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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來，看上去精神好了一些：「你睡吧，我還有些東西沒弄好，一會再睡。」

她點頭。

「至於和《銳》的合作，暫時終止吧。你們去辦妥就可以了。」他的手指交迭在桌上，修長優雅，臉色也一如既往的平和，可是嘴角帶出了微諷的弧度，「被人這樣反擺了一道，大概真的是個笑話了。」

陸少儉如今是真的對她放心了，也可能是因為搞定了雙方家長，沒什麼可以掛懷的了。他有時也和她一起回家去看看父親，不過說話不多。不過憶瑋注意到，現在他說的話，倒不如以前那麼脾氣很沖了，雖然禮貌中還透著一些疏遠，到底也算進步了。

憶瑋楞楞的站在原地，照理說這片地方是黃金地段，賠償金不會少，可是這兩位老人家，偏偏神情語氣這樣凄慘，讓她困惑到了極點。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她決定追上去，伸手扶住了老太太的手臂，又問：「你們住哪裡？」

她覺得面熟——不就是之前賣餛飩的公公婆婆么？難道剛才是因為擺攤被城管收去了家當？她怔了一會，陸少儉開得很快，眨眼就過去了，絲毫沒注意到她的異樣。

沒想到他倒回了電話，開口就問：「你在哪裡？家裡電話沒人接。」

菜都忘了買，憶瑋問他：「晚飯隨便吃點吧？」他看看時間，起身去拿外套：「不用，我約了人吃飯。」又見到她有些不開心的樣子，忙著哄她：「很快就回來，堅決不喝酒。」

憶瑋被她逗得一笑，竟然也生出了好奇。遇上這樣的事，她一向崇敬的老大，會怎麼處理呢？她找到了方向，心情也好了些，於是問方採薇：「你們現在……怎麼樣？」

「以前在國外拿咖啡當水喝，早沒興奮的感覺了。」她放下杯子，一臉試探，「你怎麼了？肯定是有心事。」

此刻躲進浴室洗澡，只是在逃避吧？逃避一直想問的問題，於是站在這裏，和自己對視，試圖尋找勇氣么？

她想都沒想，換了拖鞋就說：「沒錢了。」

走到四方路的時候，已經滿臉通紅。陽光那樣強烈，她幾乎覺得自己要中暑了。施工場地的外牆上延續著嘉業一貫的廣告風格，大幅的畫卷精美，展示著這個未來高檔社區的美好生活。會像大師筆下那樣：流水潺潺，圓荷點點。美麗的母親牽著孩子的手，漫步在藤架之下。老人們偶爾從高樓中出來走動，幸福安詳。

憶瑋勉強笑笑：「我管你那麼多。」

陸少儉眉毛一揚，帶了笑意看著她：「錢包掉了？」

沒想到上午還是陰雨連綿，過了中午，立刻晴好起來。地上的積水立刻被蒸發乾凈，空氣哄熱起來。憶瑋午睡起來，想去菜場買些菜熬湯喝。出門前又接到了李澤雯的電話，她的聲音很輕鬆：「你去四方路看過了么？應該會對你們的專題有幫助啊。」

老夫婦沒有子女，本來領著救濟，自己擺個餛飩小攤，勉強也可度日。可是房子被拆了，這個房子是原先的鄰居幫忙找的，附近人少，都沒地方擺攤維持生計了。每天就去四方路那邊轉一圈，看看原本的屋子。凄涼的光景，憶瑋背過身去，幾乎落下淚來。不僅僅是因為見到了這樣凄慘的老人，更多的卻是愧疚，連自己此刻站在這裏也覺得偽善。

陸少儉在家，看她失魂落魄的回來，滿臉是汗，有些不滿：「你不會打個車么？」

「對。已經沒事了。昨天開始就沒來鬧。」

「你們這是幹嘛？太陽底下坐著，挺熱的。怎麼不回家？」

她常常忍不住教訓他：「你在我家怎麼和我爸媽說話，如今就怎麼對你爸爸說啊。」

她呆不下去了，因為這是最和_圖_書熱的時候，鐵皮屋不透氣，渾身像在蒸籠里一樣。可又不是因為這份炎熱，她從內心深處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於是悄悄把錢包里所有的錢拿了出來，放在了桌上，然後幾乎是落荒而逃。

她如釋重負般跑出去，輕輕帶上門，心情卻好不起來，好像預感到了暴風雨的到來。

「你現在有空么？」

她一出門，幾乎被暑氣逼回家，最後一想，反正也是出來了，到底頂著烈日，一步步的走了出去。又想起李澤雯的話，特意坐了車去了四方路。工地對面，只有步履匆匆的行人，她四處張望了一會，又看到了那對老夫妻，在梧桐樹下的長凳上坐著，衣著很樸素，面對著那片工地，一動不動的看著。

「憶瑋，我知道你找我的意思。你不想就這樣讓這件事過去，你想為那些弱勢群體做些什麼。可是又擔心這會影響你自己的生活，因為你愛陸少儉，也不希望他真的那麼冷血。是不是？」

「都取消。再幫我接開發辦李局長的電話。」

第二天是休息日，憶瑋沒開鬧鐘，睡到自然醒。往床邊一靠，發現已經空空蕩蕩的，連他什麼時候走都不知道。怎麼算昨晚他也睡了不到四個小時吧？憶瑋又賴了一會床，才慢吞吞的起來。天氣涼涼的在下小雨，她給陸少儉打了個電話，被掛了，估計在開會，於是收拾收拾就出門了。

既然是陸少儉的秘書，她也替他做過些私密的事，比如訂花。她的老闆潔身自好，只有這麼一個女朋友，聽說互相見過家長，關係穩定。而雜誌的那一頁上，配著一張照片，她也熟悉，就是公司最近新開發的那個項目，在四方路上。

老大爺報了個地名，憶瑋吃驚的問：「那麼遠？你們要走回去？」那個地方是出名的髒亂差，很遠很遠，以兩位老人家的速度，應該要走上半個多小時。她不由分手的攔了輛計程車，好說歹說，請他們坐上去，自己在副駕駛坐下，沉默著說不出話來。

老大爺隔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目光有些發獃，木木的說：「哦，姑娘，很久沒見了。」

沒了錢，也叫不到計程車，就一個人走著，陽光把自己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因為熱，很快出了汗，覺得不舒服，又很黏。

憶瑋沒理他，扔了包就去浴室。舒服的溫度，寬敞的房間，大屏的電視，鬆軟的沙發，連廚房都因為鐘點工的定時打掃而一塵不染，他給自己，提供了多麼好的環境啊……

車子七繞八繞的，在巷口停下來，她扶他們下車，又問：「你們住哪裡？」

憶瑋知道他的脾氣，其實和自己差不多，工作起來不要命，就隨他，自己先睡了。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有隻手悄悄攏上自己的腰，她往那個懷抱縮了縮，睡得更加安心。

司機大叔挺愛說話，半開玩笑的說：「小姑娘，你家老人住那種地方，你們家人倒是放心？」

他出了門，屋裡愈發寂靜。憶瑋坐了一會，撥電話給方採薇。

憶瑋猶豫了很久，慢慢走上前，在老大爺身邊俯下身，輕聲問：「老伯伯，你還記得我么？」

方採薇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老了，她清楚的知道憶瑋的想法，那讓她覺得敬佩，可是偏偏卻又替她擔心。

陸少儉才要說話，手機在沙發上劇烈震動起來，他俯身拿起來：「王局么？」

他疲倦的擺擺手，聲音有些嘶啞：「你去睡吧，我不餓。」說著一頭進了浴室，只聽見嘩嘩放水的聲音。

方採薇有一瞬間微窘，然後一挑秀麗的眉，低聲笑著：「對不起。我敷衍你了。」旋即，她說：「你能做什麼？你並不是記者，和-圖-書沒有揭開黑幕的義務。」

那麼年輕的女孩子，像是被上天眷顧著，美麗聰明，連未婚夫都優秀得叫人難以企及。卻只是因為她心底的純凈堅持，倒生出了無數的困擾，方採薇無聲的嘆氣，捏了捏她的手，除此之外，卻什麼也做不了。

「你比我年輕，還有衝勁，有氣魄。你知道么，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也這樣子，覺得理想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東西。可是後來，費鄴章第一個說我錯了，再後來，他不在我身邊，又發生了很多事，我也彷徨起來，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錯了。現在，我寫詩，連和學術沾邊的事都很少做。希望寫出乾淨純真的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不是也算做一種逃避？」

背景是那麼一大片工地，而兩個老人靠著梧桐樹，孤獨的坐在地上。

憶瑋不再多問，可心裏知道，這一步，對老大和方採薇來說也是至關重要，可他們到底邁出去了。

雖然還是弄不清她的意圖，憶瑋還是禮貌的說了聲謝謝，然後掛了電話。

憶瑋幾乎隱藏在黑暗中，無聲的點頭。方採薇一點點的將她的心思抽繭剝絲搬理出來，她反倒是慢慢下定了決心，那種勇氣，像無邊汪洋中一座島嶼，因為潮汐的起落，一點點的浮現出來了。

憶瑋不知怎麼竟然有些心虛，支吾了半天說：「他們原先住的房子被拆了，就在那個路口。」

新一期的《銳》雜誌被送進來。秘書遞給陸少儉，因為還有事，所以在等他翻完，並不急著走。然而，時間一分分過去，她卻覺得總經理的臉色很不對。臉頰的肌肉繃緊了，像是用力的咬著什麼，那麼英俊的臉，有一刻透著不知所措的憤怒。久久的停在一頁紙上，沒有翻動。

司機搖搖頭：「這世道，誰說得清楚。總之官商勾結唄，這種事兒一壓就壓下來了。」

老人緩緩的說：「沒用。」渾濁的眼球里看不出什麼神情，可顯然，哀莫大於心死。

憶瑋笑出來：「這麼說，我可不敢和你結婚了。」

陸少儉開始撥電話，手指很穩健，聲音平靜，沒有一點點的波動，彷彿他，或者電話那邊的人，都是木偶或者機器人。

陸少儉會像個孩子一樣，一臉委屈：「我真的做不到。你逼我幹什麼？」

憶瑋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跑到了院子里，手都在發抖。可他只說了兩句話，就輕輕掛上了。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越是平靜，他的脾氣就越大，這點憶瑋早就知道。可是此刻，她哪裡是怕他發脾氣，就是怕這一刻——他們把一切攤開了說，彼此認清，失望，最後絕望。

陸少儉走上幾步，抱著她的腰，在她臉頰邊吻了吻，嘆氣：「我也不想出去。」又很快放開她說：「你要是覺得無聊，就約謝淺容她們去吃飯。」

她分明清楚的看到某個下午，費鄴章抱著方採薇，就在辦公室，難免生出些八卦的心態。

「好的，真是麻煩您了，下次安排個時間，一起吃個飯。」

他笑了笑，很舒心：「嗯，解決了。」

憶瑋的手輕輕一抖，半杯水潑出來，沙發的靠墊被打濕了，一片死灰色。她匆忙的站起來去找紙巾，然後低聲說：「沒什麼。」

方採薇聽完，臉色凝重起來，默默的撥弄手裡的杯子，然後問：「你確定了么？他們公司真的這麼做？」

吃完陸少儉送憶瑋回去，經過四方路的時候，他指了指圍牆內的工地說：「我這幾天都在這裏。」憶瑋看了一眼，又下意識的轉過頭看了看剛才鬧事的地方。人群都散去了，清冷一片，只有一對老夫妻，神情獃滯，像是乞丐一般在地上坐著。

方採薇隔了桌子和圖書去握住她的手，由衷的說：「我真高興還能認識你。每次看到你，我就想，真好，世上還是有這樣的人。所以，不管你怎麼做，我都支持你。」

李澤雯「噢」了一聲，又沉思了一會，若有若無的提起來：「你看到四方路邊的那個拆遷工地了么？就是你家附近，每天都有人在拉著橫幅抗議，都是老人，說是房子被拆了，無家可歸，賠償金只拿到了一點點……真是可憐。」

最後方採薇半開玩笑，俏皮的說：「憶瑋，先別擔心。萬一不是真的呢？就算是真的，也不只你一個人擔心，你們老大也會頭疼。反正嘉業的廣告費用是他收的。我倒要看看，他最後怎麼選擇。」

「那麼下午，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我等你。」

她最後望了一眼，「嘉業公司榮譽出品」這幾個字，金晃晃的，像是狠狠的烙在了自己心上。

「好吧好吧……」憶瑋安慰他，「慢慢來。這次的表現已經足夠好了。」他甚至還坐著和父親一起看了新聞，雖然顯然對父親見到俄羅斯就說蘇聯的習慣有些不以為然，可到底沒有反駁。

陸少儉終於推門出來，頭髮濕漉漉的，卻敏感的聞到了雞蛋的香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分外誘人。她懶懶的從沙發上回頭：「我以為你在裡邊睡著了。」又端起了碗，有些可惜，「唉，糊了，不好吃了。」

陸少儉在喝湯，沒理她，直到吃完，才慢悠悠的說：「這不是還沒結婚么？總要客氣一些。要是咱們結婚了，我半夜把你拖起來給我弄吃的。」

憶瑋心裏咯噔了一下，只說：「事情解決了么？」

有人老遠的在自己身後叫著名字，很好聽的女聲。

她喝不下去了，動作滯了滯：「嗯……是什麼事？」

一直走到了樓下，才想起來什麼都忘了買。冷氣舒服的逼散了燥熱的感覺，憶瑋摁下電梯的按鈕，忽然從心底生出了不安，幾乎能擊潰自己的意志。她麻木的看著小小的樓層數字在不停的跳動閃爍，然後叮的一聲，停在了某一層。

她靜靜的站在了鏡子前，看到自己臉色，狼狽蒼白，可能真是熱了，又有些暈眩。

陸少儉又坐了很久，既不吩咐她接下去該幹什麼，也不讓她出去，彷彿忘了她的存在。良久，才說：「下午是不是有兩個會議？」

她們約在一家咖啡店。方採薇只要清咖，見憶瑋這樣一幅垂頭喪氣的樣子，驚訝的問：「出什麼事了？」

她們在學校的時候就算不上密友，這樣泛泛的相逢，本以為會很尷尬，可是李澤雯倒顯得很自然，她本來就能說話，善於交際，一點都沒冷場。

秘書在旁邊聽著，不自主的瑟縮了一下，手足無措的站著，小心的覷著他臉色，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很快，廣告部和銷售部的負責人都來了。陸少儉並不耐煩聽他們彙報，直截了當的說：「對於這種不利於公司聲譽的事，我擔心的並不是說這一期的銷售會做不好。四方路上的房產是黃金地段，看中了它的價值的人，絕對不會因為媒體說我們巧取豪奪就放棄。只有一點，公眾的好感度問題，盡量去改善。我不希望看到嘉業成為萬夫所指。」

憶瑋不說話，手裡的奶茶香氣濃郁，她捧在掌心，暖暖的很舒服。

老婆婆喃喃說了句，憶瑋聽不清楚。老伯目光依然望向熱火朝天的工地，輕輕的說：「老太婆說，再好的地方也比不上我們的老家。再說了，那點賠償金，夠幹什麼？」說著扶起老伴，費勁的站起來，說：「走吧，回去了。」

走到了小徑的岔口，話題也就戛然而止了。憶瑋和她告別，走去了左邊，而李https://m.hetubook.com.com澤雯還立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嘴角是一抹不明所以的笑。等到看不見了，她才轉身，看著小小的湖心，倒映出一彎眉月。於是撿起了路邊一枚鵝卵石，用力一扔，好像一隻小小的蟾蜍跳下去，「噗」的打破了這柔美如水的一幕，倒影在一瞬間支離破碎。

憶瑋從來沒想到，這個年代，還有人住著鐵皮房。屋外一地的污水和垃圾，泛著惡臭。裡邊就有一張兩人睡的竹塌，破爛的桌椅像是路邊隨便撿的，最老式的煤爐上擱著一個鐵鍋，旁邊的青菜看上去也不新鮮了。

她也不是第一次來嘉業的大樓，秘書台的小姐笑容甜美，引著她走進走廊，一邊問候：「黎小姐，總經理等了您一下午了。」

「嗨！黎憶瑋！」

臉上還有青青的胡茬，眼睛下更是一圈陰影，難得在大白天見他英俊的臉上露出頹敗疲憊的樣子。憶瑋默默的玩手指，過了一會，忍不住說：「你可別太累了……病了我可不負責照顧你。」他抬抬頭，笑了笑，一本正經的說：「這就是你關心未婚夫的方式？」不過笑容越來越放鬆，似乎由衷的高興：「雖然方式有些特別，不過我很高興。」

憶瑋回到家，不知怎麼，開始不安起來，總覺得出了什麼事。她打開電腦，敲上幾句話，又關上文檔，坐立不安。窗外雨越發的大了，噼噼啪啪的敲著窗戶，像是一面面小鼓敲在人心上。

憶瑋的手輕輕一顫，想要縮回去，又垂下了眼睛，只看得見睫毛輕閃：「其實我真的怕。我想，如果是真的，我和他該怎麼辦。」

司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就是那裡啊。那可真夠可憐的。鬧了好一陣了，天天有人抗議開發商，還貼橫幅什麼的，有什麼用？昨天我還見到來了兩車城管，把人都驅散了。今天倒是沒人來了。」

找到那家常吃的小麵館，要了碗鱔絲面，因為不是吃飯的時候，只有她一個客人。她坐著無聊，就發簡訊給陸少儉：你吃飯了么？

她隨口「嗯」了一聲。秘書已經替她推開門，她站在門口，那副畫面如同拉開帷幕的電影，他就凝固在最深的地方，一動不動，如同青銅塑成的雕像。

憶瑋報了地址，那邊很快就說：「我也在四方路這裏，我也過來。」幾乎不到五分鐘，他就從外邊進來，連傘都沒打，淋的肩膀這裏濕了一片，目光準確的找到她，徑直走過來坐下。

洗完澡回到客廳，陸少儉替她倒了一杯溫水，就擱在茶几上，然後拿眼神瞥她：「快喝。」

她忽然想念起了自己租的的房子邊那家麵館，於是一時興起，不遠千里的跑去吃面。穿過一個小巷就是四方路，她遠遠的望見有一大堆人擠在那裡。然後呼啦啦的開來一輛城管的車子，跳下去幾個人，一片嘈雜的聲音。最後喧鬧漸趨平靜，那群城管拖拉著東西上了車，揚長而去。想必又是哪些可憐的商販撞在槍口上，憶瑋搖搖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笑了笑，接過碗，大口吃起來：「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

她趁著空隙，飛快的看了一眼，很熟悉的名字，黎憶瑋。

她無法想象，就在剛才，還看到那樣一對老夫婦，吃的可能是撿來的剩菜，孤苦無依，住著棚房。而他們的隔壁，是一對年輕夫婦，尿布就在露天晾著，一排排的，讓空間更加逼仄。

他吃的快，幾乎已經吞下最後一口，然後嚴肅的說：「黎憶瑋我告訴你，外面的飯店做得再好吃，也比不上你在家做的。」憶瑋傻傻的笑了笑，忽然想起來，這個人還真是變了很多。以前這種話要是從他嘴裏說出來，八成是諷刺，剩下兩成和_圖_書基本就是挖苦。哪比得上現在，甜言蜜語一串串的。

憶瑋看看時間，還是去廚房下了一碗麵條，打了一個雞蛋，然後等他洗澡出來。她百無聊賴的在沙發坐著，隨手翻翻報紙，看著雞蛋面正一點點的糊開，可能再過一會兒就不好吃了。

鱔絲爆的又酥又香，澆了醬汁，味道很好，他不客氣的拿過來先吃，又說：「早飯都沒吃，在工地上忙到現在。」

黎憶瑋彷彿被這一切激發了內心的強悍。她來這裏，並不是要找人分享秘密，然後心安理得的繼續享受生活，於是鎮靜的抬起頭：「採薇姐，你不用安慰我。我找你，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憶瑋托著腮看他吃面，心裏其實很快活，可嘴上還是說：「那你剛才幹嗎和我假客氣？」

憶瑋沉默，似乎不知說什麼好。良久，才說：「我真的不願意這麼想他，可是……」她想起了那個電話，那個精明冷血的商人，怎麼會是自己最愛的那個人？連方採薇安慰她的話都那麼無力：「我覺得小陸不會是那樣的人。他……不會這麼做的吧？」

憶瑋心不在焉的接過，抿了一口：「工地上的事處理完了么？」

憶瑋笑了笑，扯了個話題：「這麼晚喝咖啡，你不怕失眠？」

她們到底是兩類人。就拿剛才的事來說，要是她走在了李澤雯的身後，一定會刻意放慢腳步，然後悄無聲息的轉身離開。而李澤雯偏不，她骨子裡的那些強悍和憶瑋是不同。說穿了，就是在乎的東西不一樣，所以堅持的東西也就迥異了。

方採薇淡淡的點頭：「偶爾也會出來一起吃飯喝茶，關係很淡，說不上好壞吧。」

桌上的那枚小小的燭火，不知怎麼回事，被服務生走過的氣流一帶，無力的閃爍幾下，啪的熄滅了。

她蹲下，問老人：「你們怎麼不去向政府反映問題？」

是李澤雯，憶瑋一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其實說起那段往事，憶瑋是最無辜的。陸少儉和李澤雯之間，她刻意的引誘，他那時的不甘……這些奇妙的因素才是事實的真相。說到底，這算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和她無關。這樣想，憶瑋心態才略微平和舒坦了一些，站在原地等她走過來。

他氣定神閑的掛了電話，然後十指交疊著，意態優雅：「你剛剛說什麼？」

他把她送到樓下又趕回公司去了。這幾天嘉業剛拍下一塊地，工程的開始總是分外忙碌些。憶瑋吃得有些飽，就沿著社區里的小溪走了幾圈散步。

說起這個，憶瑋雖然刻意矜持一些，可還是有些得意，於是說：「還行吧。下一期在做關於貧富差距的，那個度挺難把握。」

憶瑋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然後問他：「和這個一比，我昨天做的是不是真的很難吃？」

「我昨天還買了一本你們的雜誌看，做得挺不錯的。前幾天不是揭出了學術腐敗的醜聞么？那個教授是原先你們政治系的吧？」

其實憶瑋知道這裏原先是一片老居民區，住房條件並不好，拆掉也是必然的，於是說：「那也還好，拿了賠償金，換個環境好點的地方住著養老吧。」

她慢慢的說，眼底滿是清輝：「我還是先調查好了。如果確實了，我會把它作為素材用在這期專題里。」

回家之後又過了很久，已經凌晨了，才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她從房間里奔出來，還穿著睡裙，看見陸少儉一臉疲倦的進來，忍不住有些心疼：「怎麼這麼晚？要不要弄點吃的？」

老婆婆忽然開口了，只是聲音顫顫巍巍，無限的辛酸：「回家？家都叫人拆了……」

剛巧憶瑋的面端上來，她推給了他，然後對老闆說：「再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