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配角
秦眸記下了那串車牌，又回到了電子閱覽室，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搜索了一下。
「約了朋友去做SPA了。」
之後兩家的走動更加頻繁了。
所以她才會暈了頭，在那家私人會所選了那套翡翠首飾吧？
大一接拍的第一支廣告是餅乾廣告，在片場她演你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暗戀她的學長偷偷把餅乾放在她課桌里。拍了兩天，最後的酬勞是幾千塊，她要離開的時候，已不像來的時候那樣需要輾轉好幾趟公交車，因為彼時那家廠商的公子已經對她大獻殷勤，人前人後都親自開車接送，毫不避諱地約她出去吃飯。
秦眸懶洋洋地把手機換到另一隻耳朵邊，「那些逢場作戲的事，我懶得管。」
婚後她減少了工作，用來陪著丈夫出席社交場合的時間和精力遠大於投入工作，溫良賢淑，夫家也讚不絕口。
那個作風強硬、不容許絲毫緋聞見諸報端的沈欽雋，可以為了掩護她，主動地邀約女星，有意給娛樂周刊放料。
秦眸在這個男人眼裡讀到毫不掩飾的興趣，勾起唇角笑了笑，說了聲「你好」。
秦眸每次去蘇家，心底都是矛盾的，想去玩那些從來沒見過的玩具、想喝酸酸甜甜的果奶，可是又有些小小的彆扭，大概是因為，那些東西到底不是自己的。
那些真相，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即便是欣姐在旁邊看得義憤填膺，總覺得是沈欽雋辜負了她，一次次替她出頭。
大二的時候專業課老師布置了一篇小論文，秦眸去圖書館查資料的時候，每張桌子上都坐滿了人。她只能將就坐在對著資料室正門口的位置，雖然有過堂風，但是人少些，只坐了一個男生。
沈先生是在晚上趕來的，看到這樣子，嘆了口氣，無奈說：「看來也不能把她留在這裏了。」
復學之後，秦眸托李欣找機會讓認識沈欽雋。
沒想到結果出來得很快，是在榮威貼吧里，有人發帖：「小沈先生是不是換車了？車牌尾號是xxx？」
秦眸往自己身上比畫小禮服，淡淡地笑說：「欣姐，他不會煩我。」
永遠隔著親切。
那天從蘇家回來，秦眸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個漂亮娃娃。
圖書館的樓下停著一輛車，年輕男人坐進了後座，車燈閃爍著，徑直駛向遠方。
被沈欽雋付出全部精力愛著，卻又忘記了一切的蘇妍。
如果沈欽雋註定是不能接近白晞的，那麼他就不會拒絕她。
走前照例還是親她一下，暖房裡又安靜下來。
後來在某個酒宴上，秦眸輾轉得知了沈欽雋遠赴非洲、站在地雷陣里陪著白晞同生共死的事，一時間有些恍惚。周圍的人都說太誇張了，可她知道，這應該是真的。
她忍不住艷羡地想，要是能住在這裏多好。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
可是沒有。
不僅如此，爸爸媽媽都換了工作，hetubook.com.com開始去榮威上班。
進了客廳，爸爸媽媽坐在沙發里，表情有些局促。年輕漂亮的表嬸就牽著秦眸的手，拉她進了一間滿是陽光、布娃娃的屋子。她從沒見過這麼多的布娃娃，忍不住輕輕「啊」了一聲。
秦眸悄悄起身，去了趟衛生間，浴室的衣簍里還有他換下的襯衣。她的鼻子敏感，隱約還能聞到殘存的香氛。
演戲，訂婚，悔婚，又再演戲……
她至今記得麻藥醒過來，痛得快要死過去的感覺，每天喝流質，等到消腫，又用了近三個月的時間。可是效果呈現出來的時候，她看著自己下頜不再那麼尖俏的弧度，變得有些微圓的眼睛，知道最後的機會到了。
周末秦眸回家，陪著爸爸媽媽看電視的時候，不經意地問起：「小時候那個表妹，妍妍，現在在哪裡？」
她們長著很相似的臉，她曾有過一個妹妹，叫做蘇妍。
孫靖長得真的不差，在她為自己劃定的，可以作為結婚對象的範圍中，算是英俊的。可是結婚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這個男人每天都睡在自己身邊，為什麼她還是覺得這張臉有些許的陌生？總要認真想一想，才能記得他的相貌。
從小就有著無數玩具和漂亮裙子的蘇妍。
而這套房子里甚至還有個小花園，種了很多好看的花，還有一架小巧的鞦韆。
表嬸蹲下來，摸摸她腦袋，「依依，我去把妍妍妹妹抱下來，你們一起玩好不好？」
因為太高估他對自己的愛了，卻沒有想到，對那個男人來說，她的存在，也不過是一件可供顯擺的物品，而價值遠遠比不上那套翡翠。
她要的東西，沒有沈欽雋，又怎麼能拿到呢？
她忍不住想笑。
結果下午蘇妍醒過來就開始哭鬧怎麼抱著哄都止不住，爸爸媽媽精疲力竭，只能重新找到沈家，醫生趕來，抱著小姑娘輕聲說話。
來和她商議接下來工作的事，好幾部電影在和公司接洽，等她選擇。
沈先生蹲下去，平視孫子，輕聲說：「妹妹現在不能見到熟悉的東西，你忘了嗎？」
媽媽給他遞了水果，嘆氣說：「當年送去福利院了，現在應該也到了讀大學的年紀了，不知道病好了沒有。」
爸爸媽媽自然是看出了她整容的是，卻沒有過多追問，因為他們都算是普通善良的老實人，不會明白女兒的追求和野心。她只偶爾和他們提了一句，說是榮威的沈先生幫她解了約。可是父母的神色陡然間嚴肅起來，從不說重話的父親甚至說：「依依，你千萬不要和沈家有太多來往。」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樓下，秦眸趴在窗口，看到爸爸媽媽跑到樓下去接他們。蘇妍是被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抱上來的，她趴在那個人肩上睡著覺。
屋外是初冬，可屋內溫度適宜，停駐在她最喜歡穿的薄襯衫加針織衫時節。餐台上鋪著米色蕾絲
ｈtｔps://m•ｈｅｔu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餐布，中央是手工拉制玻璃玻璃長頸瓶，裡邊插著花房每天都會送來的新鮮的玫瑰。
秦眸只看了兩三頁，就懨懨地放下了。
近中午的時候，李欣打電話來，興緻勃勃地問：「看了那個《雙生》的劇本了嗎？我覺得這部戲很不錯，導演也是有口碑的。」
她翻完一本雜誌，手機響起來，是欣姐打來的。
「恐怕是不知道的。我們當時把信件偷偷拿回了家，幾封寫得明明白白的已經燒了，喏，剩下這幾封寫得隱晦的還在這裏。」媽媽還把信找了出來，「依依，但是保不準哪天他們知道了，要報復到我們身上來呀！」
可她同他們不一樣。
他們終於把往事說了出來。原來那時去蘇家幫蘇妍整理東西，讓他們看到了蘇向陽的私人信件。信里寫著因他實驗數據的錯誤，導致榮威鋼水事故。並造成沈欽雋父母雙亡的往事。
因為前一晚沒睡好，秦眸坐在玻璃洋房裡用早餐的時候，示意菲佣倒了第二杯咖啡。
結果一整晚還是沒睡好，孫靖對她說話，她只聽到後半句，「……你記得準備一下，我讓司機提早來接你。」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已經讓人送過去了。」
男生又坐了一會兒，看了看時間，終於還是走了。
常常看著他輪廓好看的側臉，忍不住想，從權勢和地位上比較，這個男人和她以前認識的那些半桶子水的「富二代」不可同日而語，可為什麼，他卻是這樣低調隱忍地暗暗注視看起來那普通的白晞呢？
他只是靜靜站了一會，替她蓋上了被子，離開的時候還輕聲說了一句：「幸好她不會來這種地方。」
秦眸回過神，抿了抿唇笑說：「我知道。」
初踏入這個圈子的小女生，終於難以抵擋這樣的虛榮繁華，比起學校尚顯青澀的男生說，身邊專註開車的年輕男人帶給她太多對未來的憧憬和對物質的渴望。
男人身邊還跟著一個小男孩。
秦眸第一次在人生中嘗到了所謂的冷暖炎涼。
其實她並是很願意和蘇妍分享自己小小的房間，可是大人決定的事她也無從反駁，只能悶悶不樂地等些那一天。
唯有將半張臉埋進枕頭裡，才能掩飾起此刻的緊張和焦慮，秦眸等著自己微涼的手指來解自己的禮服，修長的身子壓上來……
他們坐了一會兒要走，小男孩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爺爺，妹妹最喜歡的那隻小熊還在家裡……」
她不解。
現如今，她可以舒服地依靠著沙發，隨心所欲地挑選著電影劇本，接拍奢侈品代言……可是秦眸心裏很清楚。
那個做事果決的沈欽雋，卻糾結在給她發簡訊語句的選擇和生日禮物的原則上，左右搖擺，優柔寡斷。
只是沒有背景，什麼都沒有，便只能因為那一時的輕狂而默默承受。
孫靖喝了杯咖啡，吃了個三明治就去公司了。www•ｈｅtｕbｏoｋ.coｍ•com
這一輩子，即便她已經站在了金字塔巔峰，被那麼多人仰望著，可她還是莫名其妙地恨著一個人。
經紀人意味深長，「以後孫靖那些宴會，你盡量陪著吧。」
秦眸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努力壓下心底的那絲不爽，告訴自己——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秦眸換了衣服正打算出門，開著免提，想了會兒才說：「我不接。」
蘇妍眨巴眨巴眼睛，含含糊糊叫了聲「表姐」。
而我愛你，
套房裡的空調嘶嘶地吹著冷風，她蓋了半條被子，聽到他走進來的聲音。
……
秦眸想了想，「那我先看看劇本吧。」
秦眸看到他那塊腕表，心跳又是撲通一聲，她也慢慢站起來，跟著他直到門外。
她最終還是放棄了。
家境說不上好，但是也不差，她一天天地長大，幼時那些自卑漸漸湮滅在時光中，取而代之的，是少女姣好的外貌所帶來的自信，加上又考進寧大的藝術學院舞蹈系，在少女最美好的時光中，秦眸都是神采飛揚的。
「所以當時送走了蘇妍，你們立刻辭職了？」
欣姐還想再勸幾句，可她輕輕刷著睫毛，淺淡地說：「我不相信那個劇本。因為……如果我是那個姐姐，我寧願，永遠沒有這樣一個妹妹。」
可她那時的合約實在太死，即便對她的樣貌身材都十分滿意，李欣也沒辦法幫她單方面解約。秦眸終於孤注一擲地想到了方法，她手裡還有那套翡翠，托李欣輾轉賣出去，拿了一筆錢，對自己下了最狠的一刀。
回來之後，男人迅速地冷淡她，再也沒有找她出去。那時秦眸已經和經紀公司簽約，莫名其妙的，原本信誓旦旦要將她打造成一線小花旦的老闆也放棄了她，只尷尬地說：「你還在上學，以後還有機會。」卻也不提解約。這擺明了是要拖著冷凍。
這世上有這樣彼此深愛，心有靈犀的姐妹嗎？
她只能勸阻經紀人，因為只有自己知道——這齣戲里，沈欽雋從未正視她的存在是她自己用盡了手段，不能自拔。
秦眸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終於確定沈欽雋是真的在默默關心蘇妍。他固定在周一或周三來圖書館，因為她在那段時間值班，可是勤工儉學的蘇妍顯然全無察覺。
三個月前那場世紀婚禮，她想要的一切，她的丈夫都滿足了她。
上午就一直在家看劇本，《雙生》，講的是一對姐妹的故事。
秦眸小小的心裏隱約也明白，就像這個漂亮娃娃一樣，家裡這些改變，是蘇家帶來的。後來她長大了，少女驕傲的心裏，更加能記得爸爸媽媽當時那刻意討好的笑容，那些幫忙，在她心裏，卻等同於另兩個字——施捨。
小男孩比秦眸略大幾歲，皺著眉頭看了看周圍，抬頭對那個男人說：「爺爺，妹妹要住這裏嗎？這裏……這麼小。」www.hetubook.com.com
蘇家出事的時候，秦眸聽到爸爸媽媽在家中商量，要把蘇妍接到家裡來住。
眼前的男人五官端正，只是笑得有些輕佻，她聽旁人介紹說：「這是孫靖孫先生。」
這個名字李欣也聽過，卻只嗤笑說：「別人倒還有可能，沈欽雋還是算了吧，出了名的油鹽不進，還特煩這種場合。」
這個故事里，秦眸一直知道自己只是配角，卻又不甘心只是配角。
父母點頭默認，秦眸知道他們是平凡膽小的，只安慰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沈家知道嗎？」秦眸一顆心跳得又快又急，如果知道的話，沒道理沈欽雋還這樣關心白晞。
昨天孫靖回來得晚，沖了個澡，滿身酒氣地躺在她身邊就昏睡過去了。
不得不放棄。
「榮威的沈家一直在照看吧？」媽媽用不確定的語氣說，「不知道這兩年怎麼樣了。」
甚至那間專門修造、給她用早餐的暖房。
她知道自己輸了，不是輸給野心，是輸給他，沈欽雋。
他在觀察她的時候，秦眸卻也在認真地觀察沈欽雋，也查了他許多資料。
於是有了酒店裡那一幕，明知那杯酒里有東西，明知沈欽雋那些朋友曖昧的眼神意味著什麼，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喝了下去。
「沒人管她嗎？」
清晰地聽到一顆心墮落的聲音，不是落進深淵，是落在這個男人身上。
到底他們還是走了。
那個晚上，沈欽雋果然送她回了學校，也交換了聯繫方式。她鼓足勇氣，翌日還是打電話給他，求他幫忙。電話那頭沈欽雋沒有絲毫猶豫，答應幫她談妥那份合約，那時她在自己的寢室，對著鏡子里那張有些陌生的臉，忽然間不知道是該雀躍，或者難過。
父母對視一眼，若無其事地回答：「你表叔去世了，我們留在那裡也沒什麼意思。」
似乎對這些名字還有些殘存的印象，可她到底還是記不起來。
秦眸聽到爸爸媽媽在說起蘇家的事，語氣里十分感傷，不過說起沈先生答應要給自己換一套房子，他們的語氣又輕鬆起來，最後媽媽抱著秦眸說：「以後妹妹要和我們一起生活，你凡事要讓著她一些。」
秦眸還記得第一次去蘇家，一路上她坐在爸爸自行車後座上，聽到父母在低聲討論怎麼開口，末了，媽媽轉過頭說：「依依，一會兒見到妹妹，要好好陪她玩。」
沈欽雋……榮威……
可是爸爸對那個男人十分恭敬，叫了聲「沈先生」，又說：「我們會好好照顧妍妍的。」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她認識了在公司中受到排擠的李欣。
又閑聊了幾句，李欣斟酌著問：「昨晚你在幹什麼？」
聊起想要出去單幹的事，秦眸躍躍欲試，「欣姐，我跟著你一起出去吧？」
後來她就被接走了，爸爸媽媽也換了工作，在城西開了家小小的超市。
男生並未察覺到身旁的注視，只是專註地看著一輛堆滿了書的推車正通過hetubook.com.com資料室的大門，甚至於表情都是繃緊的。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恰好看到推車女孩的側臉，腦子裡轟的衣一聲，記憶紛至沓來。
一切都如意料中那麼順利，秦眸確定沈欽雋見到自己的時候，眼中滑過一絲差異和迷惘。她就站在那裡，努力表現出矜持和冷漠，她想，他一定會記住自己的。
那個任何時候都神情冷靜，將每個危機當作略難的數學題一步步分解做完的沈欽雋會在吃飯時心不在焉，向來禮儀周全的他，竟會連續幾次把菜落在衣服上，只是因為那時白晞和麥臻東就坐在外邊大廳，舉止親昵。
她驚了驚，只有高級定製的衣服才沒有牌子，會在不顯眼的地方手工綉上客戶的名字——可是學校怎麼會有這樣的同學，她卻一無所知？
還是因為……那時候的淵源吧？
很快，兩人如漆似膠，宣布結婚，成了那一年娛樂圈最轟動的新聞。
因為他愛她的心思那樣深遠，哪怕他無法面對慘烈的往事，卻也不能再接受別人了。
「媽媽，當時你們為什麼要從榮威辭職呀？」
那位沈先生親自抱著小蘇妍，將她放在小床上，溫和地笑笑說：「小丫頭最近情況還是不穩定，要辛苦你們了——至於房子，我已經讓人物色，你們一家可以搬出來住。」
身後有輕輕的腳步聲，她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側過頭，孫靖俯下身親了親她的臉頰，說「早安」。
夜深人靜的時候，秦眸也會輾轉反側地回想起那個在白晞身邊的沈欽雋，那樣陌生，陌生到她覺得不認得他。
很快，表嬸把那個穿著精緻公主裙的小女孩抱了下來，又拿了些吃的進來，溫柔地說：「你們一起玩，妍妍，叫表姐。」
有人端著酒杯走過來，輕聲喚了句「秦小姐，久仰。」
秦眸盯著他看，心裏有些不開心，心想我還不想接她來住呢。
那就是秦眸印象中最後一次見到蘇妍。
你和我之間的遙遠，
摁門鈴的時候，秦眸才知道原來有人可以住這樣一套大房子，不像她們家，住在逼仄的樓層里，五戶人家共用一間小小的廚房，一到吃飯的時候，油煙就飄滿了樓層。
從那以後，秦眸所做的種種，並不是為了更紅，接到更好的廣告，拍到更好的電影。她只想努力，直到有一天，可以站在他身邊罷了。
秦眸本來就是眠淺，被他這樣一吵，更加睡不著，索性半坐起來，藉著窗外的月光，看自己身邊躺著的那個男人。
她要的東西，不拚命，不冒險，怎麼能拿到呢？
她見到陌生人，陡然間就安靜了下來。
她在功課上跟上心，摘抄了很久的資料，才抬頭活動活動脖子，卻意外地看到斜對面的那個男生——他穿著淺藍色的襯衣和卡其色西褲，秦眸的目光最後落在他捲起的衣袖上，上邊綉了一個精緻的字母：S
你不曾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