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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永不說再見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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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所謂註定不過笑話一場 1

第二章 所謂註定不過笑話一場

1

從公車上跳下來,走了兩步,一片枯黃的殘葉飄落頭頂,在寒風中打個卷,又從她臉上刷過去。天灰沉沉的,走到老人院門口時,還飄下幾點雨絲,落在四季常青的綠地上——彷彿全世界的雨絲落在全世界的草地上,腦子裡不自覺地冒出這句話,這是哪本小說里寫的來著?
貝菲嘻嘻地湊過來:「終於發現我散漫不羈的外表下掩蓋著一顆美麗善良的心靈了?」
這句話正中貝菲下懷:「這可是你說的,術業有專攻,入門有先後——輩份可不能亂了!」
「那可不是,我別的地方都不可能比你強了,投胎是個技術活,我已經沒戲唱了;你長得也比我好,你看剛才一路出來我回頭率從來沒這麼高過……」她掰著指頭計算,「不用說你掙得也比我多,我在這裏做了兩年的義工,賀院長也從來沒對我笑得那麼歡過;也就認乾媽這一條,我先來的,我第一!雖然不能說出去,可是我心裏面沒事的時候想想,凌厲的少東啊,是我小弟呢,倍兒有面子!」
貝菲駭然,不是這麼邪門吧?她兩隻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凌千帆也實在是難以置信,攤攤手嘆道:「我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他望望天又搖頭,「有什麼下次再印證,我都有點被嚇到了。」他走在前頭,想了老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快到主樓時回頭微茫然道:「我以前不相信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這句話,現在看來……」
凌千帆笑道:「跟你差不多的理由。」
知名度太高——凌千帆唇角微搐,垮下臉斜睨過去:「非盡說的真沒錯,你損人不帶髒字。」
「應該沒問題吧,可能這兩天忙,」習容容不以為意,她對帥哥的熱度一般不超過三天,倒是對貝菲她比較好奇,「我突然發現你好像雙重人格噯?恨嫁最凶的人是你,嚇跑男人最多的也是你;平時那麼摳門,卻在老人院認養了一個乾媽,一年的贍養費就讓你幾個月都白乾了,夠大方的呀?」
她計上心來,捂著下半張臉擋住自己可能顯露的一臉奸笑:「凌少,你說……你怎麼連挑乾媽都跟我挑上同一個了呢?」
習容容作勢欲嘔:「其實我是想委婉地告訴你,有時候你真是固執得可怕。」
呸呸呸,凌千帆是什麼人呀,會跑到這種地方來做義工?果然賀院長就樂呵呵地笑話她,原來凌千帆是過來談公司以後的捐助計劃的,老人院許多器材老化,凌千帆以私人名義開了支票捐款,又推掉賀院長為他申報年度和圖書公益慈善家的提議,賀院長自然是滿面堆笑讚不絕口。
凌千帆微微躊躇后笑道:「要不……我們一起照顧汪阿姨,你不介意吧?」
和楊越是高中同桌,那時他們僅止於感情要好而已,十五六七的年紀,早戀是很忌諱的字眼。她看小說,楊越幫忙望風;她和朋友傳紙條,楊越做信使;她開小差的時候被提問,楊越暗暗地給她提示……後來她轉學,兩個人便斷了聯絡,再後來……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貝菲腦子裡突然閃出這麼句文縐縐的話來。她低著頭偷偷地斜眼去瞟他,無奈身高不夠,瞟來瞟去也就是從上衣口袋瞟到腳尖,從腳尖瞟到他懷裡替自己抱著的梅花糕而已——這個男人還是蠻體貼的,難怪那麼多明星模特,爭先恐後地往他懷裡撲。
凌千帆背著雙手,長身玉立,仍是溫和的笑容,貝菲一時懵然,隨即條件反射的扯出個花痴傻笑:「呵呵,凌少好,凌少也來這裏做義工啊?」
凌千帆哦了一聲,在主樓長廊里的美人靠上坐下來:「汪阿姨有什麼病嗎?」
我在哪裡?這兩年在婺城,她常生出這樣的疑問,好像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飄飄蕩蕩無處可去……不能再想了,貝菲再次甩甩頭,拉起羽絨服上的帽子蓋住頭,衝進老人院去,熟門熟路地去找她的乾媽,也就是她結對照顧的汪筱君阿姨。不料敲門竟半天沒有聲響,她攔住路過的小護士問道:
「你……」凌千帆極難相信地盯著她,微一踟躕后猶豫地問,「會不會給自己寄明信片?」
回憶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它存在於你的腦海里,不知何時會突然冒出來;更可怕的是,你慢慢地發覺,許多過去的事,隨著時光一併流逝——明明是你並不願意忘記的事,卻越來越難以想起。
小弟二字差點把凌千帆噎住,還沒來得及還擊,一個小護士從醫療樓衝出來,遠遠地看見貝菲就叫道:「小菲,快點過去,快點過去,你乾媽又 發病了!」   貝菲倏地跳起來便竄了出去,凌千帆趕緊跟在她後面,也不知如何是好,看著她衝進康樂樓,不一會兒又抱著個鏡框樣的東西衝出來,拽著他沖 上醫療樓。汪阿姨已經被護士們帶到耳鼻喉科旁邊的一個小休息室里,正在裏面拉著人見人就哭著問:「雋雋,雋雋,雋雋去哪裡了?你看到雋雋沒 有,她怎麼還沒有回來?」   幾個小護士被她扯得沒有辦法,看到貝和-圖-書菲進來如獲大赦,貝菲連忙衝上來輕拍著汪阿姨的背安撫她:「乾媽,雋雋去學校了,還沒有回來呢。」   她一邊哄著汪阿姨一邊把鏡框塞到她手上,正好凌千帆衝上來,被汪阿姨拽住,瘋了一樣的哭個不停,「都是你這個老不休造的孽,你把雋雋還 給我,你把雋雋還給我……」凌千帆嚇得瞠目結舌,手足無措,全不知如何是好。貝菲摟著汪阿姨連哄帶騙好久,汪阿姨看到鏡框里的相片才稍微平 靜些,又拽著貝菲的手問道:「那小菲你怎麼回來了?」   貝菲側過頭來見凌千帆還怔忡在一旁,身上的西裝被拽得一塌糊塗,他這樣的大少爺,大約沒有見過精神病人發作的樣子吧?她使使眼色,「趕 快去倒溫開水來!」回頭又接著安撫汪阿姨道:「余老師留雋雋開小灶呢,再過大半年就要高考了……」   等凌千帆倒水過來,貝菲哄著汪阿姨喝了幾口,汪阿姨才稍微平靜下來,拉著貝菲的手喃喃道:「放學了就會回來的,放學了就會回來的……」 然後才顫巍巍地坐下來,貝菲又哄她吃了點梅花糕,汪阿姨平靜下來后,又像往常那樣安詳地坐著,一言不發,似是沉湎在無盡的回憶中。   從老人院出來的時候凌千帆還沉著臉,大約是被剛才汪阿姨精神病發作的樣子嚇到,貝菲小心翼翼地問:「凌少,你沒事吧?」   凌千帆搖搖頭:「你在這裏做義工兩年了吧,汪阿姨經常這樣嗎?」   貝菲無奈笑笑:「說不準,也不是經常發作,偶爾來一下,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凌千帆沉吟不語,貝菲貓腰探過頭來,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問:「你不會一看到我乾媽發病,就準備打退堂鼓了吧?」凌千帆垂眉不語,良久 才自嘲笑笑:「好不容易讓你覺得我不是個仗勢欺人的花|花|公|子了,我怎麼也得加足馬力、不能半途而廢吧?」   貝菲扭頭嗤了一聲:「得了吧,以前我們班上有一男生,十天半月的不洗澡,頭上跟抹了油似的,我們經常笑他,說有他在,中東的石油王子們 都要破產。我看你也差不多,有你在,天下的蜜蜂都該失業了!」   凌千帆轉頭瞅著她,臉上笑容詭異,看得貝菲心裏直發毛,幾次想抬起頭來和他比比大眼瞪小眼的功夫,終於還是敗下陣去。正暗自罵自己沒用 時和-圖-書,忽聽凌千帆問:「你為什麼總能笑得這麼開心?」   他一臉的疑惑,似乎是真的很茫然,帶著些許好奇,聲音也輕輕柔柔的。貝菲臉上一陣臊熱,可惜沒個鏡子,不能檢討一下現在的笑容是否太 傻,只好訕笑道:「我有什麼理由不開心?」   凌千帆被她問得一愣,神情怪異地凝視貝菲,半晌才輕聲道:「前兩天去北京,正好碰到佟總,聊到你。」他沒再說下去,其實那天他是陪人去 看一部電影的首映,正好遇到貝菲以前的老闆。他也是一時好奇,去和人閑聊,開玩笑說別人留不住人才,現在投到他手下做事了。豈料對方捶胸嘆 氣,說怪不得公司,只能怪流年不利,風水不好——「這件事我現在想起來還有氣呢,她臨到結婚,喜帖都發了,誰知道沒幾天就遞過來一封辭職 信!我讓人去給她做思想工作,說薪水不夠咱們可以談,你要休婚假產假我們也不攔著,哪曉得——哎!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聽說是領證那天,和 男朋友鬧崩了!你說我們冤枉不冤枉?」
像是認識了很久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樣。
「是啊,不過我乾媽被送到這裏來的時候,身上有很齊全的資料,還有一年住老人院的費用,當時也不知道她精神有點問題,所以就接收了。」
「我突然覺得你背後生翅膀頭上長光環,」貝菲給凌千帆比劃了一個天使的樣子,凌千帆笑道:「那你本來以為我是什麼樣子的?」
「1216房的汪阿姨,到哪裡去了?」
賀院長笑笑,指指辦公室的沙發,汪筱君在沙發上好好地坐著,神情木然,卻不見有什麼異常,貝菲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辦公室里的窗戶旁,還站著另外一個人。
「知道了,凌少看過我再給你答覆,」陳嘉謨截住她的話,神情極可疑的嚴肅,回辦公室后習容容問她結果如何,「陳秘書說再看看,」貝菲回想方才陳嘉謨的神色,懷疑此事沒她原來想的那麼順暢,不過凌千帆以前也是經常出席各種慈善party的,照理說沒問題才對。
凌千帆眉尖微蹙,理解她話中涵義后好笑道:「你就這麼點出息?」
貝菲點點頭:「是啊,我乾媽……去院長辦公室了……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她心裏敲起小鼓,該不會是汪筱君的輕度精神病又發作了吧?
小護士笑道:「一早上就被叫到院長辦公室去了,小菲你又給你乾媽送東西來了?」
和_圖_書不知道話題是從哪裡開始的,是從徒步談到露營,從攝影談到吉他……她講從北京騎車去北戴河,騎了兩天三夜,路上車子爆胎;他笑談從波特蘭開車去西雅圖,看橘紅暮照下的皚皚雪峰,霞光萬丈、攝人心魄;她說喜歡彈吉他唱歌卻經常被老師訓斥不務正業,做夢都想著開一個小咖啡館,在裏面彈唱自己喜歡的歌;他說自己大學時和同學組樂隊到地鐵演出,到畢業的時候還有不小的固定粉絲團體……
她猛地抱緊梅花糕,再後來,她知道了讓他們斷掉聯絡的原因——他的母親插足別人的家庭,名譽掃地……記憶中許多影像在頭腦里糾纏交結,在模糊與清晰間交替盤旋,廣播里傳來平板、毫無生氣的播報:「思源老人院——到了,下車請當心……」
「我剛才聽賀院長說,後來一年的費用都是你交的?」
貝菲點點頭,想想又補充道:「市政府每年都有這個企業參与慈善活動的一個統計,我們可以申報一下,現在剛剛出台了相應的減稅政策,還有每年的企業家慈善之星……」
貝菲立刻轉移話題,過了幾天凌千帆的批示還沒下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算算日子,有一陣沒去思源老人院做義工了,揀日不如撞日,決定周末去一趟。周五託人從杏花齋買了梅花糕,周六一大早就搭公交車去老人院。周末早上人不多,車上還有位子坐,貝菲縮在厚厚的羽絨服里,婺城寒流來襲,絲絲侵入肌理,她抱著梅花糕,看車窗外站牌廣告刷刷地後退……
「身體上還好,偶爾有些小病,算不上什麼大事。」她指指腦袋苦笑道,「是這裡有點問題。」
沿著老人院橫平豎直的馬路,貝菲把老人院的住宿樓、康樂樓、活動中心一一指給凌千帆看,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和凌千帆之間的距離似乎一下子又拉近了許多,好像還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兩個人就已經很熟稔了似的。她偶爾也會小小地YY一下,那天凌千帆說的似曾相識的話,現在她也禁不住有些相信了。
「我看過你登記的資料,贍養原因裏面,你不是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么?」凌千帆小心地措辭,不想太多觸及曾經發生在她身上、可能讓她難過的話題,低語輕言,「我也差不多吧。不過在這裏我是後來者,沒有什麼做義工照顧老人家的經驗,以後還要你多多指點。」
想到這裏她居然覺得有點遺憾。
貝菲搖搖頭:「我也不是太清楚,有時候她發病會和_圖_書說些以前的事,我猜她以前家庭應該挺幸福的吧,還有個很漂亮的女兒,我看到過照片的。不過後來的事情就不大清楚了,老太太很多事情也記不得,偶爾受到點刺|激,人就不大清醒。」
那雙憂鬱卻執著的眸子,毫無徵兆地躍入腦海,她猛地一個寒顫。
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我阿三可不是有賊心沒賊膽的人!
小護士搖搖頭說不知道,貝菲急急地掏出兩塊梅花糕謝謝她,轉身朝院長辦公室跑去,敲了半天門才開,一看到賀院長就急急地問道:「賀院長,我乾媽沒出什麼事吧?」
凌千帆若有所思,半晌又問:「我看老人院的章程,好像不接受這樣有輕微的精神問題的老人?」
「我的理由?」
貝菲嘿嘿兩聲,想起方才說汪阿姨的事,忙提醒道:「有件事我得先提醒你,我乾媽身體不大好,你要有思想準備。」
貝菲擠出個諂媚的笑容:「怎麼會怎麼會,主要是凌少你以前知名度太高了,我還琢磨著您日理萬機,怎麼會有閒情逸緻到老人院來和我搶乾媽呢?」
賀院長又說凌千帆看過老人院的情況,也有來做義工的念頭,挑選的定點贍養對象正是汪筱君,貝菲更是茫茫不知所以然:「那……那我都認了乾媽了……」
「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像你這樣蛇蝎心腸的女人,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一定不要認識你。」
「我原本以為你就是一仗著家裡有錢有勢胡作非為的花|花|公|子來著——不過那是我認識你之前的事了。」
貝菲吐吐舌頭不好意思道:「嗯,後來我開始照顧我乾媽,看她沒個親人也怪可憐的,反正算起來每個月也不是很多,我就當做做好事咯。不過——比起小弟你來就差遠了,支票一開都是幾百萬的!」
凌千帆若有所思道:「我還以為你會說衣冠禽獸的。」
貝菲又被他的笑容煞到,除了點頭傻笑別的什麼都記不起來。凌千帆登記基本資料后,賀院長見貝菲和凌千帆認識,便讓她先帶著凌千帆在老人院熟悉環境。
凌千帆目露訝色:「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她瞅瞅凌千帆好氣好笑又無可奈何的俊顏,得意之餘竟有些悵然,這麼風光的人物,原來也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呸呸呸,你真是同情心泛濫,自己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裡,居然腦子進水覺得凌千帆可憐?
記不得,真的記不得,腦海中隱約殘存的碎片,是小說的主人公,在人流涌動的街頭,茫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我在哪裡,我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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