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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起雙眼你會挂念誰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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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蘇珊的女王

第一章 蘇珊的女王

蒙細月登時愣住,怔怔地望著童童,老半天沒回過神來,亦不知如何答話。一旁蘇三也只覺駭異,童童仰著臉看蒙細月怔愣的模樣,半晌后低下頭問:「媽媽和爸爸是不是也要離婚?」
前台小姐點點頭下樓去,蘇三躡手躡腳從蒙細月包里抽出她的ipod,帶好她卧室的門,反鎖好大門,回到自己的房間后立刻給周粵年打電話:「阿粵,你有沒有相熟的律師?」
如果恰好把蒙細月和他生在同樣的時光里,只要蒙細月朝他說一句「我在這裏」,他一定會立刻飛奔過去。
蘇三在童童這裏碰了一鼻子灰,轉而向蒙細月使眼色,探詢情況如何,蒙細月朝司機招招手:「往回開吧。」
蘇三毫不理會,只一味貼住她,她扭頭,他的吻便落到她頰上,爾後是耳垂、脖頸、鎖骨,寸寸吻噬下來。他動作麻利,不多時便扯開她外面罩著的小西裝,隔著薄薄的襯衣,烙下滾燙的溫度。蒙細月開始掙扎,想出聲喝止他,又顧忌童童在書房裡,生怕吵醒女兒,蘇三愈發張狂起來,摟住她的臂膀愈加用力,她掙不脫逃不掉,只能輕聲阻止他:「蘇三,你別這樣。」
蒙細月很快回來,神清氣爽步伐矯健。馮曇跟在她身後,表情凝重得很,和蘇三點過頭算打招呼,又抱起童童親了兩口,笑得很勉強:「聽媽媽的話,爸爸下次出差再來看你。」
這廂蘇三心情忐忑了老久,不知道蒙細月這拒絕到底算什麼,他努力地回想蒙細月接電話時說過的每一句話,試著揣摩每句話背後的深意,揣摩老半天仍不得要領。他想自己早上也許做得太過頭,無論馮曇多麼混蛋那也是蒙細月的家事,連二哥郗至誠都只略作提點,他有什麼臉面這麼熱心呢?就算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也得你先是剃頭師傅才行呀,他這麼一想,心情又沉重起來。但他又覺得後來蒙細月和他說話時面色都很平和,不像在生氣,會不會後來又覺得他多管閑事?
唯一迷惘的,只有蘇三自己。
「嗯?」
卸掉石膏后蘇三老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動胳膊,看來苦肉計也不能隨便用,一時不慎假殘廢就變真殘廢了。周粵年看他沒兩天就活蹦亂跳的出現,忿忿然道:「小樣,你不知道你那位蒙姐姐這些天眼刀子都快把我戳爛了,原來你丫都是裝的!」
蘇三頗不屑地揮揮手:「得,別把我跟你們家老二那種衣冠禽獸相提並論,我就一句話,你幫還是不幫?」
蒙細月點點頭,和馮曇到他毗鄰的包廂,蘇三把童童抱回來,臉色沉沉的,良久后才笑道:「來,童童,舅舅和你分一個流沙包!」
中午蘇三帶童童出來和蒙細月一起吃飯,在粵色,滿滿一桌的精緻小點,琥珀核桃花枝餅、瑤柱湯汁小籠包,蛋撻榴槤銀絲餅,蝦腸粉果馬蹄糕……就著一壺茉莉香片,蒙細月惴惴一上午的心無端就落下來了。
蒙細月苦著臉,萬分糾結地張口咬下那塊馥郁香濃的巧克力蛋糕,問蘇三:「你石膏卸了?」
那小姑娘警戒地瞅蘇三一眼,以為他試自己口風緊不緊,左右望望后湊上前小聲道:「三少你放心,你和Moon姐的事,我沒有跟任何人說,我平時不聊八卦的。」
蒙細月沒好氣瞪他一眼:「下星期周粵年訂婚我還要出去見人呢!」
「就是……kiss嘛。」
蒙細月回過臉,揶揄問道:「哪裡的科學研究?」
「你總不至於就這一個包吧?」
服務生有點面生,蘇三一時不記得,問:「你找我有事?」那小服務生登時有點慌,急急解釋道:「你不記得了?我半個月前幫你訂過花,」見蘇三仍一臉迷惘,小服務生急得都快哭了,「很大的一束,進口的Casablanca,7號那天晚上,你不記得了嗎?」
「跟你說了一百次我跟她沒關係,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不要一口一個出賣色相!」
這一夜蒙細月也睡得香甜,蘇三的一切用度都極講究,當然也包括他的床,沾上就能睡著似的。她睡前還記得明天要找律師,要物色附近的幼兒園,要儘快列出她和馮曇的財產明細,要給童童報鋼琴班……然而沾上床,看看童童在睡夢中微翹的唇角,她便也沉沉進入夢鄉。
蘇三登時臉就拉下來了,童童嘴裏塞得滿滿的瞪著門口,見馮曇進來,又喜孜孜地叫:「爸爸!」
「你也有初戀情結嗎,」蒙細月語帶揶揄,「三傻子?」
「我和馮曇都沒精力照顧她,我父母身體又不好,所以童童一直放在她爺爺奶奶家。」蒙細月說著眉頭又微微蹙起,「她爺爺奶奶人都很好,對我也不錯,但是……」
「你才三傻子呢!」蘇三聽到這三個字,臉上極不自在,險些就要翻臉,「我要是三傻子,你就是三傻子他哥二傻子,也沒好到哪裡去!」
昨天上午蘇三陪她玩累了,躺在沙發上準備小憩片刻,讓童童自己看電視,調台半天都是官場反腐醫療黑暗婆媳不和或正妻斗小三的片子。蘇三正昏昏欲睡時,忽聽到童童來了一句「這小三真討厭,怎麼還不死啊!」蘇三嚇得一個激靈,拉著童童問:「你知道什麼叫小三嗎?」童童搖搖頭,指著電視說:「剛才她們都這麼說她的。」
蘇三和家政阿姨商量好這幾天她多來照料童童,見蒙細月對童童戀戀不捨的模樣,無奈嘆道:「這幾天你這裏吧,我去別的地方住。」
「嗯,我是說現在,熱可可,給我準備一份,還有這個蜂蜜水葡萄柚子,也給我弄一份,送到我的套房裡去。」
蒙細月和丈夫馮曇原是郗至誠手下得力幹將,郗家的產業交到郗至誠手上時,內里的關係也是盤根錯節,只有馮曇和蒙細月是初時便跟著他的,所以一路以來提拔得也快。郗至誠也正是對蒙細月放心,所以調她來看住蘇三,沒想到兩年不到的功夫後院起火,現在想起來郗至誠還有些後悔不迭。
蘇三費老大勁才把一大一小拉回車上,蒙細月攥著劃破的包包,生生忍住一肚子火,不想在童童面前惡行惡狀。上車后蘇三安慰她:「算了,只偷點錢而已,也沒別的損失。」
蒙細月的判斷一點也沒錯,馮曇聽說童童被她接走後電話立刻追到,又是一場無頭無尾的爭吵。周末馮曇抽空飛到江城,直奔蒙細月住的酒店,從酒店前台那裡沒有打聽到童童的消息,又轉而奔向公司。
蒙細月怔然良久,才明白過來童童口中的「那種叔叔」是哪種「叔叔」,蘇三悶頭忍住笑,偷偷瞥向蒙細月,看她怎樣接這五歲小大人的招。蒙細月卻不看他,輕描淡寫地說:「那就叫舅舅吧。」
周粵年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從抽屜里摸出煙來,愣神半晌后忽又放下,轉頭朝蘇三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有什麼八卦,share一下嘛!」
蘇三動也不敢動,只抬抬眼珠子盯住郗至誠,他看到郗至誠摁摁眉心,這是他遇到頭痛事情時的習慣性動作:「馮曇堅持要離婚。」
郗至誠不願和記者打照面,吩咐秘書去和蒙細月打聲招呼,蒙細月很快和記者們溝通好,回辦公室接郗至誠的大駕。看到蘇三也在,蒙細月微微一訝,旋又向郗至誠笑道:「不好意思,早先約了他們,不然該我去接你的。」郗至誠坐在蘇三的辦公椅上,蘇三歪在沙發里,都一言不發地盯著蒙細月,蒙細月摸摸臉問,「你們倆怎麼了?」
「你哪裡肥?」蘇三抗議道,「一雙手就能握住,」他說著還伸出手來比劃,卻見蒙細月臉色一變,目光陡然鋒利起來,馬上醒悟到自己說錯話——說得好像他自己握過似的!他連忙解釋道,「我是說你真的不胖。」
「不是,」蘇三氣急敗壞道,「你到底在哪裡?」
解開化妝包里ipod身上纏繞的耳機線,戴上耳塞,按下播放按鈕,打開的是這幾天以來她一直在循環播放的音頻文件。
「貓兒要偷腥,你還要怪我繩子栓得不夠緊?」
「沒事。」蘇三不動聲色地問,「那天我是跟誰回來的來著?瞧我這記性……」
以防萬一,他又把心腹之一的蒙細月派到蘇三這裏來,對外說是成立經紀公司整合旗下的影視演員;對內則肩負監管蘇三的重任。
披好睡袍窩到沙發上,光腳伸出來踩踩地毯,暖暖的,他不知怎麼的,又生出些痴念來,滑下來坐到地毯上,倒也舒服。
蘇三哼唧一聲沒接話,郗至誠很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爾後笑道:「沒什麼,老三在湘君樓訂了位子,一起吃頓飯吧,我晚上的飛機。」
童童吃得歡,一手芋頭糕一手蝦餃,蒙細月不住地叮囑她要吃有吃相,奈何童童常年在北方長大,頭一回見這麼多式樣繁複還色香俱全的點心。西安小吃也多,卻不似粵點這樣講究,尤其粵色這樣的地方,隨意一塊蘿蔔,也要雕出花來,童童畢竟年紀小,很吃賣相精緻這一套。蘇三也護著她,說小孩子,由她去,管那麼多作甚?童童叛變得快,到江城頭兩天還喜歡黏著蒙細月,多年沒和母親親近過,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等被蒙細月念了兩天,再看到蘇三招招手,二話不說就飛奔過去了。
蒙細月微一蹙眉,站起身來踱了幾圈,她雙手交叉握在胸前,憂心忡忡,半晌后她轉回沙發,在蘇三身邊坐下:「我倒還真有件事,想找你幫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不,」蘇三搖搖頭又改口問,「我是說……如果是男方提供的,那表示什麼?」
可惜有人等不得,服務員敲門進來問:「蒙小姐,有位馮先生找。」
童童胳膊短,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蘇三看她瞅著蒙細月跟前那盤蝦餡腸粉,立刻幫她挾過來:「慢慢吃,慢慢吃。」
蘇三乾笑兩聲,哪裡的科學研究,當然是蘇三兒童心理研究中心咯。
蘇三嘿嘿一笑,殷勤獻計:「我可以給你介紹律師。」
「然後呢?」
驚醒前最後一個畫面,那回過頭來的人,赫然是蒙細月。
「是,」蒙細月擠出笑臉,郗至誠結婚那年,離她和馮曇擺酒,也隔得不遠了,「你結婚當天。」
「我想把童童接過來,但是……」蒙細月欲言又止,默然片刻后說,「我覺得放哪裡都不安全。」
對郗至誠來說至要緊的還是家裡的大哥和幺弟,大哥專心在實驗室做研究倒也沒什麼,最頭疼的是蘇三。蘇三從小玩性大,郗至誠總擔心他哪天玩出格玩過頭拉不回來,可蘇三二十四五的人,也不可能限制他交友。想來想去,郗至誠便把收購的一家娛樂傳媒公司,改名蘇珊娛樂傳媒集團,掛到蘇三名下。美其名曰要蘇三幫忙整改,其實是避免蘇三玩得太過火,在自己名下公司里玩,不管出什麼事,總還在郗至誠可控範圍內。
周粵年揚起一腳踏在蘇三胸口,惡狠狠道:「你再說一句試試看,信不信我把你揍成太監?」
童童也笑開來:「媽媽Morning。」
「哪家?」蒙細月接過來一看便放下,「吃了會肥,不吃。」
和電視劇里男女主角被車撞一撞就失憶,再撞一撞又憶起一切的狗血情節有點類似,蘇三也是撞了一撞。
後來蘇三特意吩咐專門用這一家做派對的西點供應,然後他便好躲在旋轉樓梯後面,偷偷看某個平素起手無回落子不悔的大女人,為一小塊巧克力蛋糕做糾結至死的心理鬥爭。
「你還曾經在婚姻登記處發誓這一生貧賤富貴不離不棄呢!」
郗至誠很及時收住話頭,他以為什麼?他當然和她原來以為的一樣,以為他們夫妻如今專註事業,正是打拚的年紀。
她知道郗至誠是很好的老闆,如師如兄,一路對她提攜甚多。然而再親和的老闆,也是老闆,他能親自來調節他們夫妻的家事,已是給足面子,若她因此而在郗至誠面前露出人後軟弱憔悴的那一面,那便是自己不知拿捏分寸。
「這是我的家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蘇三隻笑笑,伸食指到嘴邊做輕噓狀,指指後座,蒙細月探頭一看,原來他車窗色深擋光,剛才沒發覺蘇三是帶著童童出來的。蒙細月搖搖頭,想到童童一直不在自己身邊,如今陡然把她從爺爺奶奶那裡接過來,她也沒反對,全是因為從未和自己長時間相處過,心裏有個念想的緣故。這樣一想,蒙細月心裏也軟下來,打開副駕的門坐上來,車只能開到梨花巷街頭。這是江城的一條臨著長江碼頭的百年老巷,以各類早點聞名的,裏面不讓通車,只能下來走。市井老巷人聲鼎沸的,衛生自然不能講究,蒙細月職業裝高跟鞋,背個Bottega Veneta的皮包,還抱著孩子,十分格格不入。
蒙細月定定望住蘇三,想從他眼神里分辨出真假來,然而他目光澄澈,甚至毫不掩飾內心深處的那一點灼灼之光。她收回驚訝,良久后輕聲哂笑道:「你不記得……這些話你跟我說過?」
那小姑娘被嚇壞,忙不迭地搖頭:「沒有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說完扭頭就跑。蘇三恍悟過來,竄上兩步攥住那小姑娘肩頭,「過來,我有話問你。」
出大學后買的第一個算得上牌子的包,是馮曇到美國出差時給她帶的。滿滿印全C字、最土氣的Coach,又大又難看,她嗔怪馮曇怎麼挑這樣丑的包,明明有那麼多還算優雅的款式。馮曇一臉無辜:「我看這個最大。」她哭笑不得,男人在買包方面是從來沒有審美的,不計款式不配衣服,單用體積大小除以價錢來看是否划算。後來兩人薪資慢慢漲上來,馮曇開始給她買一些大家都熟知的奢侈牌子,也知道先拍照給她看,讓她自己挑好再買……她想起今天馮曇帶律師過來談判時那女人挎著的包,清純甜美系的Loewe,和衣飾鞋子都搭得極好,又襯她的年齡。
這是她的家庭,她的家庭,為什麼有這麼多外人喜歡插手?
他不知道這樣的夢境代表些什麼,又或者,僅僅是個夢罷了。
「前些天……你出事之前。」
蒙細月點點頭。
歡情過後的曖昧,立刻充盈原本空曠的客廳,縱然那段錄音蒙細月已聽過千百次,然而此時此刻,聲聲的喘息呢喃,彷彿從地板每一個角落一起冒出來,那對話的兩個人正在這屋子裡,正是歡愉過後,輕輕的嘆息里都流淌著釋放的慾望……而蒙細月,就像被剝光的偷窺者,孤伶伶的扔在大廳中央,她驚恐地望向四周,好像那對偷情人隨時都可能冒出來。
蒙細月愕然片刻,郗至誠便是這樣的風格,對外人是綿里藏針滴水不漏,對心腹體己開門見山直來直去。她不願在郗至誠面前露怯,卻怎麼也忍不住悲從中來,戀愛三年,七年婚姻,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他馮曇憑什麼這麼對她?
平靜下心緒後去找郗至誠,在車上他便單刀直入地問:「我過來,主要是想問問,馮曇提離婚的事,你準備怎麼辦?」
這一回他接的是外放的音響設備,他住酒店的次數少,設備卻樣樣齊全,用杜比降噪的設備來放MP3,真真是大材小用了些,但效果依然好得讓聽到的人都彷彿置身其境。
「當然不是現在。說起來,他們夫妻鬧成這樣,我也有責任,要不是我把細月調到你這裏來,他們都還在北京的話……就算忙點,周末也還有空培養感情。現在搞成這樣……哎,失策,失策!鬧得這麼僵,我看要稍微等等再調她回去,不然馮曇那邊抵觸只怕也很強。」
沒想到,如今這樣的手段,用到自己老婆身上來了。
「我還留了發票的,」小服務生手忙腳亂地翻口袋,終於找出一張票據來,時間是8號的上午。蘇三瞅那服務生兩眼,不認識,應該是新來的,否則不會不知道他的開銷都是直接記賬等蒙細月來月結。票麵價格抵得上小姑娘一個月工資了,又難怪急成這樣,蘇三笑笑,「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最近比較忙,忘了這茬。」
「好。」蘇三不知自己能幫什麼忙,只知道一味答好,像被下過蠱似的。蒙細月坐得近,離他不過半尺距離,她目光略略垂下,彷徨、無措、又帶些渾沌怔悵,蘇三也就順著她的目光移下去,好像因為離得近,她的一切都變得清晰,女性獨有的馨香,幽幽忽忽的呼吸,低頭時露出的頸間曲線,都在這一刻間明晰起來。蘇三心裏也幽幽忽忽的,看她側睨過來,微訝又好笑地問:「好什麼好,你都不知道我找你幫什麼忙。」
「你不是要離婚么?」蒙細月冷冷道,「可以,孩子歸我,財產另談。」
化成灰他也認得的,那是馮曇的聲音。
周粵年愣愣瞪住他,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伸手摸摸他腦門,掰著他腦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看:「你沒撞出毛病吧?」
沒想到郗至誠對他沒一句重話,找前前後後診治過的醫生都問了個遍,確認沒後遺症后才順口羅嗦了他兩句。叮囑完畢后郗至誠忽沉默下來,在病房裡來來回回的踱圈子,蘇三問了幾次,郗至誠才嘆道:「我這次過來,主要是為細月的事。」
所以蘇三說要去公司,周粵年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童童出人意料的安靜,蒙細月正斟酌著如何開口,童童已揚起臉問:「媽媽,我們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蘇三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看她憂心忡忡的神色,hetubook.com.com老半天才明白過來:「你……你想先把童童偷過來?」
「人至賤則無敵,在賤人的世界里,你鬥不過馮曇的。」
蘇三聽他這麼一說,連忙往被窩裡縮,很虛弱的模樣:「這邊還沒上軌道呢,你把她調回去,我可怎麼辦?一個爛攤子,我才懶得管!」
諶律師吃的是周粵年那口飯,辦事自然盡心儘力,把馮曇的新女友查了個底朝天,但凡能用來證明她不適合撫養前妻孩子的事例全被抖落出來,鬧得馮曇面子上極是尷尬。
蒙細月側過身,全然不著痕迹地從他臂膀間溜開:「謝謝。」
蘇三忙不迭點頭,又顯擺兩手楊式太極給她看,逗得蒙細月好氣又好笑:「好不容易解放了,你沒約粵少兄弟倆出去happy一下?」
蘇三這回是真呆住,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久久后開口,聲音里竟有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澀意:「那你是希望他們離,還是不離?」
「你——」蘇三被她堵得七竅生煙,「OK,是不關我事,但現在事關你的荷包,你總不會一點都不計較吧?」
第一次的私下談判宣告破裂,出門時馮曇很無奈地問:「你非要把事情做到這麼絕嗎?蒙細月,我要求並不高,我只是想有一個正常的家庭而已,可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那個家就像一個旅館……過去的不提也罷,我不認為童童跟你在一起能得到更好的照顧。」
蒙細月心想哪有趕主人走路的道理,卻拗不過蘇三,蘇三平時什麼都無所謂任人支來喝去的,真正拿定主意的事卻誰也勸不住。坐在客廳地毯上陪童童搭城堡的積木時,蒙細月認真打量這被蘇三藏得密不透風的小公館。她見識過一些真正稱得上豪宅的別墅,巴洛克洛可可各式風格應有盡有,蘇三的小公館看不出任何風格,任何一樣傢具裝飾都擺得極隨意,仔細琢磨又覺著精巧無比,半掩的屏風、錯落的沙發椅,都找不出更合適它們的位置。色調也淡淡的,不似有些人喜歡黑白極簡,又有人一意要裝飾成田園風,還有挖空心思做復古的,或者跟展覽一般擺滿古董花瓶,是面牆就要掛字畫……蘇三的小公館,粗一看樸實無華,其實樣樣都精雕細琢,踏進來只讓人想窩到沙發里放鬆,什麼風格,什麼主義,都拋到腦後。
「曇,我愛你。」
涔涔的汗從額頭上冒出來,蘇三跳起來衝到浴室泡澡,熱水層層漫上來,祛除由身體深處散出來的寒意,他有點不敢往下想,夢境里蒙細月有溫柔的背影,轉過臉來卻冷麵無情。
回到家時那幾瓶酒已用醒酒器濾好,餐點豐盛,是蘇三專請的大廚來準備的,蒙細月看那架勢便笑起來:「跟你吃餐飯太鍛煉心理素質,我連手往哪裡放都不知道了。」這句是實在話,蒙細月做到高層后也常要出席各類宴會,最頭痛那些繁瑣的餐桌禮儀,這一點馮曇比她強,融匯貫通舉一反三學得極快。蒙細月常自嘲沒享福的命,喝慣速溶咖啡吃慣盒飯,賞她一杯現磨咖啡就要感激涕零。所謂高檔西餐廳的那些禮儀,她也是能免則免,避不過的臨時抱佛腳,免得當場出醜。最怕和那些公子哥兒談合作,要鵝肝葡萄酒要鋼琴小提琴,好像沒這些情調就不能過日子,蒙細月經常惡念陡生想把這種二世祖們扔到窮山惡水的地方看看他們怎麼活下來。
蘇三一頭霧水,三分鐘前覺得明朗化的形勢,突然又迷霧重重了。
蘇三極度無力,他聽到那句小三怎麼還不死時本準備教育一下童童,即便小三這樣一個物種違背道德,也不至於就得立刻弄死,結果發現童童對什麼叫小三壓根沒有任何概念。
沒有蘇三今天去給她撐場,馮曇絕無可能撤退得這麼快。
他打從心底不相信這句話,蒙姐姐您可替我二哥管著我錢袋子呢,借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和蒙姐姐您對著干啊!
照著蘇三手機上的地址,三人按門牌號一路找過去,終於找到一家掛著「西安特產」的小攤,蒙細月憋了老半天,長吐幾口氣,叫老闆來一碗羊肉泡饃打包。來來往往的人多,你擠過來我擠過去的,蒙細月拍拍蘇三的背,示意他往裡站一些,免得被人撞到。小攤老闆邊做邊和童童聊天,童童探著腦袋,要老闆加辣加醋,忽有人從後面一擠,童童險些被撞到招牌上。蒙細月趕緊護住童童,到付錢時才發現包居然被人劃開,連同裏面的錢包也被偷走。蒙細月氣得七竅生煙,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包究竟是什麼時候被劃開的,也許就是剛才撞的那麼一下。偏左右四周擠的都是人,旁邊還有個學生模樣的女孩正急得哭,吃兩串烤魷魚的空檔,一抬手被人從口袋裡摸走錢包。損失的自然比蒙細月要少,卻是那女孩半個月的生活費,正咬牙切齒地詛咒小偷。
童童臉上這才有些笑容,從口袋裡掏出手絹遞給蒙細月,蒙細月攥著手絹,不好意思地擦擦,又朝童童擠出個笑臉:「等會兒媽媽給爺爺奶奶打電話,告訴他們你要在我這裏住,好不好?」童童有些茫然,想想后問:「住多久?」
「男人在外面有幾個能潔身自好的?」郗至誠嗤笑,「不要讓大家下不來台就好,遠的不說,你看看周家?」
湘君樓並不遠,很快車開入地下車庫,從電梯直接上來時,又看到蘇三抱著胳膊上的石膏,看起來頗有些可笑。原來他躺在病床上還不覺得,等出門吃飯,穿得人模狗樣的,那石膏就格外刺眼了。他悠悠晃進包廂,等蒙細月幫他拉開座椅,老實不客氣地坐下來。郗至誠憋不住唇角笑意,問:「你到底傷得怎麼樣?怎麼一會兒萎靡得要死,一會兒又活蹦亂跳的?」
車停在蘇珊連鎖公寓酒店門口,蘇三準備提醒蒙細月下車,她歪在車座另一頭,蜷做一團,已熟熟地睡過去。蘇三怔忡半晌,朝司機努努嘴道:「算了,今天我就住這邊,你回家吧。」司機開門幫他把蒙細月扶下來,酒店的保安也過來幫忙,蒙細月醉得爛泥一般,渾身酒氣,到蘇三把她在床上擺好,拉開被褥給她蓋上,又輕輕替她除鞋,她仍爛醉不知身歸何處,聽憑旁人擺布。
「記得什麼?」
「他們倆不理我,」對那兩兄弟蘇三向來是出賣不打草稿,「只好回來看看你有什麼要幫忙的。」
蒙細月搖搖頭。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會這麼不厚道地對一個孩子,他滿懷期盼地望著童童,不料童童這次的回答又讓他怔了一怔。他以為童童相對於眼前的孩子們已經太早熟了,沒想到她聽到這個問題,仍停口停手笑容斂盡喪氣垂頭:「我想和爸爸媽媽在一起,還有爺爺奶奶。」
蘇三心裏明白,其實他一直都在怨恨時光和命運,把蒙細月生在那裡,把他生在這裏,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錯過了。
「我還在家……酒店裡,你那邊出什麼事了,我收拾一下馬上過來。」
小公館里沒有安排客房,童童睡在蘇三的書房裡,也許這一天太過奔波,她睡得很香甜,蒙細月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有點貪婪地想把所有關於女兒的一切,都在腦海里烙一遍。蘇三在她身後輕聲道:「你在這裏陪她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熱可可。」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童童:「那你想和爸爸在一起,還是和媽媽在一起?」
蒙細月好笑,幫她蓋好毯子,輕輕掩上門出來,還未轉身,身後蘇三已擁過來,困她在牆角,Chateau Figeac柔軟醇香的味道撲面而來。蒙細月愣了一愣,蘇三的唇掩下來,他舌上染著濃濃的酒意,一味往她唇舌里鑽,甜甜辣辣的味道全鑽進來。他一手抵住她後腦,手指輕輕一撥,她垂肩的長發便散落開來,他的手也得寸進尺,摟住她往自己身上貼。她回過神,伸手把他往外推,扭頭想避過他蠻橫強硬的吻。
周粵年進來關門時,偷偷瞥外面一眼,轉頭朝蘇三笑道:「幸虧你沒大事,不然我有命進來沒命出去,你這蒙姐姐那小眼神都能殺人的!」周粵年已聽醫生說蘇三有失憶癥狀,連忙又問,「你還記得我吧?」
郗至誠轉過臉,臉色說不出的訝異:「當然是不希望他們離,我還指望著過兩年細月就回去幫我的忙呢,這要是離了,我總是不方便。」
醫生診斷的結果是局部臨時失憶,講述過程中充滿各式各樣的學術名詞,蘇三也沒搞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姓郗名蘇三,家有雙親和兩個哥哥……他唯一記不起來的,只是最近這兩天做過些什麼,今天又為什麼會在醫院里。
那話說得好像蘇三出現在自家公司是個極驚悚可怕的信號幸虧公司還沒上市否則明天一定一夜跌回解放前似的。
蒙細月精神稍稍恢復,聽他獻寶似的說了半天,好笑道:「我怎麼聽著你這麼幸災樂禍呢?」
老闆可以不吝惜地關心一下下屬,下屬卻萬萬不可因私廢公。這是蒙細月多年摸爬滾打的經驗之談,為什麼郗至誠肯來關心她的家事?自然是因為這份關心,要換來更多的回報。他要的是一顆忠心定心丸,而不是自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訴苦。
「他放棄撫養權。」
問題是我已經二十五了啊,蘇三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迎風流淚,為什麼還要給我找個媽呢?
「東邊,紫氣東來嘛,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
蘇三說得理所當然,周粵年越發稱奇,因為他們這圈裡平素最逍遙快活的便是蘇三了,別人家裡總有那麼一兩樁頭痛的事,唯獨蘇三,天下最要緊的是便是吃喝玩樂。原本他還有點攝影的小愛好,偏蒙細月每見他遣人取攝影器材便懷疑他要做什麼不軌用途,久而久之這點消遣也放下了。有一段他還迷上獨立電影,當然不是他自己去拍,但凡有人上門尋求投資,他一律照批不誤,氣得蒙細月把他最後這點調度資金的權力也叫停了。他投資的那些導演後來也出了一兩部口碑不錯的,可惜沒有一部叫座,結果血本無歸。若不是公司還有幾部商業大製作,那一年的財報恐怕不知有多難看。
說著馮父便罵起人來,用陝西的土話,說到後來連「餓賊你媽」這種話都出來了。蒙細月自知這件事做得對不住二位老人,也不吭聲,馮父在那頭又失望又憤恨地責怪蒙細月,後來電話又轉到馮母手裡,哭著要蒙細月把孩子送回來好好商量,說馮家也只有這一個孩子,蒙細月終於忍不住,冷下一張臉回道:「爸媽你們放心,馮家馬上會有第二個孩子,童童就不勞你們費心了!」
蒙細月攤攤手,無奈笑笑,蘇三明白沒談出結果,蒙細月又嘆口氣道:「小孩子任性,你也跟著瞎玩,一頓不吃會怎樣?小小年紀,不能這麼慣著!」
這也是蘇三有記憶的第一件事。
蘇三候她講完電話,還沒開口又見她從包里摸出耳塞塞住耳朵,顯是懶得和他搭話的模樣,蘇三自討沒趣,怏怏轉回頭來。
「現在童童在馮曇老家裡,她爺爺奶奶都是退休老教師,跟我關係也還可以。我擔心……就算上法庭,我的勝算也不大,和馮曇爭起撫養權來,頂多也就是五五開。」蒙細月眉頭緊鎖,「即便我們請到很好的律師,把撫養權爭過來,我擔心童童的爺爺奶奶不肯放手,你也知道他們這種老人家,要真鐵了心留住童童,到時候一哭二鬧三上弔的,我怎麼辦?我想不如先做成既定事實……可我這裏實在不安全,酒店裡人來人往,真鬧起來也不大好。只有你那裡……」
女聲他不認得,但那男人的聲音,蘇三再熟悉不過。
而現在,除了女兒,她找不到第二樣東西來支撐自己拼下去。
蒙細月是那種一看就覺得英姿颯爽的女人,瘦高身材長頭髮,在腦後用細絹扎了個很簡單的馬尾,端著馬克杯,和記者們侃侃而談。
電話很快撥通,蒙細月接過話筒,接電話的是馮曇的父親,見是幼兒園電話,開口便問童童怎麼了。蒙細月心中生出些愧疚,轉頭見童童一臉期盼,又硬下心腸,用很溫和的口吻向馮父解釋道:「爸爸,是我,我今天出差,飛機在西安轉機,結果下一班飛機延誤了,要在西安耽擱大半天。我想把童童接出來玩一會兒,晚上回家再一起吃個飯,老師說要跟你們報告一下……我看這幼兒園還挺負責的,老師照料得很細心,做事也周全,我們工作忙,平時真是麻煩爸爸媽媽了。」
「錢錢錢錢錢,蒙細月你抱著那些股票過日子好了,你要分財產是不是?沒問題,我們找律師來,把所有的房產和車子都算清楚,我保證不拿你一毛錢,你要不要把從結婚開始的工資單都拿出來算一算?」
蘇三眼裡的火光在那一瞬黯下去,他餘光從蒙細月面龐滑過,他想她肯定也看到了,她故意的。
然後,蘇三就光榮失憶了。
蒙細月臉上的淡淡笑容漸漸斂去,神色消沉,半晌后她苦笑道:「那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總得為童童著想,她今年才五歲,明年就要入學,我們還打算趁年初房價走低的時候買套學區房,重點小學是排不上號了,考初中的時候總還能用上……」
「算了算了,過去的我們就不提了,我們說現在!至少現在我可以保證把童童接到北京來讀小學,小卉能做全職太太照顧她,你呢?蒙細月,為什麼你永遠不知道反省,我們為什麼會鬧成現在這樣子,難道你沒有責任嗎?」
回程的路上特意從酒店經過,去取他叫人買的幾瓶酒,1990年的Laurent-Perrier Grand Siecle香檳,1988年的ChateauD' Yquem,另有幾瓶不同年份的Chateau Figeac,預備等蒙細月回來,一起好好享用。
「再狠一點都有,有本事你回去跟你蒙姐姐告狀呀!」周粵年笑罵,「瞧你這點出息,你公司不是這兩年也開始拍腦殘偶像劇嘛,明兒你親身上陣本色出演,也免得你蒙姐姐鄙視你的時候連我也鄙視了,我可是正經要做事業的人!」
諶律師笑笑,又叮囑蒙細月,因為他們是在北京登記結的婚,若要提請法院裁決,勢必還要回北京一趟,馮曇佔盡地利。諶律師的意思是希望蒙細月提供更多線索,能保證他們在離婚申請送達法院前取得更多優勢。
蒙細月微一挑眉,仍極狐疑的神色,蘇三一字一句把諶律師的話全部轉述一遍,末了補充道,「你別不信,我不是恐嚇你!這種賤男我見過的就有一個加強連,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言聽計從,臨到分手的時候能把每次給你買禮物的發票都拿出來一一追索。再說了,馮曇肯定鐵了心離婚,他先把財產一轉移,再把這段錄音供出來,你一毛錢都拿不到!」
「熱可可?」
……吃吃的笑聲……
他沒奈何嘆口氣,撓撓頭吩咐前台小姐幫蒙細月把明天的早餐準備豐富一點,隨意轉了兩步,腳下踩到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蒙細月的耳塞掉在地上。他彎腰撿起來,信手放到耳邊,想知道蒙細月最近都聽些什麼,卻被耳塞里傳來的對話聲駭到。
睡也睡不安穩,朦朧中覺得自己在沙灘上奔跑,沿著前面的足跡,好像在追趕什麼人,卻又怎麼也趕不上,到最後連影子都不見。他跑得越發賣力,想要前面的人停一停,那人回頭瞥他一眼,忽然便消失不見了。
「是你在說我,我沒跟你吵。」蘇三撇撇嘴,坐到她身旁,又試著探詢,「總得有點細節吧,我都怎麼勸你?你……」他小心翼翼地掩飾著重點,「你說馮曇有什麼好啊,長得又不帥,對你又不好,還到處勾三搭四……」蒙細月一雙妙目梭過來,蘇三立刻乖乖轉開話題,「那我跟你說過諶律師跟我講的這些沒?」
他連說兩個放心,蒙細月卻更覺羞憤難當,所有的家庭醜劇,最後一個知道的,永遠是妻子本人。
「是你鐵了心要去管那個什麼Susan Entertain的!」
「不記得,我做的第一張單子,」蒙細月幾欲睡著,「想起來就刻骨銘心,是誰反而不記得了。」
他保持著那樣的姿勢,一動也不動,他幾根指頭都落在她腰間,從她肩上看下去,竟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握住了。他只覺得一切都有些恍恍惚惚的,連同這屋子裡的燈光,暈黃如月光般鋪下來,籠在她臉上,還有淡淡的光澤。他的手也只能頓在那裡,不曉得指尖那種觸電般的感覺,究竟是來源於真實,抑或是他如夢似真的想象。
蘇三心想女人還是軟弱點好,看看蒙細月,什麼時候對他說話這麼和氣過?他生平至恨人叫他三傻子,偏偏蒙細月這一句三傻子溫溫糯糯,念得他渾身酥軟,魂魄都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一次又一次,那邊是天真善良純潔無邪情竇初開的暗戀少女,這邊是歇斯底里無理取鬧的霸道黃臉婆。
馮曇是蒙細月的丈夫。
「那……你中午想吃什麼,我給你叫回來?」
蘇珊娛樂總部的兩棟大樓,建在K市最中心的地段,設計是後現代風格的,所謂後現代,用蘇三的話說就是,誰也看不懂。主樓以扭麻花的姿態伸入天空,輔樓和主樓之間以玻璃長廊相連,延伸出幾個陽台,作為員工平時喝下午茶,或非正式接https://m.hetubook.com.com待記者用。郗至誠和蘇三到公司時,蒙細月正和幾家媒體的記者喝下午茶,解決前兩日景韶華和孫蕾蕾拖手逛街的事。問題並不難解決,景韶華的前女友是靠他的名氣出道的,在即時炒作得罪蘇珊娛樂和同蘇珊娛樂私了之間,明眼人都會選擇後者。私了的條件是她出來證明和景韶華早已分手,因「不願炒作」所以並未公開,如今引起誤解,所以不得不出來澄清。對內蒙細月和景韶華孫蕾蕾加簽一份特殊協議,要求兩人三年內不得分手,且以後有其他任何進一步的規劃,必須向公司提前報備。最後蒙細月出面,把原來接拍的幾項廣告換成景韶華和孫蕾蕾擔綱,孫蕾蕾是新晉的影后,景韶華去年數奪電視劇大獎,正向大熒幕發展,這樣的情侶組合,自然比原來搶眼許多。
休整一晚后,翌日又是一場惡戰,馮曇不願直接上法庭,覺得有失體面,情願付高價讓律師們私下解決。他們羅列出蒙細月此前兩年的出差記錄,光乘坐的航班記錄就有七八十次,早班午班晚班甚至深夜班,足以證明蒙細月的工作強度,完全不可能單人承擔撫養孩子的責任。蒙細月氣得臉色煞白,諶律師也未料到對方短時間內把功課做到這麼足,一時竟出現短暫的冷場。
蒙細月滿口應承,一邊看表和馮父交待具體時間,講完電話后幼兒園老師便做了登記,准許她帶童童提前回去。童童已有大半年未見到媽媽,很有些欣喜地牽著她的手,問今天去哪裡玩。蒙細月牽著她慢慢走出去,還不斷回頭和幼兒園老師揮手再見。蘇三候在幼兒園門外拐角處,等蒙細月帶童童上車,立刻揚著手上最新款的芭比娃娃,十足狼外婆的模樣和童童打招呼,童童卻只瞟他一眼,緊緊拉住蒙細月的手,一言不發。
「夠了夠了夠了!我這是局部臨時失憶,你們不懂行不要亂說!」蘇三惱起來,岔開話題去強調此類失憶的種種可能特徵,郗至誠又下套問:「好,你失憶了,那我問你,你都把什麼給忘了?」蘇三一碰到郗至誠,平素的聰明勁兒全沒了,總不由自主自動自發地代入「三傻子」這一角色。郗至誠這麼問,他居然還真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我要是知道我忘了什麼,那還叫失憶嗎!」
蘇三渾不理會周遭詭異的氣場變化,攥著蒙細月的左手有模有樣的看起來,看完手心看手背,最後發現新大陸似的叫道:「喲,你這鑽戒設計得不錯,看著跟有80分似的,馮經理,當年哪兒買的婚戒呢,這設計師有水平吶,我去找來切磋切磋。」他宣布完這一重大發現后又跟大夥笑笑,「我大學學設計的,建築裝修工業珠寶都學過一點。這珠寶設計裏面,怎麼把40分的鑽做成80分的樣子,那是有學問的。噯……你們會還沒開完啊?」
蒙細月點點頭,回辦公室收拾收拾后準備出門,不經意間從落地窗里瞥見自己的影子,只覺自己面色憔悴,眼眶深陷,形同鬼魅。
「不奇怪,」蘇三正經八百地答道,「恰恰相反,很符合男人的心理邏輯。」
童童歪仰著臉瞥她幾秒後點點頭,蒙細月心頭大喜過望,然而童童下一句話,又給她一記無形重擊:「謝見素的媽媽帶他上鋼琴課。」她這句話說得很莫名,卻似乎又有些期待,她眼神中有期待,還有警惕,一張臉淡淡的,掩蓋著許多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情緒。她只是悠悠地陳述一個事實,似乎在等蒙細月說些什麼,或承諾些什麼,然而她這樣的期盼又帶著戒備,所以不肯輕易直白地說出來,只那麼淡淡的一句,謝見素的媽媽帶他上鋼琴課。
「我和Moon姐的事?」蘇三轉過頭,一字一句問。
「你這麼說又好像是那麼回事。」
郗至誠很懷疑地盯著他,他趕緊甩胳膊伸腿給郗至誠看:「我真沒事,她天天把我關在這裏,悶都悶死了!」郗至誠歪著頭朝他打著石膏的左胳膊努努嘴,蘇三直接從床上跳下來,「再住院我都要憋死了,哪兒那麼羅嗦,走!」
只不過,原來那些都是馮曇買單的,現在自然不願意帶出來。
看,她□了這些年的男人,到頭來都為人作嫁。
「嗯。」
她對蘇三有無窮無盡的不滿,蘇三在她面前總像五歲孩童,要媽媽不停督促:「洗過手沒有」,「吃飯不許剩」,「做完家庭作業才准看電視」……
「那你呢?」
蘇三情不自禁地握起拳左手和右手來了個三擊掌,不小心觸動左手肘關節,噝噝地傳來陣痛。這陣痛也給他敲了個激靈,他想起蒙細月那句「死也不離」。
這是蒙細月最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好比明明家門口就有正品店,卻要繞幾條街去找A貨來買,這不是很匪夷所思的事么?
「嗯,我知道。」
「什麼專家來頭這麼大?」
蒙細月和他說「拜拜」的時候,他也說了句「我等你回來」,輕輕的,想她聽見,又怕她聽見。
蒙細月狠命地掐緊手心,掐到手指甲在掌心劃出道道紅痕。她知道馮曇這種年紀,事業有成,又談吐不俗,對涉世未深的少女最有吸引力的,然而過去對馮曇示好過的女人亦不在少數,她在這種過於和平的環境里呆得太久,所以一旦鬆懈,便被人直取京城。
蒙細月好氣又好笑:「我現在頭痛的是童童。」
後來他常常想:一定要選嗎?為什麼總要面臨這樣那樣的選擇呢,不可以不選嗎?如果可以,他願意所有他喜歡的人永遠不要吵架永遠和和氣氣的,希望所有他喜歡的人都喜歡他,希望所有他喜歡的人都和樂美滿……蘇三乾笑兩聲,又白日做夢,daydreaming。
「不可能!」蘇三一口否認,「我哪兒敢跟大姐您吵架呀!」
「什麼時候?」
耳機里傳來的聲音,像最鋒利的匕首,一刀,又一刀,刺到骨子裡頭去,還要倒勾出几絲血肉。
蒙細月一時怔住,她本來只是想說說話,把心底這股鬱氣吐出來的,壓根沒指望蘇三能給她答疑解惑——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毛孩子么?沒想到果然是實踐出真知,她這兩年打理蘇珊娛樂,以為該看的不該看的都已見識得足夠多,不曾想始終是紙上談兵,看得再多也及不上蘇三這在風月場里滾過無數回的花|花|公|子認識來得深刻。
「你……你真不記得了?」
「跟我沒關係,你趕緊給我撈一個來,搞離婚比較熟的!」
「我沒事!我是看你……」蘇三馬上醒悟過來,蒙細月在家也一樣可以回郵件。自己也是習慣性思維,因為蒙細月素來是工作狂,這印象深刻到他一見蒙細月回郵件,又以為她不聽自己的勸到公司拚命來了。他支支吾吾的不好解釋,整個人蔫下來,喪氣問道,「你怎麼也不休息?」
相罵無好言,再親密的夫妻,一旦撕開臉皮來吵,定比最兇惡的仇人還要說得不堪。
撂下電話她仍怒氣未消,眯起眼沖蘇三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今天下午……」她忽然又收住話頭,大約是對蘇三已太過了解,知道跟他說天塌了他也這樣一副事不關己的笑臉,所有的憤怒剎那間都敗下來,連聲音都顯出頹喪,「算了,反正你知不知道都一樣。我幫你請好護理了,郗總那裡,你自己看著辦,我也管不了那麼多。」
蒙細月心中忿然,卻不願讓郗至誠看出來,趁低頭的功夫轉過臉去,卻看到車窗倒映出的,蘇三的灼灼目光。她目光一縮,恰好郗至誠也轉過身來,很體貼地安慰道:「我也有責任,不該把你們夫妻調得這麼遠,我原以為……」
「蜂蜜水治酒後頭痛,葡萄可以調胃,感覺不那麼噁心,酒醒後會有口氣,用柚子壓一壓。」
「扯!」蘇三嗤了一聲,頗不屑道,「什麼年代了,還教人三貞九烈呢?」
「好,」蘇三扭過頭去,自顧自地偷笑,聲音也輕得柳絮一樣,「你要我幫什麼忙?」
若和以往相比,蒙細月今天對他的態度,簡直稱得上柔情似水了,蘇三一時振奮,摩拳擦掌問:「要不要我給你找些人,萬一馮家人耍流氓……」
馮曇的反應很迅速,晚上蒙細月回到江城時,他的電話也追過來,氣急敗壞地問:「蒙細月你到底想幹什麼?」
蘇三覺得父母逼問孩子更喜歡誰是件很不厚道的事情,即便是開玩笑,也是一種不經意的殘忍。蘇三兒童心理研究中心的研究結果認為,讓孩子們學會圓滑世故的開始,往往就是「你最喜歡爸爸還是媽媽」這個問題。
蒙細月橫他一眼:「你當我幹什麼呢,綁票啊?我自己過去,童童現在上全托,我去幼兒園把她接出來,再給她爺爺奶奶遞個信就好。怎麼說那也是她爺爺奶奶,要真出點什麼事,兩位老人不急嗎?」她口上只輕輕反駁這兩句,臉上分明掛著一副嫌蘇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表情,蘇三不敢再亂出主意,只問她做何打算。蒙細月略一沉吟,答道,「她爺爺奶奶在西安,我飛過去,就怕回來的時候出事。」
「你想說什麼?」
「以為拍電視劇呢,還失憶……你到底想玩什麼?三少爺,三哥哥,三祖宗,我管你叫祖宗還不成嗎?算我求你,你放過我,啊?」眼看著一場雷霆暴雨就要降落,一個電話及時解救了蘇三,蒙細月接起手機,沒兩分鐘蘇三就聽到蒙細月對那替死鬼吼道,「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現在知道收拾不了了,昨天幹嘛那麼能耐呀?我現在哪有心情管你們這檔子事……我在哪兒?我在蘇三這兒,三祖宗要緊還是你們要緊?你們趕緊給我回公司老老實實獃著,記者問什麼都給我裝啞巴!」
「是嗎?」蘇三一聽她說起出事前,急急問,「對呀,你說我跟你吵過架,也是因為這件事?」
「我現在開始學,」蒙細月冷冷回擊。平心而論,以前她也未覺得親自撫養童童有那樣重要,馮曇提出離婚後,她忽而發覺自己只有這個女兒,等把童童接過來,才發覺虧欠女兒這麼多。
「我還沒來得及和她談,聽說你在醫院里,當然先過來看你。」
不同的是蘇三撞的是飛機,他和發小周粵年同在一個飛行俱樂部,出事前開的是一架SR-22,全降落傘防護的。沒想到再高的科技也不保險,飛機失衡后降落傘打開往南湖飄,臨落水時飛機又撞到岸邊。
蒙細月不滿,板著臉忿忿道:「像什麼樣子,看她都被你寵成什麼樣了!」
「現在對不起你的人是馮曇,你為什麼把氣撒到我身上?」
蘇三益發得寸進尺,俯下身偎著她咬耳朵:「怎麼樣,二世祖也有發揮餘熱的時候吧?」
「你轉性了還是怎麼著?」周粵年一臉不解,「你還記得Susan Ent.的大門是朝那邊開的嗎?」
翌日清早居然是童童先醒過來,小小的一個人兒,趴在她身旁,撐著小下巴,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她醒過來時,條件反射地從床上跳起來準備穿衣服洗漱化妝上班,一躍而起后發現童童歪著小腦袋在觀察她,連忙笑道:「Morning,童童。」
其實手法無比簡單,那女孩一次又一次地向馮曇表白,梨花帶雨地說「你不愛我也沒關係,你讓我默默愛你好了」。每次都要一不小心讓她撞個正著,或者是簡訊,或者是郵件,蒙細月被派到K市兩年,回去的次數不多,卻每次都要撞個正著,若說那女孩沒有用心設計,那真是低估了馮曇的智慧。她忍無可忍,終於向馮曇發彪時,那女孩又主動向馮曇請纓,說「讓我跟Moon姐解釋吧,要是因為我讓你被冤枉,那我真是……」
蒙細月笑得極不屑:「馮曇你這種時候來裝慈父?過去我不是個好母親,你也未必稱得上好父親,這一點上咱們誰也不比誰強。」
蒙細月忽而大慟,像心肝肚腸被人寸寸揉斷,她到這時才覺得,原來她已虧欠女兒這麼多——她一直以為自己辛辛苦苦工作,為的不過是給童童的將來創造更好的條件。卻不料,她已錯過,和女兒最好的時光,抱著童童時她已流下淚來:「媽媽也會帶你去的,你想學什麼,媽媽都帶你去。」
夏末的夜,陡然寒涼入骨。
他知道蒙細月喜歡吃這一家的巧克力蛋糕,有次二哥在家裡開派對,訂的是這一家的西點。他當時午睡完下樓,正看到蒙細月很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塊蛋糕放到嘴裏,極享受地慢慢抿下去。她吃完后想切第二塊,卻放下刀叉,摸摸自己的腰,然後很遺憾地嘆口氣,微撅著嘴、戀戀不捨地望著盤子里的那塊蛋糕,彷彿做著極艱苦卓絕的內心鬥爭。良久后她終於忍不住又切下一塊,覺得太大,再切成一半,用更享受的表情慢慢抿下去。
蒙細月捋捋劉海,又整整身上薄毯,收拾起一身狼狽后淡淡笑道:「我有點渴,還有點餓,你這裡有沒有吃的?」
蒙細月愣愣后笑說:「住到你不想住為止,好不好?」
蒙細月也不作聲,撥電話叫諶律師過來,諶律師趕到后,雙方律師做例行的陳述,財產分割並無多大爭議,重點在孩子身上。律師也從起初的心平氣和吵到唇槍舌劍,諶律師抓住馮曇出軌一項猛攻,對方律師的重點則是蒙細月以後單身,工作經常出差,極不利於撫養尚在幼年的孩子。諶律師私下和蒙細月說,她若想爭得撫養權,難度實在很大。因為法庭判決時會以孩子的利益為主,馮曇出軌固然有錯,但他能提供相對穩固的家庭環境也是事實;而蒙細月若在工作上做出妥協,勢必又會在經濟上弱於馮曇。不過諶律師在攻勢上仍很猛烈,抓住馮曇出軌一事不放,且他們離婚後馮曇再婚,這樣的家庭環境也未必適合童童。尤其馮曇現在的女友作為導致馮蒙二人婚姻破裂的主因,將來和童童能否處理好關係也是另說。
「也不是啦,」童童撇撇嘴,「我知道爸爸媽媽都很愛我,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蒙細月瞥他一眼,也不答話,自顧自拿起手機,撥給酒店前台:「幫我準備一點蜂蜜水,葡萄和柚子,要新鮮的,謝謝。」
他們老早商量好的,趁著年輕多拼幾年,給童童創造最好的環境,照計劃他們明年年初還要在東城區買套學區房以方便童童入學的……為什麼轉眼之間,寄到自己郵箱的已經是離婚協議書了?她辛辛苦苦這麼多年,為的是什麼,還不是這個家么?到頭來卻要為人作嫁,她越想越不忿,不自禁咬起牙來:「我不離,死也不離。」
蒙細月一臉歉然,蘇三心裏想的卻和她為難的全是兩碼事,:「你……下定決心要離婚了?」
「我姓郗,叫蘇三,童童你可以叫我蘇三,也可以叫我Susan,S-U-S-A-N,童童幼兒園教英文的哦?」
蘇三一本正經道:「醫生不都說了么,我失憶了,失憶的病人,情緒有反覆,這是很正常的行為。」
他轉過身,蒙細月睡眼朦朧,一臉睏倦,她沖他招了招手,他立刻顛回床頭,俯下身問:「什麼事?」
「沒有沒有沒有,」蘇三仍咧著一張嘴笑,「我是說你態度不差。」
蒙細月起初茫然不解,旋又莞爾:「對哦,我怎麼忘了向你這位情場老手請教,來來來,跟姐姐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
上網看新聞,方知昨天蘇珊娛樂旗下新簽全經紀人合約的兩位藝人,收視率保證的當紅小生景韶華和新晉影后孫蕾蕾,拖手逛街被拍照放上網。現在這個年代的粉絲已不像以往那樣發現偶像結婚就要自殺,明星們公開戀情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壞就壞在景韶華公開承認的女友並不是孫蕾蕾。他去年公開戀情時曾說和那女友相識于貧賤時,多年來互相扶持,一番愛情感言引無數粉絲落淚,今年更和女友以情侶身份替公司接下不少廣告,主打恩愛溫馨路線。現在突然被曝出劈腿,對景韶華和蘇珊娛樂而言顯然都是醜聞一樁,難怪蒙細月昨天火冒三丈。
蒙細月笑笑,沒再說話,低下頭來斯斯文文地吃早餐,她知道蘇三想盡一切辦法要安慰她,然而若真和馮曇鬧上法庭的話,又怎麼會像他說得這麼簡單?吃完早餐,看看掛鐘已近八點,她準備回去補妝上班,蘇三卻拉住她:「你不是鐵打的,回去好好睡一覺,公司也不至於一天沒有你就破產了。」
「等等等等等等等,」蘇三一迭聲喝住童童,「這都誰教你的呢?」
蒙細月沒把話往下說,因為那小別墅對蘇三來說是很秘密的,外人輕易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郗家自身就涉足房產業,所以蘇三在K市公開的房產便有好幾套,平時帶女伴回家,或是和朋友開派對,都在這些公開的地方。唯獨那棟小別墅不同,那是蘇珊地產的老對頭蘭庭地產蓋的,蘇三用周粵年的名義買下來然後轉到自己手上。蒙細月知道那小公館的秘密,也是因為那次蘇三投資電影失誤,和她吵架后跑回小公館玩人間蒸發,可惜那邊沒人伺候,他自己下廚吃出個胃穿孔,不願向外人求援,最後乖乖打電話叫蒙細月去救他。
「我當然知道,再艱難我當年也沒出賣色相!當年我但凡有點這個心思,還輪得到你馮曇?」
在這一行里混飯吃,蒙細月比誰都更明白,這www.hetubook.com.com種肆無忌憚的天真對成熟男人的誘惑,是怎樣的無可抵擋。
蘇三輕輕走過來,亦不安慰她什麼,只陪她坐下來,靜靜看她哭到聲嘶力竭,將壓抑多日的痛苦全都傾瀉出來,又靜靜地看著她自己拿袖子揩乾眼淚。臨近拂曉,正是寒涼入骨的時分,蘇三伸手抽過一條薄毯裹住她,他原想狠狠罵醒她的,問問她為什麼要這麼死心眼,為什麼要聽任馮曇那個白眼狼這樣傷害自己,為什麼明明做錯的是馮曇,她卻要隨身帶著這份錄音,一次又一次地虐待自己……然而話到嘴邊,說出來的卻只有一句:「值得么?」
蒙細月愈加哭笑不得,又忍不住偷覷馮曇和他新歡的臉色,果然精彩得緊,尤其那張一貫天真無邪的臉上,各種羡慕嫉妒恨的神情,複雜交錯,糾纏到扭曲。蘇三送來的包未必有多貴,真正矜貴的是蘇三本人,他素來不愛用商標太顯眼的東西,蒙細月初時不知何故,周粵年說「他要什麼牌子?他蘇三兩個字就是最好的牌子!」蒙細月知道用這樣的方式來壓人是頂頂膚淺的,卻忍不住心裏那股邪惡的念頭,想在這正襟危坐的場合大笑三聲。
現在,一瞬之間,他彷彿聽到命運在問他:要不要重來一次?
「夠了馮曇!」蒙細月怒道,「你比我好到哪裡去嗎?我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為什麼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們一早約好先買房再要孩子的,結果孩子先出世,我能不上班嗎?你的工資夠我們一家三口在北京過日子,夠給童童挑個重點小學,讓我一心一意在家裡相夫教子?笑話,我出去掙錢你嫌我忽視家庭,不工作你當時又養不起,現在你都賴我,好像你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一樣!」
童童見蒙細月出現在門口,愣了老半天才衝過來,拉著她問:「媽媽你怎麼來了?」
蘇三笑笑,蒙細月咕噥道:「小祖宗真難伺候,我上一回這麼累還是陪一個專家爬香山,事前也不說一聲,我穿高跟鞋去接他,臨時跟我說要爬香山看紅葉,差點沒斷氣呢我!」
「你以為馮曇不會找律師嗎?」
「想起來有幾件事今天是deadline,準備先做了再休息。」
「如果……」蘇三臉色沉凝,眉頭不自覺鎖住,「如果女方並不願意離婚呢?」
「撫養權的問題?」
蘇三還嫌不夠似的,極認真地跟蒙細月說:「我昨天在家裡看《周易》,學了幾招,我幫你看手相吧?」他大剌剌地在蒙細月身邊坐下,又跟眾人很鄭重地說,「不急啊,你們要看手相可以跟我預約一下。」
「沒有啊,」蘇三摸摸臉,使勁把往上翹的面部肌肉往下拉,把勾上去的嘴角往下扯,「怎麼說你也幫我干兩年了吧,我這人知恩圖報!那你看他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了,你不能眼睜睜只挨打不反抗么?」
「少幸災樂禍一下你會死啊?」蘇三翻他一個白眼,「這年頭哪還有什麼新鮮事,出軌唄。」
「你丫才有毛病!」
是的,他現在甚至可以不在乎錢了,那當初呢?當初又是誰說要為了將來兩個人一起奮鬥,爭取提前退休二十年的?
她邊說邊查看老師的態度,果然聽她對馮父誇幼兒園老師負責認真時,老師臉上立刻笑開一朵花。她一面又揣度那廂馮父是否知道他們在鬧離婚的消息,馮父拿著電話略略遲疑,她連忙又低聲笑道:「爸爸,其實還有些事……我想跟你和媽媽商量一下,就是……就是我和馮曇的事情。」
馮曇帶著律師來的,還有他的新歡,見到蒙細月沒有二話,劈頭道:「你想要什麼直說好了,除了孩子,別的都有得商量。」
「醫生說我失憶了。」
「啊……這樣,」馮父笑得有些尷尬,看來是馮曇已和父母報備過離婚的事情,蒙細月手心不自覺捏出一把汗,原來什麼陣仗沒見過,偏偏此刻為矇騙一個老人,要花這樣的心思。馮父那邊磕巴了一下,大約是對蒙細月這個媳婦還算滿意,說起話來也溫和許多,「哎,你回來也好,我和他媽媽正為你們的事發愁呢,你說這日子過得好好的……」
你將蒙細月棄如鄙履,我偏要待她如珠如寶。
飯後司機送郗至誠去機場,本來蒙細月該去送他的,不巧晚上郗至誠調侃蘇三調侃得起勁,拖著兩個人都多喝了兩杯。郗至誠叫公司司機來接蒙細月和蘇三回去,千叮呤萬囑咐一定要送到家,不可出一點岔子。
童童的吃興也敗下來,她愣愣地望著門,半晌后問蘇三:「舅舅,爸爸和媽媽也要離婚嗎?」
童童點點頭:「嗯,Susan,我會念的。」
「我一直覺得離婚對童童的成長不好,但想想你說得也對,現在我和馮曇這樣子拖著,對孩子只會越來越壞;倒不如我把她接到我身邊,最壞也就是現在這樣了,將來總會慢慢好起來,其他的事……財產怎麼分,我也無所謂了。」蒙細月心裏其實還有另一層打算,馮曇的離婚協議書已經發過來,霸道得像甲方一樣,條件擱在這裏,愛做不做你隨便。她上午專門諮詢過律師,詢問迫不得已鬧上法庭的情況下,她爭得撫養權的可能。雖然有物證可以證明馮曇出軌,但依目前的條件來看,馮曇的經濟比她略好一些,將來也會有完整的家庭,馮曇完全有證據證明她的工作強度不足以撫養童童——不過這些細節,就不方便和蘇三細說了。她這一上午處理完公司幾項事務,又諮詢律師各種細節,現在只覺疲憊不堪,抬首正看到蘇三咧著嘴笑,沒好氣道,「我平時對你態度是差了點,你也用不著聽說我婚姻失敗就高興成這樣吧?」
「不管由誰提供,拿出來就能證明夫妻關係已經破裂,只要提出的那方堅持離婚,基本上都可以判下來。」
至於愛,那又是什麼玩意兒?
蘇三摸摸她的頭笑笑,蒙細月無奈搖搖頭:「沒大沒小,老師沒有教你,應該叫什麼嗎?」
唇舌交噬的聲音,瞬間掩住一切對白,呲呲兩聲雜音,錄音在這裏戛然而止。
馮曇甚至和她一起嗤笑過那些被二十齣頭小姑娘迷湯一灌便不知東南西北的所謂成功精英男士們。
前台小姐答得老練,蘇三心中越發狐疑:「她最近經常這樣?」前台小姐望望床上的蒙細月,搖搖頭嘆道:「最近我值夜班的時候,經常幫她準備這些。」
蘇三不說話只是笑,他覺得蒙細月這句話,很像日常里夫妻間的小打小鬧。一般男人總是疼女兒的,寵溺過度,女人就不樂意,要板著臉說「看看她都被你寵成什麼樣了」;反之若養兒子,定然是男人在家裡吹鬍子瞪眼睛,罵老婆「慈母多敗兒」。
「我覺得好對不起Moon姐,可是我……上次Moon姐回北京,你在家裡的兩天,我覺得好難過……我又覺得對不起她,可是一想到你會和她……我就覺得受不了……」
蘇三糾結良久也沒糾結出什麼成果,站在蘇珊娛樂的麻花大樓陽台上發愣,夏末的陽光明晃晃地灑下來,白的是光,灰的是影,清楚分明的照亮他目光所及之處。遠遠地看到公司里的員工來來往往,有的拿著文件走流程,有的三五成群竊竊私語,好像天底下的人,都清晰明白自己要做什麼,要去哪裡。
那邊蒙細月沒答話笑了笑:「不用,我叫酒店的客服給我送份套餐上來就好,你玩自己的去吧,我搞得定。」
「知道」,童童勁頭不似初時積極,卻也未見有多傷心,很清淡的口氣說,「就是以後可以拿雙份零花錢了。」
蘇三悄悄停住筷,小心翼翼地豎起耳朵,聽蒙細月輕嘆道:「他這幾年升得快,投懷送抱的女人多,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他的,我聽人說一般妻子懷孕的時候老公最容易出軌……我還記得我懷孕的時候,其實是意外懷孕,但他還是很高興,結婚結得很匆忙……」
蒙細月已不堪這來來回回連續的刺|激,癱坐在地毯上,眼淚止不住地奔湧出來。起初是低聲的啜泣,她雙手捧著臉,肩頭輕微聳動,慢慢演變成撕心裂肺地嚎哭。像曠野里被獵人捕獲的傷豹,走投無路,卻不肯輕易就範,一定要掙扎到精疲力竭,一定要眼睜睜地看著獵人射入致命一箭,一定要親眼看清自己走向死亡的每一步腳印。
手術結束時已近午夜,蘇三聽醫生描述大概后,腦子裡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糟糕,英明神武說一不二的蒙姐姐又要來教訓他了!
蘇三好笑,問他昨天白天到底怎麼回事,周粵年也不知道他和蒙細月吵架的事,只說他新到一架SR-22,找自己去試飛,自己一時操作失誤,那架SR-22也報廢大半。蘇三追溯前幾個月的事,似乎都記得,單單這兩天,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蘇三強打起精神,笑問:「你知道什麼叫離婚?」
蘇三登時就說不出話了,原想著插科打諢幾句,再請她出去吃飯恭賀她恢復自由,然後……以後的事,誰說得准呢?可蒙細月這麼鄭重地跟她道謝,他再裝下去就太假了,只好嘿笑兩聲,目光游移到牆壁上。那是他自己設計裝修又親挑細選的田園風進口壁紙,色調暖雅,夏末的陽光穿過巨幅落地窗傾瀉下來,落到黑白琴鍵格的地板上,再反射過去塗牆,幽幽的,暖暖的,如同此時的氣氛這樣。
諶律師點點頭,聽完整段錄音后凝神思索半晌,很乾脆地說:「這段錄音可以證明兩件事,第一,你這位朋友的丈夫有出軌行為,證明夫妻感情已經破裂,如果女方想要離婚,十之八九判得下來;第二,過失在男方,女方可以以此為憑據,要求法官在分割財產時對己方作出傾斜。」
童童來的這幾天時不時有驚人之語,每每一句話震得他回不過神來。最後究其根本無非是看電視廣告或聽幼兒園同學講來的,很多她也根本不明白什麼意思,不過看大家都這麼說,於是自己也來一句。
這是蒙細月最近鎮定自己的萬靈金丹。
蒙細月搖搖頭,公司給她派的有車,但若回程帶著童童,則諸多不便。蘇三立刻提議自己開車送她過去,蒙細月當然不放心他開車,僵持許久,最後蒙細月同意讓蘇三跟著,前提是另外找司機。蒙細月一天做好功課,童童上的哪家幼兒園,每天幾點上下學,爺爺奶奶什麼時候去接她,他們應該什麼時候帶走童童,又怎麼通知童童的爺爺奶奶,一一推演過來。翌日蘇三便找司機來,又準備好許多引誘五歲孩童的玩偶零食,蒙細月功課做得齊全,他們一大清早出發,正中午時到童童所在的幼兒園。蒙細月讓蘇三和司機在外面等著,她一個人進幼兒園,很快找到童童在的中班,孩子們剛剛吃完中飯,老師正在安排睡午覺。
她嚇了一大跳,差點自己把自己駭到,趕緊關門找化妝包補妝,難怪郗至誠看自己的眼神這麼怪,原來自己已變成這樣……
她回味著這番話老半天回不過神來,倒是蘇三不好意思起來,乾咳兩聲:「我說著玩的,你別當真。」
老師見童童叫媽媽,也上前來詢問,蒙細月解釋緣由,說自己一向工作忙,孩子放在爺爺奶奶這裏,今天出差路過,想接童童出去玩。老師見童童確實認識蒙細月,未加懷疑,只順口一句道:「照規矩我們這裏要給童童的爺爺奶奶確認一下,您也知道的,現在拐帶小孩的特別多,我們幼兒園有規定要按照學生登記的電話確認過,才能讓非登記家長帶走學生。您不要見怪,也就是個例行程序,我們打電話給她爺爺奶奶說一聲就好。」
「那是當然!」
不曉得坐了多久,門上想起噼里啪啦的聲音,那是毫無章法的拍門聲,接著有什麼人說話,接著又只剩拍門聲。蘇三恍惚地站起來,恍惚地開門,恍惚地瞪著怒氣沖沖站在門口的蒙細月,恍惚地說:「哦,你來了。」
放下電話蘇三猛灌兩杯熱可可,全身終於暖起來,不到半小時諶律師便到了,四十齣頭,看起來很沉穩。諶律師稍作自我介紹后問蘇三有什麼事要幫忙,蘇三把耳機遞給他,讓他聽完整段四五分鐘的對話。諶律師邊聽邊挑眉瞅向蘇三,神色疑惑:「這是什麼人的?」
投射在車窗上的陰影,映出蒙細月薄醉后酡紅的面容,蘇三一臉的笑容都無力地滑下來,轎車在霓虹閃爍的馬路上穿行,蒙細月那朦朧的影子,便斷斷續續間隱間現地畫在流光水瀉中。
蘇三失憶了。
蒙細月垂眉斂目,重重地點點頭。
「怎麼著,不許我從今天開始發奮圖強啊?」
蘇三直殺到蒙細月的辦公室,猛捶半天也沒人開門,側頭從百葉窗里一看,裏面空空如也。他回過神后打電話給蒙細月:「你不在公司?」
這不是她唯一的包,卻是唯一一個她自己買的包。
蘇三不說她倒還撐得住,他說她不是鐵打的,她當真就覺得渾身都要虛脫了。或許這些日子透支得厲害,一味強撐著倒還挺得住,一旦鬆懈片刻,便再也提不起氣力,連走路都開始打飄。蘇三送她回房,順便叫客房服務收拾掉廚房裡那一排酒瓶,監督她睡下,正準備離開時又聽蒙細月問:「有個問題問你。」
「我不是讓你去買花嗎?」
「那……她怎麼說?」
「怎麼,喝醉酒撞人啦?」
吃早餐時蘇三一個勁地喂童童,不停地拿昨天買的巧克力來誘惑她,童童放下警惕,吃到中途忽然問:「叔叔,你姓什麼?」
在電梯口被酒店的女服務生截住:「三少你總算來了,我找你好幾天你都沒過來……」
剛安頓好蒙細月,門口一頓叩門聲,原來是酒店前台來送蜂蜜水、新鮮葡萄和柚子。蘇三不解,皺眉問:「這些都幹嘛用的?」
「她說想吃羊肉泡饃,我上網查過,附近有羊肉泡饃的不是流動小攤,就是已經拆遷的老店,」他說著掏出手機給蒙細月看,「你看看,現在最近的只有梨花巷,那裡做生意的比較固定,應該還在。我準備開車帶她過去,正好經過這裏,就來看看你們談得怎樣了。」
「沒有馮曇,蒙細月也沒有今天。」
她越說越低落,整顆腦袋都垂下去,夜裡她沒有束髮,長長的黑髮落到臉旁,襯得她皮膚在暈黃燈光下越發白皙。蘇三不知怎地,竟然心神一盪,不知覺地伸出手去,險些觸到她面頰,又觸電般的縮回來。他尷尬地輕咳兩聲,訕訕笑道:「父母關係不好,對子女成長也有影響的,你別以為只有單親家庭對孩子不好,其實……其實現在科學研究證明父母冷暴力對孩子成長影響更壞!」
蒙細月不為馮曇傷心,她傷心的只是自己,好似拚命奮鬥許多年,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蘇三當然比誰都明白這一點,傳聞蒙細月是二哥的情人之一,所以啊,二哥就是他蘇三的爹,蒙細月就是他蘇三的媽!
「喲,看不出你高中語文還學得挺好?」
那是馮曇和另一個女人的對話,語音曖昧,很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蒙細月知道蘇三說「將就」的意思——蘇三各種做派,很好地詮釋什麼叫吃飽了撐的或有錢了燒的。就拿他現在用的筆記本電腦來說吧,普通款的Macbook,並無什麼出奇,燒錢的是裝筆記本的內膽包,專從義大利一家皮具廠的訂做的。據說老闆的獨子和蘇三是大學同學,給他精挑一塊上好的牛皮,蘇三自己設計畫的版圖,再找工廠的工人一針一腳縫出來的。自然也沒有LOGO一類的東西,只有準老闆在皮套上給蘇三簽的一個名,全球獨此一款。蒙細月幾次幫他跑腿,覺得那內膽包摸著舒服,內里細細的絨毛還有清潔功能,便尋思自己也買一個這牌子的包。她仔細分辨皮套上的簽名,猜測出大致姓氏,搜到皮具店的官網,首頁有普通公文包的價格,蒙細月數數那後面零的個數,夠買好幾個Macbook,便默默地叉掉了頁面。
蘇三立刻又來了勁,喜孜孜勸道:「可不是,你看他都先對不起你了,現在還出這種賤招,雖然你們錢不多,那也是你這麼多年的血汗錢不是?我看你得趕緊檢查檢查,公司股票沒問題,關鍵是存款啊房產啊……不不不,關鍵不在於錢,在這口氣呀!」
「蒙細月你不要強詞奪理!」
蒙細月平時花錢很有計劃,連同對家裡的規劃也都做得極好,所以和馮曇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也能購置下幾套住房。不過對包和鞋子的狂熱方面,蒙細月未能免俗,不過她盡量選些沒那麼貴的品牌,這樣一旦狂熱癥狀發作也不會大出血。今天這款便是,論價錢自然比不得那些大牌,不過款式對她的胃口,價錢也不至於過分。前些年職位升上來后頻頻接觸京城名流,這兩年又有工作需要出入各類時尚場合,能拿得出手的包總少不了幾款。
童童鬧著也要喝酒,蒙細月拗不過她,讓蘇三拿筷子蘸一點香檳給她嘗,果然她沾到舌頭就簌簌簌簌地叫。猛塞兩口乳酪口蘑烤魚,再喝一大碗蟹肉湯,才把舌頭上那股刺|激味兒止住,沒兩分鐘香檳酒那股醉人勁又上腦了,趴在蒙細月懷裡昏昏欲睡。蒙細月沒奈何,把童童抱到蘇三的書房裡去睡,童童小臉酡紅,拉著蒙細月的手還嚷嚷說「媽媽土豆泥好吃,我還要吃土豆泥。」
小姑娘被他帶到休息室,戰戰兢兢的,一個www.hetubook.com.com勁地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蘇三無奈,換上一副狼外婆的面孔,笑眯眯道:「你放心,我沒怪你,那天我喝醉了,記不太清楚到底……你那天見到我和蒙細月回酒店?」
「看,還說自己失憶了,這不挺明白嘛,」郗至誠朝蒙細月笑道,「那年你也在吧,我記得是我結婚的時候。」
蘇三忙道:「不如開車過去,一來一回也就一個白天。」
童童點頭,蒙細月開始撥電話給馮曇的父親,很委婉地告訴他們自己要帶童童回江城,馮父起初有些懵,片刻后終於反應過來,原來蒙細月在幼兒園那些話全是緩兵之計。她說的所有那些誠懇耐心的話,訂的那麼詳細的約,全為一時騙過他們老兩口讓幼兒園,馮父登時就急起來:「童童也是我們馮家的孩子,有什麼事不能大家坐下來一起商量?馮曇前些天打電話說要離婚,我和他媽媽還勸他罵他,以為他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我們家怎麼討了你這麼個媳婦,年頭到年尾一個信都沒有,天天說工作,工作起來就把孩子往家裡一丟,現在要離婚了,又猴急猴急地來搶童童……」
自己呢?蒙細月苦笑,她已喪失對周遭一切的信任。
「什麼?」蘇三經諶律師這麼一提醒,旋即悟過來,他身邊這種例子並不少見,也不知他今天怎麼了,腦袋瓜跟銹掉一樣,都不知道怎麼轉了。
打了聲招呼他就轉頭往屋裡走,蒙細月跟進來,狠狠摔上門,身子還瑟瑟的,口氣卻極兇惡:「蘇三,你又要玩什麼把戲?」
不過蘇三並不擔心,以他的經驗,蒙姐姐還肯罵你,說明你還有救;要是哪天她連罵都懶得罵你,那你就刨個坑把自己給埋了吧。
良久后蒙細月稍稍清理思緒,笑問道:「童童,媽媽想接你到我那裡去玩一陣,好不好?」
歡欣得不敢相信,歡喜地送蒙細月和童童去機場,照流程她要回北京和馮曇去辦離婚手續,順便和馮曇帶童童游北京。
蒙細月口中的「郗總」,也就是蘇三的二哥郗至誠,蘇三姓郗名蘇三,不過朋友們都叫蘇三叫順口了,到後來外面的人反而忘記他本姓,不熟的人甚至以為他真的姓蘇名三英文名Susan了。
果然蒙細月現在還是那樣,口裡說著不吃,一雙眼睛卻不住的往茶几上梭,蹙著眉偷偷量自己的腰。蘇三忍住好笑,利索地拆開外包裝,率先切下一塊自己吃了,又叉著另一塊伸到蒙細月嘴邊:「嗯?」
送走諶律師,夜已深沉,拉開落地的玻璃窗上陽台,遠處傳來湖水輕拍水岸的聲音。酒店留給蘇三的這套房是景觀最好的,夜裡的南湖,煙光瀰漫、霧氣蒸騰,遙遙的天際線上有燈火閃動……蘇三不知怎地,忽覺得這房間里的一切,都熟悉起來。他平常並不住在這裏,最近更沒來過,然而今天此時,他竟覺得這陽台上夾雜著水氣的空氣味道,如此熟悉,腦子裡有支離破碎的畫面間隙閃過,想要抓住,又轉瞬即逝。
果不其然,醫生笑眯眯地說:「郗先生,外面你兩位朋友都一直等著,你是想先休息一下呢還是我讓他們進來看看你?」
蘇三風風火火回到公司,果然一路碰到的人都極驚異地瞪住他,甚至有人在和他打過招呼后互相打探:「公司該不是出什麼事了吧,準備創業板上市的事黃湯了,還是……」
「你自己做的事還要來問我?」
小姑娘紅了臉,偷瞟他幾眼,吶吶道:「然後我送醒酒的茶到你房裡,你,你們,你們在那個唄!」
郗至誠察覺出她心底那股悲忿,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馮曇……也是一時糊塗,我回去教育教育他,你放心。」
當時蘇三就定下決心,以後公司要多投拍一些真正適合小孩看的電視劇,培養一下孩子們的想象力也好,增進一點科學知識也好,怎麼也比天天給小孩灌輸些婆婆媳婦正室小三之類的東西強吧?
蒙細月不知道自己到底輸給什麼,是那女孩太有心機么?不,以前有過更有心機的,馮曇也未曾動搖過;是馮曇的初戀情結?明明正版貨就在身邊,他從來處之泰然。
蒙細月冷臉道:「我只有這一個女兒。」
她心裏估量著是馮曇的父母聊天時說起的,又或者他們早已和童童談起過這些話題。她想著心裏已騰起火來,覺得馮家不該給小孩子灌輸這些東西,還沒發作,童童已搖頭道:「我們班謝見素就是這樣被他爸爸接走的,然後就再沒來幼兒園了。」
蘇三一臉不可思議,猛地伸手把正欲起身的蒙細月扯回來,蒙細月掙開手,整整披在身上的薄毯,坐到沙發扶手上,冷笑著問:「好,三祖宗,你還有何吩咐,一次性說完,我洗耳恭聽。」
蘇三大剌剌地躺回沙發,靜靜望著蒙細月,她大約也剛起身,頭髮蓬亂,潦潦草草地披著外套,單薄的身子紙片似的,好像一陣風過來便能吹走,偏偏臉上是極懷疑和防備的神情。若他不認識蒙細月,那她現在的模樣倒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偏偏他太熟悉蒙細月,她現在的模樣,只讓他聯想到受傷的豹子,一邊蜷曲著舔舐傷口,一邊警惕任何可能突然出現的天敵。蘇三輕輕摁下手中ipod的播放鍵,那段短短的四五分鐘的音頻又播放出來。
除開輕微骨折和臨時失憶,蘇三也沒什麼大事,但蒙細月堅持請護理,蘇三便乖乖在VIP病房住下。蒙細月親自給他把筆記本電腦送過來,為什麼這點小事都要蒙細月親自做?因為這位蒙姐姐生怕他的筆記本電腦落到別人手裡引發一場新的艷照門唄!
郗至誠摸摸下巴:「馮曇那邊好解決,我就不信他分不清這個輕重。再說那個女人已經被我開了,剛畢業的學生,也真有膽子!不過我聽說那女人鬧得很厲害,女人么,就容易感情用事,我怕細月一時衝動,真離了以後見面就不好看了。」
蘇三霎時間痴在那裡。
「算了吧,」蘇三怏怏道,「二哥貴人事忙,何必讓他為我這點事多跑一趟呢。」
蒙細月帶童童回來時已是第四天,因為童童幾乎沒在北京呆過,見到哪裡都覺得新鮮,平時沒少在電視里講故宮長城十三陵,還在飛機上就吧啦吧啦地說要去哪裡哪裡玩。馮曇和蒙細月既然離婚已板上釘釘,都覺對不起女兒,也都緩下身氣,決定多陪童童四處玩玩。回江城時仍舊是蘇三去接機,童童的興奮勁兒還沒緩過來,拿著許多在各處買的小旗袍紀念人偶給蘇三看。蒙細月微闔雙目,蘇三問:「累?」蒙細月嘆口氣:「腿都走斷了。」
最可笑的是,要勞動郗至誠來調解,即便這一波平了,今後怕不要落個話柄,被馮曇嘲笑說是「看郗總的面子」。
機場的航站樓整潔開闊,如蘇三的心情那般敞亮。
蘇三歪著腦袋盯著她不說話,等許久后問:「沒了?」
他躊躇許久,決定還是回酒店看看,在蒙細月門口徘徊良久,終於叩下去。裏面蒙細月應了一聲,開門的時候她已換上家居便服,蘇三跟在她身後進來,望著她身上素凈的水藍色小碎花家居服,有點不敢相信似的。原來他見到的蒙細月,什麼時候都是板板的職業套裝,和她的人一樣倔強硬挺,顏色無外乎黑白灰杏,沒有一絲一毫的柔和色彩。如今換著家居服,臉色也變得紅潤,眉目看著似乎也婉順幾分,不像原來那樣,但凡見到蘇三,從來沒兩句好話。他背在身後的一雙手伸到前面來,遞過手中捆綁精緻的盒子給蒙細月:「巧克力蛋糕,你喜歡的那家。」
「我懷孕的時候,他初戀女友從國外回來,我還緊張了一陣,他看出我擔心,還特意介紹我們認識。」那年馮曇還只是華北分區的經理,級別不算高,應酬還特別多,馮曇生怕她懷孕情緒不好,無論應酬多忙一定12點前回家。馮曇的初戀女友為人很nice,不過家裡逼著出國所以和馮曇分了手,然後馮曇認識了蒙細月,按部就班地戀愛……他初戀女友回國時,蒙細月還小小緊張一陣,馮曇知她擔心,專門介紹她們認識,坦白實誠,毫不作偽。後來她倆關係處得還不錯,若不是工作忙怕不要成為姐妹淘,只不過……「沒想到的是,他沒有和初戀女友舊情復熾,卻找了個……長得很像他初戀女友的小姑娘。你說奇不奇怪?」
手機忽被人從身後抽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悄無聲息地落到地毯上。蒙細月身子一僵,蘇三雙手已握在她腰際:「童童有點累,喝了點粥就睡了,你不要吵到她。」
這種女人,對外強得像變形金剛,蘇三苦笑兩聲,到頭來最吃虧的,總還是這種女人吧?
「你明明知道我問什麼」
既然蒙細月不想離婚,那她搞來這段錄音來做什麼?
童童為媽媽損失一個皮包而生出的愧疚,很快被吃到羊肉泡饃的喜悅掩蓋。蒙細月提醒她不要把油膩兮兮的手往「蘇三舅舅」的車上亂擦,蘇三卻不以為意:「反正就快送去做保養了,無所謂。」蘇三載童童回小公館,途經南湖書城又採購一批童書,畫畫的音樂的手工的,什麼都有。小孩子其實是容易哄的,童童昨天還極敏感,仔細觀察蘇三和蒙細月的一言一行,今天已被蘇三的糖衣炮彈打倒,一口一個「蘇三舅舅」,叫得蘇三心頭滴滴泣血。
「你怎麼能只想著自己方不方便……馮曇在外面的事難道你還不知道?」
蘇三眯起眼斜覷她:「哪個?」
她揉揉太陽穴,整個人的氣勢都垮下來,倦而無力。蘇三動動肩膀,左手肘關節輕微骨折,其他一切如常。一不留神動作過大,噝了一聲,又引得蒙細月眉尖微蹙,蘇三忙道:「我沒事我沒事,你……你一直都在醫院?我,我進來多久?」
周粵年確認蘇三並無大礙后便回家去,換蒙細月進來,一張俏臉板得密不透風:「郗總今天在上海開會,你要不要我跟他說一聲,讓他過來看看你?」
「你真沒喝酒,喝醉酒的是Moon姐,你跟我說話的時候都挺正常的,一點沒醉。」
蘇三在周粵年辦公室信手練起楊式太極拳活動筋骨,剛練到一招霸王舉鼎,冷不防周粵年一腿掃過來:「別他媽給我在這裏丟人現眼,你這是太極拳還是耍猴呢?」蘇三一晚上沒睡好,又被周粵年這麼一腿掃倒在地,怒道:「有你這麼對一個病人的嗎?」
原本會議室里針尖對麥芒的氣氛,被蘇三這麼一攪和,頓時走樣。兩方的律師都不知蘇三橫插一腳是什麼意思,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聳肩攤手,無可奈何。
「不願意?你的意思是說……這段錄音由男方提供?」
「沒喝酒?怎麼可能呢,沒喝酒我怎麼會不記得了?」
用手絹手帕扎馬尾是很多年前的風潮了,然而那方細絹系在蒙細月腦後一點不顯得老土,反而透出幾分利落與驕矜的姿態來。
「你在南湖那邊不是有套房子?」
「你有沒有搞錯?馮曇都這樣了,你還只顧著方不方便好不好看!我就不明白了,馮曇這種人有什麼好的,你還特地跑這裏一趟勸她不要離婚!依我看早離早好,古人還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呢,他馮曇是個什麼東西,沒有蒙細月他能有今天?」
他心花怒放得立刻衝到醫院卸了石膏。
馮父絮叨了幾句,蒙細月也不打斷他,只一味笑著聽,又趁著空檔和幼兒園的老師點頭笑笑。那頭馮父惋惜半晌后想起來正事,說:「我讓他媽媽出去買幾個菜,你也好久沒回來了,咱們看看……這事到底該怎麼辦。」
蒙細月甚至有點羡慕孫蕾蕾,見識過蘇三這等花|花|公|子,也知道景韶華那男人未必可靠,但至少,她現在還肯相信愛情,還肯去奮力一搏。
蘇三歪在後座迷迷糊糊的,等瞧清楚路后忙拍拍司機座椅:「去酒店,去酒店,先送蒙姐姐,先送蒙姐姐。」蒙細月住的是公寓式酒店,那酒店也是郗家的,但凡郗至誠接手后新做的,一色掛著蘇珊的招牌。郗至誠說這名看起來洋氣,蘇三也只能聽之任之,蒙細月來給他做管家,便直接從酒店劃了一套公寓出來。司機連忙調頭往酒店去,蘇三轉頭瞅瞅蒙細月,心裏有點納悶:「你不是號稱千杯不倒嘛,今天這麼點紅酒你就不行了?」
蘇三乾笑兩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左也一刀右也一刀,索性自己伸脖子出來擱砧板上,還顯得比較有氣質。
不過今天蘇三挑這時候來,顯然不是只為她送一個包,他分明是故意要做給馮曇看的。蘇三跟她說完,轉頭望著滿屋子劍拔弩張的律師們,才看到他們似的,極驚詫地呀了一聲:「不好意思,忘了你們在開會。」他茫茫然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到馮曇身上,「馮經理,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以前怎麼從來沒發現你原來是一位這麼偉大的母親?」
「不可能,我都說什麼了?」
「那……」蘇三偷覷她臉色,小心翼翼道,「你應該……不至於笨到……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對吧?」
蘇三說得慷慨激昂,蒙細月的表情卻從狐疑轉為震驚,她愣愣看住蘇三好久,看到蘇三都覺得不對勁起來:「哎哎,你別這樣,我說的是最壞的可能,我知道你們夫妻一場,但現在要做最壞打算不是?」
這樣的語調神態,讓蘇三想起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吵架,吵到衝動的時候也鬧離婚,母親負氣地抱著他問:「你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走?」他被嚇壞,可憐兮兮地問:「一定要選嗎?」母親在氣頭上,橫眉怒目地瞪著他,罵他斷奶就忘娘,他哇的一聲就哭出來,哭聲洪亮中氣十足,哭足一整晚,父母被嚇壞,齊齊和好來哄他。
蘇三看二哥都打算到這麼長遠,便不再接話,聽他說要回公司去找蒙細月,蘇三忙掀掉被窩:「不如晚上一起吃飯吧,呃……湘君樓,怎麼樣?」
「我知道,可是我不敢相信,我怕……Moon姐人那麼好,是我對不起她……」
蘇三被他這麼堵回來,想想又十分忿然:「你不是說馮曇要離的?那你來找蒙細月幹嘛?」
周粵年和郗家並無直接親緣關係,不過周家的血緣系統複雜得很,一表三千里便也能找出點瓜葛。昨夜裡蘇三找他介紹律師,又特意叮囑要口風緊的,其實這圈子裡哪有什麼秘密,尤其周粵年這種自詡要「正經做事業」的人,腦筋轉得比誰都活絡。不消蘇三開口,周粵年已猜到是蒙細月家裡後院起火,打趣問道:「我怎麼覺著你有點戀姐情結呢,你們家在北京那麼多人都不管你,你非跑到這裏來;你蒙姐姐天天對你橫鼻子豎眼睛的,你倒樂顛樂顛地整天找上門自己找鄙視。我記得你原來好過的那些都比你大吧,怎麼,最新目標是你蒙姐姐了?」
蘇三從車鏡里瞥過去,蒙細月一臉困頓,八成是白天陪童童,晚上熬夜開工,便輕聲吩咐童童:「童童,後面有毛毯,給你媽媽蓋一下。」
「單以這段錄音來說,是的。」
「幫,當然幫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姐姐就是我姐姐……」周粵年一張嘴繞起來是要把人繞暈的,蘇三趕緊打斷他,讓他調一份諶律師的檔案出來。周粵年沒多久便調出諶律師的檔案,「諶律師專攻的是房產糾紛、婚姻訴訟、遺產繼承幾類案子。我看你們蒙姐姐主要是財產分割和撫養權的事吧……喲,說曹操曹操到,蒙姐姐的Email來了!」
包就是女人的罌粟。
蒙細月抬腕看看表:「四五個鐘頭吧,粵少在外面,他跟你一起進來的,不過是輕傷,我叫他進來看看你。」
「不過,如果這段錄音由男方提供……」諶律師神色凝重,身子也微微前傾過來,「我想你要提醒你的這位朋友,男方可能有轉移財產的計劃,甚至,很可能早已經把財產轉移了。」
「噓……」
馮曇也嫌吵架吵得太煩,當真讓她來解釋,她一口一個「Moon姐」,言語里卻不斷暗示她曾和馮曇單獨相處過多少次,馮曇又有多少不願為她所知的苦衷……蒙細月見慣這種把戲,她不願也不屑花功夫和這種人做攻堅戰,直截了當地和馮曇說請那女孩走人,馮曇卻很訝異地問:「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北京打拚多艱難,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蘇三還沒來得及噴出一口鮮血,蒙細月已檢查完畢,確證沒問題后頃刻翻臉:「你這少爺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改?你到底想幹什麼,我跟你吵架你就去撞飛機,你嫌我死得不夠快是吧?我的命是沒你這麼矜貴,可我暫時還不想被你拖著一起死,下次你再想翻什麼花樣,拜託找個離我遠點的地方,別讓你們家找我陪葬成不?」
「想到要阻止我了?」蘇三笑起來,趁著她發怔的功夫,又鑽進她微張的唇,奪走她幾乎所有的呼吸。蒙細月繼續把他往外推,他順著她往後挪了幾步,卻同時箍緊她身軀,一路拖一路吻,粗重的喘息纏繞在她耳邊,她再開口,卻語不成聲:「蘇三,別在這裏。」
「傻瓜,我第二天不是向你證明過了?」
蒙細月搖搖頭,久久后失笑道:「沒什麼,至少你讓我想明白了這件困擾很久的事。」
「沒什麼,」蘇三跳下辦公桌,「我回公司一趟。」
「中學語文課本盡瞎JB扯淡,你虛偽地懷念一個人二十七年給我和-圖-書看看?」蘇三不屑道,「我就一直覺得周朴園對梅侍萍是真摯的愛情!」
「當然不是,」蒙細月忿忿道,張張嘴欲言又止,沒把下半句說出來。
蒙細月側過身,凝視他良久,終於撐起一點笑容:「蘇三,謝謝你。」
絕望,卻不肯服輸。
這亦是諶律師交待的策略,他再三叮囑蒙細月要把條件往上提,就和菜場買菜一樣,切勿一開始便把最低價亮出來。他建議蒙細月以財產為約束,最好能說服馮曇自己放棄撫養權,否則上到法庭就一切難說。不料馮曇那頭對孩子絲毫不肯放鬆,一聽蒙細月說孩子歸她,連聲音都提高几分:「孩子歸你?蒙細月你有沒有搞錯,你捫心自問,童童從出生到現在,你總共陪過她幾天?她三個月就斷了奶,都是我媽媽一口一口牛奶喂大的她!你究竟有沒有一天盡過自己做母親的責任,你腦袋裡除了工作什麼時候有過這個家?」
「我沒有阻止你今後來探視童童,說句實在的,你現在真的有精力撫養童童嗎?你全年三百六十五天無休工作,每個月不是有電影節就是有各種各樣的開幕式閉幕式演唱會要捧場,你怎麼保證童童的正常生活和學習?」
「我一個朋友,這段錄音里的男人是她丈夫,最近她家庭出了些問題,她……狀態不太好,所以我想幫忙打聽一下,這種錄音在離婚案子里,會有什麼影響?」
蘇三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清清嗓子后正襟危坐道:「第一,男人也會有初戀情結,你看《雷雨》里周朴園多少年了還記得梅侍萍生孩子不能吹風,還保持著所有的傢具和擺設。」
「哦,舅舅,蘇三舅舅,」童童很開心地重複一遍,像得到什麼保證似的,埋頭到碗里一心一意吃早餐。
「然後呢?」蒙細月玩笑道,「語文老師說啦,那是資產階級的虛偽。」
蘇三險些被流沙包給噎住,老半天後問:「這麼說你還挺盼著你爸媽離婚的?」
「那剛剛我們不是在吵?」
蒙細月面如凝冰,冷冷地盯著他,他轉而改口問:「我跟你吵架了……為什麼?」
剛送走諶律師,遠處緩緩駛來一輛銀色跑車,蘇三探頭吹聲口哨:「怎麼樣?」
「可不是!」蘇三一拍大腿,「但是你記不記得周朴園認出魯媽就是梅侍萍后,梅侍萍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梅侍萍說: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會老得連你都不認識了!可見懷念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現實就是你懷念的那個人已經人老珠黃,兩個人中間還隔著一道坎,還扎著你背叛過我或者我背叛過你的那根刺,所以寧願找一個既能體現自己長情,又沒有感情芥蒂的人重新開始。遠的咱們就不說了,你看阿粵他爸爸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老來找的情人都一個模子,可真人活著的時候,連親生兒子都進不了家門!」
蘇三的這個圈子裡,幾乎人人家裡都有點不可說的秘密,唯獨郗家是難得的例外,這也要歸功於郗家父母養出郗至誠這麼個好兒子。郗至誠該讀書的時候讀書,該出國的時候出國,該結婚的時候結婚,該生孩子的時候生孩子。郗家的產業多半在郗至誠手裡打理,做的是有聲有色,郗家堂兄弟們都知道,郗老爺子最看重的孫子是郗至誠,最疼愛的是幺孫蘇三。既然論手段鬥不過郗至誠,討歡心比不過蘇三,索性老老實實向外發展,家裡這攤子產業,由得郗至誠去勞心便好,反正股價大漲也不會短了自己的分紅。
馮曇說來說去,無非是她沒有盡到做妻子的責任,沒有盡到做母親的義務,當初又是誰編織出那些美麗的夢想,說服她把不到半歲的童童送回陝西老家的?
「投胎也是技術活,」蘇三笑得眉飛色舞,「你羡慕不來的。」
「我什麼?」
蘇三蹲在地上,雙手雙腳都僵住,連怎樣站起來都不知道,直到前台小姐低下頭來問:「白粥小菜蒸包熱茶……還要什麼?」
「嗯,可是你那天沒喝酒啊?」
「你說要我幫你送熱茶上去,給Moon姐醒酒。」
蘇三笑得賊兮兮的:「這一點你放心,我找阿粵給你介紹,他們家常備著一個團的律師,從跨國商業罪案到和鄰居家爭水溝,沒有他們沒打過的官司!律師費你也甭操心,我那架SR-22剛被阿粵整成廢鐵,夠打十七八次離婚官司!」
「就這麼簡單?」
他掏出支票簿給小姑娘開了張整額的支票,那小姑娘這才猛鬆口氣,察覺自己一副討債模樣,又吶吶說:「第二天你就不在房間里,我輪班的時候又老碰不到你,花在房間里放了一禮拜你都不在,我就給處理掉了。」
什麼樣的年紀,做什麼樣的事,蘇三始終這麼認為。
勝負立判高下。
「不是,你給我找個律師,口風緊的,馬上到我這裏來,我在酒店裡,叫前台帶到我房裡來!」
「先放棄家庭的人現在有臉來和我談家庭責任?」蒙細月聳聳肩,繞過他快步跟上諶律師:「諶律師今天麻煩你了。」
後來蘇三索性丟開手全部讓蒙細月負責,反正他做多錯多,不如全副心思都用在吃喝玩樂上,這幾樣東西,再怎樣燒錢,也是規模有限,不至於讓蒙細月吐血。
「但我今後可以做得比你好。」
玻璃陽台上一方小矮桌,旁設幾張搖椅,坐著喝幾杯茶,俯瞰K市最繁華的CBD……其實K市的CBD沒什麼好看的,不過坐在那陽台上的人,卻總落入別人的風景中。
尤其此時此刻,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幕牆,印出斑駁錯落的長影。蒙細月的身影,也像貼在藍玻璃上的剪紙,風一吹就要飄走一般。
想起來忽有些凄楚之感,如今對馮曇越死心,越顯得過去那些年年歲歲,如此不值。
蘇三還想反駁,又找不出什麼證據,張張嘴欲言又止,郗至誠又淡淡道:「所以我才說,他們倆不離婚,對大家都好。」
馮曇要離婚,而蒙細月不肯離,如果鬧上法庭,這段錄音便能證明他們夫妻關係已經破裂。而馮曇這樣的人,既然能棄結髮之妻不顧,自然也不會平白讓蒙細月多分一份財產——哪怕他們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兩人共同奮鬥得來。
蘇三心裏直發怵,雖不記得自己到底怎麼進醫院的,但聽蒙細月這麼劈頭蓋臉的一訓,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自己又幹什麼惹這位蒙姐姐抓狂的事兒了。況且……他想到蒙細月衝進來那一瞬間眼泛淚光的模樣,便老老實實做小學生認罪狀:「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他心想諒蒙細月也不敢找周粵年的茬,索性把罪狀全推給他,反正老爸拿來還債朋友拿來出賣,「醫生說當時不是我在駕駛,不信你去問阿粵?」
蒙細月氣得直打抖,這男人現在居然把婚姻破裂的責任全賴到她頭上來!沒錯,當初是她要接下蘇珊娛樂,但難道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這個家?當初兩個人拼力往上爬的時候,他就要一個能和自己並肩攜手強強聯合的妻子;現在功成名就了,他就轉而要一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連飛機撞南湖湖岸的事,也是醫生做完手術后,照送他入院的周粵年的口述轉述給他聽的。
其實他們早有結婚的打算,只是兩個人都是事業型的,尤其又在北京打拚,總覺得等事業稍稍穩固再成家比較合適。童童來得突然,打亂兩人許多計劃,馮曇也不以為怪,急急地帶她去領證。她大著肚子,馮曇怕她勞累,連擺酒也省了,天天貼在她肚皮上聽胎動,翻字典找名字,安慰她說:「等孩子長大,我們條件好一點,再補辦酒席,正好讓孩子給我們當花童,多好?」
蒙細月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花花弟弟就是不一樣,我還在背資產階級的虛偽性的時候,你都已經琢磨起真摯的愛情了!」
「出什麼事了?」電話那頭蒙細月坐直身子,「你別急,我馬上來。」
蘇三又一臉大家平素見慣的三傻子模樣,朝蒙細月沒心沒肺地笑道:「他們家這限量版做得也太二百五,居然跟我說這一款就真做了二百五十個,這不罵人么?要不是你喜歡這牌子,我才懶得捧他們這個場,不過他們給加了個低碳環保袋,免得有人說我們只知道歌舞昇平,不關心社會公益,現在不流行低碳嘛!」
「電視里都這麼放的。」
住院,權當休假,不料沒三天二哥郗至誠就殺到K市,嚇得蘇三魂飛魄散,暗自垂淚,在蒙姐姐心裏,他蘇三這條小細胳膊怎麼也扭不過二哥那根大腿吖!
「是啊,我戀姐,你戀妹,」蘇三賴在地上不起來,仰著頭一字一句極其刻毒地詛咒周粵年,「我衷心地祝願你和所有跟你有一leg的女人都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
「你怎麼知道?」蒙細月脫口而出,旋即意識到自己失言,惶惶地捋捋劉海,笑得極不自然,「你怎麼會知道離婚這種詞,誰告訴你的,爺爺還是奶奶?」
蘇三立刻躥起來,坐到周粵年辦公桌上,探頭去看他電腦上的郵件。原來周粵年月末要訂婚,同時辦的還有一場慈善晚宴,要請一些明星撐場,這樣的生意自然是便宜熟人。蒙細月的郵件是和周粵年最後確認到場嘉賓的名單,周粵年稍稍過目后回復給蒙細月確認,抬頭見蘇三眉頭緊蹙,笑問:「又怎麼了?」
「我知道這樣你也很為難,可是馮家人多,我又不想讓家裡爸爸媽媽擔心,只能……」
「嗯……郗叔叔,」童童很乖巧地喊了一聲,轉頭卻問,「是那種叔叔嗎?」
蒙細月更不知如何言語,她完全低估了現在孩子們接受到的信息程度,更沒預料到孩子的世界里已有自己的一套認知標準,她原來想好的那套說辭居然全派不上用場。蘇三原本也準備好巧克力之類的零食想賄賂童童,此刻也不知如何對答,老半天後才憋出一句:「我家園園也沒這麼機靈呀……」他說的園園是郗至誠的女兒,和童童同歲,他和蒙細月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拿這個五歲的孩子如何是好。
原來他出事蒙細月會急成這樣,他心裡頭說不出的滋味,照武俠小說的寫法就是:郗蘇三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
蘇三指天誓日,我只是愛玩攝影而已,並沒有陳冠希的癖好!可惜蒙姐姐不信嘛,看她那眼神就知道了。
她恨那女孩天真到無恥的坦白和赤|裸裸的表白。蒙細月未曾有過這樣近乎無恥的天真,但她見過太多倒在這種「純真的不求回報的愛情」前的婚姻,只是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輪到自己。
「童童呢?」
「蘇三你沒事吧,你不是在醫院里嘛,到底出什麼事了?」
「哦……這樣,」蘇三長舒口氣,好像心裏有些什麼東西,輕飄飄地要飛起來一樣,他咧開嘴笑道,「那就是說,至少從法律上,有這段錄音,對我朋友來說有益無害對吧?」
他口上叫得親熱,卻沒一點打招呼握手的意思,馮曇一張臉鐵青,蒙細月看在眼裡,雖覺蘇三胡鬧得緊,卻也憋笑憋到肚痛。馮曇如今在郗至誠那邊風頭正勁,早幾年大家見到他,都要恭維一聲「馮總」,蘇三偏偏叫他最低微時的稱呼:經理。現在街頭賣保險發廣告做中介的,哪一個名片上不掛個經理?
好在蒙細月也未當真,沒多久客服送來新鮮出爐的早餐,兩細瓷碗白粥,十幾碟小菜,兩小籠白白|嫩嫩的小蒸包。蒙細月就著白粥暖暖胃,細嚼下兩顆小蒸包后,很無奈地說:「我咽不下這口氣。」
「這邊有乾股!我不想一輩子只是給人打工手停口停地過日子,你從來就不算算一個孩子從幼兒園到讀書再出國到底要花多少錢!」
「別打岔,」蘇三佯怒道,「我就一直不信他們倆之間僅僅是少爺玩弄丫鬟,玩弄丫鬟會玩弄到記得她生孩子不能吹風,記得她穿什麼衣服,討了兩次老婆還保持著以前的布置?」
「每月探視一次童童,財產均分,詳細的單子還在列,諶律師說他會跟進。」蒙細月輕吁一聲,神色里透出一絲茫然。蘇三直起身子來,嘻嘻笑道,「看,我就說阿粵家的律師厲害吧!」
衝進來的第一個人正是蒙細月,蘇三心裡頭跟自己說了一百次鎮定鎮定,見她一進來脖子還是嚇得縮回去了。他怯怯抬眼,偷瞟蒙細月兩眼,見她神色緊張,急得都快哭出來的模樣,蘇三一時愣住,獃獃地任她摸腦門揪耳朵,動也不動一下。
原來她全年無休動輒熬通宵的加班改策劃審預算,總還能勉勵自己說,是為這個家。
大會議室里氣氛凝滯,偏此時還有人不知死活地敲門,篤篤篤三聲,又篤篤篤三聲。探進頭來的是蘇三,抱著一個碩大無比的盒子,滿場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不知道這位蘇三少爺又玩什麼把戲。他也不和馮曇打招呼,徑直走到蒙細月面前,打開盒子,是Bottega Veneta的一款波紋編織包,笑嘻嘻道:「時間緊,你先將就著用用。」
蒙細月不說話,久久后她抬起頭,卻已恢復平素那副客氣的神態,她嗤的一聲笑道:「這就是你的目的?想看我披頭散髮鬼哭狼嚎失態的樣子?OK,你看到了,滿意了?」
至於馮曇……蘇三和馮曇照面的次數並不多,據二哥的說法,他們夫妻倆的風格是很一致的。蒙細月狠,那馮曇只會比他更狠,二哥幾次吃飯時都誇過馮曇,剿殺競爭對手那是一招斃命,毫不留情。
也只有那一刻,蒙細月會露出這樣稚氣的可愛小女孩的神態,不會聲色俱厲,不會張牙舞爪,沒有殺伐決斷,沒有冷麵無情。
蘇三記得那女演員在電視上哭得梨花帶雨,恍恍惚惚間,那女演員的變了張臉,變成蒙細月的模樣,也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蘇三猛地驚醒過來,使勁搖搖頭,他認識的蒙細月,是不屑於博取公眾同情的。
她見過那女孩的,初見時曾有一絲恍神,因為酷似馮曇的初戀女友,然而她想正牌的馮曇老早都不感興趣了,更何況一個冒牌貨?
「那是我第二次上去時候的事,那天七樓我值班,你讓我送熱茶給Moon姐醒酒,後來……」
蘇三也不以為意,從周粵年腳底滾出來,嘻笑問道:「說正經的,你介紹的那個諶律師,打離婚官司,成功率怎麼樣?」
「什麼叫成功率?」周粵年從鼻孔里哼出一聲,「你知不知道有句老話叫寧教人打兒,莫教人分妻?還有句話叫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你這巴巴的來攛掇人離婚算怎麼一回事呢,啊,真看上你蒙姐姐了?」
「有有有!」蘇三忙不迭應聲,一心想知道他忘掉的那兩天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生恐伺候得蒙姐姐不開心她又不樂意說了,連忙打電話給客房服務,給自己叫了一杯清茶,替蒙細月要了杯熱可可,又吩咐廚師趕緊做早飯。蒙細月輕啜兩口熱可可,考慮半晌后笑道:「也沒什麼,就是你勸我離婚,然後就吵起來了唄。」
諶律師聳聳肩笑道:「表示他想離婚咯。」
「出軌而已,又不是出櫃!」周粵年還準備損蘇三兩句的,卻見蘇三陰惻惻梭他一眼,改口笑道,「看不出你現在這麼純情吶,有空教教我們家老二,都跟你這麼善始善終的,我死也瞑目了。」
她哧溜一下就從椅子上滑下來,奔到馮曇身邊要爸爸抱,馮曇抱她起來,左右臉頰都親了兩口再放她下來:「童童,爸爸有話要跟媽媽講,你和叔叔先吃飯好不好?」
回家安頓童童午睡后,蘇三問:「什麼條件?」
這回連諶律師臉上都要抽搐了,心道周易那是講八卦的,跟手相八杆子打不著吧?況且是人都知道看手相該男左女右,你這麼抓住蒙細月的左手那分明就是在吃下屬豆腐么?
蒙細月一顆心吊起來,好在她平素見慣各種場面,很快笑道:「沒問題,你們撥號碼,我來和她爺爺奶奶說就好。」
她還記得那時兩人都沒有帶孩子的經驗,為半夜換尿片的事情焦頭爛額,她只有三個月產假,他天天都有應酬,夜裡被童童吵得睡不著,住的是一室戶,不到五十平米的房子里從早到晚充斥著童童嘹亮的哭聲……馮曇說,不如把童童送回老家,說西安養孩子便宜許多,說他們先在北京拼幾年再接童童回去。送走童童時她頭上黃毛還沒長出幾根,現在……
這樣的例子蘇三見多了,好些年前有一面之緣的女演員,出嫁時公司也宣傳說是嫁入豪門,後來男方出軌鬧離婚,居然說家族產業皆為父母所有,自己身無分文。不僅要把她這幾年的片酬作為夫妻共同財產平分,還以自己沒工作無收入為由,要女方倒付他贍養費!
蘇三抬首一望,廚房是開放式的,流理台上一排高高低低的酒瓶——難道這些日子以來,她每天都是這麼過的?他知道蒙細月工作強度是很高的,在公司里時時刻刻都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模樣,沒想到私底下已變成酒鬼,偏偏在人前又不肯認輸,還非要拿出一副任憑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子。
蘇三那意思分分明明,任你馮曇再能耐,也不過我郗家一家奴而已。
郗至誠哈哈大笑:「還失憶呢,來,哥哥問你,還記得你三傻子的外號怎麼來的么?」
7號,蘇三心底咯噔一下,他8號和周粵年去試飛SR-22,結果出了事。
蒙細月咬牙道:「我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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