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永不,永不說再見

作者:雲五
永不,永不說再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章 五十億人中,是你,只有你 3

第四章 五十億人中,是你,只有你

3

氣紅的,她想,卻笑嘻嘻地答道:「晚上喝了酒吧,我看你開的紅酒挺貴的,就多喝了幾口。」
她一聲不響地蹲在門口,沒察覺過了多久,聽到凌千帆的聲音:「蹲在這兒幹嘛?我正找你呢。」
她喘著氣,眼紅紅地瞪著他,楊越哆嗦雙唇,不知從何解釋起,只茫然無依地望著她,進退不能。
「以後,」他亦嗓音喑啞,「以後你會遇到更好的人。」
回到凌宅,楊越問她此行收穫如何,貝菲思索半天,一時答不出來有什麼感想——如同路上的旅人,以前只能遙見雲端的雪峰,如今卻能走到山腳下,仰望群山巍峨,心中自然升起無限的雀躍,想要一鼓作氣爬到山巔,俯視蒼茫雲海。
看楊越凝眉不語,貝菲忙又擺擺手笑道:「嚇你的,我會賺錢的,哪兒能餓得死我呀?不過——我們要一起出去的話,是不是得先結婚,再申請配偶簽證?我以前沒申請過這個,」她還在滔滔不絕絮絮叨叨地羅列以後可能碰到的各種問題,忽被楊越截斷話題:「不是我們,是我一個。」
唐人街的青磚白瓦,西雅圖秋葉飄零的雨霧,波士頓鉛灰的海水,印第安人的遺迹,大峽谷的晨曦微光……輕狂年少時的色彩,如窗外被夏日午後陣雨滌盪過的青青碧草,不經意間展現著別樣的鮮嫩,觸到人心底很久未曾碰觸過的地方。
他轉過臉來,帶著殘酷的平靜:「不是我們,是我一個。」
「不會的,凌少他,」他惶急地解釋,貝菲卻被激怒:「跟你說了我和他沒關係!我不用你這樣可憐,我沒人要,也不需要你幫我找下家!」
「我,」他的聲音軟弱無力,「我不值得你這樣。以後……以後你總能遇到……」
楊越雙唇抿成一線,並不言語,貝菲只覺得狼狽——對,狼狽,她想,只是狼狽而已,她沒有什麼可傷心的,只是狼狽而已。她不斷地這樣說服自己,狼狽而已,這世上她僅余的最親近的人,突然拒絕了她,她只是狼狽而已,沒有傷心,沒有傷心,一點也沒有。
和楊越格外親近,大約也是出於這樣的原因:在那些可以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同學們眼裡,他們都是異類。
貝菲微訝,旋又想到可能是凌家有相熟的醫學教授肯給楊越寫介紹信,她雖不願再hetubook.com.com承凌千帆的情,不過事關楊越的前途——怎麼說楊越也給凌兆莘做了兩年醫生,這倒扯不到她頭上來。「那也不錯,」她點頭笑道,卻見楊越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模樣,笑問,「你擔心我?沒關係啊,反正我也沒去過歐洲,不如跟你一起呀……不過你得養我,我要趁此良機好好玩遍歐洲!我要去威尼斯、羅馬、米蘭,還有還有……」
「找我?」
貝菲陡然安靜下來,坐在床上緊緊地盯著他,楊越迴避著她的目光,兩隻手緊緊地攥在一起,不停地變換著交握的姿勢,他皺著眉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貝菲恍然間明白了什麼,冷冷地接下話頭:「而且他有錢還有勢,他逼你了是不是?」
「楊越你再說一遍?」
「你來就是要說這些?」貝菲哂笑道,轉過身往裡走,雙腳卻直發軟,不得不探手扶著床。楊越跟進來扶住她,她想掙開,卻使不上勁,坐倒在床上,自嘲地問,「你不是不甘心嗎,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會不會暢快很多?」看我像傻子一樣,你三言兩語,我便飄洋過海來尋你,這樣的狼狽模樣,會不會讓你心甘得更徹底?
真的再無落腳之處了,像習容容說的那樣,她總是吵吵嚷嚷著要嫁人,要成家,其實說到底不過是想有個落腳之地。世間萬苦,無一樣比得上寄人籬下,這樣的苦處,是沒有寄居生活的人所無法體味的。倒不是說所有人都像她大伯那樣沒良心,而是那種漂泊無根的感覺,無處可言說。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我沒有下一個十二年,去認識第二個人,陪我去新藏線,帶我去拉薩……什麼都沒有。」她語音無力,卻格外的平靜,像說一件於己不相干的事。
凌千帆是出來叫她和楊越去吃飯的,晚餐是全魚宴,凌玉汝對貝菲很是熱情。明明貝菲早上已說過要訂票回婺城了,誰知凌玉汝仍是一臉惋惜,又支使凌千帆:「難得來一次,為什麼不多玩玩,你明天帶小菲去悉尼玩,別跟我扯工作忙!」
凌千帆伸伸手,大約是想試試她額上的溫度,伸到半空卻停住,醒悟到他已沒有這樣的資格,又生生地收回去。貝菲跟著他上樓,他的房間簡約中不失精緻,另一個和-圖-書特點是乾淨,乾淨得不染半點纖塵。貝菲從他手裡接過一沓明信片,看紙面便知有些年頭,卻保存得十分平整,連個卷角都沒有,顯是十分珍惜的。
「楊醫生,你也來找貝小姐?」
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不怕,我光棍一個爛命一條我不怕,貝菲這樣想。她不明白這件事到底是凌千帆的意思還是凌玉汝的意思,或者是誰的意思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楊越確實誰也惹不起凌家。說一句有骨氣的話是最容易不過的,可骨氣不能當飯吃。
她伏在床頭,肩頭微微聳動,卻哭得艱難,眼淚也斷斷續續。明明有決堤的悲傷想湧出來,卻總有層層阻擋,讓她連哭也無法哭得暢快,嗚咽也發不出聲音,原來這麼多年,她連哭都不會了。
楊越一驚,片刻后急忙否認:「沒有,沒有,他沒有。」
貝菲不敢相信她聽到的話,費了好大勁兒坐到田埂上,問:「你什麼意思——那你為什麼要我過來?」
「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楊越踱開幾步,似在斟酌詞句,「我不甘心,才和你說氣話,我真沒想到你會來。所以……你真的找到這裏的時候,我很感動,但是……現在我才發現,其實我並沒有那麼恨你。」
「沒什麼,我在想……也許去慕尼黑的醫學院是個不錯的選擇。」
卻不知如何形容,因為知道大約已不會有那樣的機會了。
楊越停住步子,咕噥了一句什麼,像是德語,貝菲沒聽清,問:「聽不懂德語,你在說什麼?」
時間是醫治一切的良藥,即使他們曾共同度過那些年少的日子,即使他在她到來時曾顯得那樣猶豫、期盼——原因其實很簡單,他不甘心曾付出的迷戀、信任,卻被她玩弄于股掌,所以徘徊躑躅,走不出這困局。等她真的到來時,一切如雲開霧破,他才恍然曾狠狠捂住的傷口,驟然放開時,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痛。
而他們之間那麼多的難以割捨,不過是不甘心而已。
「看著我,你根本就不會說謊,他都開了些什麼條件,送你去德國讀書,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是凌千帆開的條件,還是他姑媽?」
凌千帆的笑容完美無儔,她努力想從中發掘一絲卑劣的跡象,卻怎麼也找不到,倒是他好奇地問:「你臉上怎麼紅紅的https://m.hetubook.com.com?」
這是一件不值得傷心的事,既然別人都已經看開了,你還有什麼必要苦苦抓住不放?她匆匆地跳起來往回走,楊越在後面叫了她一聲什麼,她也不回頭,只朝後揮揮手笑道:「沒事沒事,我知道了,我回去收拾行李。」
據說今天凌兆莘釣魚收穫頗豐,連凌玉汝都興緻勃勃地要親自下廚,凌千帆過去給她打下手。於是楊越陪著貝菲在農莊里四處游轉,不知名的鳥雀在布里斯班紅膠木上棲息,偶爾竄出來從人的頭頂掠過,迎向西天的彩霞。花田裡的蘭葉隨風蕩漾起來,姿態搖曳,貝菲忍不住感嘆:「真漂亮,這麼大一片,不知道要費多少功夫。」
八九年,算算時間亦差不多,孝子,可不是么,貝菲心底暗嘲,不願在關於凌千帆的話題上打轉,她扭頭問:「我要訂票回去了,你這邊收拾好了就回婺城找我,怎麼樣?」
恨總是和愛相連的,貝菲終於明白他的意思,因為愛已消逝,所以恨也消逝。
那是凌千帆啰?她也不願相信,固然他確實用盡一切可挽回的辦法,希望她留在他身邊,然而他對她向來是君子坦蕩蕩,豈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段 豈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來要挾楊越?
貝菲心道凌姑媽你這和我玩的是哪一出,這麼快就從貝小姐升格為小菲了。凌千帆也極疑惑地在貝菲和姑媽之間不斷瞟來瞟去,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趕緊扯開話頭。只有楊越默默地吃飯,十分超脫的樣子,貝菲偏過臉不去看他——心底又不斷地唾棄自己,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不就是被人拒絕了嘛,地球照樣轉動太陽照常升起,又不是沒了誰就活不下去!
「我不會去找他們攤牌的,」她擔心地看著他,楊越舒了一口氣,她半晌才又低聲道,「你好好照顧自己。」楊越重重點下頭,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要和她說些什麼,貝菲直覺悲憤——卻無計可施,她不敢再牽累楊越,只能看著他一步步遠走,每走一步她的心便往下沉了一分,是凌千帆嗎?是凌千帆嗎?她不願意相信這一切是他的手筆,可她自己也無法說服自己。
楊越不知在想什hetubook.com.com麼,愣了片刻后笑笑:「從國內請了不少養蘭的專家,我聽工人說,前前後後花了八九年的功夫,才有今天這樣的局面。好像那個時候凌爺爺中風,凌少才把全家遷到澳洲,這裏環境比較適合療養。」說完他又笑道,「凌少真是個孝子。」
貝菲猛地跳起來,拉開門,卻見楊越進退兩難地站在門口,遠遠的丁嫂過來朝她問:「貝小姐你在房裡啊,你訂的機票,少爺讓我給你拿過來。」她低著頭,不願讓人看到她臉上的淚痕殘跡,啞聲和丁嫂說了謝。楊越仍倚在門邊,伸手欲扶她——看上去她像是一觸便要倒,然而他手剛伸出去,貝菲便觸電般地縮開,戒備地問:「你來做什麼?」
腦子裡卻分明閃過某天凌千帆極臭屁地指點她:「不懂得雷霆手段,怎配有慈悲心腸?」她忘了具體是為什麼事,好像是凌千帆指點她將來若想走管理路線,要學會如何恩威並用——這本是極平常的教導,現在想起來渾身不寒而慄,凌千帆也會用雷霆手段嗎?下午她還覺得自己很了解凌千帆,現在卻突然喪失那些篤定。
她把明信片翻過來,紙背早已泛黃,陳舊皆如昨日的記憶,靜靜地停留一隅,在某個仲夏夜,一一陳列出來。密密麻麻的都是英文寫的地址,因為是凌千帆寄給自己的,並沒有任何祝詞,只有時間和落款,右上角剛勁俊俏的一個個Lynn的簽名,飛來晃去,錯落繚亂。
楊越你簡直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她真想讓他自己拿手術刀給自己開個顱,看看裏面究竟塞了些什麼東西。她扭開門鎖準備去找凌千帆算賬,然而拉開門的瞬間她就清醒過來,回過頭來看到楊越焦灼的眼神。他在擔心她,她知道的,天下之大總有一個小醫生能混口飯吃的地方,他擔心的是她——凌玉汝當年如何對許雋一家,他或許並不知道,然而做了兩年的家庭醫生,凌玉汝的為人他總該心裡有數的。
「你這樣,」貝菲惶急地笑,她直覺要找出什麼來反駁他的話,卻又找不出來,只得努力地笑,來掩飾這猝然而至的打擊,「你這樣,算是懲罰我?這樣子……你就開心了?」
楊越搖搖頭,極力地否認,然而他從來就不善於說謊,三言兩語或許還能瞞得住貝菲,現在卻是說多錯多,索性沉默www.hetubook.com.com。他緊捏著拳,骨節分明,一看便知是在天人交戰中,許久之後他才低著頭愧疚地說:「他們沒逼我,是我自己願意的,我想去慕尼黑繼續讀書,可是我兩年沒進醫院,再申請也不容易。這不是凌少的意思……你要知道,我如果得罪凌家,就算回北京去,也沒有醫院敢收我了。」
「我不是可憐你……」他絞盡腦汁,不知如何勸解她,老半天才為難地說,「凌少……我覺得他是認真的……」
他垂頭轉過臉去,視線投向無垠的天際,太陽沒入地平線,地平線上的天空由赤紅轉為青灰,彷彿燃盡的火堆,一點一點,消失最後的溫度。
「看著我。」貝菲冷冷地盯著他,早知道楊越不是這樣決斷的人——也許這不能算優點,但他確是從小就不記仇,即使是曾笑話他沒有父親的同學,如果別人來請教他題目,他也從未拒絕過。他總是委曲求全,當年夾在她和母親之間,也總是兩面逢源,只希望大家安安穩穩過日子。這樣的人,從來只記得別人對他的一點好。
「是啊,以前我們說過交換明信片看的,你後天就要走了,再不給你看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進門時撞到凌千帆,差點摔個踉蹌,凌千帆好笑地拎起她:「走路看路,還沒過年,別給我行這麼大禮。」
是凌玉汝給楊越開的條件嗎?照凌千帆以前的描述,像是凌玉汝的手段,可是……許雋的父親是個地方交通局長,凌玉汝尚且認為不配,今日的凌家又不同往日,她這樣朝九晚五的小蝦米,又怎能入凌玉汝的法眼?
「不會說謊就不要學人裝偉大!」貝菲怒氣沖沖地從床上跳下來,她恨不得戳著他的鼻子問問他腦子到底長到哪裡去了,他以為把自己編排得這樣懦弱不堪她就會相信他的說辭么?他以為她貝菲是這麼容易被騙到的人么?他以為她可以被當作一樣東西這樣禮讓來禮讓去么?
從未想過,楊越會第二次放手,且這第二次機會,是她親手遞給他的。
草草吃完飯,逃也般地回客房,也沒開燈,就坐在床邊的地毯上——跟凌家人吃飯是很累的事,尤其是還有楊越在場。回到房裡只覺得渾身虛脫,像抽過水一樣,四周黑沉沉的,像有萬鈞之力壓下來一般,她整個人也被壓成一張紙片,輕飄飄的,連落腳之處都找不到。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