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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永遠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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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以吻作別

4、以吻作別

雞血勁兒過去后,就該真刀真槍地幹活了,跟音樂系交涉借設備、向音樂樓的老師打包票立軍令狀、到露天電影院調試燈光效果、印海報宣傳策劃、請暖場樂隊……事情都是靠人做出來,成冰先在樂隊里合計好分工,等邵院長那邊場地消息一下來,立刻開工幹活。
「給內人看的臉啊。」
杜錦芸最是得理不饒人的主,更何況這回潘儀送上門來,不等成冰發話便上前一步:「怎麼,是有問題要請教太后呢,還是要彙報明天你和你們家那口子的動向呀?」
成冰暗暗地跟燕姐咬耳朵:「看來這回遇上正主了,說不定過兩天我都要改口叫嫂子了。」
終於說了句人話,成冰如釋重負。席思永不再說話,沒多久成冰又困了,找了張桌子趴著小憩,睡意矇矓中聽到有人問:「思永,一起吃早飯?喲……不好意思……」
「要是沒有別的女生,他為什麼怕我用他的ID上線?」
詫異之餘成冰還是喝下了那杯酒,席思永向來是兄弟的優先順序高於女朋友的,沒想到這位看起來頗林妹妹的潘妹妹,竟完成了無數前任所未完成的任務,不由讓她刮目相看。
席思永的這句話猶在耳邊,成冰微微側頭,席思永漫不經心地看著滿天星斗,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浩瀚蒼穹,繁星璀璨。
席思永按成冰在牆上,微一傾身,密緻的吻便落在她的唇上。仲夏夜裡水泥牆上餘熱未退,越過透薄的真絲短袖,毫無阻擋地侵襲她的肌膚,直衝進心房。
「是啊,」成冰一腳把席思永踹進去,轉頭跟老闆說,「兩碗米線。」
席思永又倒了兩杯熱水過來,放在旁邊桌上。投入到模型中后席思永表情明顯緩和不少,成冰干坐在一旁也怪無聊的,自己找了本建築畫冊看,看到一半便哈欠連天,又自己去投幣買了杯咖啡過來。席思永專註於他的模型,一聲不吭,成冰看他只穿著件毛衣,很是過意不去,考慮到他一貫的德行,只好訕訕地問:「休息室有沒有毯子什麼的?」
阿夏欲言又止,像是在賭氣,成冰眼見著八成是小情侶鬥氣朋友在從中斡旋,連忙道:「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你趕緊去接同學吧。」
「過兩年再說,我媽答應我先玩幾年,我可不想這麼快就背上這麼大一座山。」
成冰一連幾日都有些恍惚,連黎銳跟她說土木學院的領導同意出面申請露天電影院給他們做現場,她都沒回過神來。
就像K市短暫到讓人難以察覺的秋天,炎炎的秋老虎過後,一場雨下來,便要入冬了。
趙旭今天有事,照理也不在寢室,試著往他寢室撥了個電話,果然接電話的另有其人,且正打星際打在興頭上。成冰自言自語地抑鬱了兩句,聽趙旭室友的口氣完全不在狀態,只好說沒事另外找人就掛了電話。
他隱約的笑容似假還真,在成冰進樓前捏了捏她的手,低聲嚴肅道:「成冰,我愛你。」
「我打的就是你,」席思永直接摁他在地上,招呼到他身上的全是實拳實腳,「口裡喊哥哥,手裡摸傢伙,我他媽瞎了眼才有你這種兄弟!」
可見席思永足夠了解她。
等杜錦芸幫成冰端過來她要的那份一葷兩素時,潘儀已不見了蹤影,杜錦芸詫道:「剛才那不是席思永女朋友嗎,怎麼不跟我們一起吃飯?還……是現任嗎?」
只是偶爾也有些讓成冰哭笑不得的小插曲,臨學期結束那個月的小演出,席思永上solo時,那個長得怪招人疼的潘儀小美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怯生生地問她:「太后,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呀,我就在他寢室電腦上自動登錄他的ID看了一會兒帖子,他說翻臉就翻臉……太后,他是不是最近又認識什麼別的女生了?」
終於唱到散場那一曲:
這一回席思永很快就回復了,說今天陪父親去醫院了。成冰忙問是不是有什麼事,這樣一來一回,簡訊也聊了好久,母親看她一晚上都捧著手機便笑道:「有什麼事打電話不行,打字多慢。」
一旁剛剛掉頭回來的的士司機按了兩聲喇叭:「走不走?」
他們兩個人各據一床頭,互相審視著對方,成冰其實清楚地記得昨天晚上的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如席思永以前所說,挑逗之,引誘之,只不過她沒立刻上鉤表白,他吻了她,然後送她上樓。原來他說陪她說會兒話再回去,誰知說著說著就躺下來了,左右不過是些戀間情熱的人該說的那些情話。席思永自然是箇中高手,再平凡不過的話,由他口裡說出來,都平添了幾分迤邐,如果不是因為開了場現場演出把兩個人都累到半死,最後會發生什麼還真不敢想象。
席思永聽到這話差點沒氣背過去,恨不得當場找塊豆腐拍死黎銳算了。偏偏黎銳還渾然不覺,等勸走了潘儀,回頭又朝他們倆道:「我說你們兩個也注意點,不是每個人都能這麼高級趣味地理解你們比肩馬恩的偉大友誼!」他又指指成冰朝席思永道:「好歹太后也是個女人,你注意點名節問題!」
「面子問題有這麼重要嗎,你要是真喜歡她稍微哄哄她就好了!」
如果有一天席思永不在身後了呢?
談戀愛不是去洛陽,沒有錢也可以死乞白賴地逃票回來。
沒想到還是走到這一步,成冰頹然坐在音樂樓里,連找人訴苦的心情都沒有。席思永原是那樣的人,需要被人寵著,需要被人仰視,需要有人愛他的感覺,怎麼會被一個人系住?他原是游遍花叢片雲不沾的,肯在她這裏流連數月,已是看在他們交情過硬的份上了。開學后這兩個月他算是體貼備至,較之以前那些讓他招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女生,她的待遇,實在不能算差。
「現在情況不一樣,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又不是什麼原則性問題。」
這話原是極平常的,他們以前還不厚道地拿席思永身邊女生的存活期來開盤下賭注,現在聽著卻不是滋味。她自己也沒意識到聲音里都透著酸味:「你們院不是女生少嘛,建築設計院那種累死累活的地方,能存活下來的美女就更少了,入不了席少的眼!」
「那你呢?」
趙旭旋即回頭四望:「哪個牛皮糖又來了?化學生科還是電氣?」
記不得什麼時候,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喝了些小酒,也是席思永這樣的笑容,明明知道該理智不該衝動,可是人在這種時候都會想,我喝了酒呢,喝醉酒做過的事,當不得真呢。
「彼此彼此,你又好到哪兒去,還不是個禍水為害蒼生!」
「我剛開始以為是你,後來看到你簡訊又覺得不是……」
「一——二——」
「你什麼時候改行賣狗皮膏藥了?」
等你一起吃飯,今天做了你喜歡吃的水煮魚——這又是哪個系的師妹?成冰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忍住好奇心,按下鎖屏鍵。
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tell me goodbye
「這麼說起來……」成冰往台上掃過一眼,席思永不斷地瞟過來,似乎也意識到這邊出了什麼事。成冰端著胳膊,沒了方才勸慰潘儀的好心思,冷冷哂道,「你既然覺得我對他的影響力這麼大,現在你還敢這種口氣跟我說話?管不住自己家男人,找別人麻煩算什麼本事?」
一閉上眼,腦子裡竟全是昨天雨夜裡見到席思永第一眼時,他那張焦灼的臉。
我會有意識地戒除這種依賴或習慣。
真敗興,成冰滿腔熱血急速冷卻,一瞬間便從無限的青蔥歲月惆悵情懷裡清醒出來。記起來自打籌備演出后,似乎有兩三個月沒看到過潘儀了,好幾回她試圖旁敲側擊,又怕太著痕迹,生生地給忍住。反正就算席思永有空窗期,她也堅決不報名填空!
「嗯哼?」
如果和他談一場戀愛的後果是失去這個朋友,那麼她寧願永遠也不要捅破這層窗戶紙。
成冰心裏登時涼了半截,不冷不熱地朝潘儀打個招呼,肚子里早把席思永祖宗八百代一一問候了一遍。更讓人發毛的是潘儀,直勾勾地盯著席思永,成冰冷眼瞅著她,暗忖是不是喊一二三潘儀馬上就能流下兩行清淚來。
阿夏感激不盡,封好箱后成冰自己抱著機箱出來準備打車。電腦城到晚上八九點仍是車水馬龍,等了許久也沒有空車,天上還灑了幾滴雨下來,成冰眼見等不得,只好瞅著一輛到K大的公交車便跳了上去。
那些星斗之間隔著千萬光年,雖然在我們眼裡,那不過是咫尺之遙。
原本因席思永在新生交流會上的模糊態度而些許介懷,在他私下時這些戀奸|情熱的話語里也化作水雲散。大概女人對甜言蜜語總是缺乏抵禦力的,成冰想起杜錦芸曾說:女人一戀愛,智商就下降;男人則恰恰相反,一進入戀愛狀態,智商便水漲船高,講情話的能力更是無師自通一日千里。這句話如果是真理的話,她懷疑席思永的智商,恐怕遲早要突破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
潘儀的那句「你保證」到底泄露了她的本意,雖然成冰並不在乎她是否為以前的失禮道歉,可是打著道歉的幌子,這樣以退為進地逼她保證不會和席思永有任何瓜葛,就實在令人無語——我和他有沒有瓜葛,干你何事?她當然不認為單純、毫無心機這些詞是什麼夸人的話,但是也同樣不喜歡別人在她面前耍這樣的花招。
「胸大無腦!你不會多找兩個人一起?」
「那個熟點的今天都有事……」
「沒什麼,這件事到此為止吧,以後誰找你都別摻和。」
「哼,還說沒表白過?」
飄向遠方的雲啊,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訴你,我不回頭
一語驚醒夢中人,成冰驀地覺得自己有點可笑——都擺明不過是一場戀愛而已,她這麼緊張做什麼?她總怕現在陷入太深,屆時分手時痛苦,可是,既然結局已成定局,何不放寬身心投入一場?他們要的從來不是天長地久,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如此戰戰兢兢?
「你想太多了。」成冰盡量溫和地答覆潘儀,然後喊住杜錦芸,趕緊回寢室。杜錦芸因為第二天有門選修課要考試,她換好衣服便獨自出西門去時光漫步,到時樂隊的人和搖滾版上的朋友們都差不多齊了,單等她過來開香檳。席思永靠在吧台上,端著酒杯和她打了個招呼,她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怨氣,草草地點點頭。
「算你狠,我說不過你,」杜錦芸無奈道,「我再想想還有什麼壯丁能抓出來,你站那兒別動啊,我上網去找找看,找到了再打你電話。」
「你看他平時幹什麼都不慌不忙的,昨天就那麼一會兒工夫,就冒著雨從家裡趕過去接你,他怎麼找到你的呀,後來你問了沒?」
「啊?」
「我沒看見你,你在哪裡?」
她收起手機又問季慎言:「最近怎麼樣?我媽說你很忙。」
一個滿臉莫測高深,八卦兮兮地問成冰:「那天你也去了吧,自控的新生交流會,有沒有美女,介紹幾個給我們認識,優化一下資源配置嘛!思永那裡都資源泛濫了,你還帶他去,置咱們哥們幾個於何地呀?」
趙旭連忙騎著單車帶成冰回公寓,跟成冰說等會給她簡訊彙報情況,便衝上樓去,推開門席思永正站在寢室中間,見他進門來,不由分說便拽過去就是一拳。趙旭被打了個猝不及防,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席思永又拎起他衣領往牆上扔,趙旭怒道:「席思永你丫有病啊!誰惹你你打誰去別以為我不敢揍你!」
「我說你。」
「這點看眼色的水平我還是有的,」趙旭毫不臉紅地自誇,「不過……到底什麼事?」
甫一開學又見識到席思永的殺傷力。自控的師弟來請成冰去參加新生交流會,名目是老生介紹經驗,其實就是教大家怎麼成為老油條,而且是優秀的老油條。該師弟原是想請成冰的,「美女師姐」的名頭對剛入校的新生弟弟極有號召力,尤其是K大這樣男女比例極懸殊的理工科學校。成冰不喜歡湊這種熱鬧,誰知該師弟在教六堵到她和席思永自習,閑聊幾句才發現他們是二中的校友,拗不過師弟的盛意拳拳,兩人只好同去自控的新生交流會。
「我回去再看看哪天沒課再給你電話吧,對了……下次報什麼選修課給我登記一下,早修完十二個學分早超生!」
臨近學期結束時有校園十大歌手賽來請樂隊去做決賽的壓軸演出,成冰和席思永都要畢業,樂隊又面臨新老交替,席思永的意思是去看看有沒有好苗子。可是樂隊另外兩個人要考研,最後衝刺關頭也抽不出時間來排練,斟酌再三后成冰便說:「席思永你去solo吧。」
從本年度新生公寓回曲水苑,路途遙遠,初秋還帶著暑意,走在沿路的法國梧桐下,沙沙的全是風擦過樹葉的聲音。席思永忽然從路沿上跳下去,底下是未開墾的一片荒地:「下來!」
又不好把這話直接說出來,她可受不起席思永再領著小媳婦過來道歉,瞅瞅正在排隊打鴿子湯的趙旭,成冰敲上一個響指:「趙旭哥哥過來一下!」
開學時席思永去火車站接她,慶幸這一回趙旭沒有同行——他藉著實習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幌子,要在家多留兩周陪女朋友。席思永拖著她的行李箱,帶她去江邊的梨花巷吃早餐。
忽然間她有了決斷。
回後台整理卸妝,杜錦芸和左鄰右舍幾個寢室的人都在等成冰,連寢室那位颳風下雨雷打不動上自習的好學生也來看「吵死人又聽不懂」的現場,她今天面子可算是足了。一群人擁著成冰瘋瘋鬧鬧地往回走,忽然聽到有人在後面喊:「太后,能跟你談談嗎?」
「沒什麼,兩口子吵架,往外人身上撒氣。」
成冰不好再開口,正昏昏欲睡時又聽席思永問:「身份證和錢包放在一起了嗎?」
「嗯……她好像挺後悔的,不該拿別人來考驗你,」成冰一五一十地坦白,說完后竟看到席思永長舒了口氣,「你怎麼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
越過荒地和小樹林后是K大的家屬區,都是單棟帶車庫球場的小別墅,中心草地上還有雙人鞦韆架。成冰滿是詫異,K大適於戀愛的地方實在不多,所謂的情人坡、情人林都是砸塊石頭便能「驚起鴛鴦無數」的,為什麼竟會放過這樣適於花前月下的地方?
一家美資日化企業的宣講會上居然碰到潘儀,有幾分不好意思地和她打招呼,成冰雖不快卻也無意讓她難堪,只淡淡寒暄:「你不是明年才畢業嗎?」
「嗯……」席思永極是尷尬,等人走了還嗯了兩聲,「嗯嗯。」
—— Don't Cry
「女人的直覺是不會錯的。」
「真是羞於和你們為伍!」成冰拿著席思永的外套和手機去找他,準備叮囑他平時小心行事,誰知一鍵正按開收件箱,裏面只有她和另一個名字:彭秋莎。
席思永眼中有轉瞬即逝的悵然,隨後又好像鬆了口氣,十分輕鬆地朝她笑笑:「加油吧,我就指著你少奮鬥三十年了。」
成冰一時愣住,席思永拖著她走進燕姐住處的小巷,把她挾持在拐角處重複問道:「等老天收我多遙遠啊,不如你替天行道……敢不敢試試?」
走的那天席思永跟趙旭說:「阿旭你東西挺多的,我送你去車站吧。」
趙旭一臉莫測地盯過來,成冰頓覺失言,生怕他看出來什麼,誰知趙旭唇角微嘲:「所以我說你不知道我們這一行的行情,你知不知道,那些什麼建築設計院、工程諮詢這類地方,多少人盯著從那裡挑女婿呢。」
成冰歪著頭斜睨過去,一手掰過席思永的臉,毫無章法地壓在他唇上。席思永不著痕迹地引導著她,引她侵入他的唇齒,引她沉溺於他的溫度,引她全身心陷入他的懷抱,末了聽到他哧哧地笑:「太後學習能力真強。」
也許席思永也在後悔昨晚的小小意外,成冰如是想。聽師姐們說畢業的時候大家情緒激動抱著互相表白,一通擁抱kiss都是常事,昨晚撩人的月色伴著酒精的衝動,一個吻,那也當不得真。她低頭這樣悶悶地想著,誰知席思永一個轉身,她正好撞到他身上。「走路看路,」席思永好笑地牽起她的手,「不然長這麼大雙眼睛幹什麼?」
席思永猶豫著答應,想想又道:「你來看吧?」
趙旭正好有個相熟的朋友在電腦城打工,成冰早就聽說現在有不少電腦攢機技術過硬的學生,都在電腦城兼職,趙旭給她介紹的是電信大二的師弟阿夏,賣相陽光嘴巴甜,聽成冰自報家門是趙旭介紹來的,連忙搬凳子拿了一疊報價單給她看。看形勢阿夏的口碑是不錯的,一下午的工夫就有好幾個K大的學生來找他配機,阿夏連連向她道歉,說剛開學人多,沒顧上招呼她不好意思。等成冰填好配機單,阿夏去倉庫拿好貨,裝機、裝系統、測試,已忙到晚上八點多。阿夏正準備說打烊送成冰回學校,店裡幫忙的假小子女生拽拽阿夏的袖子,猶豫問道:「阿夏,那邊晚上在紅房子上課呢,你不去接她?」
另一個則是義憤填膺:「就是就是,哎喲你們都不知道,那天我去思永寢室,嘖嘖!他一上BBS,那些小師妹來諮詢的站內信啊,跟刷屏似的!不是咱們學校大二才讓買電腦嗎,現在的學生越來越牛逼了……」
「百分百。」
席思永的回復也很簡潔:晚安,kisss。
又是這樣讓成冰摸不著頭腦的簡訊,她愣是把下唇咬得發白,才回復一條:哦,和季慎言在吃飯。
「張雪雁,我們永遠都愛你——」
成冰無語地瞪著他,這人無恥也能無恥得這麼冠冕堂皇心安理得,真不知道他腦袋裡的迴路是怎麼轉彎的:「我等著看你將來得報應,被一個女人吊得死死的!」
成冰臉騰地紅了,還好是在自己房裡,趕緊關機睡覺,薄薄的絲毯覆在身上,涼涼的觸感,可一張臉熱熱的,渾身躁動起來。
成冰轉頭朝席思永扯扯嘴角,意思是沒想到你還招上這麼個真人不露相的。先一句堵住黎銳的退路,他要是有任何說和的意思,那就是偏袒成冰,再往深里說,連黎銳也要惹得一身騷了。
成冰一時沒鬧清黎銳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黎銳湊過頭來低聲道:「這是氣血虧虛、心火旺盛的徵兆,太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我給你介紹個中醫。」
他冷冷地斜眼一掃,藏著些許的鋒利,成冰環視左右低聲問:「讓那些大爺大媽看到了,肯定在心裏罵我們傷風敗俗。」
晚上獨處時她便揶揄席思永:「要是有成色不錯的小妹妹,你可得提前跟我說一聲啊。我好選個歌單,讓你先練練,再去八棟樓下開個唱。」
席思永哧的一聲,語帶譏諷:「她該不會幼稚到以為我會掄著板磚去把那個男人腦袋拍個窟窿吧?我席思永長這麼大還沒哄過女人,在我面前玩這種把戲,也不嫌嫩?」
艱難地找到一家還有座位的店,搖頭風扇呼啦啦地吹著,也不見得涼爽多少。成冰在裏面坐著,席思永在外面替她排隊,也許運氣好,並沒有等太久。燒麥、湯包、米線、豆皮等,都是學校附近見慣的式樣,席思永笑笑說:「其實你吃了就知道,都是那個味,沒什麼特別的。」
迷濛間她看到彎月的清暉從烏雲后灑下來,灑在她的臉上。她正想藉著月色好好看清席思永的眼,他微釀酒意的唇已覆在她的眼帘上:「閉上眼睛!」
黎銳趕緊給她添上一塊啤酒鴨,低聲安慰道:「消消氣,消消氣,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咱們走著瞧吧!」
「我有個模型沒做完,今天晚上看能不能做出來,你先坐會兒,我去看看。」
看看表已近十一點,成冰喪氣地說:「沒事。」
成冰喜出望外,沒兩天她親自聯繫上邵院長,談申請場地的事情。邵副院長是土木學院少壯派的代表,導師是土木學院的奠基人,後來又在普林斯頓留學,是早期的海歸派,回來已有十來年,這次直接提到第一副院長。有這樣的老師做擔保,申請場地自是十拿九穩,之前說有五成把握,不過是因為邵院長做事穩重,不願意太過張揚的緣故。
「嗯,早。」
況且離畢業也沒有多少日子了。
「太后,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三個人搭公車去火車站,每年畢業的時候因為人流量大,都限制站台票的購買,一張火車票買一張站台票。趙旭到了候車廳門口便要席思永回去:「人多,買站台票還要排隊,你回去吧。」
散場后席思永送她回燕姐住處,路上遠遠近近的有畢業生還在引吭高歌,不知是哪個年代的曲子,「今天過了不會再有一個今天,十七歲也不會再有另外一次,沒人能為我喚回青春,沒人能替我走完人生……」
既然那個時候要水到渠成的分開,又何必現在多此一舉?
「嗯?」
其實他們心裏都清楚,為什麼黎銳敢這樣打包票。
誰知潘儀卻說:「太后,我不是想來找你幫我說情的,其實……我是來跟你說對不起的。」
成冰坐在台下,貪戀地想要多記住這一刻,席思永的聲音仍如醇酒一般,低低地吟唱:「Give me a whisper And give me a sigh,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tell me goodbye……」成冰驀然轉過身來問趙旭:「幫個忙?」
成冰被他劈頭一頓痛罵,張著嘴半天沒回過神來,一股冷勁從體內冒出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席思永還是凶神惡煞的:「拿著!」他把傘往她手裡一塞,就開始脫外套,三下五除二地扯開她的外套拉鏈,把自己的長袖給她披上:「沒見過這麼蠢的女人,下次去醫院照照腦袋,看看你大腦皮層是不是都沒褶皺!」
席思永眯起眼,若有所思道:「你到底會不會戀愛?」
成冰錯愕地抬起頭,茫茫雨簾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傘下四處張望,正試圖在車流中插縫穿梭。
成冰這才放下心來,其實她完全知道席思永擔心的是什麼,就像席思永也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一樣:
新生們的目光在成冰和席思永間來回梭巡后紛紛搖頭,席思永長眉一挑,微微哂道:「我們都叫她太后。」
「我們也不好勸,怕他覺得沒面子,你嘛,好歹是個女人,有些話吧,我們不方便說。你給好好勸勸,好好收拾心情迎接下一春吧。」
席思永轉過臉:「冷?」
生平頭一次話說得這麼口是心非,其實潘儀陡然說出席思永喜歡她的話時,她心裏還是有那麼點竊喜和虛榮的,甚至還在此之外想到朋友有餘戀人未滿這些矯情的字眼。聽說潘儀不過是發揮強大的第六感憑空幻想,她竟覺得有那麼點失落,女人的虛榮心真可怕,她忍不住唾棄自己。
「再忙也有和你吃飯的時間啊。」
成冰攥著吉他弦便覺得心涼了——以前她是親眼目睹有女生來給席思永送愛心便當的,席思永也一直是偏愛這種居家賢惠型的女生,可惜她成冰十指不沾陽春|水。回家,多麼好的借口,他原來就是周末回家的,這學期忙著和她偷偷約會,一直沒回去,現在拿出來做幌子,正合用。
有時候成冰真想兩耳刮子抽醒這些人,天下男人死絕了嗎,非要這樣作賤自己?偏偏席思永的口味全是此類楊柳扶風玻璃心肝的人,她看著都覺得我見猶憐,又怎麼好意思在她們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呢?
潘儀依舊表情幽怨,低低地嘆息:「難怪都說太后是公共汽車,你們倆還真是絕配……」
「詭異,」杜錦芸停頓半晌后沒頭沒腦道,「注意安全,我睡覺了!」
曲終人散,舞台上的燈是一盞一盞地滅的,不斷有人衝上來和樂隊成員擁抱,還有好些人摟著她合影。成冰已累到虛脫,不過俗話說得好,人生難得幾回癲,她面目肌肉笑到僵硬,還是支撐著和要求留影的同學們合照,最後黎銳衝上來解救了她,「同學們同學們,我們在西門外的時光漫步酒吧定了慶功宴,還有興趣的同學,可以一起過去,讓太后先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咱們不醉不歸!」
成冰趕緊客套道:「沒事,其實樂隊里我們大家感情都不錯,就我一個女人你誤會也難免。」
「我說真的,」黎銳一臉嚴肅,「你燕姐最近就這樣,我告訴你啊,學校中醫科有個老大夫,那錦旗堆了一米高,他就給我把了把脈……」
馬路上一聲尖銳的鳴笛聲,電話那頭頓了頓:「國美?」
起初她以為席思永隨手多敲了一個字母,後來發現不是,她網上碰到他,每次他也都是敲kisss,終於有天她忍不住問:你四六級過了沒?聽說四級不過拿不到畢業證,你現在情況,哀家很為你擔心。
「那個師弟女朋友有事……」
席思永還是一絲不苟的表情,因為座位有限,只能和她隔排坐,忽然他湊過來在她唇上輕輕一點,成冰忙不迭地向後閃:「一口湯包味!」
成冰忽然間就覺得整顆心定下來,席思永只握著她的四指指尖,及不上戀人們的十指相扣,然而掌心的微微熱度,已透過指尖傳進心底。席思永拖著她的手下樓,到出大門時她忽條件反射般地把手抽回來,等席思永訝異地回過頭來,她還未明白自己為何有這樣的舉動。
成冰連忙收起手機顧左右而言他,盛夏時季慎言約她去吃飯,車開到她家來接她,母親是樂見其成的,旁敲側擊地在她面前誇季慎言,說他年紀輕輕已在律師界里做出口碑來。年前滬上風傳一時的周氏遺產案,前後僵持了近兩年,季慎言也有份其中,聽說過兩年準備自立門戶……成冰覺得母親有日益啰唆的趨勢,季慎言在一旁,她也不好截住母親的話題。季慎言訂的是本幫菜,成冰苦著臉問:「家裡口味已經清淡得可以了,換一家吧?」
半晌她扯扯嘴角道:「有點不習慣。」席思永點點頭又伸出手來,她卻把手背過去,問:「碰見熟人怎麼說?」
又實在不好說席思永什麼,平心而論,席思永除了嘴上刻薄些,對朋友是沒話說的,對她更是無可指摘,這點她心知肚明。
席思永驀然湮沒在人潮中。
不是如果,而是……他本來就不會永遠站在她身後。
那一https://m•hetubook•com.com瞬間,成冰閉著眼對自己說,她僅剩的大學生涯,精彩紛呈也好,庸庸碌碌也好,至少在樂隊的這段日子,將是她永生難忘的回憶。她回頭看看樂隊眾人,從席思永到吉他手到鍵盤再到鼓手,即便過去的日子他們多少次為理念不合而拍桌子敲凳子地爭執,那片片往事,也在每次掃弦的剎那,伴著最真摯的情感,融入每一節音符。
「沒見過你打開水。」

「啊?」杜錦芸一臉惋惜,半天沒得出個結論,最後放棄思考,「這人在想什麼呀?算了,我去超市囤積下個星期的儲糧,你繼續睡吧。」
潘儀眼淚啪嗒啪嗒地就掉下來了,不等她回話,成冰已站起身來準備去後台,臨走前丟下一句:「就算我說過什麼,那也要你們家男人願意呀?不怕告訴你,你後面排著隊的人多的是,要不姐姐現在就欽點兩個人上來替你下去?」
成冰點點頭,摸了根香煙點上,席思永叫來兩瓶CHIVAS,兌上綠茶遞了一瓶給成冰,順手把她叼著的煙奪下來扔進垃圾桶。成冰略有不悅,端著酒杯抿下兩口,聽席思永問:「潘儀找過你?」
「蒼天無眼,降下你這種人來為禍人間。」
該來的終於來了,成冰微哼道:「我怎麼對你了?」
她稍稍定下心來,無論如何席思永是個夠義氣的人,她不先開口,料他也不會這麼拂她的意。然而席思永偏偏是這麼不省心的人,第二個周末她便在他手機里看到條令她難堪的簡訊:好的,那等你一起吃晚飯,今天做了你喜歡吃的水煮魚。
「潘儀!」席思永皺著眉,臉色極是不悅。成冰轉過身朝他冷哼一聲,今天她倒要看看席思永是個什麼態度,若別人都這樣欺負到她頭上,他還能作壁上觀,那別說戀愛,他們的交情也該到頭了。
明明是請成冰主講如何兼顧學業和社會活動發展的,不料之後的交流時間,提問的大半是女生,且都衝著席思永而來——其實細想便可明白,就算是美女,那也是師姐了,怎比得上俊朗優秀的師兄來得實在?偶爾有男生提問,也是問席思永關於足球聯賽一類的事,更有甚者明明是問成冰問題,卻分明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成冰搖搖頭,指指遠處幾個畫圖的學生,「說不定他們晚上要休息呢,我又不是你們系的。嗯……我看你做模型就好……這是作業嗎?」
曖昧是一種甘苦參半的狀態,破繭成蝶則需要勇氣。
比如最早那位鬧割腕自殺的,人若連身體髮膚都不愛惜,又怎可能去愛人?這種人愛你的時候看似死去活來,其實要決絕的時候比任何人都狠,果然不久聽說那位又吃回頭草追回以前的女朋友,再後來始亂終棄,簡直是賤人中的極品。然而大眾是不關注這種後續細節的,只看到當時她絕情冷麵,她紅顏禍水,她為害蒼生,她不得善終。
「諮詢?」
「其實問題在思永他自己身上。」潘儀輕輕嘆道。成冰心道你知道就好,明明就該拖出去吊著打,還不是被你們這些人給嬌慣出來的?口上卻不得不勸道:「想明白就好,天涯何處無芳草,男人也是這樣……」成冰一句話尚未說完,忽被潘儀下面一句話差點噎住:「他一直都喜歡你。」
的士開進學校后,便看見四處的燈逐漸熄滅,成冰心裏先涼了半截,等開到曲水苑,裏面已是黑燈瞎火,只聽見四下里寢室尚未就寢的吵鬧聲,卻是半點燈光也不見。
成冰便也裝傻,決定以靜制動,先發可以制人,然而後發往往更有利。只要他席思永膽敢有一絲反悔的念頭,她一定失憶到只記得自家爹娘的地步。誰知席思永咧著嘴朝她笑:「早。」
成冰好笑地問:「那我要擺張什麼樣的臉給你看?」
成冰再仔細瞧瞧,果然店裡也有別的小情侶,你一口我一口地不亦樂乎,倒顯得自己大驚小怪,不由話中帶刺道:「你還真習慣。」
反正時間一到,一切都會歸為原位。
書面OFFER下來后打電話給母親,母親尚滿意,這也算是她和母親的一種妥協,她可以繼續保留幾年的自由空間,只要回去工作即可。掛斷電話的剎那眼角竟是濡濕的,成冰狠狠地抽了口氣,席思永問她「怎麼了」,她只說了句「我媽媽很高興啊」。席思永隱隱地聽出哭音,不由分說地把她按在胸前,他揉著她的背,然後是脖頸、長發,又細聲勸她做人要向前看。成冰難得見到席思永這樣溫柔的模樣,竟不知用什麼態度去面對,翌日趙旭偷偷地問她:「你爸爸媽媽沒事吧?」
穿越狂野的風啊,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訴你,我醉了酒
正好趙旭一碗鴿子湯也打好了,瞅著學二食堂闊氣的大門若有所思道:「成冰你又幹什麼好事了,剛才我看你那眼神就不對,我明明那天有事,另外找了個朋友幫你配電腦,你也說自己OK不用我幫忙嗎?」
成冰頗得意地點點頭:「不錯嗎,配合得蠻好嗎!」
坐了幾站路成冰便覺出不對勁兒來,原本算著過兩站路就會經過一條體育用品街,然後是沿湖的公寓區、科技園、K大,誰知今天坐了五六站,只看到通天的馬路。成冰努力回想,記得站牌上寫著有K大的才上車的,又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向司機詢問:「請問這路車到K大嗎?」
「郎小卉,咱們三班的兄弟也愛你——」
已經走到這一步,想再原路退回去,自是不可能了,然而他們將來總得分開。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其實她早把這個人放在心底,甚至有那麼種衝動,覺得沒有和他好好戀愛一回,將來也許會終身遺憾。然而席思永說得對:當你覺得一件事非做不可,不做不行,完全義無反顧的時候,最應該做的事,恰恰是回過頭來,看看退路。
「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潘儀飛快地朝席思永瞟去一眼,「一直騙我說你不喜歡他,肯定不會和他在一起,結果轉頭就和他……」
潘儀猛地抬起頭:「太后你也喜歡思永?」
席思永原單鄙視回來:太后真是高處不勝寒,已經不懂人類的幽默感了。
決賽那天只有趙旭和成冰去,另外幾個不是忙著找工作就是忙著考研,坐在最前排的VIP席上看罷兩個多小時的比賽,席思永臨去後台準備前趙旭問:「你今天唱什麼歌?」
「我爸媽有什麼事?」
有女生在上面從窗里伸出頭來,好氣又好笑地喊道:「知道了知道了,愛我們就清凈點,省省力氣明天幫我們託運!」
微沉的夏夜裡看不清席思永臉上的笑容,唯有他眸中星光璀璨、眼波流轉,在這樣的暗夜裡,讓周圍的一切都在剎那間為之失色。
「是兄弟就別問為什麼,趕緊、立刻把外套給我,順便借個肩膀。」
成冰一臉狐疑,潘儀扯扯嘴角黯然自嘲:「以前我總誤會你,以為是你在背後搞小動作,最近這段時間……我才知道是我錯了。」
「他要是真的喜歡你,你也不會考慮嗎?」
臨到solo前,成冰還特意瞟了眼台下,席思永正嗑著瓜子,和潘儀談笑風生,方才潘儀兩行淚珠兒也都化作春風滿面,真他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絕配!
真記仇,成冰恨恨地想,印象里她諷刺過席思永沒幽默感,沒想到現在他還記得,還要諷刺回來。可是絞盡腦汁也沒明白這個kiss是什麼意思,又不好意思再問,快下線前突然彈出他的信息:最後一個s,是小舌頭。
接下來的日子席思永常常心不在焉,有時握著手機發獃,有時愁眉緊鎖,成冰問有什麼事,席思永只是搖頭笑笑。心涼之餘她又覺得挫敗,她不該對自己期望過高,也許真如席思永所說,她也是被人捧慣了——習慣是一樣可怕的東西,她也習慣被人寵著,於是以為席思永也會這樣對她。事實上他也真的寵過她,只是這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席思永說有事要回家,就不和眾人聚餐了,晚上她簡訊問他家裡是不是有事,到臨睡前才接到回復:沒事,我周日就回來。
「別啊,」杜錦芸想想道,「你等那兒別動,我看看還能找誰……材料系那個健美男呢,最近不追你挺緊的嘛,拉他過來當苦力呀!」
「打車回去這顯示器你也搬不回寢室,我還是送你回去吧,」阿夏很是躊躇地朝那個女孩道,「要不你去接她吧,她最近說看到我就煩,我就不去招人嫌了。」
掛上電話,成冰趕緊站起身來,跺跺腳取暖。身後的國美早已打烊關門,街上的公車來往穿梭在雨簾中,偶爾有開得快的私家車,濺起一陣水花。
沒兩天趙旭就帶著女朋友介紹她認識,長相頗乖巧可愛的一個女孩,說話聽得出來是個有見地也有分寸的人,對自己的將來和發展都頗有計劃,和趙旭算是登對。趙旭原來只是嘴上皮,家教本性卻是不錯,現在有這樣的女朋友調|教,更顯得體貼懂事。成冰看著這兩個人旁若無人地開始討論找工作和以後的事情,已全然是預備好要執手相伴終身的模樣,竟說不出心底是個什麼滋味。
成冰不由慨嘆一聲,席思永的吻順著鎖骨上來,蜿蜒到她耳垂下,像是夏日夜裡被蟲子咬過似的,麻麻痒痒的,讓人心亂卻又擺脫不掉。薄薄的連衣裙,怎隔得住他手上滾燙的熱度,她皺著眉,艱難地抵禦這快要讓她潰敗下去的侵襲,席思永卻突然放開手,頗有挫敗感地嘆道:「成冰,你完全不在狀態。」
底下鬨笑聲此起彼伏,一群人嘶啞著嗓子,唱歌、表白,甚至還有詩歌朗誦,一直鬧到熄燈還不肯走。成冰已是第三次欣賞這樣的年度大戲,雖是見怪不怪,仍不免感嘆。八棟的阿姨開始出來趕人準備關門,成冰從苗圃欄杆上跳下來,提著開水瓶準備進去。周圍大片的畢業生仍未散去,一派喧囂熱鬧的場景,進樓前她回頭朝席思永笑道:「拜拜,明天見。」
「上個星期老師有事換課了,她這幾天心情不好,你還是去接她吧。」
慢慢的連計程車也少了,空車更是基本沒有,杜錦芸那邊也沒消息,成冰琢磨著只要能找到輛空車,說不定能說服司機上樓跟自己去拿錢。正站起身來四處張望,忽然手機響了,一看正是席思永的,大概因為剛才撥通過他的電話,所以打過來,果然席思永語氣淡淡的:「什麼事?」
新學期開學后,成冰也開始有意識地戒除這種習慣,看起來並不困難,因為他們的交集也不過在樂隊和BBS上的搖滾版。她照舊督促樂隊的人上自習,接過席思永的班催黎銳參加各門清考。而席思永很忙,每個月來看樂隊小演出的家屬總是新面孔,她不去找他做樹洞,他當然也懶得來答理她。
「他沒說要分手,可是我知道他已經煩了,我還以為這回他是認真的,會長性一點……太后,你和他這麼熟……」
「什麼狀態?」
那烈火直要把人燒成了灰。
「國美!有話回去再說,剛才那輛空車……」
走到八棟樓下,席思永放下開水瓶,和成冰跳到苗圃的欄杆上坐下來,遠遠地看到大四學生的遊行隊伍,正浩浩蕩蕩地殺向八棟而來。
成冰看著車窗外嘩啦啦的雨,頓時心被澆得涼透。K大方圓十里內她都很熟,出了這十里她就是睜眼瞎。成冰連忙叫停,司機雖不樂意還是讓她下車,躲在一棟高樓的遮雨篷下。攔了半天車也沒空車經過,成冰才意識到剛剛就算下車,也該到站再下,那樣好歹還有公交。又等了半個鐘頭,遠遠地看到空車燈,一邊招手一邊去摸錢包,誰知摸了半天,才發現錢包竟不翼而飛!計程車停在她面前,她還沒反應過來,已有別的候車人搶了上去。成冰嚇得趕緊擱下機箱,把渾身上下有口袋的地方都摸了個遍,又拍拍機箱,想看看是不是不小心封箱里去了,可是明明記得臨上車的時候還從錢包里拿錢出來投幣……
「太后最近是不是感覺食后腹痛、分泌失調、氣短汗多?」
「不可能!」
「行!沒事了,你趕緊去買鴿子湯吧,等會兒被人搶光了。」
席思永斜掃過來一眼,是淡淡的嘲諷態度,成冰一怔,未料到席思永說出這樣的話。其實BBS上的流言她也有所耳聞,除開杜錦芸這類編外人員,搖滾版的女人滿打滿算其實就她一個。樂隊內幾個人極是撐場,於是常製造出成太后一呼百應,裙下之臣數不勝數的表象。這個世界上有人高尚,就有人卑鄙;有人真誠,就有人齷齪,最初在水版看到那種背後指點她的帖子,她差點暴跳如雷,黎銳安慰說要帶人去水版踢館。當然她很快冷靜下來,用不相干的人說的不相干的話來懲罰自己,不值得。
燕姐朝潘儀瞥過一眼,偷笑道:「聽說剛才得罪你了,什麼事兒啊?」
「出什麼事了?」
見成冰不說話,趙旭又自言自語道:「你再想啊,席思永的爸媽在K市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這裏面關係太複雜了……」
「他們早看習慣了,」席思永不以為意道,「不都這樣?」
席思永在想什麼她不明白,可是她自己在想什麼,她似乎也不明白了。
「潘儀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和_圖_書
「不是說單周的課嗎?今天是雙周周末吧?」
「那怎麼能算是荼毒呢,這也是女人成長的一個必經階段呀!」
驀然間成冰鼻頭一酸,明明身上淋得透濕像個落湯雞,瑟瑟地發抖,眼眶裡卻有些東西熱熱的,像要奔湧出來。她還來不及感動,席思永已衝過雨簾,出現在面前,看見她渾身濕淋淋的糗相破口大罵:「我靠!你他媽不是找趙旭的熟人配電腦嗎,怎麼會讓你一個人回來?趙旭他媽的這都介紹的什麼朋友!」
朋友兩個字,說深也深,說淺也淺,說到底還是席思永那句話:只要你不依賴一樣東西,那麼離開的時候,你就不至於那麼難過。
季慎言臉色微僵了僵,旋又笑道:「怎麼沒聽你說過?」
「未來」兩個字總是讓人膽怯,想到這裏她便發條簡訊出去:困了,睡覺。
「當然不會了,」我怎麼會考慮這種人頭馬,成冰硬生生地咽下後面半句,認真地拉起個笑容,「潘儀,你真的想多了,我和他之間沒有可能。」
「沒什麼不一樣,」成冰悶悶道,「這就好比一個人出一萬塊賄賂你,你堅持住了原則;結果他開價十萬塊,你就妥協了——這不能說明什麼特殊情況,只能說明你本質上是沒什麼原則的,只不過價錢多少而已。」
「太后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情況,瞞著咱們哥兒幾個啊?」
成冰冷哼兩聲:「沒什麼事,我只是想讓某些人知道,陪逛街買東西上選修課這都是常事,好點的朋友都做得,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更沒必要拿到假想敵面前得瑟!」
席思永畢業後會留在K市,以他的能力和父母的人脈,進了建築設計院那絕對是條康庄大道,而成冰自然是不會留在這裏的。臨近畢業他們這樣的認識越發地清醒,而他們倆又都是再理智不過的人,沒有誰會為了誰改變早已安排好的人生路。說到底,她和席思永最愛的都是自己,她現在的驕傲自矜也好,席思永喜歡被人寵著也好,說白了其實都是不願貿然付出。沒有期待的人,永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記得以前席思永去打球的時候,幾乎每場比賽都是換著人來給他送水送飯的,偶爾她和趙旭、黎銳等人去看球,便極厚臉皮地享用那些零食。席思永替人做跟班排隊的場景她從來都覺得是不可想象的,看著面前的那籠湯包,潛藏著的那點虛榮心竟探頭探腦地爬出來,帶著難以置信的怯怯欣喜。
成冰斜睨過去,她覺得自己已經夠刻薄了,可黎銳這說的是什麼話呀,還是他正牌師妹呢!
「頭一回被人挖牆腳,能不鬱悶嗎!」
「我沒事。」
考慮到受眾的緣故,席思永難得地妥協,在選歌時挑選了不少偏流行元素的歌曲,而不是像以往那樣固執地堅持重金屬的風格,壓軸曲目照例是Life's like a river,這幾乎已成為樂隊永恆不變的標誌性曲目。原本這首歌在蝎子樂隊的精選中都算不得流行,然而由於樂隊持之以恆地推廣,退場之後安可聲不絕於耳。
席思永瞥瞥成冰后道:「不是,這是我們樂隊的成冰。」
席思永坐在台上,眸光如水,任台下尖叫連綿,卻只靜靜地唱著那一句:Don't you cry tonight I still love you baby。
赤|裸裸且直白的問題,成冰往席思永掃過一眼,乾笑兩聲卻不言語。席思永面色一凝,旋即笑道:「知道我們在樂隊喊成冰什麼嗎?」
成冰想起那個Eternity的ID,一直是她和席思永公用的,偶爾她也要上去打理版務,管理的都是搖滾版的公共事務。大約席思永不願意潘儀插手這些,只好勸道:「可能……每個人習慣不一樣吧……」
成冰頭痛不已,還得小心撫慰小美眉那顆受傷的心靈:「可能他比較注重隱私吧……」
喜訊傳來,樂隊的人都如打了雞血一般,鍵盤和鼓手但凡碰頭,就開始幻想以後有多少純情MM跟在他倆屁股後面轉,到底是從科技樓排到學二食堂還是從南大門排到東校區。黎銳一聲不吭地聽他們陶醉,末了丟下一句:「有思永在,這種好事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們?」
「成師姐,羅師兄說你和席師兄是黃金時代的金童玉女,那請問你們私下也是這樣的關係嗎?」
從極度驚惶中鎮定下來后,成冰終於不得不接受以下事實:迷路,且沒錢。
然而成冰實在不是那種能「忍辱負重」的性子,現在她慢慢明白了母親那十余年來的痛苦。明明是愛著的,卻遭遇到背叛;明明是背叛了的,卻又不能幹凈利落地了斷。只能日復一日地煎熬,讓那種刻骨的痛,慢慢地將一顆柔軟的心,百鍊成鋼。
席思永沒說話,只是瞅著她笑,她也不甘示弱,狠狠地回瞪回來。
司機頭也不抬:「改線了,現在到K大南湖校區,站牌明天就換。」
熟悉的前奏一出來,成冰便捂住臉,她不想在這樣的場合失態,然而她沒料到席思永會挑這首歌。
她朝席思永這邊冷冷地一掃,若是以往她定然立刻以二百公里的時速退散避嫌,今天卻突然來了興緻,想看看席思永到底怎麼應付這尷尬的局面。這算是新歡舊愛齊聚一堂嗎?
「剛才那個男生是我們班的,一直也在追我……」
「沒關係!咱們倆誰和誰啊,為兄弟我兩肋插刀,為太后我插自己兩刀。再說了,咱都兩年沒唱上主唱了吧,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我就當開不插電演唱會,說不準就又招來幾個院花呢?」
成冰狐疑地瞅著他:「成功率?」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她只好委婉地回答:「如果我知道答案的話,今天也不會輪到你來問我這個問題,是不是?」
成冰攥著手機,側頭去看席思永,他已合上眼靠在車座上,眉心攏得緊緊的,從下巴上的紋路可以看出來,他的上牙關和下牙關有深仇大恨。
「這個園區是我爸爸規劃的,以前進來過幾次。」席思永笑道。
「沒什麼,」趙旭一臉狐疑地問,「昨天思永問我,你家裡是不是……鬧得不太愉快。」
成冰馬上想起電視里拍爛了的橋段,醫院的精英總會娶院長的女兒,然後平步青雲,不由微哂道:「哪個嬌小姐受得了他那張肌肉僵硬的臉?」
成冰一愣,左顧右盼后又抬頭望望天上的月亮,再看看席思永:「你說什麼?」
成冰一愣,心想也許是杜錦芸找過他了,無奈道:「我找輛空車就回學校了,啊……我不跟你說了,對面有輛計程車停下來了,我要去攔車,不早了你趕緊睡吧,謝謝,拜拜!」
然而這話從席思永口裡說出來,格外刺耳。成冰偏頭瞅著他,又是那副半醉不醒不以為意的神態。回寢室的路上便不停地自我催眠,試圖驅散這種鬱氣。其實說到底,她和席思永也不過是交情篤些的朋友罷了,她鬱悶也不過是因為先前和他走得太近,太近。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過於依賴席思永,比如她為什麼會拒絕季慎言的安慰,卻在那個晚上獨獨給他電話?僅僅是因為那個時候在BBS上收到他發過來的手機號碼,還是因為他們共有的那段洛陽之旅,讓她錯誤地開始習慣席思永一直站在她身旁這個事實?
據黎銳說席思永曆來會否決這首歌,理由很簡單:我不唱這種爛大街哄女朋友的歌。
暑假回家仍是和趙旭一趟火車,趙旭寒假時在家勾搭了個財大的MM,挨了半年的相思苦,光各樣的娃娃就堆了一口箱子。成冰忍不住笑話他:「當兒子都沒這麼孝順過吧?」趙旭也不客氣,嘻嘻笑道:「可不是,所以大家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嘛!」
席思永歌聲明顯一滯,副歌部分變成喃言低語,然後在眾人訝異他大失水準的時候,猛地扯下吉他摜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衝出禮堂。成冰沒料到席思永反應如此激烈,顧不得禮堂里議論紛紛,跟著趙旭衝出來,只看到席思永已踩著單車,瞬間消失在路的盡頭。
「附近就這麼一個標誌性建築,好像遠點有個大轉盤,有些像帆船不像帆船的雕塑,」成冰形容地有些無力,「附近有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KFC,等雨小點我衝過去躲一晚上,明天早上你過來給我收屍好了……」
席思永拖著成冰的小拉杆箱皮笑肉不笑道:「不自覺,我要是不來,你讓太后一個人拉這麼大個箱子擠火車?」
她又淡淡地點頭,左右不過這樣的交情,不願花心思來應付。散場的時候潘儀又找到她,欲言又止,嘴唇抿了又抿,最後說:「太后,以前是我太鑽牛角尖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晚上約好到學二食堂吃飯,兩個人躲到三樓,靜靜地尋了一隅。其實大學里戀愛來來回回也就這麼幾件事:吃飯、打開水、上自習、看電影。他們和其他人也並無什麼不同,只是似乎有些見不得光,一餐飯吃到三樓的服務員說要打烊,兩人才怏怏地下來。然後去開水房提開水,成冰一路歪著頭,席思永被她看得不自在:「沒見過人打開水呀?」
成冰被她問得一愣,這哪兒跟哪兒啊?仔細一琢磨,才發現這話朝著她從沒想過的方向出了歧義,只好詳加解釋:「我是說……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如果我知道答案,她們照做就可以留住那個……」她頓了頓咽下人頭馬三個字,「那個誰的話,也輪不到你來問我這個問題,對吧?」
這不是第一個想走曲線救國路線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每個跟著席思永來看樂隊排練和演出的女生,對成冰的態度或多或少都會是這樣一個軌跡:懷疑成冰和席思永有曖昧——確證席思永不喜歡成冰這一型——認可成冰在搖滾版太后的地位——希望通過和成冰推心置腹來把握席思永動向……
席思永不耐煩地瞥她一眼:「土木學院的主樓,一樓有個咖啡屋,給我們院學生通宵畫圖用的。」
成冰黯然無言,席思永明白她傷心,卻不知道她為什麼傷心。
「我覺得,有問題……」杜錦芸拈著下巴,自以為很有真知灼見的模樣,「他昨天是不是特別著急,然後安慰你呀,陪你去搬顯示器回來呀,還有陪你補辦證件啊什麼的?」
成冰伸著脖子望望那些馬路英豪,回頭朝席思永笑笑:「你說我們明年畢業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幼稚了吧,小姑娘家你不懂,」席思永一副衣冠禽獸的嘴臉,「引誘之,勾引之,然後等人來表白。」
周末照舊練歌,席思永事前簡訊和她報備,說晚來一會兒,她才和樂隊那兩人一說,就聽他們叫喚起來:「肯定又在給人做諮詢了,哼哼!」
然而席思永一整天都沒消息,成冰暗悔不該這樣試探他,等到第二天晚上,終於忍不住給他發了條簡訊:天氣預報的時間都過了。
為了爭取時間,也為了調動氣氛,成冰向邵院長提出的申請時間是畢業前夕。這個時候校內正是離愁別緒涌動澎湃的最高峰,配合樂隊這兩年來在學校里累積出的人氣,成冰頗有自信地打出了K大第一搖滾樂隊的牌子,狠狠地做足前期宣傳。接著又和學校的助學組織談好合作,採用義演的方式,票價本就不高,又調動起畢業生們臨畢業前再獻一次愛心的情緒,方案剛剛公布,便有不少院系直接聯繫樂隊,表示團購集體票的願望,總之,一切都很Perfect!
「靠,早說你他媽的一點警覺性都沒有,錢包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丟了?肯定是放在外面扎眼的地方讓賊惦記了吧?只偷錢包算你運氣的了,怎麼沒把你人一起賣了!」
「那你不太虧了點?」
「真的嗎?」潘儀狐疑地問,「以後也不會,你保證?」
她不懂,席思永瞟她一眼,又解釋道:「賴特的流水別墅模型。」
「哀家會永遠記得你的,」成冰拍拍黎銳的肩膀,又回頭跟席思永說,「我先回寢室沖涼換身衣服。」話說到一半發覺席思永似笑非笑地瞅著台下,轉臉一看,站在台下的赫然是許久不見的潘儀。
「沒。」
這都是些什麼破事呀?成冰耐著性子聽她講完,坦白地告訴潘儀,這是席思永的私事,清官難斷家務事,她這種外人,不便對他們兩個的家務糾紛說長道短。
槍花的Don't Cry。
她對天發誓不是故意要去看席思永的簡訊——樂隊另外那兩人鬼鬼祟祟地議論,說席思永最近經常偷偷摸摸地簡訊,還洋溢著一臉幸福的傻笑,肯定有新情況,偏又不見他帶過來吃飯或看球,有悖常情。兩人這麼一合計,便去偷席思永的手機來,想挖掘點猛料。成冰看他們真摸出席思永的手機,登時就急了,連忙躥過去搶過手機,大義凜然道:「素質,素質!」
趙旭立刻撇清自己:「我已經名草有主了!」
「 我們最近小演出成績不錯,土木學院有個姓邵的老師,年輕時也是一頹廢青年,最近剛剛提了副院長。上次我跟他聊過,他聽說我們想開現場,說可以用院系文娛活動的名義幫我們遞交申請,借用露天電影院。說有五成希望,不過我看這是保守估計,要是真能申請下來,咱們得考慮向音樂樓借設備了。」
事實證明成冰hetubook.com•com沒看錯潘儀,從那之後遇見潘儀,她總變著法地「暗示」給成冰知道,席思永今天陪著她逛街了,昨天陪她聽人文講座了,前天還跟她一起上選修課了……成冰恨不得塞團棉花堵住她的嘴,這種學校里情侶天天都在做的事情,有什麼好拿出來炫耀的?招惹上席思永這種男人,想著法子怎麼看緊他是第一要務,沒事天天到她面前來秀什麼恩愛?
趁著席思永走開,成冰先打電話回隔壁寢室叫同學不用等她,再打電話給杜錦芸,跟她說自己已經平安到達,杜錦芸滿是詫異:「席思永?我沒找他呀,我看你們最近關係好像挺僵的……他沒說誰告訴他的嗎?」
「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希望被這麼大一座山壓死呢!」正好點的一盆小龍蝦上來,季慎言戴上手套剝好一隻龍蝦遞給她。成冰趕緊自己戴上手套:「不用了,我自己來。」
「喂喂喂,成冰,我剛剛聯繫到隔壁寢室的人,你找到空車就打電話給她們寢室,叫人下樓給你付車錢,沒有空車的話你就打叫車的電話,我馬上把叫車的號碼簡訊給你!」
「你這完全是成見,」趙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眯起眼覷著成冰老半天,又看得成冰頭皮發麻,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不料趙旭頗惋惜道,「可惜你們倆以後不在一起。」
母親笑問:「隨便聊天能聊一晚上?」
然而席思永更加從容,全然是置身事外的模樣,老闆送上來兩碗米線,他二話不說便抽筷子開工,置四周詭異的氣場如無物。成冰也創下吃酸辣米線的最快紀錄,不到三分鐘就見了底,然後和席思永齊齊起身向仍一臉幽怨的潘儀告辭。
「沒事沒事,」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古訓,成冰還是懂得的,「反正今天回去也很晚了,我今天先自己把機箱搬回去,顯示器麻煩你明天幫我搬回去吧?」
出門沒兩步便聽到潘儀在後面叫她,轉過身來見潘儀欲言又止,不得不開口問:「有什麼事嗎?」
庸人俗語,不足入耳。
如水的月華灑落下幽白涼意,席思永的眸中卻躍動著和月華不相稱的火光,難以捉摸,成冰倚在鞦韆架的另一端笑道:「你怎麼發掘出這塊寶地的?」
成冰便裝不懂,不動聲色地笑道:「我男朋友知道了要吃醋的。」
數月不見,潘儀的段數還真是稍稍提升了一些。
「得了得了,你呢,沒被人請回去吃過飯?」
按斷電話她便衝出來朝馬路對面剛停的一輛計程車拚命揮手,誰知電話又響了,成冰不得已退回來,暗自可惜錯過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一輛空車,一看又是席思永的號碼:「你在哪裡?」
成冰偏頭看到黎銳正往這邊過來,想起這潘儀可不就是黎銳介紹來的嗎,嘿嘿兩聲,皮笑肉不笑道:「你這位小鳥依人我見猶憐的小師妹剛剛說,我和席思永姦夫淫|婦,天上一對,地下一雙!」
成冰白了她一眼,什麼智商?
她說完又朝黎銳哭訴:「師兄你給我評評這個理,我知道你和她是哥們兒,可也不能因為這個偏袒她吧?要是這回你也說我不對,那我可就要替燕姐擔心了!」
成冰微微一愣,他已鬆開她的手哈哈大笑起來,灑落一地的戲謔。還沒等成冰回過神,新一波的表白潮又鋪天蓋地地翻湧而來。
「沒什麼,」成冰苦笑不已,不知道這是不是叫風水輪流轉,當初潘儀來找她,苦苦追問自己有什麼做得不好,為什麼席思永要棄她而去——現在呢?一個頗陽光且誠懇的男生過來和她打招呼,然後和潘儀十指相扣地離開。她望著他們依偎著的背影,頭一次有些羡慕潘儀,無論如何,她現在是幸福著的。
尷尬之餘也有些不爽,他們就差十指相扣地走在路上了,怎麼就沒兩個人過來八卦一下?
席思永仍是陰著臉:「裏面有個休息室,我去看看有沒有人,你去休息吧。」
她和席思永之間,終是不可避免地疏遠了。
成冰登時就來氣了,我愛和誰在一起難不成還要跟你打個彙報?再瞟瞟席思永在一旁莫測難辨的表情,更是一肚子火,冷冷道:「我和他怎麼了?」
席思永笑笑:「碰到了再說。」成冰仍背著手,席思永也沒勉強,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窄巷。席思永前腳一進湖南米粉店,馬上轉頭把成冰朝外面推:「換一家。」
席思永幾乎是一瞬之間便和她拉開了半米遠的距離。
現場氣氛很好,請來的暖場樂隊也做足功課,開場便挑選極有衝擊力和感染力的Maniac,像沉寂許久的火山,在頃刻間噴薄而出,那樣的張力頓時把整場的情緒調動起來。等成冰幾人上場時,觀眾們早已站到座位上,夏日傍晚的餘熱尚未散盡,整個露天電影院的氣氛已是熾如烈火。
「真酸。」席思永低著頭,面無表情地丟出這麼一句,直讓她恨得牙根痒痒。
杜錦芸不放心,成冰只好讓她們走在前面,自己和潘儀落著十米遠的距離跟在後面:「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我還要趕著出西門呢,再晚校門就鎖了。」
醒來時發現席思永大半個人都壓在她身上,不過是在燕姐房間的隔壁,再簡陋不過的木板床,她稍稍一動席思永就醒了,倚著牆坐在床角,眯著眼斜睨過來,好像在搜尋昨日的記憶。
「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
「我和你的事情,你別拉扯到別人身上!」席思永冷著臉說道,「是你和別人走到一起在先,我成全你跟你分手在後,你現在跑來東扯西拉什麼?」
「我沒亂說……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就天天惦記著她,好,你不喜歡我,我也認了,可是你呢?」潘儀滿腔幽怨轉向成冰,頓時化作三昧真火,「你口口聲聲跟我保證你不會和思永在一起,結果呢?你敢對天發誓說你昨天晚上不是和思永在一起?以前每次在外面玩得晚了你都上燕姐這裏來,難道思永一大早就過來約你吃早飯?你們這男女關係還真純潔……」
季慎言似笑非笑的,看得成冰發慌起來,他眼中光芒太盛,讓她避無可避。季慎言又笑問:「下半年什麼打算?」
席思永又開始每周末都回家,起初他有些猶豫,跟她道歉說不能陪她,成冰笑說:「這兩個月要海投簡歷,我沒空陪你哦,你工作的事,定了沒有?」
成冰捏著手機不明所以,沒兩分鐘看到席思永抱著個大箱子回來,一絲不苟的表情:「沒人,你過去吧,明天早上我叫你。」
成冰往店裡一瞟,原來潘儀也在這家店吃早餐,抬頭看到她時臉色微僵,愣了片刻才跟她打招呼:「太后,吃早飯?」
黎銳何等精明的人,往三人略一打量便猜個八九不離十,連忙向潘儀道:「小孩子,亂說什麼哪?」
「反正我也沒事做,」席思永關上電腦,「明天我就回家了,又要無聊死。」
「得了吧,受人恩惠千年難逃,現在抓他來當苦力,到時候有理也說不清了。」
「嗯。」
照潘儀的說法,她和同班的追求者走得近了些,所以席思永冷淡了她。成冰略一推敲,以潘儀那點心思,只怕是想借追求者來刺|激席思永,不料席思永借坡下驢,直接把她的挑釁處理成分手。現在潘儀後悔也來不及了,病急亂投醫,又來找她訴苦。
「你站著別動,我過來找你。」
「後悔了?」
「司機,掉頭,照著我們剛才來的路退回去,第三個轉彎的地方停。」
「喲,太后您原來是箇中高手深藏不露哪?」
「沒事,你東西多,火車站不安全,我還是送你上去吧。」席思永二話不說搶過火車票去買站台票,趙旭和成冰在候車廳入口等他。票買回來趙旭突然問:「你不是說來送我的嗎?」
成冰這才松下口氣來,原來又是潘儀可怕的第六感,連忙勸道:「你想多了,我和席思永就是普通朋友,樂隊集體活動比較豐富,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我跟黎銳燕姐什麼關係,就和席思永什麼關係。」
「不準備去幫你媽媽的忙?」
「One,Two,Three——」
十二月初拿到那家知名日化企業的OFFER,算得是過五關斬六將,層層群毆(多人面試),級級PK,最後在K市只招了兩個人,成冰位列其中。席思永那邊設計院的協議書也已簽好寄回來,一切塵埃落定。
晚上聚餐時潘儀還給成冰敬酒賠罪,說今天多有得罪,望太后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計較。成冰一時不知道該表什麼情,其實她不怕人當面擠對她,別人怎麼擠對她她總能原樣奉還回去;她最怕的便是和潘儀這類人打交道,當著人面是一套,背後誰知道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嘴臉。
仔細推敲兩方的說辭其實並無多大差別,只除了席思永的態度。成冰暗自冷笑,敢情這小兩口花槍也耍得別人云里霧裡的,她可沒空理這樁家務事:「他鬱悶著好,他多鬱悶一陣,少荼毒一個純情少女。」
成冰嗯了一聲鑽進被窩,待門被杜錦芸鎖上后又從被窩裡抬起頭來,滿是惆悵地望著紅漆木門。
上了的士兩個人還扭著頭各轉一邊,手機又響了,杜錦芸的,成冰登時想明白,敢情是看在杜錦芸的面子上,才勞動席大少爺冒著雨出來接她!
ENCORE曲第一首選的是Yesterday,剎那間露天電影院的氣氛從煙花一瞬的熱烈,轉為醇酒醉影的傷逝情懷,披頭士傳唱最為廣泛的曲目之一,演變為一場萬人大合唱。輕緩的音符,如夏日的微風拂過,撩撥在每個人的心尖上,泛起的是不一樣的漣漪。成冰只覺得自己面上也涼涼的,台下的人在傷逝青春的揮霍,昨日的一去不返,她腦子裡湧起無數的往事,明明口中唱著「all my trouble seems so far away」,心裏體味著的卻是「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怔忡之間竟撥了出去,成冰驚覺后立即掛斷,然後迷茫地對著外面的凄風冷雨,自傷自憐了三分鐘后終於決定打給杜錦芸。電話撥通時杜錦芸正歡快地看《快樂大本營》:「有沒有誰在學校的,你先打的回去,讓別人出來付錢?」
她這麼一通搶白,席思永大笑起來:「咱們倆誰和誰啊,能和這些人一般見識嗎?咱們就算分手,也一定是好合好散,再見亦是朋友!到時候咱們要分手呢……你的大律師當時不是買下三面牆給你亮燈嗎?也就幾千塊錢吧,為你花這個錢我不心疼,我再抱著吉他去你們樓下唱歌,讓全校人都知道是你太后看不上小臣,保證給你分得風風光光體體面面,那行情,保證噌噌噌地就上去了。」
「你們樓長好說話嗎?」
兩人垂頭喪氣地走在回曲水苑的馬路上,這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席思永面無表情,只有眸光深邃,眉心微蹙:「黎銳什麼腦子,是個男人和女人放到一張床上也會有問題吧?」
成冰貓在沙發上,轉過臉來瞅著母親,察言觀色后笑道:「沒什麼事,隨便聊聊天。」
「爛人。」
「我在你對面,這裏沒燈。」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杜錦芸對她表示默哀並致以深切同情后說:「你確定是國美?」
黎銳也頗為訝異,回頭狠狠地瞪了席思永兩眼,趕緊又勸潘儀。「小師妹,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和成冰交情好,我和你交情就不好啦?顯然是誰有理我幫誰嘛,別人我不敢打包票。」他指著席思永和成冰笑道,「他們倆要能在一塊兒,早幾年幹什麼去了,還用等到現在?你去版上隨便找個人問問,不是我說,就算把他們兩個人放到一張床上,我們都不會覺得他們倆能是一對!再說了,昨天晚上我也在,要發生了什麼事我能不知道?」

事情並不複雜,席思永自有女朋友起,就是被人捧著供著伺候著的,從來沒有照顧體貼的主動。潘儀這樣說的時候,成冰並不感到奇怪,還記得席思永那回傷了手,她去探望的時候就有女生燉了湯一勺一勺地喂,即便潘儀算得上他有史以來存活時間最久的女朋友,也不見席思永有多主動。
「沒,」成冰無情地粉碎了杜錦芸的妄想,「他臭罵了我一通,今天早上自己回寢室睡覺去了。」
「早上趕緊去掛失,下次注意點。」
坐了一夜的車,身上都是黏黏的汗,湯包米線都是滾熱的,她卻覺得吃下去無比暢快。梨花巷她是慕名已久的,其實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到處是人頭攢動,衛生條件也不過爾爾。可是她很多年後都記得那裡湯包的味道,也許她記得的不過是在那樣炎熱的早上,那個人頂著日頭替她排隊的感覺。
席思永指指她的頭,她往後一摸,那支梅花玉簪用慣了,竟忘了換下來。他朝著她微微地笑,也不說話。她隱約間覺得自己定是生出幻覺,竟看到他眼波里流轉的那種星光,淡淡的,雲遮霧掩。
黎銳和燕姐買了金逸影院的情侶座,破壞人約會是要天打雷劈的;還有幾個人壓根沒手機,成冰蹲在國美的側門邊,翻著手機電話簿,落在最後一個讓她不知該不該撥出去的電話號碼上。
「啊也是。」趙旭不明就裡,拖著箱子傻傻地走在前面。成冰忍不住低頭悶笑,席思永忽傾身和*圖*書下來在她耳邊輕啄:「到了給我簡訊。」
八月末和趙旭一起吃了頓飯,整個七月趙旭都在建築設計院實習,這是土木學院的老規矩,還算兩個學分,可以自己聯繫單位,也可以聽學院安排。席思永和成冰說過他是留在K市實習的,吃飯時趙旭又提起這個,笑說不知道建築設計院有沒有新進的小MM,會不會遭了席思永的毒手。
「聽說這兩年就業形勢變差了,我的專業本來就不太好,所以想先來學習一下面試經驗,以後也好早作準備。」
成冰差點就把「我保證」三個字脫口而出了,很可惜,她曾和一個律師認識那麼久。季慎言說過要「慎言」,尤其是一切可能被當做呈堂證供的東西。再加上成冰與生俱來的那點反骨,她直覺的反應竟是——你憑什麼要我保證?
鎖石咖啡屋,透明懸空的玻璃幕牆,金屬質地的桌椅,溫暖色調的木質地板,天花板上垂下長短不一的繩索,懸著的是大大小小的建築模型圖:彩色的,黑白的,手繪的,攝影的……大到玻璃幕牆的角度,小到每一塊咖啡墊的形狀,無不是匠心獨運的成果。桌上粉白淺紅的都是形式各異的喜馬拉雅水晶鹽燈,有纏繞的藤蘿,有皚皚的白岩……每一盞燈都是獨一無二。成冰詫異於在外觀樸實無華的土木主樓里,竟藏著這樣一片玄妙的方寸之地,不由感嘆道:「你們系的學生真幸福,通宵自習都有這麼好的地方。」
「難道我做什麼事還要給你寫個彙報?」成冰微笑道,看季慎言並不以為意,稍稍放下心來,又暗笑自己多心。季慎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事她現在可是見多了,況且這幾年季伯伯和母親眼見二人複合無望,已開始給他物色對象,她實在不該擔心這麼多的。
「這不是無聊嗎,找找樂子有什麼不好?我就不信,太后你不好奇?」
成冰望望腳下,一米來高的檯子,她倒不是怕摔著,只是不習慣席思永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一咬牙跳下去,被席思永抱了個滿懷,「摔不死你。」
剛剛那點兒感動全被這大雨澆滅了,成冰登時就火起來了。她今天做錯什麼了?不就是運氣差點搭錯了公車嗎?錢包被偷了有八成要怪社會治安難道還是她的錯?再說了——「我又沒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著你來接我!你沒空可以不來也沒誰怨你,我就不信我成冰今天還能等死在這裏!你不就做了次雷鋒至於擺個我祖宗八代恩人的譜嗎?」
「怎麼了?」
「沒問題,過兩周有個西方哲學史,交篇小論文就可以了,雖然就一個學分,不過有總比沒有強,先幫你把這個報了?」
電話回寢室,沒人,想也是,杜錦芸周末回家,剩下的不是約會就是去上自習。更要命的是,約會的那個向來是要在八棟樓下上演十八相送的,不到關門最後一刻絕不上樓;而另一位的刻苦程度永遠和前者的熱戀峰值持平。
流香四溢,酒吧里是此起彼伏的口哨聲、掌聲、尖叫聲,還有好事者高叫著「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時經緯聽說有這樣的盛事,掏腰包遠程贊助今天的包場費,許多搖滾粉絲平日只能小打小鬧地自己瞎搗鼓,難得有場地有設備給他們發揮,爭先恐後地要秀一把。成冰退到吧台,和樂隊的幾個人閑侃,不一會兒燕姐接到電話說第二天要加班,黎銳只好送她先回去,臨走前留了把鑰匙給成冰:「晚上你們散場了就直接去我那裡吧,我明天要加班,你動靜小點。」
話雖這麼說,心底到底可惜,不明白怎麼偏偏是這個人,讓席思永願意長久,然而朋友之間,也輪不到她管這麼多。不是每個朋友都能像趙旭這樣,不明就裡也會配合她演戲。
「你們先回去吧,我和她邊走邊說。」
成冰趕緊借洗澡遁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將一切想法都和父母分享。另一個原因則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誰知道她和席思永這種關係,能持續多久?
成冰白他一眼,席思永馬上想起上次樂隊的人消夜多喝了三五杯,送成冰回去時已是十一點半。八棟樓長那狐疑的眼神,活像他們在外做了什麼不法勾當似的,硬是隔著窗戶審問他們近半小時才放行,嘴裏還含沙射影地說現在外面亂,不知檢點的女孩子多云云。
席思永卻皮笑肉不笑地說:「內人個人水平和能力還比較欠缺,目前不適宜開個唱。」
成冰幾乎是用喊把這句話給說出來,再對上潘儀那依然幽怨的雙眸,禁不住渾身一個冷戰。月亮在烏雲間流動,道旁是修築工地,遠處一點是校園的圍牆,圍牆那邊還有水田裡窸窸窣窣的蟲鳴,成冰趕緊望望前面,還好杜錦芸那三個人還在,不然她真會以為是在這林蔭道上鬧鬼了。
「我以為你喜歡吃本幫菜。」季慎言無奈道,換了家湘味飯莊,正好席思永的簡訊又來了:現在是準點報時,中午十二點整。
從趙旭這裏聽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說辭,席思永馳騁情場N年來保質期最長的女友,居然在席思永還沒拍手兩散之前投入他人懷抱,且是在席思永絲毫沒有察覺的時候,聽說是上上個月的事。根據慣例席思永空窗期從未超過一個月,這次算是連破數例,丟人丟大發了。
回寢室的路上她又是一張太後面孔,席思永在身旁故作哀怨道:「黑燈瞎火的,沒人注意你,不要擺那張給外人看的臉了吧?」
人們常說傻人有傻福,其實並不是傻子運氣好,而是聰明人往往智者千慮,瞻前顧後。自以為綢繆萬事無一錯漏,其實恰恰失去了找尋幸福最重要的那一點——破釜沉舟的決心。
席思永背著人時渾似餓狼,一點就著——成冰總覺得他光靠眼神就能生吞活剝了她,然而席思永總能克制住自己。有時成冰情願放縱自己一回,還略帶鼓勵挑逗意味地和席思永說「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然而席思永總在激|情難以遏制時還能堅守底線,替她整理好凌亂的領口,安慰地拍拍她。
不看僧面看佛面,潘儀這個人她可以不給台階下,但是席思永的女朋友,又是黎銳的師妹——這兩重面子她不能不給。尤其是席思永還從潘儀手裡接過酒杯端到她面前,笑嘻嘻的:「小儀有什麼錯,那都是我的錯……」
成冰白趙旭一眼:「CHIVAS也遮蓋不住你身上的人渣味!你什麼時候也變成這副德行!」
「找工作吧,我們系猛人太多了,保研差一點,考研太累了,我讀書讀夠了。」
學生公寓到今年才完成全部的網路設備鋪設,也有不少科目開始有上機作業,老去網路中心也不是個辦法,索性趁周末去配台電腦。
趙旭不明所以,連忙趕過來,成冰衝著他笑得格外燦爛:「過兩天陪我去買電腦?」
席思永微揚起眉,成冰偏頭瞥他一眼,微哂道:「那當然,和你扯上關係,我肯定行情大跌。要是你的潘儀妹妹還想不開,再給我添點油加點醋,到時候肯定得有人說我橫刀奪愛還落個慘淡收場,你說我多虧呀!」
潘儀變漂亮了,當然以前本來就不差,旁邊還戳著個人模人樣的男生,目測身高180。成冰斜覷過去,180男正皺著眉和潘儀說著什麼,潘儀那雙明汪汪的眼睛里滿是幽怨,幽怨的對象顯然是席思永。成冰略掃兩眼后回頭跟另外幾人道:「先回寢室,時光漫步見。」
席思永凝著眉,臉上頗有不耐,然而僵著身子站了半天,還是坐下來冷冷道:「流水別墅模型。」
席思永邊說邊從床上坐起來,成冰摸著下巴,考量著這又是一句進可攻退可守的話,下去吃早飯,戀人朋友皆宜。她「嗯哼」一聲,跟著他出來,燕姐早已去上班了,匆匆洗漱后兩人又一前一後地下樓,誰也不肯多說一句話。就像是兩個武林高手要決戰于華山之巔,誰先出招誰就會先露出破綻,於是都採取以不變應萬變的招數。
「席思永你幹嗎?」
席思永臉上竟有點紅,不大好意思地轉過臉去,正好有熟人過來,成冰一陣緊張,沒想到別人卻毫不奇怪:「幫太后打開水啊?」
成冰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來,一個堪稱虎背熊腰的男生連連致歉:「不好意思,吵著你女朋友了。」
「洗漱一下去吃早飯吧。」

「我說你們倆以後肯定不在一個地方,不然的話,考慮一下湊合湊合,也免得你們倆在外面禍害黎民蒼生。」趙旭又嘆了一聲,「我們系以前有個師兄,實習的第一周,就被主任請回家吃飯,後來我們一問,那個主任的女兒還在讀高三!你看,這都是多麼高瞻遠矚的父母啊!」
成冰也火了,沒想到這看起來挺清純一小美眉,變臉比翻書還快,聯想能力也超強,不由得在心裏質疑席思永的品位。她朝台上瞟瞟,大約因為剛才潘儀的聲音過於尖厲,席思永也朝這邊投過來兩眼,微蹙著眉似有不悅。小禮堂里人不多,卻已招來一些異樣的目光。成冰怕影響席思永的solo,伸手想拉潘儀坐下,誰知潘儀毫不領情,一甩手怒道:「怪不得他換女朋友的時間越來越短!聽說以前還有三個月半年的,認識你之後就沒有超過兩個月的!以前我還不知道為什麼,原來都是因為你在他身邊,你們這種人我最清楚了,仗著好朋友的立場,跟他說三道四……」
趙旭迅速以閃電般的速度扒下自己的外套給成冰披上,生怕後排的人看不到似的,還拿胳膊張揚地朝天空招了招,低下頭來在成冰耳邊道:「最後一回下不為例啊,現在我可是有主的人了。」
晚上他仍帶她去家屬區,學校里別的地方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實在難以避過眾人的耳目。他的熱情常常猝然而至,叫她無力招架;又常常猝然而止,讓她悵然若失。
「不用了,我就一個行李箱一個背包,拖一個背一個,不用麻煩你了。」
從朋友成為情人的好處是,兩個人足夠信任,早有默契;從朋友成為情人的壞處是,一旦分手,連朋友也沒得做。
不就是仰慕者眾多嘛,成冰恨恨地想,你有後宮三千,我也能拼出面首無數,只不過哀家比你潔身自好罷了。
她不想繼續這樣的煎熬,分手是多麼簡單的兩個字,偏偏他不肯說出來,她也不肯說出來。其實她也能猜到席思永不肯開口提分手的原因——誰先說出這兩個字,誰便要為他們一去不復返的友誼負責,好合好散這四個字,說出來是那麼的輕巧,實施起來又那麼的困難。
「你不就是內火外寒嘛,他給你開九味羌活湯啦?」
她以為席思永要問些什麼,誰知他說了這句又沒了下文。中途有人來找席思永,一旁半天沒吭聲的趙旭便和成冰耳語:「今天幫忙看著點,別讓思永喝多了。」
「設計院說沒什麼問題,等三方協議下來,就可以寄過去了。」
「酒喝多了?你不是被潘儀刺|激成這樣了吧……」成冰自覺這話說得都有幾分酸溜溜的了,「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可是話出了口,再解釋就是越抹越黑了,潘儀看成冰的眼神登時就變了,騰地站起來,極委屈憤懣地指責成冰:「原來都是你在背後搞鬼!」
席思永揚指一揮,又朝成冰眨眨眼,笑道:「秘密。」
「下來,我接著呢。」
「天要亡我。」成冰無力地說,並簡要重複學校諸人的動向。
其實大多數時候大家都是借酒裝瘋,仗著自己喝過酒了,便有理由不去壓制那些衝動的念頭。明明知道她應該扇他兩耳光,告訴他自己不玩這種遊戲,可是說出來的卻是:「試試就試試,看誰先死!」
「真幸福……我還在網上找面經,好好學習一下群毆的經驗,你別來騷擾我,不然我找不到工作就賴上你了!」
潘儀不軟不硬地回道:「我有話和太后說。」
「好啊,星期幾?」
席思永的簡訊並不多,有也是寥寥數字,比如「又升溫了」、「學校附近的大洋開業了」、「被姑媽逼著給表弟補課……」每每成冰收到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回一個「哦」字了事。母親偶爾也奇怪地問:「拿著手機發什麼呆,等人電話?」
梨花巷是K市極有名的早餐一條街,在江灘往裡不過五百米的地方,有許多人會搭一兩小時的車只為來吃碗臭豆腐,連買個面窩都要排四十分鐘的隊。
成冰進後台時正碰上席思永下來,她指指台下沒好氣道:「自己看著辦吧!」
「要不要試試?」
「喲,一大早這麼熱鬧堵在我家門口乾嗎呢?」
「去哪兒?」
「哦……是太后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虎背熊腰激動地表達了對成冰的敬仰之意,熱情地請他們共進早餐——酸辣米線。成冰哭笑不得,三人一起吃了個早飯,席思永說要回寢室補覺,讓成冰自己去搬機箱回去。成冰又費了半天工夫,登記補辦身份證,掛失銀行卡,辦完事回寢室倒頭就睡,傍晚時分杜錦芸從家裡回來,把成冰從床上拎下來審問:「我琢磨了一整天,就琢磨出這一個可能——席思永暗戀你。」
趙旭扯扯行李箱的拉杆,又指指肩上的背包:「這一路都是我自己在背。」
成冰笑得直不起身子來,席思永也瞅著她笑忽然沒頭沒腦的一句:「今天挺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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