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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如果可以再見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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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8

Chapter 28

顧鋒寒仍是淡淡地笑,不承認亦不否認。
「我今天才算完完整整地認識你,Francis,」她重新整頓起臉上精緻的笑容:「說什麼時時刻刻提醒你時時刻刻懲罰你,你根本就是在利用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利用我刺|激你父親,你利用我制衡凌玉汝,你利用我做先鋒做炮灰去打擊那些你看不順眼的老舊頑固,你利用我當刺刀去剷除集團內你所有的敵人,然後你自己再提著胡蘿蔔去讓大家對你心悅誠服!」
「你為什麼從來都不拆穿我?」
「是啊,說老實話這真算不上什麼光明正大的手段,不過事情緊急我除了做一兩回小人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是……我打電話給凌師兄才知道,他幾個月前簽了一份授權書給顧鋒寒,顧鋒寒趁著他不在,已經調走了他能動用的資金……」
「我家裡出了一點事情,我現在不在婺城,可能要過兩天才回來。」
懂得進退?孟涵整個人跟被潑了一盆涼水似的,從頭冰到腳底,然而這些年在銀河集團和凌厲實業這樣的深水潭裡摸爬滾打,早已練就收放自如的一套行事規則,什麼時候該做怎樣的事——顧鋒寒所謂的懂得進退,大約是她這幾年棋子的角色,扮演得爐火純青吧?
顧鋒寒淡淡地笑,甚至連正眼看她也嫌太花功夫,孟涵撐著辦公桌站直身子,一聲聲的苦笑,然而這苦澀只能和著血自己吞落,沒有人會施以援手,沒有人會同情她。
「啊?」蘇晚消化了十秒鐘都沒反應過來這兩個人有什麼聯繫,從這句話受到的衝擊中回過神來后,茫然地問了一句:「你在哪裡?我過來找你再說……」
他跟在她身後四年,唯恐激進了一步嚇到她,明示暗示地表白了很多次,她總是咬著唇很為難地看著他:「二十歲,二十歲好不好?」
「房地產業集體進入冬天後,方圓地產的融資受到了極大限制,銀行的貸款不斷下降,由於寧江科技園所導致的資金運轉困難更加劇了方圓地產面臨的困境。最沉重的打擊來源於北美房地產和金融危機,多家貸款給方圓地產的銀行自身正面臨嚴重的危機,原定計劃給方圓地產的貸款,現階段也無法得到及時批複……」
蘇曼握著手機,茫然地看著街角的報刊亭上,最新一期的《婺www•hetubook.com•com城財經》封面上的赫然大字:方圓地產遭受地產危機牽連暴跌三日,創進軍B股以來最大跌幅 !
「我知道公司上下,很多人對我不滿,我不在乎,」孟涵抿著唇強忍住喉頭湧起的苦澀,片刻後繼續說道:「我以為我至少站在該站的地方,做了該做的事情。我知道……你不信我,至少你相信我甚至不如你相信柳子衡,可是我替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是心甘情願的。
稍稍沉默后他又在心底重複了一遍,我以為她會相信我,眼睛見到才相信的,那不叫信任;只有眼睛見不到也相信的,才能算做信任。
孟涵微微一愣,絲絲苦澀蔓延到四肢百骸,連脊背都陣陣發涼:「那你還放任我在你身邊,跟了你五年?」
明明知道她是為了什麼接近他,卻任由她變本加厲地放縱自己——因為沒必要。他放縱她為他驅趕那些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任由她鞍前馬後地替他披荊斬棘,慫恿她去遏制凌玉汝伸向銀河和凌厲的手……
孟涵攤攤手笑笑,好像剛才所講的一切都是在彙報工作,而現在要進行例行公事的總結:「我知道她一出現,就什麼都完了。她是個死人也好,活人也好,我都鬥不過她。」
「要不要我去跟晚晚解釋一下?」孟涵靠在門上,微笑道。
正好是周末,蘇晚在家裡休息了一天,整理了一下種種資料,周一去上班,路上接到方非盡的電話:「喂,晚晚?晚晚!你還在?你嚇死我了!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到處找你……要不是你群發了一封email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了……」
誠惶誠恐地等到她二十歲,終於把女朋友的標籤貼到她身上,然而一提到兩個人的未來,一提到結婚生子,她的眼神又開始閃爍,「不要以為我會一直追著你,」他也曾惡狠狠地威脅她,然而這威脅從來沒有產生過效力。
沒必要……是的,他從來就不曾在乎過她,所以所有的事情,他都覺得是沒必要的。
孟涵咬著唇,想起剛剛得到的消息,顧鋒寒在心湖苑重新登記了一套別墅,這是準備和蘇晚雙宿雙飛了么?而她就被當作一顆棄子,他一大早就送了一份過戶的文件到她那裡——這算是這幾年來她為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衝鋒做前哨的酬勞么?
「我也是有心的,那個時候你把自己關起來,整個人跟行屍走肉一樣的時候,我有多難受你知道嗎?你把自己關在琴房裡,一遍又一遍地彈《水邊的阿狄麗娜》的時候,我心裏是什麼感覺你知道嗎?你在柚縣向全世界介紹你純真無暇的初戀的時候,我有什麼想法你想過嗎?」
孟涵臉色陡變,所有神採在剎那間灰敗下去,她難以置信地盯著顧鋒寒……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她慌亂地衝到他辦公桌旁,試圖為自己辯解:「Francis,我……我知道當年是我做得不對,可是,可是我有什麼辦法?難道你能控制你自己的感情嗎?即使晚晚投入了方非盡的懷抱,你不是一樣放不下他嗎?我最大的錯,就是愛上了自己恩人的男朋友——可是,感情這種事,難道你能控制嗎?」
顧鋒寒斜靠在巨幅的落地窗上,映在鑒心灣的湖光水色之中,他的臉在冬日暖陽下泛著柔和的光,聲音卻仿若鏡湖深處沉寂的寒冰:「我沒有拆穿你,不過是看在你和她朋友一場的份上,我以為你會懂得進退的。」
對於大多數上班族來說,只要倒閉的不是自己所在的公司,那麼這危機大抵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但對方非盡來說,這一次降臨到方圓實業頭上的危機,卻不啻於是晴天霹靂。
電話那頭方非盡的聲音陡然停頓下來,許久之後才聽到他的深呼吸:「貝菲和凌師兄現在都在墨爾本。」
他如此平靜的一句話,讓她方才所有的努力和掙扎都變得如此可笑。
方非盡無奈地嘆了一聲:「反正很頭大吧,你也知道的,地產這一行,資金回籠的周期比別的行業都要長一些,要是銀行突然中止貸款,是件很麻煩的事情。現在方圓的狀況也沒有那麼糟糕,但是現在形勢不好,稍微有點流動資金的都囤著以備不時之需,生怕像米恩銀行那樣,就一天沒周轉過來就被迫降價大甩賣,等第二天幾十億資金到位已經救不回來了。幾家銀行現在都是這個心態,所以貸款很困難……」
「非盡,天無絕人之路,你別這麼自責,」蘇晚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地方能幫得上忙,忽然想到一個人,遲疑著問道:「你剛才說https://m•hetubook•com.com凌千帆在澳洲,你有準備找他幫忙的嗎?」
「我在懲罰我自己。」
她點點頭,從隨身攜帶的化妝包里掏出小鏡子整頓了一下妝容,重新打了一個粉底,藏去她所有的不安和惶恐,然後又朝顧鋒寒點了點頭,彷彿剛才所有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切如常地彙報工作:「方少剛剛聯繫過我,問你最近有沒有空,看來方少終於學會在現實面前低頭了,不過……姜還是老的辣,方秋荻今天晚上的飛機到婺城,她沒有聯繫我。」
「這五年我不是沒有想過放棄,或許你會以為我只是捨不得這裏的權力和地位。我承認在另一個地方,我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這麼大的發展空間。可是你太殘忍,很多時候我很恨你,恨蘇晚,我恨你們那個時候,時時刻刻眼睛里只有對方,從來沒有我一丁點兒容身之處。
「嘿,」方非盡苦笑一聲,似乎有些自責:「百年老店都倒了幾家,現在光信譽良好有什麼用啊,我……唉,爸爸也病了,幸虧姐姐回來了,靠著姐姐這幾年在外頭的人脈,算是稍微緩解了一點,只怪我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
孟涵輕輕地敘述著這些似乎是壓抑了許多年的情緒,表情卻前所未有的平靜:「你沒有,不管我怎麼努力,你心裏永遠只有她。可是沒有人知道這一切,所有人都以為……」她自嘲地笑笑:「所有人都以為你最聽我的勸,是啊,我只要說一句晚晚在天有靈,你就會振作起來,然後按照你規劃好的一切,按部就班地執行。你以為我們之間就是各取所需,你以為我的心也和你一樣是鐵做的。」
總覺得她像指縫間的砂子,握鬆了她會悄然落下,攥緊了她又會悄悄溜走。
孟涵一時不知他為什麼露出這樣怪異的表情,欲言又止,顧鋒寒朝椅背上一靠,微哂道:「你想跟她解釋,當年是你脫|光了衣服來引誘我,你恩人的男朋友,在我明確地拒絕了你之後;還是你想跟她解釋,你在那張床單上塗上了不知道什麼動物的血,來冒充所謂的……」他攤開雙手聳聳肩笑道:「還是……你還在背後做了其他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婺城財經》上的白紙黑字在她眼前不停的躍動,地產危機,金融危機……這一連串的字眼,並不是從www.hetubook.com.com這個冬天開始的,北美的經濟,也並不是從這個冬天開始走下坡路的。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要等待某個爆發點,在此之前一連串的投資銀行的倒閉、銀行的兼并、地產泡沫的幻滅……
蘇晚手心直冒汗,照方非盡的描述,方圓地產恐怕目前的處境,就和米恩銀行當年被迫出售米恩證券是一樣的境地了。一旦資金缺口無法填補,除了申請破產保護之外,恐怕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怎麼會這樣?你們家的信譽一向是很良好的……」
「對不起對不起,SIM卡丟了我剛剛才補辦回來,你在哪裡?怎麼貝菲也不在……」
顧鋒寒面色平靜地笑道:「沒必要,從今以後,做你該做的事情就好。我說過,我是一個賞罰分明的人。」
五年之間,她杳無蹤跡,他回到家裡,周圍的一切都沒有她的痕迹,彷彿他的另一次生命,只是幻夢一場,彷彿她從不曾存在於他的生命之中。
這一切不過因為,對他來說,她只是一顆棋子而已,她得以存活的原因,是她表現得比其他棋子更為優秀。
蘇晚一時駭然,心神不定地去上班,從夢澤鎮回來之後眾人都靈感迸發,渾然不管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埋著頭畫圖的畫圖,聯絡影視公司的聯絡影視公司……顧鋒寒看到她的時候臉色漠然,她有幾次鼓起勇氣想問問他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卻看到他面色清冷,眼神也是冷冷的,彷彿對她很失望的樣子,於是她便連開口的勇氣都不復存。
「非盡,事情……好像很嚴重?」光看財經雜誌上的描述,她無法查知如今方圓地產的具體情況,畢竟今年的形勢不同往日,昨天財報公布一切正常的公司,很可能明天就被清盤或申請破產保護,每一分每一秒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顧鋒寒眼神一黯,垂著眼眸盯著自己骨節分明的雙手,陣陣苦澀湧上心頭:「我以為她會相信我。」
她說完之後又朝他點點頭,身板筆直地退出顧鋒寒的大辦公室,輕輕地掩上門。
「說完了?」
「什麼?」
這一場角力,究竟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這大概是他在她面前僅存的驕傲了,在她面前他所有的驕矜都低了下去,卑微地掩飾著所有他認為恥辱的過去,小心翼翼地捧著只有他和她存在的世界。
孟涵十指微顫和*圖*書地撐著辦公桌,渾身直顫,卻絲毫阻止不了他解開塵封多年的往事,那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往事……她絕望地望著他,喃喃道:「你怎麼會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當時不揭穿我?」
「你不要以為所有的人,都像晚晚那麼好騙,只有她那種人,才會相信什麼你情難自禁,相信你那一套欲言又止無辜可憐的表情,相信你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純粹是借酒裝瘋相信我一切都是罪無可恕!」
只有她在身邊,才能提醒他,罪惡的並不止他一個人。
「你何必把自己形容得這麼卑劣?」她緊攥著手,低低地笑:「其實說到底我們才是一路人,你的晚晚在你心裏永遠是個純潔的天使,你把她捧在手心裡頭,生怕守著一丁點兒外面的風吹雨淋,可是你自己呢?」
那個時候的驕傲,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試探?他以為她會相信他,然而她沒有——她看得見孟涵的淚水,卻看不到自己七年的一心一意,那個時候的恨,一如現在這般,如毒蛇一樣,日日夜夜噬咬著他。
窗外的陽光慢慢地轉換著角度,顧鋒寒伸出手彈了彈領帶,輕鬆而不經意地笑道:「永遠不要和我談你這些身不由己的愛情,」孟涵臉色微變,顧鋒寒接著笑道:「在費城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你就認出我是誰了,不是么?」
「什麼?」
「我在懲罰我自己,我把你放在身邊,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為什麼失去了她。」
顧鋒寒皺著眉盯著她,表情古怪,彷彿她說了一件極好笑的事情:「你解釋?你要解釋什麼?」
只有孟涵的存在,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提醒著他曾有過怎樣的幸福,提醒著他他失去了什麼。
顧鋒寒瞟了一眼擱在蘇晚桌上的那本《婺城財經》,沉著一張臉回到辦公室,孟涵跟在他身後,差點被他狠狠甩上的門拍到。
「感情?愛?」顧鋒寒站起身來笑笑,嘲諷和輕蔑的種種情緒從他深邃的眸中閃過:「你居然跟我說愛?」
「你還不知道嗎?」
顧鋒寒雙手背在身後,微笑著倚在落地窗上,臉上的線條亦形容不出來是剛硬或柔和,明明是在笑,卻讓人有不寒而慄的感覺,狹長的雙眸仿若視萬物如死靈,俯視著他腳下的一切。
總覺得他抓不住她,別的事情上他能極有分寸地規劃直至完美,唯獨對她總是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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