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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如果可以再見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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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0

Chapter 30

這個問題他也曾問過自己千百次,起初他以為她死了,他要她活著,只要她活著,讓他永墮地獄輪迴,也在所不惜。可人是一種貪心的動物,等發現她活著的時候,發現她活著卻早已將他拋之腦後,留他一人痛苦悔疚的時候,日日夜夜的噬骨思念,一點一點地化為怨毒的恨——恨她在他痛不欲生的時候,在和別人風流快活;恨她在他再次出現的時候,仍對他無動於衷;恨她在他用盡心機想把她留在身邊的時候,她又一轉身悄悄溜走。
兩個人又這樣望著對方直笑,好像這已經是世上最有意義的事情,好像不管多難邁過的坎,都變得不存在了一樣。
她望著他直笑,眼神里是極致的溫柔——好像天大的怨結,也憑著這一瞬間的默契化開了,十二年了,他當年還是個略顯得早熟的少年,現在也已經有一兩根白髮了……歲月催人老,他粗枝大葉的輪廓里也顯出滄桑,如同她的眼神也不再像往日那樣單純的朝氣蓬勃。
蘇晚緊捏著手心,涔涔的汗怎麼抹也抹不掉,他冰封寒刃般的目光冷冷的注視著她,她一咬牙,只要能讓方非盡不平白無故的受此牽連,什麼面子什麼尊嚴,都有什麼關係?「也許現在說這些,已經有些晚了。讓你產生了這麼多誤會,我向你道歉,我和你……是我們有緣無份,很多事情我們都做不了主,就像我沒上飛機,就像你其實不是江上白……可是這些,都和方非盡沒有關係,你明白嗎?」
「家裡有什麼吃的?我給你做。」
只要你說,我就相信,曾經她也這樣逼問過他。
蘇晚趴在抱枕在,歪著頭看他,他已轉過身,背著日光,客廳里沒開燈,看不清他的臉,只聽得他的聲音落寞蕭索,她的聲音蕭索落寞:「你已經和孟涵……」
顧鋒寒哼了一聲表示知道了,那頭凌千帆頗為無可奈何地問:「阿寒,你記不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
蘇晚找出平底鍋,洗乾淨抹乾之後,顧鋒寒熟練地倒出兩大勺油,淋在平底鍋上,她用勺子舀起一勺一勺的南瓜泥,捏成餅狀遞給他,他慣例得把她往後推了推:「小心油濺出來。」
「我也老了。」
不容蘇晚拒絕他已向停車場走去,蘇晚只得跟在他身後。上了車他又不說話,一路狂飈到驕陽小區,停了車后也https://m.hetubook.com.com不下來,修長的十指在皮質方向盤上青筋畢現 ,倦怠、不耐、煩躁種種情緒在眼中交替閃過,緊皺的眉頭凝成一個川字,彷彿他也在猶豫矛盾著什麼天大的難題,許久之後才低聲道:「我對你很失望。」
「平底鍋在哪裡?」
「那就南瓜餅吧。」
我想要什麼?
蘇晚側過臉來,略帶嘲諷地彎起唇角:「我現在說,你會相信嗎?」
「我和方非盡只是朋友關係,我知道他對我有好感,在工作上他也比較照顧我,但是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並不像你之前指責我的那樣,我沒有看上他們家有錢,我也不是因為投入他的懷抱,所以沒有回去找你。」
兩個人好像在比賽靜坐一般,緊抿著嘴,目不斜視地盯著場上的凌千桅和方秋荻。
「我不記得我有答應過你什麼,」顧鋒寒慢吞吞地說道:「你要我不要動他,實際上我也沒有拿他怎麼樣,你看,現在方秋荻來找我借款,我也沒有拒絕。」
蘇晚搖搖頭,不言不語地看著他,半天才冒出一句話來:「不疼。」他低著頭,從她無名指上吻下去,連帶著她的手心也是酥酥麻麻的,再不似剛才那樣冰涼,他這樣定定地看著她,看得她都不自在起來,「你耳朵邊上有一根白頭髮了,」她悶悶地說道。
一陣音樂聲響起,顧鋒寒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凌千帆的,看來是來興師問罪了,方非盡真是好命,這麼多人前仆後繼地來給他做說客。
半晌后她又加了一句:「醫生還說……我恐怕……不適合做母親。」
他在心裏重重地嘆了一聲,原來所有他可以計算準確的事情里,不包括感情這一項。
這裡是婺城,還是費城?
滄海桑田,歲月輪轉。
「治好了嗎?」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冬日的陽光斜斜地透進來,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她這樣一句問話,竟讓他覺得身心俱疲,他到底想要什麼?
凌千桅站起身時看到顧鋒寒惡狠狠地瞪了她兩眼,警告她不要亂說話,便唯恐天下不亂地湊到他耳朵邊上,低聲嘻笑道:「大表哥,女人都是心軟的動物,加油哦!」她一邊說還一邊擺了一個日式漫畫里小女生加油的pose,把顧鋒寒氣得哭笑不得,揮揮手打發她去www.hetubook.com.com球場,自己坐下來開了一瓶礦泉水來喝。
蘇晚側過身來,摟著他的頭在懷裡,把耳邊的頭髮撥來撥去,終於翻出來剛才看到的那一根銀絲,捻了半天,等手中只剩下那一根銀絲的時候,猛地一使勁,她把拔下來的頭髮伸到他面前:「喏,你看看,都白到髮根了。」
她有點傻裡傻氣地說著,聽在他耳里,不知怎地卻好像有針在扎一樣,細細密密的小針,一根一根地扎在心裏。她也像他一樣,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裡只會用自欺欺人的方式麻痹自己嗎?她也像他一樣,明明知道是一場夢,也不願意清醒過來嗎?
夕陽徹底地沉了下去,客廳里只有一盞小小的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他伸出手去,想把燈扭亮一點,卻被她按住:「就這樣就好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也有一絲沙啞:「好的,不開。」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她:「我老了。」
流蘇。
從開始到現在,我只想你愛我而已,他如此想。
「臨老入花叢啊?」
顧鋒寒脫下長外套扔在沙發上,挽起羊毛衫的袖子,一副幹練的家庭主夫的樣子,她在一旁給他打下手,削南瓜皮,切片,用一個小不鏽鋼鍋煮熟,加麵粉,加糖……
她抱著一個小小的抱枕,歪在沙發上,沙發上墊著長長的淺棕色絨線毯,細長的流蘇垂下來,垂到沙發沿下,一條一條的,她輕輕地一個翻身,絨線毯微微皺起,流蘇結繞在一處,他在她身邊坐下來,看著維尼熊抱枕上一小塊濕濕的,她偏著頭朝他笑笑:「沒有流蘇了。」
「明白?我明白,我當然明白,」他略帶嘲諷地望著她,對她的解釋無動於衷:「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其實你苦苦地追尋了我五年,其實你從來沒有背叛過我,其實你跟方非盡那一套全是耍花槍?你是不是要說你心裏想的念的都是我,從來也不曾改變過?你是不是要說你對我的愛海枯石爛永不磨滅?你是不是要說我在你心中從來都是獨一無二無法替代你對我從一而終至死不渝?」
「我老了,你也老了,老公公和老婆婆,不正好一對?」
她一邊上樓一邊從包里摸出鑰匙,請他進了門:「我這裏只有純凈水,你將就一下,」她拿了個一次性杯子給他倒上水,指了指沙發, 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己先坐下來:「我不知道你到底誤解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現在這些事情是不是和我有關——如果沒有關係的話,你可以當我自作多情沒這回事,我不介意的。」
許多雜亂無章的事情,如涓涓溪流匯聚成江河湖海,絲絲縷縷,抽絲剝繭般的在腦子裡清晰起來,設計團隊全部轉移到夢澤鎮,她的SIM卡被他丟到柚河裡,方圓地產資金陡然斷鏈……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他早有預謀的……
其實坎還在,只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選擇視而不見。
他緩緩走近的步子忽地搖晃了一下,聽到她低低地吐出兩個字:「流蘇。」
想起姿態高調地來到婺城的那一天,他坐在銀河大廈的三十九層,自信從容,意氣風發,一點一點地布置下一切,以為一切都盡在掌握、穩操勝券,誰知道不是。
凌千帆被他這樣事不關己的態度氣得直接撂下狠話:「你不如直接讓他們家破產得了,省得我兩頭夾著心煩!」
「結果呢,我一見到你,你就對我冷嘲熱諷,步步緊逼,你到底要怎麼樣?你告訴我,顧鋒寒,你到底想怎麼樣?如果你告訴我,凌千帆簽給你授權書是意外,幾家銀行突然中止對方圓地產的貸款也是意外,那麼好,我向你道歉,我錯怪了你——可是,這都是意外嗎?這都是巧合嗎?你到底想要什麼?」
「只要你說,我就相信。」
時光在他們身上刻下無形的痕迹,他依然俊朗挺拔,只是鬢邊偶爾也有一絲華髮,她依然秋波流轉,只是對現實多了些妥協。
「死不了吧。」
蘇晚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他們之間的信任,原來就只有這麼一丁點兒?她無力地靠在將客廳一分為二的屏架上,失望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她轉頭進房,拉開抽屜,那枚早已黯淡無光的戒指還穩穩卧在抽屜里,她抓起戒指出來,一把拍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戒指在茶色玻璃上打了一個滾,又晃悠悠地落下。
「傻姑娘。」
蘇晚縮進沙發里,抱著沙發上軟軟的維尼熊抱枕,冬天的落日餘暉在她臉上映出淺淺的光,勾勒出她側臉的線條,一筆一劃,早已刻在他心上。
顧鋒寒瞥了蘇晚一眼,淡淡笑道:「你放心,這是我手上最好用的砝碼,我當然要好好利用了。」
凌千帆的聲和-圖-書音里明顯十分不悅:「阿寒,非盡的女朋友,你是不是以前認識?」沒聽到顧鋒寒的回答,他又接著嘆道:「我跟蘇晚的室友打聽過,我聽她說有一次蘇晚去永安公墓,祭掃過一個叫江上白的人——這不就是你那七年用過的名字嗎?你們之間以前是不是有什麼,你什麼事都不告訴我,讓我怎麼幫你?」
她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她是該感到欣慰呢,還是該感到悲哀?
「沒有流蘇有什麼關係?」顧鋒寒從茶色玻璃上撿起那枚戒指,經年的磨損,光芒早已黯淡,環內的字跡,尚可辨認,他撿起她的右手,試了試想把戒指套在無名指上,有點兒緊,他又把戒指鬆了松,戒指從她圓潤的指頭上滑下去,他又捏了捏,讓戒指緊一點:「疼不疼?」
她推開車門下來,顧鋒寒跟在她身後:「「我想要的?我不過略微提點了一下,你就巴巴地跑來給方非盡求情了?你倒還真積極!方維鳴還沒準備讓你進門呢,方秋荻稍微一示好,你就馬上準備立功加分了?」
不知是誰的肚子在這個時候不分場合地嘰咕了一下,十分的煞風景。
他以為她當年是因為方非盡的原因,所以一去不歸,又將這忿恨轉嫁到方非盡身上,五年過去他尚且如此介懷——她是不是該感到榮幸?
「嗯?」
可萬一方非盡真的是因為她的緣故而受到牽連,豈不是一場無妄之災?
「嗯?」
他伸出手去,輕捏著她的下巴,她的下巴略有些兒圓,指尖觸到的是一片濕意,順著頸線往下探去,夕陽昏黃的光撒在她脖頸上,也泛出淡淡的光澤。他側下身去,看見她頸間臉頰上都滲出薄薄的汗,手指上涼涼的,讓他有些莫名的衝動,探下身,那涼意又染上他的唇,帶著一點點鹹鹹的味道,讓他又沉溺其中難以自拔了,吮掉那一層薄汗,薄唇觸到的仍是一片冰涼……
顧鋒寒遠遠地走過來,撿了一條毛巾擦汗,皺著眉把球拍扔給凌千桅道:「昨天睡晚了,精神不大好,你陪秋荻姐玩兩盤。」
「你沒有來找我的那三個月,到哪裡去了?」
他和她緣盡至此,那是上天給他們的緣分太少,可是牽連到方家的產業——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了。
蘇晚抿著嘴不知道怎麼開口,她無法拒絕方秋荻的邀請,卻不知道對顧鋒寒而言,這事情究竟發展到什麼地步,https://m•hetubook•com.com他究竟出於怎樣的打算在商場上打壓方圓實業——以她的身份,根本就不該插手到這些事情上來。
蘇晚打開冰箱翻了翻,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平時不怎麼開伙,只有一塊南瓜。」
她斜倚在廚房門口,歪著頭,偶爾他回過身來,將咬過一口的南瓜餅餵給她,眼神里滿滿地盛著溫柔。
顧鋒寒皺著眉道:「這件事,我不想任何人插手,也不需要任何幫助,」不等凌千帆再說話,他直接掛掉電話,臉色鐵青,凌千桅在場上不時偷覷這邊,打完一盤馬上下來想打探一下形式走向,不料顧鋒寒直接站起身來向方秋荻道:「蘇晚身體不大舒服,我先送她回家,有什麼事情我們下周再談。」
「很好。」
「為什麼不和我說?」
「光一朵花能叫花叢嗎?」
「阿寒,我明天的飛機回來。」
「怕燈一打開,你就不在了。」
「我去治病了,在紐約。」
「嗯?嫌我老了?」深如寒潭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戲謔,他把頭側過來湊到她跟前,臉上又有了淺淡的笑容:「幫我拔下來。」
他似乎對她的話並不感到驚訝,唇弧彎出一個譏誚的弧度:「嗯哼,你繼續。」
她不過一次休假,便讓他亂了陣腳,如坐針氈,迫不及待地安排與她的重遇,費盡心機地把她留在身邊——可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逃開。
她無力而衰頹地回答,他究竟想怎樣?
「你不信是不是?」一抹嘲諷的微笑在她唇角泛起,「可事實就是這樣的!我沒忘記過你,不要以為這五年只有你一個人在痛苦!當年我在費城那間小公寓,等了你無數天,被人當瘋子一樣的趕出去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麼絕望嗎?當年我跑到賓大沃頓學院軟磨硬泡地求人給我查你的資料,結果是查無此人的時候,你知道我是什麼心情嗎?當我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機號碼已經被賣出去,打你的電話也沒有人接,我那個時候有多麼不知所措你明白嗎?我失去了所有人的聯繫方式,包括你!這麼多年你以為我沒有找過你嗎?你以為……你的男朋友,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憑空消失了,這種滋味很好受嗎?」
他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依舊如昨日一般一絲不苟。
顧鋒寒攥著一次性紙杯,明明輕輕一捏就能毀掉的,卻遲遲下不了手——我想要什麼?
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解開這個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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