥思苦想的側臉,忍不住揣測,到底是哪個女孩呢?
白晞正探著身和老爺子說著什麼,或許是覺得好笑,唇角抿起來,眼睛都帶著璀璨的笑意。几絲鬢髮鬆鬆落下來,兒子伸手去抓,她就往丈夫這邊躲了躲。
「你別這樣吊我胃口嘛。」
和主人寒暄了幾句,沈欽雋踱到一旁去拿了杯飲料,轉身的時候撞到了旁邊的人。酒水倒沒有灑出來,不過對方是個女生,穿著抹胸小禮服,他的手臂擦過去,多少有些不禮貌。
愛意在夜裡翻牆,
她從來都是這樣執拗且坦率。
「以我的身份,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才能讓她毫不起疑地相信我……不是在房間地接近。」他抿了抿唇,苦笑了一下。
他帶她進到單獨的小間挑選珠寶,她抿著唇,目光從那些色澤微艷的飾品上掠過,「你送我嗎?」
幾天之後,李欣輾轉託人帶話,請他居中調解秦眸解約的事,他並沒有多想便打了電話。因那家公司曾經與榮威有過合作,解決起來倒也不難。哪知幾日後,對方公司的老總親自打來電話,除了告訴她事情已經解決,也婉轉地解釋了之前冷凍秦眸的原因。
「你還深夜疲勞駕駛呢!」白晞從後視鏡里回瞪他一眼。
她一個人過得很好,那麼多朋友……他本來應該覺得安心,可是這麼多年,她也完全地忘記他了……如果不是那場車禍,如果不是他發脾氣堅持要去遊樂園的話。
大學畢業后回到翡海,沈欽雋就接任榮威中華區總經理一職,被外界普遍認為是榮威的接班人。同年老爺子漸漸退出榮威核心權力圈,放心大胆地將集團交給孫子。
從他有記憶開始,到蘇叔叔蘇阿姨車禍去世,那幾年時間,他真正地將那家人當作了自己的親人。現在,他知道了,他們對他那樣好,對榮威這樣鞠躬盡瘁,不過是因為……他害死了爸爸媽媽。
他趕到雪山下,在獵獵晨風中忐忑地問她:「十個月了,白晞你重啟完畢了嗎?」
時光一分一秒地過去,那個身影被落地燈的光線一拉,投在地上,宛如素描的線條。
他沉默著轉了個彎,從後門將車子開入地下車庫。這麼早公司還沒人,他在辦公室沖了澡,換了身衣服,站在落地窗后,看了看樓下的街道。
「你幹什麼!」她這才想起惱羞成怒,慌忙想要查看妝容。
「為什麼要這麼做?」
有人夾著那本書,適時地送到了最高層空余的那個位置。
老爺子有一陣很愛看明史,翻來覆去地看朱元璋立皇太孫以及靖難之役這兩段,甚至要文科不大好的沈欽雋也看。
「洗澡去。」有人在踢她。
一字一句,他聽在耳中,無異於炸雷。
回公司? 可那幢大廈,冷冷清清的,真的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婚禮是在三個月之後舉行的。
他到底還是狠狠心,悄悄地離開了。
「還沒呢……在,在成都。」
沈欽雋穿著家居服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大袋子,一抬頭就看到白晞兩眼放光撲過來,還嚷嚷「餓死了」。
也不是沒想過去找她談一淡,可是見到了又要說什麼呢?
思維停頓了一秒,白晞「哦」了一聲,「我很感動啊,他說以後你對我不好就揍你。」然後抬起頭,沒心沒肺地笑了笑,「我和他真的很像兄妹,說的話都差不多。」
圖書館里的燈光慘白,落下來的時候沒多少溫暖,推書車發出咔啦咔啦的聲響,在靜謐的書庫里有些刺耳。他不時抽出一本書,眼角餘光瞄到白晞認真整理的樣子,時間就這樣分分秒秒地過去。
她說起過往那些事,以及被人要挾的那些照片時,語氣是極度懊悔的。
他靠著車子的椅背,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在初夏微熱的空氣里,心情卻濃稠得要落下雨來。沈欽雋心裏很明白,儘管他們都還很年輕,可或許,將來也就是這樣了。
不能原諒卻無法阻擋。
他的目光從書本上挪開,只溫和地說:「下次這種場合你要……留心。」他本想說的是「自重」,卻到底還是改了口。
白晞沒有追問,低頭喝粥。
沈欽雋什麼都沒說,將唇貼在她額角邊,心裏卻如同破釜沉舟一般地痛快,她想起來了也好,該怎麼彌補……總清空是要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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