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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作者: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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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愛過你 OVL 10 愛與恨

Ⅱ 愛過你

OVL 10 愛與恨

他的臉色很蒼白,語氣儘管從容依舊,可眼底是淡淡的一圈青黑色,彷彿不曾睡好,又像被透支完了精力,掩飾不住的疲倦。
洛遙跟著記錄、拍照,卻發現老師仰望著屋頂,站在大殿的一隅,似乎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物。老師父踱過去,微笑著說:「藻井,斗拱,柱礎,我都仔細看過,似是晚唐的。」
洛遙忽然想:如果她今晚不下來,他是不是就在這裏這麼等著,也不告訴她,就是一直等她?
他隨口就說不要,其實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車子到了樓下,李之謹又非要送她上樓,一邊強詞奪理:「反正回去我孤家寡人一個,沒意思。還是去你家喝口茶。」
洛遙搖頭糾正他:「喻老師說我要是有了男朋友,一定要帶給她看看。」她眨眨眼睛,「一起去吧……和雲初寺沒關係。」
隔了三年時間,一樣的深夜,白洛遙發現自己依然能回憶起那一晚的一切。她的老師有著清澈的眼神,不驚不怒,不喜不懼,彷彿手這是她最後一次的嘗試,不論成功與否,她都只是在儘力而已。
她忍不住勸她,可是導師總是在笑:「我身體沒事,現在不幹,等到老了干不動了,就只能後悔了。」
關於這一點,王敏辰就感嘆過:「你們老師真的很牛,我怎麼覺得她什麼都精通啊?」
這句話讓洛遙心底微微一沉,因為師兄沒有提及別的,開口就似乎拆遷已經成了定局。她幾乎要脫口而出「展澤誠」三個字,最後又咽了下去:「那我們就申請啊!」
展澤誠側過頭斜睨她一眼:「我訂好餐廳了。」最後看她不說話,一雙眼睛烏溜溜的看著自己,又嘆了口氣,自動妥協:「話劇幾點?」
他也是剛剛洗完澡,頭髮還是濕的,身上是寬鬆的T恤,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倒顯得越發的高大,影子能把她的完全覆住。
一回頭,卻看見他走到另一邊去了,正和那幾個陌生人低低的交談。她怔怔的站著,一片茫然。
洛遙心底的某根細弦忽然就被觸動了,她想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可是薑汁太辣,彷彿有一滴濺在了眼睛里,一時間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她茫然的點點頭,想說什麼,可是頭腦一片混亂。
她點點頭,重新埋在他的懷裡:「嗯,我知道。」
她沒說這粒念珠得來的機緣多麼巧妙,也沒說它多麼珍貴,可是她知道,只要是她送的東西,他一定會珍惜。
車子開出來了,洛遙卻改了主意,死活不肯上車,說要和他一起逛街。
他在抬起眼望向她的時候,眼神錯綜複雜,但不管怎樣,洛遙清楚的看見淡淡的抱歉,其實那一瞬間,她幾乎預感到結局。
這樣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值得羞恥的,空虛,寂寥,糜爛。
他們低聲的商量,彷彿拿不定主意的小情侶。
洛遙掛了電話,一邊還在整理東西,王敏辰湊過來說:「哎,你們老師那個項目還沒做完呢?」
方流怡的態度十分親切,又問起她的一些情況,只在洛遙說起自己的專業的時候怔了怔,轉頭對展澤誠說:「我先去公司。」
說這話的時候,她把他的手抓過來,翻開,然後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才出大廳,洛遙微微揚起臉說:「我餓了。」語氣楚楚可憐,彷彿是他餓著她了。展澤誠看看時間:「你想吃什麼?」
第二日老師父就圓寂了,喻老師卻並沒有洛遙想象的那麼哀慟,只說:「我是學宗教的,他那時候學建築,可是不管什麼事,他卻比我看得開。」
護士皺了皺眉:「病人出去了,還說有什麼責任自己會負責。我們勸了很久都沒用。」
洛遙都忘了自己後來是怎麼搪塞師兄的,胡亂的說了句要去便利店買些東西,也不管對方信不信,就下了車。他的車在馬路對面,恰好又隔了一個紅燈的時間,竟然凍得洛遙連手指都僵硬得毫無力氣。
洛遙下樓的時候,意料之外的,在餐桌上第一次遇到了展澤誠的母親。其實她急著去醫院,本來連早飯也不願意吃。展澤誠卻神色從容,將她領到客廳,拉了她的手給方流怡介紹:「媽,這是我朋友,白洛遙。」
她望了一眼,那輛車無聲的伏在暗色中,車燈打開著,映出無數落下翩躚的雪花。
毫無預警的,或許是擔心老師,或許是因為他的安慰,洛遙覺得就是忍不住眼淚。他的氣息讓自己覺得安心,可愈是這樣,卻愈是心酸。
洛遙幫忙一起整理資料,自然知道那些資料,都非常珍貴。喻老師說是很早的時候,自己曾經跑了很多地方,除開那些楹聯,書中對寺廟建築的描述也是精當而準確的。有時候她看出了學生的疑惑,就笑笑說:「我年輕的時候,對建築美學很感興趣,雖然不是自己的專業,可是也認識了一些好朋友,受益很多。」
他的手指修長,一點點的把她的臉轉過來,看著她的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洛遙,你相信我。」
魚片粥,一盒熱好的牛奶,洛遙此時才想起自己一晚上什麼都沒吃。她捧著牛奶,慢慢的啜飲完,只想這麼坐著,一動不動。
展澤誠在沙發上微微動了動身子,輕輕閉上眼睛,似乎想掩去心事:「去看你的導師。順便,告訴她集團的決定。」
她聽到這句話,正要笑出聲音來,師兄打來了電話,聲音很肅沉:「接到易欽的答覆了。他們的開發計劃照常。村落已經開始拆遷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下周開始會拆遷雲初寺。」
此刻她還能做什麼?其實在和展澤誠告別的時候,她就知道,接下去自己要做的事,如果不會傷害他,至少也會叫他難堪。她知道他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他給自己的擁抱。他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會給自己最大程度的諒解。可在自己心底,那些諒解,實在蒼白的可笑。因為終歸,心底還是失落的。她信賴過他,因為她愛他,以為他無所不能。
展澤誠會在易欽遇到洛遙,於他完全是意外。他們相處了近半年的時間,她一直只知道自己在易欽工作。其實他本來也不打算瞞她太久的,就在這幾日里,估計就會對外公布自己接替父親掌管易欽的消息,到時候想瞞都瞞不住。他向高池飛問清了她們來的目的,躊躇半晌,終於還是打電話給她。
木構建築很難長時間的保存下來,因為中華民族的歷史太悠長,因為這片華夏土地上承受了太多的災禍和苦難。自然災害、外來侵略,無不在慢慢的損毀五千年來沉澱下的種種輝煌。
空調打開了,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制熱。李之謹坐在沙發上,看著這個乾淨得不可思議的小家,又看著她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竟有一絲恍神,彷彿第一次真正踏進她的世界。
感慨到最後,無非四個字:悲欣交集。既為逝者的解脫覺著欣慰,卻又因為離去而忍不住傷感。
她沒回答,因為路邊的一家房屋中介吸引了自己的眼光。
「稍微爭執了幾句,然後喻老師她一急……她的心臟不大好,下午實在是太激動了,唉……」
洛遙自己也鬱悶,明明是冬天,她的食量日漸增加,偏偏還是在瘦。她悄悄伸出手去挽住展澤誠手臂:「m.hetubook.com•com我們去看話劇好不好?今天好像最後一場哎。」
可是導師什麼都不說,老師父也不說話,最後只是向洛遙招招手。
她認出來裡邊有自己的一位師兄,其餘的人則是全不認識。一時間也顧不上那麼多,抓住護士就問病房號。
洛遙發現自己真的說不下去了,手指重重的掐在了手心的肉里,忽然厭惡自己的懦弱——為什麼隔了這麼久,她還是在恨?
展澤誠微笑起來:「你看中了哪幢?多少錢?」
她迅速的看了一眼展澤誠:「你回去吧,我還想再呆一會兒。」她指了指師兄,「我會和師兄一起回學校。」
屋子裡終於暖和起來,洛遙一回頭,看見李之謹攏著自己的手臂,身影修長,斜倚著廚房的門,沉默的看著自己。他的聲音很好聽,也很溫和,就像是杯中的暖茶:「洛遙,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崑曲么?」
他沉默,隔了很久,終於抬起頭,一動不動的望進她的眼裡:「前期的投入太巨大,董事會不同意棄建高爾夫球場。況且,高爾夫球場也是開發項目的一部分,如果它建不成,整個方案都要重做。」
只是想不到,回來的時候遇上了一隊人馬在勘測地形。一旁有人告訴他們這一大塊地都已經圈走,說是要改建開發,連整個村落都要遷走。
他輕輕的拍她的脊背,安慰她:「我知道。」
洛遙走回他身邊,捏著彩票說:「要是兩張都中了五百萬,扣掉稅,也只有八百萬,還是不夠啊。」
方流怡正在吃早飯,手邊是一杯乳白色的豆漿,她的手指扶在杯壁上,愕然了半晌,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微笑滿面,對洛遙說:「白小姐吃早飯了么?」又回頭對阿姨說:「再準備一份早餐。」
她的展澤誠,只是展澤誠。那些絢爛的外衣,財富也好,地位也罷,他悄悄的瞞著她,也只是因為她是白洛遙,他的洛遙。
寧壽路是文島市一條極有特色的路。路面不寬,兩旁植滿了高大的梧桐,小洋房大多都只有兩層,若是三層的話,就得把那個小巧的老虎窗算進去了。牆面爬滿了植物,因為還不到夏天,褐色的枯藤還沒綻放一點兒活力。
聖誕節那天,是他們近一個月來唯一一次約會。展澤誠甫一見她,就皺眉,然後問她:「誰虐待你了?怎麼瘦了這麼多?」
她心底並不相信這個消息,於是又問了一句:「他們這麼做,是違法的啊。」
方流怡的背影依然苗條,珍珠色的套裝將她襯得愈發年輕。她走前將手放在洛遙肩上,俯身的時候有淡淡的香味:「洛遙,我很高興澤誠把你帶回來讓我認識。」
他很快的接起來,聽起來精神奕奕,似乎也沒睡。洛遙忽然不知道怎麼開口,倒是展澤誠很善解人意的說:「我來看看你,你還沒睡吧?」
很輕很輕的聲音,他的笑容淡定而溫和,很英俊,幾乎讓人移不開眼睛。
老師父的身體不好,或者也只是因為天氣的關係,她在一旁看著,總覺得有灰敗之氣。可是兩個老人都是異常的激動,不知疲倦似的趕到了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落。又蜿蜒走了一些路,才終於看見了一座寺廟。
他「哦」了一聲,說了句:「那你小心。回來給我電話。」
那個男學生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在笑井底之蛙。中國地大物博,只要沒被一些外來的強盜炸了個遍,總也會有一兩處地方留下了建築的。」
洛遙走到病房外,又看了一眼房門,以為自己走錯了。恰好護士端著藥水走進來,被她一把拖住:「這一床的病人去哪了?」
洛遙在廚房問他:「你要不要加薑絲?」
他並沒有急著開車,一點點的向她俯身過去,安靜的抱住她:「我也是剛才知道的。」
其實不止是生活,更像是每個人荒蕪的精神。
恰好有人提著東西上來,問護士:「有沒有一位白小姐?是外賣,客人說送到十一樓的。」
洛遙的反應倒真讓他意外,他本以為她至少也會稍微心裏不快一下,可是她沒有,聽得出來心情很好,最後還開他玩笑:「我幹嗎不開心啊?展澤誠,我覺得我中了彩票哎!」
其實他聽出來了,她是很開心,可不是因為這個。果然,下一秒,她就說:「我明天和老師一起去田野作業。」每次她去做田野調查,用展澤誠的話來說:「我看你怎麼像是被關了幾年,然後要被放生了?」
馬路對面就是醫院霜白色的大樓。他們在茶室門口告別,他看著她走過去,那幅畫面清晰得叫人難以置信,甚至看得見她的纖長的發尾被風捲起。他還記得她長發的觸感,柔軟輕盈,可是天色陰霾,這一眼望出去,只有黑色的蕭索。
展澤誠在片刻后回到洛遙身邊:「你導師沒事。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明天再來。」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和她說話,似乎不願意聽到她拒絕,又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而她只需要聽他的,什麼也不用顧慮。
電話那頭聲音很低沉,似乎在苦笑:「我們申請不上的。」
白洛遙算是她的關門弟子,因為馬上就要退休,按照慣例,這幾年這位女教授已經不帶學生了。或許是緣分,複試面試的時候她本來只是考官,卻給自己收了最小的一個學生。師生關係很好,對洛遙彷彿是長輩教導家中的小輩,盡心儘力,又一絲不苟。
「惠茹,你還是老脾氣。」老師父微笑著看著她,「我也是前兩天才發現的,於是趕忙找你來看看。」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們竟是師兄妹的關係。也終於知道了,這樣一個寧靜的生活在山間的老僧,曾經亦是在外留學,揮斥方遒,風雲閱遍。只是在某個時候,幡然悟了,選擇了另一條人生的道路。
天氣預報早就在說這些天還會有冷空氣,其實已經夠冷了,再冷一些又有什麼差別?
那時他們交往了沒多久,展澤誠看她發獃,只當她有些生氣,於是低下頭耐心的問:「生氣了?」
洛遙不說話了,只是伸手攬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口。或許是因為沐浴露的香氣,她的身上有一股溫和的奶香味,他細緻的親吻她的頸側,薄唇微涼,她有些怕癢,就偏過了頭。
主角是一個木偶。它在就酒吧里喝酒,聽著各種酒醉后的污言穢語,看著韶華不再的女明星勾引酒保。
車子停在醫院的門口,洛遙解下安全帶,轉頭問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見見喻老師?」
恰好到了醫院,洛遙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一聲不吭的就跳了下來。大廳里人來人往,電梯下來,偏偏前面又等著別的病人,磨磨蹭蹭的走得慢,眼看著那扇門要合上了,自己又要等下一批,洛遙急得說不出話來。
喻惠茹在向學生說起這個的時候,淡淡笑了笑:「師兄他……就是有些像弘一法師。」
洛遙低低問了一句:「你去醫院幹什麼?」
她就沒再勉強學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你開題完了,論文有在繼續么?」又搖搖頭,「是我不好,最近事情太多,這件事快忘記了。」
其實這些天他也忙,因為自己親自主持的一項開發計劃也和_圖_書進入了前期準備,是近期易欽的大手筆投資,絕對不容許有閃失。
寥寥幾個觀眾開始鼓掌,終於將她徹底的驚醒。洛遙看著台上簡單的道具,和僅有的三個演員,忽然覺得這僅僅一個小時的表演這麼短暫,在滴滴答答簡單重複的聲音中,幾乎在一瞬間,那人的一生就過去了。
洛遙看他一眼,忍不住,淡淡的揚起眉,只是說:「你的表情……不要那樣,其實沒什麼的。過去很久了,你要是不問我,我也忘光了。」
寒風肅起,將大片大片的秋葉吹落,萬事萬物,枯榮轉瞬。
李之謹一直聚精會神的聽著,直到此刻,才淺淺的打斷她的沉思,和長時間的滯默。
其實不用師兄點頭,因為她聽展澤誠說起過他們公司的開發項目是在西山。她怔怔的靠回了牆上了,連下文都沒有問。師兄只以為她累了,拍拍她的肩膀:「也別太擔心,這麼重要的發現,我們和開發商協調好,是可以保存下來的。國家法律也不允許他們擅自拆除古建築。至於老師那邊,醫生說了,靜養一段時間,不要太操勞就好了。」
她用過濾器,將切得很細很細的薑絲濾出來,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倒上半杯薑汁,又把紅茶慢慢的倒進薑汁里。自己這杯里,又倒進了半勺薑片,最後端出來遞給他。
那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還年輕,在美國留學,她常常旁聽建築系的課程。一次聽見一個客座的日本教授一臉驕傲的說:「中國目前已經沒有唐朝的木構建築了。如果你們想要看,除了可以在畫冊上見到,也可以來日本。」
夜已經很深了,洛遙的印象里,這是她最後一次和老師這麼說話。有似水流長般的溫和,像是長輩正最後一次低聲叮囑自己。
她被他抱在懷裡,聲音有些驚惶:「我有沒有告訴你?雲初寺真的是很珍貴的建築……喻老師她找了一輩子,她說她找了一輩子……現在找到了……」
她在熱水下沖了很久,長發落在脊背上,滑滑的彷彿是絲綢,一道道暖流在肌膚上一路往下,直到在腳下匯成了溫熱的流水,身體也終於泛出了熱意。最後吹乾了頭髮出來,洛遙想找展澤誠,於是悄悄開了房門,恰好阿姨在門口走過,她猶豫了很久,總有些不好意思,最後還是沒敢出聲。
洛遙不知道此時的心情究竟是不是難受,彷彿失望到了極點,任由一輛車橫衝直撞的墜入了懸崖。他這樣對自己說,不過就是把師兄的說法再確認了一遍而已。而展澤誠坐在對面,也失去了以往的鋒銳,如同失去了驕傲的劍客。
這是她第一次去他家。阿姨跑來開門,關切的問了一句:「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媽媽問了很多次了。」最後目光卻落在了洛遙身上,很是意外的樣子:「這位小姐……」
她看著他半晌,忽然傾身去夠茶几上的杯子。茶藝師走前剛剛換上紅茶,此刻涼了大半,洛遙很隨便的喝了一口,放開杯子,隔了桌子,去握住他的手,展顏一笑:「我知道了。其實師兄已經告訴我了。」她慢慢握緊他的手,「我沒怪你,你已經儘力了。」
他坐在她的對面,想說些什麼,卻又一時躊躇。或許只是熱,於是鬆了松領結,微微的踅起眉。
她紅著臉,搖了搖頭:「沒有,沒有。」連語言都笨拙得可愛。
洛遙沒空和他磨嘴皮子,一聲不吭的帶路。
玻璃窗上貼滿了要出租或出售的房子。附了照片,獨立的一幢小樓,地方不大,她盯著看了半晌,心裏默默的把房價乘以面積,然後被得出的數字嚇了一跳。
護士面無表情的指指掛鐘:「今天過了探視時間了。」
師兄在文物局工作,他沉默了很久,終於說:「雲初寺現在還沒有申請成為文物保護單位。不是文物保護單位,一旦拆遷,就不能申請原址保護,連拆遷前的測繪、文字記錄和攝影、攝像這些資料工作都不必落實,不要說古建築構件的保管。」
他徑直過去擰了檯燈,將手裡的資料放在桌上,厚厚一疊。洛遙站在他身邊,看見有些水印清晰,是公司絕密四個字。展澤誠翻開了其中一頁,安靜的說:「我看過了,原本這一塊是要開發成高爾夫球場,也就是說,所有的建築都要拆遷。」他抬眸看了洛遙一眼,不急不忙的說下去,「你先別擔心,這不是最終方案,如果你們A大的這個項目正式立項,我們就還要和文物保護的單位接洽,方案還可以變。」
走廊上消毒藥水的怪味道被早飯的香氣稀釋了不少,餐車和洛遙擦身而過,她透過玻璃,看見護士把早餐端在了喻老師床上的小桌上。
有涼涼的水滴從他的發間落下來,一直落在她的臉頰上,卻不能讓她更清醒了,她真的已經很累,就這麼攀著他的肩膀,安靜的睡去。
有一樣滑溜溜的東西落在展澤誠的掌心。
洛遙有些無辜的說:「我也一直都不知道啊……後來知道了他是誰,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遠處霓虹如畫,似是有寂寞的畫家在黑夜中快速的用筆勾勒。明明寒氣逼人,可是街道上還有很多人願意在酷寒中低語,相視,牽手,彼此取暖。
然而只到過了一天,事情變得急轉直下。
一路都是暢通無阻,她卻只覺得展澤誠開得慢,心急如焚。車裡的暖氣吹在身上,手足卻都是冰涼。他瞥了她一眼,沉聲說:「不會有事的。」
說起這個,喻惠茹卻沒有了昨天的激動情緒,她默不作聲的看著展澤誠很久,目光如同潺潺流水,在記憶深處穿梭。清晨的光線落在他的臉側,在他挺直的鼻樑處淺淺的投下陰影。就像那個人,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過他了,於是只剩下淡淡的惆悵。
有服務員替人領座走過來,手電筒的光線照過來,彷彿刺進黑暗的一道陽光。他藉著那絲微弱的燈光,只來得及看見她秀氣的鼻子,就在自己的領側,只要微微一低頭,就可以親吻到。嘴唇幾乎已經觸到了,最後還是停下,因為她睡得很安靜,而他只是怕驚醒她。
日本教授被打斷了,有些不悅,於是問了句:「有什麼好笑的?」
一粒黑曜石。
就像是彼此的允諾,那一刻,洛遙忽然一點都不再害怕,彷彿見到了很美好的明天。喻老師的病會好起來,努力也一定不會白費。
她的話慢慢的說出來,是真的飽含恨意,冰涼刻骨。
洛遙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你們起爭執了?」
兩人之間隔了一張茶几,而展澤誠的站起來的一瞬間,因為碰到桌腳,桌上的茶具嘩啦的散落下來。他就這麼抱著她,很用力,嘴唇幾乎壓在她的耳側,緩聲說:「我不知道會這樣……」
聲音還帶著一些恍惚的吧……洛遙甚至聽出了一絲軟弱。她疑惑的抬頭,可他側過了臉,並不願讓她看見表情。
展澤誠彎起嘴角,輕輕笑了笑:「是啊。你會很喜歡她的。」
洛遙替它數著水滴,一,二,三,四……忽然覺得心驚膽戰,彷彿那個數字有著魔力,可以吸引自己不斷的繼續。是啊,二十年的時間,如果不數數字,它還能幹什麼?二十年的時間,如果什麼都www•hetubook.com•com沒了,只是行屍走肉的繼續,難道不覺得不寒而慄么?
老師父點點頭,又對喻惠茹說:「若是景榮在就好了。」
他想開口說什麼,卻被突兀的電話鈴聲打斷。王敏辰的聲音很著急:「洛遙,你導師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已經不算年輕的導師,在這次考證中,像是有著用不完的精力,不眠不休。實地勘察了很多次,反覆的看那些拍下的照片,研究著牆上被香火熏黑的壁畫,和建築系和藝術系的教授們共同探討。洛遙有時候也擔心她的身體,因為她的心臟不好,總是要隨身帶著速效救心丸。最近則更甚,她常看見老師蹲在雲初寺的某個柱礎處,捂著胸口,臉色蒼白,可是臉頰又有著病態的潮|紅,神情可見極度的激動。
山上的老和尚倒是漸漸的少來了,提起這個,導師就神情淡然,雲淡風輕中有著怔忡:「他的身體也不好,我勸他不要下山走動了。」
洛遙匆忙的迴避老師的眼神,點了點頭:「我知道。」
多麼美好的遙想。洛遙忽然甩開他的手,小跑了幾步,路邊是一個福利彩票的零售點,她很快活的買了兩張。一回頭的時候,展澤誠的手插在口袋裡,修長的身影一直拖到自己的她的腳下,目光柔和的看著自己,像是在默許孩子的胡鬧。
其實那也不算項目,就是出版社找了她,要出版一本書,收集寺廟的楹聯。喻老師覺得是個好想法,可以保存很多珍貴的資料,於是答應了。其實經費真的不多,也不夠幹什麼的,反倒是做書需要很多的資料,光是採集就很費功夫。
洛遙緊張起來,打老師的電話。震動的聲音卻從病床上傳來,她默默的走過去,在枕邊找到了老師的手機。
開演的一刻,洛遙卻奇迹般的醒了。
洛遙才跨出小店,就笑著說:「人家逛街的時候,女生都會給男朋友選衣服啊,你真不配合。」
洛遙掰著指頭說:「夢想破滅了啦。這麼多錢,我要賺到何年何月去。」又一臉嚴肅的叮囑他,「你努力賺錢啦!我這個專業好像是沒指望了。」
月光很皎潔,彷彿是夜明珠折射出的明潤光線,繾綣的落在在洛遙的的臉上。她的睫毛在月華下微閃,彷彿有看不見的精靈撒下了銀色的碎屑,美麗的動人心魄。
展澤誠忽然覺得肩膀上微微一沉。不過兩三分鐘的功夫,她靠著椅背,慢慢的睡著了,頭就蹭到了自己肩上,呼吸清甜。他小心翼翼的扶了扶她的身體,讓她倚得更舒服一些。又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那時候白洛遙總還有一絲天真和執著,並不知道和有些東西相比,自己真的太渺小太渺小了。
洛遙坐下來,略帶客氣的說:「阿姨,您叫我洛遙就好了。」
舞台的燈光幾乎在同時打亮。
其實是最普通的玻璃杯,超市買的,紅茶亦是袋裝的立頓,所有的一切都是平平無奇。可是那一杯薑汁紅茶非常的漂亮,隔了透明的玻璃,深紅如同瑪瑙的色澤流麗,握在手裡,暖的像是手爐。
他們十指緊扣,就像是尋常的年輕情侶,展澤誠又回頭看了一眼,似乎要記住她說的那一處地方,然後說:「等我們老了,可以搬個椅子出來,就在路邊晒晒太陽。」
如今的洋房大多被改造成了別具匠心的咖啡店,或者是品牌獨特的服裝店,再或者就是書店。偶爾逛進一家,有短髮的年輕女孩兒在落日的夕陽光線中,身上是粉色的開襟毛衣,坐在收銀台後文靜的讀書,手邊一杯澄澈的綠茶。
轉眼已是二十年後,換了一批面孔,換了一個半老的女人,可是生活的面目驚人的相似。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其實以前一直是「喂」「喂」的胡亂叫著,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雲初寺並不是廢棄的,因為小村落的村民過年過節,時常還是會去祭拜,就連那些佛像、羅漢像,都是經過好幾次的重塑上彩。喻老師看了一眼正中的釋迦牟尼像,皺眉說:「看樣子是清代的彩漆。」
李之謹站起來,什麼也沒說,不容她抗拒的,慢慢將她攬在懷裡。洛遙還是坐著,一動不動,他的手撫在她的脊背上,帶了溫熱的力道。而他的聲音則溫潤如水,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不要再想了,都過去了。恨或者不恨,都過去了。」
叮的一聲,門一打開,就看見幾個人在服務台不遠的地方低聲說著什麼,護士很不耐煩的走過去:「這裡是醫院,病人要靜養,麻煩你們去外邊說話。」
喻老師的歲數已經不小了,或許是心態素來的寧靜,看起來並不顯老,總是約莫五十齣頭的樣子。平常也總是極淡泊端莊的,就連做學問也是如此,總是不急不躁,並教導學生們也是如此。
他淡淡的抿起唇,又看了一眼幽靜的醫院長廊,什麼都沒說,點了點頭。
其實有時候洛遙是挺想開一家這樣的小店的。不開心的時候可以窩在店裡安靜的看一天書,開心的時候把門一鎖就雲遊四方。如果那樣,簡直就快活的不像人過的日子。她順口就說了出來,又在苦惱:「如果我也能開一家,要叫什麼名字呢?有個性才行,不然一下子就被別人比下去了。」
展澤誠只是笑了笑,索性把她抱在膝上,柔聲說:「不會。」
洛遙愣了一會兒,傻傻的問了句:「師兄,你是不是弄錯了?」
白洛遙是在醫院樓下遇到了展澤誠,他獨自一人從大門裡出來。她從未見他這樣的神情,走路時微微低著頭,似乎十分疲倦,直到她喊住他。
那時的他們,彼此相愛,滿是幸福。
清晨的光線落在洛遙身後的年輕人身上,深邃英俊的五官,似曾相識。她手裡的勺子無意識的傾了傾,煮得很濃稠的粥就這麼落下在桌上,潔白雪糯,彷彿花朵。
喻老師直到傍晚的時候才回來,她捧著很多資料,臉色白得可怕,看上去幾乎搖搖欲墜。洛遙幾乎從沙發上跳起來:「老師,你去哪裡了?」
可這次不是為了那個項目。
有一絲柳絮吹過來,落在她的劉海上,他終於笑起來,拉住她說:「別動。」
洛遙也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被老師帶來西山小廟裡了。以往他們常常坐著喝茶,因為都是上了歲數的人,隨便扯了話題,譬如窗外的竹影,或是翻過的一冊古卷,彷彿是說家常般親切。至於禪宗常常說起的棒喝機鋒,洛遙更是從來沒有見過。就像老師說的,塵塵三昧,最世俗的人或事,才暗合禪味。
洛遙回頭看了一眼,她的導師臉色蒼白,終於叫了一聲:「師兄。」
那是洛遙最後一次見到了那個眉目祥和的老師父。
喻老師的手指上還挾著脈搏感測器,洛遙看著屏幕上的恆率的心跳,把蘋果遞給她,又強調了一遍:「一定沒事的。」
她不記得是哪本書上曾經這樣寫:愛和恨,總是生命的兩極。她如今無法不恨他,就像那時候,她無法停止不去愛他一樣。
她反應過來,原來這就是自己的初吻么?
洛遙看見導師微微紅了眼眶。任是誰,都知道這樣一位病骨支離的老人,都知道再也撐不下去了。
離開演還有半個小時,小小的劇院里沒多少人m.hetubook.com.com,光線昏暗。
展澤誠由著她哭了一會兒,似乎有些心煩意亂:「雲初寺,也不是想拆就能拆的……好了,不要哭了。開發項目也有很多種,誰說一定要拆的?」
店很小,連試衣間都只是簡單的一塊軍綠色帆布隔開的小空間。磨破了嘴皮子,他也只是願意拿在身前比劃一下,洛遙聲音無限鬱悶:「不試怎麼知道好不好看啊?」
其實這條路房價貴,一點都不冤。多麼有氣質的城市一景,隨便哪幢屋子,都是歷史保護單位的建築物。
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話劇。
喻惠茹什麼都沒說,雙手卻輕微的在顫動:「你是怎麼發現的?」
她的鼻子微微皺著,像是小貓咪一樣,粉|嫩可愛,展澤誠就問她:「你想開一家?」
此時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
洛遙一眼看上的是模特身上那件煙灰色的毛衣。很低調的顏色,摸上去手感很好,她拿給展澤誠:「你試一下好不好?」
她站起來,想要放開他的手,可是他的動作更快——已經先她一步,攥著她的手,將她拉進了自己懷裡。
「我們拿著材料,跑了很多單位,政府,機關,報社,能想到的,能做到的,我們都做了。還有一個師兄拿了材料去了省里。還有同學在網上掛帖子……可那時候不比現在,帖子出一個刪一個……全都沒用,全都被截了下來。我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可即便那個時候,我都不恨他,可能他也在努力,也在愧疚……」她的聲音微微揚了起來,一直以來都只是平靜的敘述,此刻帶了激動的情緒,「你以為我是因為這個恨他么?不是的,那時候我真的不想恨他的……」
洛遙拉著展澤誠從裡邊出來,神色間滿是嚮往:「你看到沒有,剛才那個女孩子好有氣質啊。」
王敏辰不願意放過洛遙,逼著她把和展澤誠相識的前因後果都說出來。聽完之後,王敏辰無語的瞪了室友很久,才嘆氣說:「你怎麼能那麼低調?低調就算了,連我也瞞著……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是不是打算一直瞞著我?」
可是無論怎樣,都輪不到那個島國的民族來嘲笑。
洛遙從他懷裡掙出來,有些尷尬的轉過臉:「你起來啊,我要換衣服了。」
「其實崑曲就是一場夢。牡丹亭、西廂記、爛柯山,都是做了一場夢。該醒了就醒了,該散場就散場。你……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到現在還不願意醒?」
其實他早就醒了,索性把她搖一搖,逼得她睜開眼睛,他的半邊臉還掩在鬆軟的枕頭裡,神情有些慵懶的說:「什麼事都沒幹,你不好意思什麼?」言下似乎深以為憾。
他就輕輕笑起來,眉眼都舒展得十分愜意。彷彿得了許可,又或是知道她不會再生氣,索性攬住了她的腰,很溫柔的親吻她。
這句話說出口,自己倒先苦笑了一下,展澤誠強迫她看著自己:「今天太晚了,去我家好不好?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他小心的靠近她,慢慢的說,「我可以把開發計劃給你看,真的,目前也都是在勘測,你不要急。」
敲門聲很輕的響了數聲,她就赤著腳,奔過去開門。
展澤誠手中的珠子還有微熱,不知在她手中攥了多久。
展澤誠的聲音彷彿很近:「我在你對面,下車。」
敏辰是聽到過洛遙的「中彩票理論」的,於是笑著說:「不用買彩票了,真的不用了。買百八十套小洋房都夠了……這機率,嘖嘖……」
功夫茶只進行了一半,茶藝師還是退出去了。燈光下那套茶具氤氳著暖氣,冉冉散發,又消融在空氣中。
洛遙無聲的點點頭,手裡攥著那粒珠子,她知道很珍貴,不僅是因為這是能避邪的寶石,更因為它隨著大師一輩子,滲進了清淡平和的味道。
可是洛遙沒動,固執的站在那裡,對護士說:「那病人現在怎麼樣了?」
洛遙很樂觀,她一邊削蘋果,一邊說:「老師,你別擔心了。開發成功的案例不是沒有啊,當年的大佛光寺不就是么?」
洛遙查看著《文物保護法》和《文島市文物保護條例》,忽然聽見老師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的手上還扎著吊針,聲音有些虛弱:「你先回去吧,這些東西我今晚會理好,明天讓你師兄來取一下。」
洛遙有些發窘,也不敢看展澤誠,幸好方流怡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馬上離開了。
「後來呢?」
護士無奈的看了他們很多眼,終於還是不再理會,靠著桌子小寐。而師兄再三勸說,終於還是拖著她下樓了。因為是凌晨,醫院空落落的,只有急診的燈大開著,紅色好似鮮血,很刺眼。好不容易攔到一輛計程車坐進計程車,她手中一直握的手機卻震動起來。
他依然是在自己的屋子裡坐著,輕輕撥動手裡的念珠,然後細微的、幾不可見的抬起眼,看了一眼進來的人,微笑。
她走過去,他便向她伸出手來,將一粒圓潤的珠子放在她的手心裏。大約是鴿子蛋的一半,又比尋常的珍珠稍微大上一圈,彷彿貓的眼睛,深邃美麗。洛遙見過的,在他不離手的念珠下端綴著,僅此一粒。
洛遙的聲音從他懷裡慢慢的傳來,有些柔軟,也有些倔強:「我很恨他,不是因為他拆了雲初寺。他拆了我也沒辦法,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努力……可他帶著老師去西山,讓她看施工現場……讓她看著那個寺廟怎麼被拆掉的……」
洛遙忙點頭:「我本來想把第一部分寫完再拿來給你看的。」
展澤誠輕描淡寫的說了句:「我朋友。」
或許事件真的超出了他可以掌控的範圍,她不想怪他。洛遙輕輕的握拳,連重病纏身的老師都沒有放棄,她怎麼會輕易的就這麼認輸?
她就這麼抱膝在床上坐著,雪白的被子半堆在身上,彷彿是空地上新堆成的雪娃娃。他半支起身子,連著被子將她抱在懷裡,似乎還有些貪眷:「唔,我馬上起來。」
空調已經將屋子烤得很暖,可是杯中的紅茶,還是不可遏制的涼了下去,洛遙輕輕的把杯子放回桌上,才發覺自己維持了一個姿勢太久,身體都有些僵硬。
她秀長的雙目微彎,柔和的笑了笑:「但願如此。」
白洛遙看著老師坐在窗檯前,神情宛如舊時的女子,秀長的眼睛有著難以描述的美麗。時光在她身上流淌,她的身上有很多故事,可是她不開口,只是沉默著回想。
裡邊的衣服不算多,她在外邊看見了,拉了拉他的手:「我們進去看看。」
洛遙聽出了老師似乎是有些傷感,眼角眉梢都淡淡的攏著時光流逝的嘆息。老師的手邊是一杯凍頂烏龍,她端過來看了一眼,卻沒有喝,又放下了。
展澤誠先走之後,那些人陸續也走了,只剩下洛遙和師兄兩個人,在椅子上坐下,師兄的臉色也不好看:「真是巧,你和他們老總一起上來了。」
她笑著拍了拍學生的肩膀,不再說話了。
她急得快要哭出來,下意識的要找展澤誠幫忙:「我就在外邊看一眼,好不好?」
這這麼快活,又這麼措手不及,彷彿身處雲端,望見了世間的一切,只覺得漂亮得不真切。
「我爸去世之後,集團里的事都是我媽在管理https://m.hetubook.com.com。我一直希望儘快接手,讓她休息一下。她很辛苦。」
展澤誠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去接,語氣也有些不自在:「到哪裡去試?」
還是春天的時節,這個世界披上一層淡綠的輕紗,觸目都是嫩綠的幸福。走在街上,柳絮會偶爾的粘在發間,像是纏綿的心思,像是柔軟的初戀。
有工作人員推門出來了,微笑著問:「先生小姐,有中意的房子么?」
他並沒有局促,點頭說:「是,昨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希望您儘快好起來,如果開發計劃有變,我想我們雙方還可以合作。」
洛遙似乎沒有聽見他說的話,只是又問了一遍:「你去醫院幹嘛?」
展澤誠倒沒說什麼,看那副表情,似乎根本沒記起來她在說誰。
它還在喝酒,水龍頭裡的水還在滴滴答答,彷彿精準的計時器。
她沒聽到他回答就站起來,大塊的姜還沒用完,她很仔細的洗乾淨,然後握著刀,心無旁騖的開始切絲。一,二,三,四……她在心裏默默的數著,安寧平靜。
雖然冷,可是難掩節日的氣氛。路邊有聖誕老人在派發糖果,往洛遙手裡塞了一大把。洛遙攏著他的大衣,就順手塞在他的口袋裡。路邊是一家很小的服裝店,暖暖的一盞燈光,像是爐火的顏色,烘烤的人心裏也暖和。
她彷彿換了一個人,剛才還在展澤誠的懷裡掙扎,連抽泣都那麼無力,此刻卻待他如客,從容,不慌不忙。
他的聲音很低沉,帶了不經意的威嚴,攬在她肩頭的手微微帶了力道:「走吧。」
白洛遙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自己枕著展澤誠的手臂,於是又很快的閉了起來,一邊默默對自己說:「怎麼還不醒?」。
窗帘沒有拉好,窗外的雪有些大了,像是薄薄的、撕碎的白紙,在雲層中被人隨便的一把把撒下,落地無聲。空調送著暖風,輕輕的炙烤著肌膚。
水龍頭裡的水滴滴答答。
老師的眼睛還很明亮,可是語氣悵然:「我只是還想試一試罷了……洛遙,很多事,其實努力不是關鍵。」語氣很有蕭瑟不詳的感覺,她笑了笑,又說起展澤誠:「他下午來看過我……其實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洛遙……」
洛遙輕輕咳嗽了一聲,並沒有打斷他,甚至不打算反駁他。她靜靜的看著他,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就像是黑色的寶石,在暗夜中熠熠。
他沒笑:「洛遙,如果只是那樣……你不該那麼恨他,他也有自己的責任,不可能隨心所欲……」
她笑了笑:「我回家整理了些資料,身體沒事。」
她很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他只沉沉的看著她,彷彿很深的海底,暗流涌動。
他輕輕的替她撣去那絲白絮,夕陽金色的光芒落在女孩子白皙的肌膚上、點漆般的眸子里,她一直乖乖的一動不動……這麼柔軟的心情,展澤誠忍不住,很快的俯下身,在她唇上輕輕觸碰了一下,又若無其事的離開。
他像個孩子一樣摟住洛遙,低聲說:「那就買了,我回家試給你看好不好?」
她亦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施學成的。彼時的他,和展景榮一起,是讓人人的側目的、才華橫溢的兩個中國學生。
那時候亦是年輕,誰又會想到,若干年後,他們真的找到了唐代的木構建築,其中的一人已然皈依了佛門,面目祥和安定。而另外的兩人,縱使曾經山盟海誓,餘生卻再不相見。
洛遙咬了咬嘴唇,目光掠過圖紙,低聲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壓力也很大?」
洛遙把一杯都喝完了,連薑片都嚼了好一些,才問他:「還要不要?我再去煮一些。」
洛遙不肯走。
洛遙很認真的說:「我送你的禮物。」
展澤誠微微踅起眉,卻沒有再催她,直到洛遙的師兄喊她過去。
那幢小樓,如果按照報價看,八百七十萬,還不算零頭的。
洛遙連忙搖頭:「沒有,我們隨便看看。」轉身拖了展澤誠離開,不無掃興的說:「原來這條路上的房價這麼貴!」
洛遙不知道說什麼,默默的喝了一口粥,半晌才說:「她看起來……很年輕,也很和藹。」
師兄簡單的對她說了些情況。
他把洛遙領到一間客房,又讓阿姨給她拿了嶄新的睡衣,淡笑著說:「洗個熱水澡,再好好睡一覺。」
李之謹喝了一口,嗆得面紅耳赤,辛辣的味道一直衝到了鼻子里。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回味過了,才有很淡很淡的香氣在齒間纏繞。
洛遙輕輕笑了起來,可是目光里沒有一絲溫度:「你不是去過那個球場么?那個人工湖,就算是雲初寺的遺址了。」
他微笑著說:「小姑娘很好,心也很乾凈。」
就在下午的時候,考證工作有了重大的突破,喻老師攀著簡陋的手扶架,在一根梁的根部處發現了「唐天寶十四年」的印記。在場的人不多,可是每個人都欣喜若狂。一旦確切的證明了這是唐代的古建築,接下去的申報項目就水到渠成了。
最後還是展澤誠低聲喚她:「結束了,還發什麼呆?」
她從暖氣很足的大廳里出來,被凍得一哆嗦,用等他取車的時間考慮要吃什麼。
房子太大,她不知道展澤誠在哪裡,於是摸了電話出來,打電話給他。
一說及這個,一旁帶路的村民幫襯著說了一句:「這個廟修了很久很久了,我們村世世代代都到這裏來拜菩薩。」
他拿著電話也微微笑起了起來:「是么?」
到底還是沒有買,老闆人很好,送他們出門,樂呵呵的說:「下次再來,聖誕快樂。」
彼此對視一眼,竟是前所未有的默契。彷彿一道回憶起那段時光。
洛遙很快的介紹了一下,喻老師已經神色如常,請他坐下,微笑著說:「原來那個開發項目是你們集團的。」
她還來不及流露自己的感情,卻清楚的聽到了一聲嗤笑。於是回頭看了一眼,是兩個中國人,其中一個坐在窗邊,眉目英俊,嘴角輕彎,毫不掩飾的蔑視和不甘。
她繼續問:「是易欽么?」
驀然一隻手從一旁伸出來,適時的插入了見窄的兩門縫隙之間,。那門似乎遲滯了一會兒,終於又緩緩打開了。展澤誠拉著她一道進去,無聲的將手按在她的肩頭。洛遙看見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紅色的印痕。雖說電梯並不會夾傷人,可想必剛才他太過匆忙,磕得有些狠了。
車裡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展澤誠伸手去摸摸她的臉頰,抱歉的笑了笑:「我剛才抽了支煙。」
「我到現在的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這麼冷血。他那麼有本事,會有幾百種方法讓我們停手,可他偏偏選了那種……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
茶室的包廂很寬敞,隔音效果也很好。可是沒人說話,只有茶藝師擺弄茶具發出的輕微聲響。展澤誠看了一眼茶藝師,低聲說了一句:「你先出去一下。」
展澤誠微微搖頭:「現在見她不是很方便,等我處理完,會再來看她。」
日本的教授沉默了一會,彷彿沒聽見,繼續上課。她也記住了那個師兄,展景榮。
懷裡的女孩子身體柔軟而輕盈,他清醒的記得自己對她說過什麼,於是只在她看不見的時候皺起眉,眼中滑過躊躇,和深邃不見底的幽暗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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