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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風景都看透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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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切都是命運

第一章 一切都是命運

「我有什麼秘密?」
「那你說到底怎麼辦!」
時經緯由衷地佩服陸茗眉的變臉功夫,前一秒她還對著程松坡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小鳥依人痴心纏綿,下一秒對轉槍頭朝向自己的時候就變成階級敵人水火不容防狼防盜。她像刺蝟遇到敵人,渾身尖刺寸寸豎立,瞪著他問:「時經緯你想幹嘛?」
等宇宙重新開始運轉的時候,陸茗眉才聽到身後有人笑道:「我媽不放心,要我出來送你。」
足見表面功夫的重要性。
反正他也正好空窗期,有個人陪陪吃飯鬥鬥嘴還是挺不錯的,不料昨天母親突然到上海出差,聯合明愛華險些給他搞出一起包辦婚姻。現在更離譜,婚沒包辦成,憑空跳出個這麼有來頭的第三者。
時經緯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聽說明愛華在給女兒物色對象,這一行八卦新聞腿最長,沒多久時經緯就聽說到各種關於陸茗眉的驚悚傳聞,比如她在酒吧門口表情魔幻猶如服藥,比如她在街上強行改道追尾后對對方車主破口大罵……所以當明愛華打電話來關懷他的私人問題時,時經緯生生把一口咖啡全噴到顯示器上。
她又抬頭瞪時經緯兩眼,邊使眼色邊笑說,「這裏我們父母商量好就行了,你們好好工作!」
落實到陸茗眉這裏,就是一定要分得體面。
「你覺得,一個跟你沒半點關係的男人,」時經緯指指自己,又看看表,「這大半夜的被你拽起來,去跟一個都不算太認識的男人說,對不起,我跟你女朋友沒關係,你千萬別誤會——到底你腦部是天生沒發育好還是後來被驢子踢過兩腳?」
時經緯邊換衣服邊為陸茗眉惋惜,你不知道在這個社會,女人小鳥依人一點,或者起碼裝得柔弱一點,會混得更如魚得水一點么?

對時經緯來說,和誰相親,是無鹽嫫母亦或河東獅,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介紹你相親的多為長輩,長輩的任務一定要圓滿完成,一定要合得風光,分得體面。
時經緯開著車七彎八繞,找到一家粵式燉品店,路上向她介紹,這家燉品店鋪面不大,卻極重品質,巷子深價錢貴,偏偏回頭客卻極多。陸茗眉也不吭聲,只擔心不知時經緯又出什麼妖蛾子,居然說明愛華會有一段時間不來逼婚?她不是耐得住性子不問,而是太明白時經緯的個性,在她這裏被刺多了,如今好容易有胡蘿蔔在手,還不使勁把她當驢子耍?
不想和陸茗眉約會幾次,倒並未看出她什麼大毛病,一定要挑刺的話,那也就是有點見錢眼開。不出半年時間,他身邊稍有家當的朋友,都被陸茗眉遊說去她所在的支行,辦下不少理財業務。事業心強不是壞事,時經緯只是有些憋悶,敢情自己這麼一大有為青年,在陸茗眉眼裡,就只有給她貢獻績效獎金的用處?
她雙臂環在程松坡頸上,纏綿沉醉,彷彿整個宇宙洪荒都為他們停駐。
「他什麼也沒說,一個字都沒提——你說他是不是生我氣了?」
惋惜過後他又覺著不對勁,陸茗眉之所以一直和他不咸不淡地約個會吃個飯,無非看中他人脈寬廣,從他朋友里挖掘出不少客戶。陸茗眉是在銀行做個人理財的,據他那些朋友說,陸茗眉業務不錯服務周到,一張嘴更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甜得甚至有人來跟他說明知朋友妻不可欺都還想來挖一挖牆腳!
她口氣兇惡,大概從沒見過時經緯這麼好商量,又不太敢相信,以為時經緯肯定會拒絕這樣過分的要求。不料時經緯只是猶豫一下,馬上就拉開門請她進去:「你坐一下,我換身衣服跟你出去。」
是的,在Uffizi美術館,她專程去看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她曾無數次聽程松坡描述這幅畫的曼妙,卻絲毫不減她真正見到真跡時的那種震撼。也許真正震撼的,不是從水中誕生的維納斯,而是聽到有人用中文給中國遊客解釋這幅畫,恰有少年問:「叔叔,你也是來旅遊的嗎?」
時經緯拿手機查好航班到達時間,開車到浦東機場后時間尚富餘,便在Ritazza要了杯咖啡,順便檢視工作郵件。臨近航班到達的時間,時經緯起身離開咖啡廳,甫出門便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從眼前飄過。時經緯的視線被牽過去,那不正是方才腳底抹油的陸茗眉么?仍是方才的嫩黃色連衣裙,卻多搭了條寶藍色碎花圍巾,頓添幾分嫵媚氣質。她捧著極大的一束白色馬蹄蓮向前走去,那背影腳步都是情緒飛揚的。
約的地方在笙館,昔年上海灘大佬杜月笙的故居,園林風格的裝修,陳設錯落有致疏密相間,雅緻幽靜得很。雙方家長談興也甚濃,眼看著話題就要進入挑黃道吉日,陸茗眉的手機忽急促地響起來,時經緯在心底暗贊:好傢夥,比我定的時間還早一刻鐘!
「大姐,吸引眼球就是我的工作好不好?」
陸茗眉撇撇嘴,口中唧唧歪歪的,卻不肯說什麼,老半天才鬱悶道:「他什麼也沒說。」
他正欲發動車子回家,忽然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音,陸茗眉匆促地從酒店裡跑出來,跑到他車子前時忽然頓住。時經緯一時不解,搖下半截車窗探出頭來:「茗眉?」
陸茗眉收回懷疑的目光,嘴裏卻嘀咕道:「那可說不定,小人的一大特色就是見不得人好。」
「我給他發過郵件確認時間……不過,」小趙支支吾吾,「不過……程先生還沒回郵件,我想他可能下飛機後會確認吧?」
時經緯只笑笑,不予置評,陸茗眉又笑道,「上房揭瓦,下水摸魚,連搶劫低年級學生我都干過。成績年年倒數,打架從來不缺我,期末考試老師給寫評語,只好寫該生成績穩定動手能力強。讀高中早戀,是家長都不喜歡的咯,用盡招數把我們分開。後來程松坡考去佛羅倫薩美術學院,我們很多年都沒聯繫過了。」
「我為什麼要自掘墳墓?只不過明年就要奔四,家裡實在逼得緊。」
「我剛工作時也這樣,」時經緯隨口一句,陸茗眉純粹是慣性地反駁:「別拿我和你相提並論,我學習這些知識是不希望誤導客戶,你就是為了吸引眼球……」
時經緯輕笑兩聲,以靜制動,果然陸茗眉馬上緩下聲氣,聲音都溫柔許多:「不好意思老麻煩你,她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時經緯立刻警覺起來,這該不是要他公然寫軟文吧?
明愛華沉吟半晌,放下大半顆心:「你這麼說也有道理,茗眉不在我身邊,我總是擔心。怕她工作壓力大沒人訴苦,又怕她生病了沒人在身邊照顧,恨不得馬上就有個讓她託付終身的人,我也了了一樁心事。」
時經緯淡淡一笑:「好啊,那我上去和程https://www•hetubook•com.com松坡說,你跟我約會大半年,今天我們家長見面。」
「整。」
「黃金走勢……這好像不在你的業務範圍內吧?」
果然陸茗眉就「櫃檯出了點狀況,銀行客戶有急事找」,一臉焦急加歉然地向時家四位家長鞠躬致歉:「銀行里一個櫃檯今天出了差錯,我得趕緊去處理,上次有人輸錯一筆單子個人賠了好幾萬呢!時爸爸時媽媽叔叔阿姨真對不住,我們這工作就這樣,客戶那都是祖宗,得供著,隨傳隨到!」
很老套的認識方式,按部就班地吃飯、看電影,毫無進展、互相敷衍,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大半年。
饒是時經緯思維如何敏捷,此時也不知該表什麼情,等追到門口才發現陸茗眉剛打上一輛的士揚長而去,獨留他在笙館門口,還沒從今晚的詭異陣勢中回過神來。
陸茗眉眉飛色舞:「什麼什麼,你儘管說!」
咫尺之遙,陸茗眉卻完全沒發現時經緯的存在。時經緯疑惑起來,她在等什麼人?
陸茗眉也用口型回應:滾。
「宵夜?」
「你能不能問問他……今後有什麼打算?」
其實話說出口時經緯就後悔了。
「你怎麼會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
好像對程松坡挺認真的。
然而陸茗眉的洶洶來勢也沒能掩蓋住她眼裡的淚光閃動,時經緯心一軟,便賠著笑臉道:「我錯了還不成嗎?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任殺任剮,絕不還手。」
陸茗眉緊咬著唇,瘦削的身子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她愣愣地望著他,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又僵硬地轉身,酒店門口除保安外空無一人。時經緯推開車門伸出手來,陸茗眉猶豫地上車,時經緯幫她系好安全帶,開離酒店甚遠后她也沒問他要帶她去那裡。時經緯亦不開口追問發生過什麼,徑直帶她去「沙世」——剛畢業時他和朋友合資開的酒吧,如今已被他全數盤下。
時經緯終於相信,女人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動物,沒有之一。
時經緯好整以暇的模樣,示意她輪到她坦白了。陸茗眉想若真惹惱時經緯,他以後不幫忙著打掩護,只怕母親又要五次三番地念叨她終身未了死不瞑目之類的話。她思前想後,不知從哪裡開始講起,無端問出一句:「你相不相信命運?」
「放心,明老師有很長一段時間應該不會催你結婚了。」
時經緯思來想去,只知道這母女倆都不是省油的燈,卻對內里細節毫無頭緒,無法窺知一二。
這個過河拆橋的女人,時經緯心中暗罵一句,「喲,還在加班沒約會呢?」
時經緯從未見過陸茗眉這樣小鳥依人的模樣,她好像一瞬間變回十七歲,滿滿的愛戀都寫在眼睛里,憧憬而略含羞澀地望著程松坡。
時經緯被雷得渾身雞皮疙瘩直掉,毫不留情地大潑冷水:「所謂命中注定,純粹是戀奸|情熱智商降低的人,用來自我催眠的一種說辭罷了。」
世事有時就是這樣的奇妙,陸茗眉永遠也無法忘記,那一天,在波提切利那幅油畫前,程松坡就這樣和她遙遙相望。他身材筆挺,目光清凜如岩下電,以至於那位中學生好奇地問:「你們是國內拍偶像劇的演員過來取景嗎?」
時經緯適時表達謙虛,明愛華又說:「你最近幾篇專訪我都看過,做得很不錯……聽說最近你們承辦了一個青年畫家的畫展?」
「那你——」陸茗眉本想質問他為何在雙方父母面前擺出修身齊家好男人的陣勢,隨即想到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只是不服氣,時經緯明明是混跡聲色場所的玩家,偏偏在明愛華那裡的信用評級比她高出幾個等級,憑什麼?
時經緯一愣,旋又收拾情緒,一盅花生雞腳湯見底,才不緊不慢道:「明老師說她不是非逼著你現在結婚不可,而是擔心你一個人不會照顧自己,病了沒人照顧,碰上個什麼事也沒人幫忙。我答應她好好照顧你了,一時半會兒應該可以矇混過去,周一她就要回澳洲,只要這兩天不出差錯,你足有大半年清閑。」
回想起數小時前機場大廳那場熱吻,時經緯暗自思忖,這交情看來不淺呀,陸茗眉幹嘛這麼畏首畏尾一副小兒女情態?
縱然是時經緯這種平素腦筋轉得比螺旋槳還快的人,此時也被陸茗眉懵到,他收收身子往後靠,問:「你到底想問什麼?」
程松坡送時經緯出來搭電梯,他看見程松坡的手搭在陸茗眉腰間,女人曲線最玲瓏的部位。這兩人不知今天晚上要怎麼風流快活,而他要獨自一人在凄涼夜風中開車回家,忍不住罵自己,今天又不是三月五號學雷鋒日,這麼高風亮節幹嘛呢?
「好,」陸茗眉點點頭,剛起身又否決他的提議,「你還是送我去程松坡的酒店吧,他應該吃完飯回來才對。我順便跟他談談最近這些事,免得起什麼誤會。」
陸茗眉愣住,沒想到時經緯今日這麼快就肯服軟,他又問:「我明天跟他解釋一下?」
程松坡很客氣,和他確認好下午訪談的時間地點,又留他喝茶。時經緯看看時間,凌晨三點,再看看人物地點,很識相的告辭。告辭前他對口型朝陸茗眉說:「欠我一頓飯。」
雖然他不清楚自己社裡要鼎力宣傳的青年畫家怎麼就和陸茗眉湊到一塊,但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他和陸茗眉迄今為止別說親個小嘴,連牽個小手都不曾有過,陸茗眉說到頂也就是隱瞞不報不夠坦白,絕談不上欺騙感情或一腳踏兩船。他一時玩過火開出這種玩笑,實在有點對不住陸茗眉。
陸茗眉忍住脫口欲出的髒話,暗暗在心裏問候時經緯的八代祖宗,「算我瞎眼,還以為你有一點點良知!」
明愛華哦了一聲,似有未盡之言,閑聊幾句后才掛斷電話。時經緯摸著下巴,眉心越擰越緊——陸茗眉年紀也不小了,照理說她若和程松坡戀愛,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何必還要借他過橋?明愛華的態度也奇奇怪怪的,好像有什麼事瞞著他,她方才問起程松坡,真的只是順口關心自己的工作嗎?
況且……看當時陸茗眉那眼神……
「你的秘密。」
時經緯心中快意無比:小妞,不是我故意要和你過不去,實在是你這半年態度太囂張,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不知道時爺我當年也是幼兒園一霸!他笑得越發成熟穩重,像極狼外婆:「老人家是迷信一點,你不喜歡他們請風水先生算日子,可以跟我說我慢慢勸他們嘛,你看這大半夜地跑出來,他們多擔心你吶?現在晝夜溫差這麼大,你就穿這麼點,凍病了怎麼辦?最近甲流橫行……」
「是啊……也不知道是誰半www.hetubook.com.com夜三更的……」
優惠個鳥,我還要你來教我怎麼投資?時經緯拍開車載CD的開關,打開車窗呼吸城郊新鮮的空氣,蝎子樂隊的主唱Klaus Meine激越高昂的歌聲流瀉在星空之下。
陸茗眉不解,時經緯笑笑解釋道,「所謂命運,就是人對於已經無法扭轉的結局,編造出的聊以自|慰的借口。」
時經緯拿定主意如果哪天陸茗眉遊說他去買銀行的理財產品,他一定要好好搶白她一番,誰知陸茗眉半年來似乎從未打過他的主意。時經緯忍不住,多番暗示她自己有房有車無貸款,陸茗眉卻仍無表示,時經緯心癢難耐,連社裡樓下的門房大爺都找陸茗眉買過一萬塊的基金,他到底是哪裡不符合陸茗眉的客戶要求?
時經緯心底一股說不出的酸味。
出乎時經緯意料的,程松坡身上透露出和他的畫風極不相符的剛硬之氣。有那麼一瞬間,時經緯誤以為自己面對的不是搞藝術的,而是扛槍杆子的。從他臉部輪廓的線條,到一舉手一投足,都像受過嚴格訓練的軍人,而不像一位畫家。
明愛華附和一聲,時經緯又笑,「其實這個事兒媽媽也催我,家裡急呀,說封建社會我這麼大,都快要抱孫子了,」明愛華電話那頭笑起來,時經緯也跟著笑,「茗眉也不是不懂事,她就是有點小脾氣喜歡跟你唱唱反調,也是因為和你親,知道你不會怪她嘛。你看要是銀行的客戶,她就是心裏罵娘臉上還得堆出笑容不是?我仔細想過,我呢倒是隨時準備就緒,茗眉那邊你也知道她們銀行競爭激烈工作壓力大。上次她還和我說呢,頂頭上司懷孕,八個月的時候還樓上樓下地帶客戶,生怕一休假,位子就被人搶了……」
一路開著車他都眉頭緊鎖,陸茗眉以為他不悅是因為先前的種種,扭捏解釋:「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
「有時候客戶會問到,他才不管你什麼服務範圍不服務範圍呢,你懂得他不了解的東西,能說出一二三,他就覺得你可靠;你要是告訴他這個不歸你管,他就覺得是你業務知識不牢。所以各種投資渠道,都得了解一二。」
哦哦哦,不對,好像我才是第三者,時經緯想。
文藝小資女們總喜歡用翡冷翠來稱呼這個城市,也只有那一刻,陸茗眉覺得這三個字如此切合這個藝術之都。
下午照約定時間與程松坡做專訪,程松坡從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畢業后一直在歐洲發展,將中國傳統繪畫中的寫意手法與西方油畫融合貫通,在色彩絢麗的油畫中展現出中國傳統繪畫的詩意氣韻。尤其近兩年來備受讚譽,聲名鵲起,業內普遍認為他正處在上升期,潛力巨大。
「老師你要擔心也得擔心我不是?茗眉的客戶里,多的是精英人士,什麼電子設計院院長的侄子、連鎖店的小開,還有什麼高級飛行員……反正你能想到的年輕有為的未婚男人,都排著隊約她去吃飯。我每次去大堂里等她的時候,你可真不知道,我比你還放不下一百顆心呀!」
「你怕他生氣,所以半夜像潑婦一樣衝到我家,把我從床上揪起來,去給程大畫家解釋——你到底要我解釋什麼呀?」
「吖?」
「開過視頻會議,通過幾次郵件,不難相處。」
打陸茗眉的手機,佔線,時經緯在笙館門口兜一陣,想起今晚有位國際知名的青年華人畫家從義大利回來。他安排助手小趙去接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便打電話給小趙。誰知那邊小趙說程先生前兩日郵件里說會有朋友接機,故不需要社裡接車;時經緯又問訂的酒店在哪裡,小趙說程先生自己有訂酒店,屆時拿發票過來報銷即可。時經緯略有不悅,說:「程先生接下來在國內有一系列畫展,我們作為承辦方需要隨時隨刻都能和他保持聯絡。就算他有朋友接車,有人幫忙訂酒店,我們起碼也要知道具體信息,方便聯繫。這樣的事情我叮囑你幾回了,照計劃明天下午我還要採訪他,你安排了沒?」
僅僅順著手機信號,時經緯也能想象出來,陸茗眉現在肯定是從被窩裡直起身子進入積極備戰狀態:「她說什麼了?你沒打小報告吧?」
「旅行的時候碰上了?」
還沒想好具體怎麼解釋,外面的大門上響起一陣猛鼓重鎚般的敲門聲。
時經緯攤攤手笑:「其實我父母也逼得很厲害,我跟他們說你事業剛剛起步,兩三年內沒功夫養孩子。」
那神態、那目光,和時經緯平素認識的陸茗眉完全是兩個人。
「社裡安排我給他做幾期專訪,除了我這本周刊,另外的報紙、月刊上也會有登載,內容都是我負責。畫展籌備方面有另外的小組,社裡這次很重視。」
面對任何突發新聞都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的時經緯,此刻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何狀況。
她聲音含混得像蚊子嗡嗡,馬上又補充一句:「你別表現得太明顯像是我要來打探的啊!」
陸茗眉的為人,實在和她那古典兮兮的名字相去甚遠,至少在時經緯看來,有相當大的差距。
陸茗眉以為自己生父繼母生母繼父的陣容足以嚇退任何正常人,不幸的是,時經緯也這麼以為。
「那……那你說怎麼辦?他一晚上都沒追問半個字,我越想越有問題,他肯定是……」陸茗眉鬱悶又抓狂地叫了一聲,「都是你,你沒事亂開什麼玩笑!」
「你——」
「早戀唄。」
陸茗眉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漫溢出來,見過變臉的,沒見過變臉這麼快的。她笑得像朵花兒一樣,要多諂媚有多諂媚,壓根看不出來剛剛還對他橫眉怒目:「你不說要和他做幾次專訪嘛……」
「有個條件。」
「你不是說我總有一天會成為背叛者么?背叛者當然卑鄙,天經地義。」
「十年。」
時經緯徹底拜服,想想后無奈道:「這不都出來了么,我跟他談談吧。正好我們是他畫展的承辦商,我明天下午還和他有個專訪,再溝通溝通吧。」
下一秒程松坡和陸茗眉在大廳里旁若無人的擁吻。
更讓他納悶的,是陸茗眉這種惡婆娘,也有人能治住她?
陸茗眉愣愣點頭,旋即回過神來,「不,今天,現在!」
時經緯自信滿滿,「不要轉移話題,請繼續。」
時經緯回到家躺在床上到凌晨兩點都沒睡著,翻來覆去地回想今晚上自己一時頭腦發熱乾的爛事。陸茗眉好像氣得快哭了,揚起手來就要揍他,還是一旁的程松坡攔得快。她動不了手就要他滾,時經緯也就順水推舟「滾」回來了。
陸茗眉好像被他這句話說動哪裡,怔愣半晌后笑問:「那如果……真的不可扭轉呢?」
CD里的歌曲從No one Like Yo和_圖_書u轉到Wind of Change,也許生活是該有些Change了,在這個美國總統都高喊著Change的年代。
「你覺得不可能吧?我現在想起來也像一場夢……在Uffizi美術館。」
「什麼?」
時經緯心中直翻白眼,果然永遠不要和女人講道理,他打著哈哈道:「好好好,算我錯,那你想讓我怎麼跟程大畫家解釋,後來你們到底怎麼著了?」
他欲擒故縱,陸茗眉愈加心急:「時總編,你到底想怎麼樣吶?」
「那算你吃虧那麼一點點吧,」陸茗眉馬上又強橫起來,「可你晚上已經倒打我一耙了,現在你欠我!」
時經緯實在無法接受一貫對他橫眉毛豎眼睛怎麼看都不是人的陸茗眉,突然半夜變身糾結小女人。渾身雞皮疙瘩的同時,不免也幸災樂禍:「你也有今天?平時怎麼沒看出來你還有這麼小女人的時候?」
他見過程松坡的照片,而程松坡還不認識他,時經緯琢磨著,也許明天採訪的時候先向程松坡解釋一下比較好。
雙方八位家長在短暫的尷尬后開始自我介紹,沒多會兒居然相談甚歡,演變到後來都覺得對方家庭複雜了些但父母職業身份都不錯。況且自家也這麼複雜何必對別人那麼嚴苛,於是現在八位家長其樂融融只剩下兩位當事人強忍罵娘的衝動保持微笑。
原來他常和陸茗眉開些不著四六的玩笑,每次都會被陸茗眉鄙薄回來,這回陸茗眉卻只防範地盯著他,聽他說上去和程松坡解釋,反而擋住他:「你不會上去又變卦吧?」
明愛華不自然地笑笑,三分鐘前她還和時母說女兒工作輕鬆,不會有撲在工作上照顧不到家庭的情況發生,陸茗眉後腳就給她拆台——故意的!
時經緯一張甜嘴哄得明愛華放下整顆心,她微嘆后笑道:「經濟因素倒在其次,那些人再有錢,也是家裡的,我還是更看重個人能力和性格。別人我還真不放心,經緯你是我看著起來的,在家裡肯定不會委屈茗眉,到外面也能獨當一面,還真沒有第二個人讓我這麼放心。」
「時經緯你怎麼這麼卑鄙?」
明愛華口氣凝重,先問他最近工作忙不忙,又問陸茗眉這半年工作如何,身體是否安好。時經緯見一貫直率的老師今日如此躑躅,心下瞭然,知明愛華放心不下,又不好去逼問陸茗眉,只好從他這裏婉轉打聽。
「沒,你們社的領導今晚約他吃飯,我在家看最近的黃金走勢。」
說得咬牙切齒,附骨錐心。
她神態專註,目光溫柔,全部世界里只有那束白色馬蹄蓮。
「沒有,」陸茗眉回過神后迅速反駁,「你神經過敏。」
這是她幾年和各類客戶打交道摸索出來的路子,對時經緯這樣的人,索性無臉無皮置己于死地,不信他捨得讓難得到手的砝碼變棉花。
陸茗眉細細地品完半盅燉雪梨,才品出那番話里的涵義:「你會這麼好幫我打掩護?我看你是居心叵測……」時經緯忙不迭地笑著點頭,「讚賞」的眼神里寫著四個字:你真聰明!陸茗眉眉心緊起來:「有什麼條件?」
倒是時母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時經緯正偷偷地伸手到腰間去關手機鬧鐘,冷不防母親一手拍醒他:「你這孩子,這都快九點半了,你都不知道主動送茗眉回銀行!」
「你得告訴我,這麼長時間,你究竟把對誰的不滿轉移到我的身上?」
「命運是懦弱者的止痛藥。」
時母在桌下一腳把時經緯蹬起來,又笑眯眯向明愛華道,「這孩子今天歡喜過頭,往常他特別會照顧人!」
依此推論,得是什麼重量級的款爺,才能讓陸茗眉渾身上下都散發出這樣求偶的信號啊……時經緯還沒盤算出具體結果,一個略顯面熟的身影已闖入視線。
「對,從義大利回來的華裔畫家程松坡,」時經緯回答的空檔腦子裡已轉過百道彎,「現在年輕人對各種各樣的文化演出興趣越來越大,這方面的消費力比往年強了很多,是時候開發文化市場了。明老師你覺得呢?」
今天的陣勢實在是突髮狀況,八位家長齊聚一堂討論婚事。
時經緯不得不承認,這種剛毅的男性氣質,對女人有很致命的殺傷力。
「又不是什麼複雜的事,」時經緯很是無所謂的模樣,「只要他們都覺得彼此是很可靠的人選,又相信我們感情穩定,時間稍微拖一拖,他們沒什麼意見,反正我們沒時間另找。」
一路上兩人又賤嘴地鬥了幾句,以前他們總是五五開的勝負,今天陸茗眉因和他建立起新的戰略夥伴關係,顯得鬥志昂揚,時經緯卻一路啞火,很是鬱悶。陸茗眉進酒店前又謝他:「今天謝謝你了,改天再請你吃飯,到銀行來我給你優惠。」
明知他有備而來,何必替他動腦筋?
「不,」陸茗眉眼神里顯出異樣的神采,「你肯定不會相信,有些時候,人和人之間的重逢,是命中注定的。」
好在時經緯今晚的心臟已被陸茗眉鍛煉得很成熟,他掏出名片雙手遞給程松坡,略作自我介紹后笑道:「我當時跟她開個玩笑,回家后自己覺得太過火了,想找程先生解釋一下。陸小姐說你壓根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可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這大半夜地把你們二位都吵醒,實在是對不住。其實程先生我們聯繫過的,之前社裡幾次和程先生開視頻會議談合作的事,我都在場。另外我的助手還找你約明天下午的專訪,我也正好能提前過來看看,程先生你還有什麼需要的,跟我說一聲就行,我們社裡好安排。」
時經緯總記得,陸茗眉見他第一面的時候,就用一種很譏諷的口吻說:「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背叛者,背叛那些深深相信過你的人。」
陸茗眉的目光在時經緯面上梭巡良久:「這些對你有什麼用?」
陸茗眉不敢相信事情如此輕易,時經緯又問:「味道還不錯吧?」
「扯平,嗯?」
時經緯想,我也沒有多想娶你呀,你這麼急惶惶地表白什麼呢?
那個口口聲聲說他會成為「背叛者」的陸茗眉,兩小時前還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出現在笙館,維持著淑女形象聽兩家家長商談婚期,兩小時后在機場航站樓和另一個男人忘情擁吻。
時經緯目光凜凜,反常的較起真來,「誰讓你曾深深的相信,又最終背叛了你?誰讓你沒有辦法去仇恨,而讓我成了替罪羊?」
那種口吻彷彿她能穿透過去預知未來。
「因為你沒有體會過嘛,你嫉妒。」
「算了,」時經緯不想事情很可能要自己返工的同時,還落個逼助手深夜加班的惡名,「我自己去一趟看看好了,你把航班號發給我。」
儘管時經緯一向自信到自戀的程度,但看到程松坡本人的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刻,他仍不得不承認,有那麼一種人,生來就是讓人用崇敬的目光去仰視的。
看在今天陸茗眉純開玩笑的份上,時經緯也沒繼續逗她,只說正事,「早上和明老師通過電話。」
印象里沒有人能讓陸茗眉煥發這樣的光彩,她自稱認錢不認人,口頭禪是「你不理財財不理你」,和他長達半年敷衍性質的交往的主要目的,應該是從他的人際圈裡挖掘客戶吧?
時經緯是絕佳的傾聽者,並不追問陸茗眉,只是以眼神探詢。陸茗眉露出頑皮笑容,微頓后才笑道:「說起來還要謝謝你,年前你介紹南生電子的成冰給我認識,她公司正在整頓財務,轉了不少業務過來。所以我休年假的時候,就拿這筆績效獎金去了一趟歐洲自由行。」
沒想到他遠遠低估了陸茗眉的戰鬥力,他才略講了講社裡和程松坡準備建立的長期合作關係,陸茗眉立刻就兩眼放光地撲上來問:「那你再幫我一個忙吧?」
陸茗眉難以理解地嘆口氣,半晌后說:「我小時候是個太妹,你信不信?」
被他這麼一說,陸茗眉頭埋得更低,低聲咕噥道:「這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再說——再說你也沒多當真啊,我們頂多扯平!」
更要命的是這回陸茗眉沒義氣,八位家長都留給他一個人應付,他暗暗在陸茗眉的罪名上又加一條重色輕友。好在父母工作都忙,二十余年的忽悠經驗用在他們身上早已遊刃有餘,陸父離婚續娶后對陸茗眉管束鬆了許多,容易打發,唯一難說服的是明愛華。明愛華兩年前從集團總編的位置上退下來后就移民澳洲,每年大約也就回來一兩次,他聽說明愛華辦移民時曾想帶陸茗眉一起過去,不知什麼原因最終沒有辦下來,所以明愛華才開始在國內為陸茗眉物色合適的結婚人選。
「不信。」
挑了個僻靜的角落,要酒保上杯清茶,陸茗眉捧著茶杯艱難地咽下兩口,雙手兀自顫抖。包包里的手機響了,嘟嘟嘟地震動個不停,時經緯取出手機,上面閃爍的是程松坡的名字。他將手機伸到陸茗眉面前,問她是否要接聽,卻被她顫抖著摁斷:「不許接,不許接。」
時經緯無奈道,「大姐你有什麼值得我這麼折騰?我都大半夜陪你出來發癲了,臨了擺你一道,我有什麼好處?」
時經緯得悉兩位女強人約時見面后已來不及阻止,急急通知陸茗眉,不料她不以為意,反而笑道:「放心,等你媽媽見到我爸媽,就不會再有什麼想法了。」
她推開車門準備摔門而去,被時經緯及時拉住:「算了,跟你開玩笑的。」
「為什麼?」
時經緯終於明白上帝是公平的,像明愛華這種在事業上可作行業標杆的人物,卻沒法教出一個孝順女兒。
初見面,陸茗眉就言之鑿鑿地說,你一定會成為一個背叛者。
燉品店老闆詳細地為陸茗眉介紹時經緯為她點的燉品功效。陸茗眉看看這盅燉品,又瞥時經緯一眼,雖知他這種體貼性格乃是職業本能,仍承情地試了兩勺,果然極潤口,稍稍消了些火氣。等老闆離開后陸茗眉已平心靜氣下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也努力擺出張笑臉,只當時經緯和銀行的客戶一樣:「媽媽那邊,其實我應該早和她說明白。當初移民的事情就是我自己故意搞黃的,我不想跟她出國,又不敢明說。這回也是,如果不是我總用逃避的手段,也不用把你拖下水了。最近半年你幫我打了不少掩護,今天這頓我請你吧,明天我就去和媽媽說清楚,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比如到我們銀行辦什麼業務,我盡量幫你爭取優惠手續費呀。」
陸茗眉眉毛一豎,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好半天後才不清不願道:「我不知道他這次回來什麼打算,想你借專訪的機會幫我旁敲側擊一下!」
在他的生命里,從沒有一個女人,任時光蹉跎,歲月荏苒,年華老去,也痴痴地等待他。
問題在於,時經緯從未有過任何背叛誰的前科,更沒有得罪過陸茗眉,那只是初見面。
這回輪到陸茗眉不好意思,想要為自己的惡劣態度道歉,又說不出口。時經緯暗自好笑,半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陸茗眉也算略有了解,挺好的一個姑娘,偏偏總擺出一副二十四小時積極備戰的模樣——你說你又不是蝮蛇,何必非要在額上貼兩顆獠牙天天喊打喊殺呢?
「到你家樓下再call你。」
程松坡一揚首,目光頓時迷離,痴怔半晌后笑道:「不,我在等我的維納斯。」
一開門,陸茗眉如河東獅般地雙手叉腰站在門口:「時經緯,我到底得罪你什麼,你要玩這麼一出?你真是天生骨子裡見不得人好——我告訴你,你永遠也別想我嫁給你,永遠,永遠!Never,Never!下輩子都不可能!」
陸茗眉兀自強硬地瞪著他,臉色卻已蒼白如紙,雙唇不住顫動,說不出一個字來。
讓人忘記一種傷痛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給她無盡的愛,另一種是給她更深的痛。
「啊?」
見時經緯半天沒吭聲,陸茗眉便換了口氣,硬的不行來軟的:「幫幫忙嘛,時總編,時老闆,時帥鍋,靚仔~」
賊喊捉賊在時經緯的字典里有另一個詞來表達,叫「先發制人」,等明愛華來審問不如主動出擊,一早他就撥電話給明愛華。寒暄問候后他率先道:「我爸媽今晚的飛機回北京,他們讓我謝謝老師的招待,還說下次過來再請老師吃飯。」
「我八卦。」
時經緯笑起來,隨口哼哼陳奕迅的《十年》:「明老師以前知道他嗎?」
時經緯嚇得暗暗哆嗦一下,總覺得陸茗眉這忙很可能要他拋頭顱灑熱血,那他肯定是萬萬不能的:「先說清楚是什麼事!」
陸茗眉笑容可掬,「比如這次回來有沒有長待的打算啦,準備待多久啊,還有……」她咬著唇,很艱難地思索詞句,「哎呀反正就是這一類的啦!」
陸茗眉瞪著他不說話。
「你們分開多久?」
「你!」
「嗯,我聽說過這個人,在歐洲拿過不少獎,這次是你負責?」
「之前有接觸嗎?」
「真巧,」時經緯疑惑道,「我也這麼覺得。」
囤積居奇、待價而沽向來是時經緯的拿手菜。到陸茗眉住的小區門口他給她一個電話,到她樓下時就看她已換好衣服氣鼓鼓地站在樓棟門口。時經緯替她拉開車門,閑閑笑容掩飾不住那一絲得意:「有什麼現在想吃的?」
時經緯不敢回擊,如果回擊結果肯定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老實說心裏還真有些酸酸的。
再說那程松坡又是頗有頭臉的人物,明愛華何必還這麼費心給女兒物色對象?
時經緯偏著腦袋,瞅陸茗眉許久才終於明白,陸茗眉想知www.hetubook.com.com道程松坡對未來的規劃,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這個未來里是否有她。
這是某次陸茗眉拒絕他約會時的理由,此時信手拈來、點到即止,該表達的意思,一二三點都清晰無比:他經濟方面已無後顧之憂,隨時能迎娶陸茗眉進門;母親緊張兒子,勢必一結婚就要催小兩口帶孩子;陸茗眉正在事業上升期,不可能空出一兩年時間來生孩子。
半晌后她恨恨道:「反正是你錯,你得給我解釋清楚!」
他們的關係很簡單,陸茗眉的母親明愛華以前是滬上一家知名報業集團的總編,時經緯初時僅是名小娛樂記者,經明愛華慧眼識珠,一路提拔|出|來,如今已升至該集團旗下新發周刊《文化新經緯》的總編。時經緯照規矩尊明愛華一聲「老師」,中國幾千年師道的優良傳統之一是,做老師的都特別喜歡把女兒嫁給得意門生,明愛華也不例外。
「去找程松坡?」
整理好採訪錄音後送父親母親繼父繼母去機場,回程時已是華燈初上。高速公路上車燈排成璀璨的燈幕,堵車堵得厲害,百無聊賴之際,想起還要和陸茗眉對口供。電話撥過去,陸茗眉聲音懶洋洋的,似乎不太想應付他:「正忙呢,有什麼急事?」
一般來說偉大的藝術家都是已經逝世的藝術家,但時經緯見到程松坡的第一眼,誕生出的念頭卻是,總社這一次的買賣,穩賺不賠。
「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歐洲有那樣多的城市,她偏偏去了翡冷翠;Uffizi有那麼多名家之作,他偏偏在維納斯面前駐足。
即便他們如今已裝模作樣的約過幾次會,在家長面前做足門面功夫,陸茗眉甚至偶爾也跟他開開玩笑,時經緯心頭那種感覺卻總也揮之不去——陸茗眉總在不經意間,用某種難以言述的目光盯著他,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不屑與憎惡,似乎是想用目光把他釘在背叛者的恥辱柱上。
「時先生點的這盅海底椰雪梨燉肉骨,滋陰潤肺又養顏,陸小姐剛才有點咳嗽,燉雪梨正合適。」
程松坡無疑屬於前者,男人的陽剛本色和藝術家的浪漫氣質在他身上渾然一體。
「你和程松坡的秘密。」
這樣的變故讓二人猝不及防,起因是明愛華給時經緯打電話,不巧時母正到上海公幹,兩位母親大有親家相逢一見如故之感。時母聽說年近三十還不肯結婚的兒子居然能堅持和同一個女人約會半年,大喜過望;明愛華髮現關門弟子的母親原來是位航天專家,頓覺他為人低調不仰仗父母又在內心為他加了幾分。
命運是懦弱者的止痛藥。所謂命運,就是人對於已經無法扭轉的結局,編造出的聊以自|慰的借口。而所謂命中注定,純粹是戀奸|情熱智商降低的人,用來自我催眠的一種說辭罷了。
「整?」
陸茗眉也撇撇嘴說:「服了你了,都說沒事,」她又朝程松坡笑笑,「我都說你不會為這種事生氣了,他非說不好意思,難道大半夜把人吵醒就好意思啦?」
時經緯心頭不爽,拿腔拿調地問:「陸小姐,這算什麼事兒,您明明有個在翡冷翠搞藝術的男朋友,何必還來調戲我等良家少男呢?」
時經緯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他找個僻靜的路口停下來,認認真真地問:「一個字都沒提?」
「為什麼?」
時經緯暗嘆一聲,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很多事不是光靠老師教的,照小趙的悟性,他換助手幾乎只是遲早的問題。小趙又怯怯問:「要不,要不……我現在去機場接他?他晚上的飛機有點晚,我現在趕過去應該來得及……」
「隨你便!」
大羅神仙也會被陸茗眉這張嘴說得翻臉,時經緯想,不過——這似乎是自己的特殊待遇,我他媽惹誰了我?
「你究竟把對誰的不滿轉移到我的身上?」
「拜託!」
一如既往的嘴皮戰,陸茗眉長鬆一口氣——不枉她本色出演,犧牲這麼一段美妙的回憶,轉移時經緯的視線,希望他到此為止,別再試圖挖掘出什麼來。
「知道,她不同意。」
「好。」
見時經緯愣愣地不說話,陸茗眉又橫眉怒視:「幹嗎一聲不吭?反正你得幫我!」
不等明愛華點頭陸茗眉就逃出包廂,留下一桌愕然,時經緯忙撫慰道:「茗眉工作忙,她現在事業還在起步階段,是要用點功夫,」為表可信度他還朝明愛華笑道,「我早幾年不也為追一個奧運冠軍的訪談,一天跑了三個城市嘛。」
他拍掉少許的惆悵,把燉品店老闆的名片塞到陸茗眉的錢包里去,站起身來笑道:「覺得好可以直接電話,這裏無論多遠、多晚都肯外送……送你回家?」
坦白說最初他對陸茗眉印象極差,早在三年前,時經緯就見過陸茗眉,那時明愛華的高血壓性心臟病惡化,要做冠脈再通。時經緯和數位同行朋友前去探望數次,甚至手術當天他還和明愛華的丈夫一道陪在醫院。時經緯原以為明愛華從未結過婚,到這回才知她不僅二婚,還和前夫有個太妹女兒。
陸茗眉的笑容甜蜜程度,和這些客戶的身價數量級成線性關係。
敲開程松坡的房門,程松坡睡眼惺忪,一臉訝異,陸茗眉馬上又變身了,摟住程松坡的胳膊給了他一個無敵溫柔的笑容,轉過身就從眯起的眼縫裡朝時經緯嗖嗖地射出兩把小飛刀。
「這麼說你不想結婚?」
無怪乎陸茗眉被迷得七葷八素。
陸茗眉點點頭,極之苦惱:「嗯!」
畫家和畫匠的區別在於,後者只有技巧,而前者還需要天賦。
他還記得那天陸茗眉穿一件米色的鏤空毛線風衣,海藍色的手袋,淑女的流蘇靴……但所有這些,都不及陸茗眉那句話來得印象深刻。
時經緯挖苦道,「您算術真好!」
時經緯跟出來,航站樓里人來人往,陸茗眉並沒有注意到他。她眉梢間蘊含笑意,不時望望出口,又垂下頭湊到馬蹄蓮間深嗅。
「這麼簡單……你就說服你家裡和我媽了?」
略一思量,時經緯便有了打算,話中頗有安慰的意思:「明老師,茗眉吃軟不吃硬,你一逼她,她就反彈,這個你比我清楚吧?」
陸茗眉說話的對象一旦轉向時經緯,立刻氣勢如虹:「我本來就是女人!我不僅是女人而且很女人,但我為什麼要女人給你看啊?」
手術結束后那個女兒才出現,冷冰冰的好像有人欠她五百萬,時經緯看到術后虛弱的明愛華拉住女兒,說些什麼他不清楚,隱約只聽到「死不瞑目」幾個字眼,而那女兒全程僵著臉,連問候的話都不曾說過一句。
儘管這話是開玩笑說的,但時經緯心裏怎麼琢磨就怎麼不是滋味,敢情這陸茗眉見誰都是甜美大方笑容可掬,而被當作潛藏背叛者天防地防日防夜防的待遇只有他一個人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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