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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做題家

作者:趙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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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再見小遊園

第17章 再見小遊園

她想著想著,摸出手機給陳塢發了資訊:「你今天打算吃什麼呀?」
再見《小遊園》——
「昨天晚上是不是沒有充電?」
「什麼啊!」
她不怎麼在陳塢面前壓抑這些看起來有些負面的情緒,好像從前父母強迫她咽下去的那些眼淚,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流淌出來。陳塢也不會隨便問她原因,這讓她少了很多負擔——我們哭必須陳明理由嗎?也許不必。
「是呀!」王子舟走到工作桌前,輕觸螢幕,果然毫無反應,她迅速給手機充上電,又問陳塢,「要不要充電?我有多餘的線!」
「你不會騙我的吧?」
王子舟湊過去說:「我也好想幫田螺姑娘做事,可是我還有一個檔案要處理,怎麼辦呢?」
於是踏上了遠行列車。
曼雲說:「好好弄你的論文吧,怎麼還有時間視訊?」
晚上睡覺,王子舟久違地夢到了那個小鎮,夢到了一些日益模糊的青少年時期的片段——梅雨天從宿舍走去教室,總要濕透的帆布鞋;食堂既無誠意也無新意的難吃菜色;天都沒亮的早讀課;高三每天晚自習前永遠做不完的測試卷;吃壞了東西胃不舒服,只好趴在課桌上等待那種疼痛離開、滿頭大汗的瞬間。
王子舟仰頭看他一眼,繼續笑,最後稍稍後撤一些,說:「好啦,我真的太困了,晚安。」
王子舟之前做這個閱讀理解時還沒有任何實感,在那一天來臨的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什麼是「離開」。
王子舟忽然說:「我們的本名也可以排在一起,在其他的地方,你意下如何?」
但她感覺很不錯,於是起身離開電腦桌,去廚房幫著做完最後的收尾,把飯菜端上了桌。
她和陳塢說了很久的話,曼雲等得都不耐煩了,扯了扯口罩說:「你們真煩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東京和京都隔著十萬八千里呢——就兩個小時的車程,在我老家都出不了省!有必要這麼難捨難分嗎?」
走吧——
她走過去。
她說:「那我先洗澡啦,你做好了再洗漱吧。」
刺蝟無辜地敞開懷抱,惡魔沒經受住誘惑,撲上去,就這麼安靜地在晨光里擁抱了一會。
陳塢忽然起身遞了手機過來。
王子舟捧著水杯慢慢地喝,抬眼瞥他:「你好像一個田螺姑娘。」
妖怪們的線上會面,在這個年尾莫名其妙地開始了,大家要麼吃飯,要麼做著手頭上的事,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持續了好幾個小時——敘述有關生活的細節與感受,談論處境,中途一度聊到那個網際網路熱詞。
王子舟大度地說:「罷了,嫉妒的話語。」她看看螢幕裏面:「你怎麼連頭髮也不洗,在酒店隔離就可以這樣隨心所欲嗎?」
「說得也是。」玩笑開完,王子舟又問,「你吃過飯了嗎?」
王子舟故意瞪他,可即便是按密碼開鎖,也始終摸著他的手不放。
冬至該吃什麼呢?王子舟想。
「哪裡不一樣?」
如此簡單,真是意想不到。
「數字遊民,懂?」曼雲說完,話鋒一轉,「對了,我昨天做了個夢,夢到你和刺蝟,一個住在城裡一個住在鄉下,你在城裡上班,刺蝟住在鄉下的獨棟房子里當數字遊民,每周五帶著院子里的新鮮蔬菜開車去東京送給你。然後你們跑去大使館登記了,領完證又去居住地役所登記,再然後你因為有穩定工作居然是世代主(戶主),我就嚇醒了——這年頭居然做戶主也要有穩定工作!王子舟居然也要當戶主!」
十二月,臨近聖誕和新年,空氣里都浮動著過節的味道。王子舟下班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來,這一天是冬至。
他想放慢腳步想一想,真的就慢悠悠地散起步。
說來詭異,談睿鳴今年初搬去了陳塢老家,和陳塢的祖父母一起生活——最初只是曼雲胡亂出的主意,後來竟然真的順利實現了。
她說:「我給你拿了牙刷,蔣劍照來之前我剛好買了一盒新的。」
王子舟走到樓下,和往常一樣進門按電梯,上到十五樓,電梯門一開,她一下子愣住,這是誰坐在我家門口?!
他剛說完「隔離餐還沒送來」,蔣劍照也加入了群視訊聊天:「朕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真是狹窄,都不好翻動身體。王子舟想調整一下睡姿,一抬頭忽然「嘶」了一聲,陳塢居然一愕:「怎麼了?」
「你看看冰箱里有什麼吧,實在不行去學校吃。」
王子舟說:「你為什m.hetubook.com.com麼會在這裏?!」
真暖和,她發出一聲嘆息,隨後把頭也埋進去。
能聽到心跳聲。
「側左。」
頭頂的感應燈忽亮忽熄,面對這種似曾相識的場景,從容地搗亂。
就這樣延續到了《小遊園-V》。
「那就是我擅作主張,咎由自取。」他笑著說,「怪我自己。」
「明天還有一天,有安排酒店,我沒去。」陳塢仰頭看她,「今天是冬至,我想過來和你一起吃飯,所以來的路上去買了菜。」
在《小遊園》里,有一個設定。
王子舟直接看到了後台資料。
陳塢和曼雲送她到車站。
遇上長假,陳塢也會來東京久住,所以實工作桌的時候,她乾脆選了一張大的,兩個人使用也不會擁擠。
看吧,我就是這樣的人,王子舟想。
那個人穿著黑色的長羽絨服,蜷腿坐在門口,口罩遮去大半張臉。
又問:「你是不是從沒看過?」
他只應了一聲。
王子舟從前在書本、影視作品里旁觀過那些表達與描述,大多數似乎都是乾柴烈火、順水推舟,但落實到個體的實踐,好像是另一回事。
聊著聊著,談睿鳴也上來了。
王子舟抱了一下陳塢:「那我走了。」
惡魔伸出罪惡的手,還沒探抵目的地,刺蝟忽然說:「我要假裝睡著嗎?」
屬於二O二一年的最後一天,好像也沒什麼特別,連那種新年前的大掃除活動都沒得做——陳塢平時把房子維持得太整潔了。
王子舟對著iPad說:「你是不是很無聊?看起來好頹廢。」
「在京都家裡,回家給你。」他說。
雖然是迷信,但也許頭痛御守真的管用,沒多久,陳塢的頭痛便退潮一般地結束了——長達82天的發作期,幾乎覆蓋了整個夏季。
他回頭說:「嗯。」
陳塢把手機遞給她,問她吃什麼。
「對.睡得肩酸背痛,你呢?」
有雞蛋,還有半顆捲心菜。
「真是說不過你。」
在故事里,她是一個垂涎術士的自創妖怪。這個妖怪看著小小的,倉鼠一樣無害,一遇到術士就會放狠話說:「我要把你吃了。」術士則會離奇地接受這種囂張的要求:「那你吃了我吧。」
王子舟看看後台資料,放下了手機:「沒錯,他能養活自己,本戶主放心了。」說完又咬牙切齒:「早知道我也學數學!」
畢業季,陳塢選擇繼續在K大讀博,王子舟則決定去東京工作。曼雲得知後一點也不意外,說她:「你終於還是要去做人了。」
不知道是誰先笑的,反正最後都笑了。
王子舟頓時很得意,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發到豬豬大隊的聊天群里。
她嘀咕著翻過來,上面居然用毛線織了一個立體的小刺蝟。
普普通通的光景。
她看著陳塢,故意問:「怎麼可以搜到?」
按照陳塢的性格,他一定會說:「那我們準備一下。」按照她的性格,她也一定會說:「那我們準備一下。」
為什麼要回京都過新年呢?明明東京更熱鬧。王子舟也說不上來原因——許是在京都待的時間更久,更親切些吧。
王子舟伸手摸了摸他的:「你的不容易散哎,我要學!」
「嗯。」陳塢也在旁邊坐下來,開始穿鞋。
刺蝟抓住了她的手。
「嗯,先吃飯吧。」他順手推了水杯過來,「剛燒的,放了一會溫度應該下來了,還是小心燙。」
去學校、去研究室、去食堂、去圖書館、去更遠的地方。
「我也要去研究室。」
只有在小遊園里可以露出自己本來的面目。
陳塢也點點頭。
悶聲笑起來。
「那是什麼?圍巾嗎?!」
走出這扇門,繼續出發。
八點了。
陳塢俯身把筷子遞給她:「田螺姑娘一會就走了。」
他坐到那張床上,問她:「你喜歡側哪邊睡?」
蔣劍照念道:「那你開什麼群聊?真好笑。」
「那你還假裝不知道!」
年尾,她突然好奇談睿鳴的鄉居生活。
「沒有痛,睡夠了就醒了。」他也坐起來,回頭看一眼背後的窗戶,「真是好天氣,你今天要做甚麼?」
「今天爺爺去幫村裡去世的老人寫了輓聯,我也跟去寫了一點,我的字真是局促。村裡的葬禮,真是熱鬧,到晚上都能聽見那些樂器的聲音,烏拉烏拉。」
樓梯上來右手邊的屋子,改成了一個工作室,從工作室的窗戶望出去,剛好可以看到,一樓入戶小庭院里種的竹和*圖*書子。
惡魔知道刺蝟有潔癖,不換上居家的乾凈衣服,別說床了,連椅子都不會隨便坐的,於是她說:「沒關係,我也沒換睡衣,可以直接坐到床上來!」
浴室里響起水聲,廚房也響起油煙機的聲音,夾在中間的狹窄過道,被兩重動靜熱鬧地包圍起來。這邊捲心菜餅淋上醬汁剛出鍋,王子舟也吹乾頭髮從浴室里出來了。
「許願之前,你也拆開看看吧。」
「西門的水杉樹長得老高,一整排,像成衛隊,很挺拔,試著畫下來,最後還是一糟,素描對我太難了。」
他重新拆開自己的鞋帶,王子舟也拆開自己的,跟著對方的分解動作,她一遍就打好了。
我們好像打破了彼此城堡的圍牆,現在共築了一條新的護城河。
他扭頭看正在拿衣服的王子舟:「有麵粉嗎?」
曼雲意識到畫面里忽然伸進來的手和手機,後仰罵道:「陳塢你有毛病吧?為什麼要偷聽我們家庭內部談話?」
「那就許這個願吧!」陳塢應道。
「八點了?!」她驚道,「手機鬧鐘怎麼沒響?」
曼雲說:「笨蛋,這都不會?直接搜,平台要求必須有照片,看到重名的就核對照片!」
她住手了。
「好哎,這樣只有我知道裏面有一隻刺蝟。」
陳塢應聲去洗漱,王子舟去廚房清洗餐具,最後收拾了包,拿到玄關,陳塢從浴室出來了。
「我對不起你,這個床——」惡魔跳下床,老實交代,「其實可以拆開的。」
有性戀的親密表達,其實千篇一律、乏善可陳,但人們就是樂此不疲,甚至還喜歡旁觀別人的親密表達,真是匪夷所思。
王子舟抬頭看了一眼桌子對面的陳塢。
田螺姑娘沒有扭捏,田螺姑娘應道:「好。」
他低頭,她仰頭,站在玄關親吻。
陳塢沒回她。
曼雲今天不在。
於是正好面對面躺下來。
「好。」陳塢應道。
離那個並不存在的彼岸與本鄉,也愈來愈遠。
曼雲把攝像頭轉了個向:「老大,麻煩你看看我的工作台,你覺得我會無聊嗎?」
「哪裡都不一樣。」
無論貼上什麼標籤,生活只是生活。
其實也有更親切、更想回的地方——譬如溫州,下面那個小鎮。那其實才是她二十幾年人生中最顯眼最漫長的註腳,十幾歲、二十齣頭的時候一門心思想要遠離它擺脫它,可現在似乎也很難再回去了。
「你壓到我頭髮了。」
陳塢發了一張圖來,視角是購物袋內部,一「堆食材,看起來像是要做一頓大餐,真是讓人羡慕。
她選擇繼續去工作,確實經過了深思熟慮。一來工作機會來之不易,雖然不確定會不會喜歡,但將它視為離開小遊園的第一站,似乎也不錯;其次,她也從來不是一時腦熱要和父母對著乾的人;何況,如果說不去就不去,還會連累學校聲譽——
「你騎車來的嗎?」王子舟在地板上坐下來,從下沉玄關撈過帆布鞋,一邊往腳上套,一邊抬頭問他。
「特別的、獨一無二的、不完美的。」
他說:「不見人洗什麼頭?」
她說:「早上來的嗎,就開一天嗎?」
就那一聲,王子舟不敢回頭了。
因為陳塢每次來東京都要做飯,田螺姑娘這個稱呼就再也摘不下來了。
顯然不是毫無準備的今天。
王子舟表演了一個系蝴蝶結——折兩個兔耳,打結,一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就出來了。
他們每年都會吃一隻蛋糕,連生日都不吃的蛋糕,只在新年到來前吃。王子舟說因為生日得分開許願,但新年蛋糕就可以一起許願。
「可我如果突然殺回京都,就算沒和你說,也不會在外面等的。」
她道:「你這個鞋帶怎麼感覺和我系得不一樣?你這個好端正!不都是打了個蝴蝶結嗎?」
他說:「我看看你的。」
「小時候吃過這些東西,大約是在臘月或者正月里。離過年還有一陣子,奶奶說買這太早了,臘月二十四才用得上,說是要拿來送灶神上天庭,還說當天要做米粉糰子。我曾經吃過這種東西嗎?應該有吧。」
他迅速系好鞋帶,王子舟忽然說:「等下!」
「剛才去收了個尾。」他說著遞給王子舟,「你試試。」
12月31號,兩個人按計劃回了京都。
「幾點了?」王子舟忽然問。
封面上並列印著他們的筆名。
玻璃窗外的京都,在不斷地消失。
「那你呢?」
一直到畢業,名為和圖書頭痛的暴君都沒有再來。
「你怎麼還會打這麼複雜的東西?我還以為你只會織上下針!太可愛了吧?我戴著去上班沒問題吧?」
冬天黑得早,進屋就開起燈,王子舟坐在一樓客餐廳的大桌子上支起iPad看郵件,後來又點進那個根本無人瀏覽的自建部落格,瀏覽起談睿鳴寫的日記。
田螺姑娘換好衣服,就在廚房忙起來。
陳媽側頭:「怎麼了?」
「真奇妙。」他說。
孤島碰到了一起,在八十公分的小床上。
她耍賴:「田螺姑娘不要走。」
王子舟隔著桌子接過來,往脖子上一圍,忽然看見底下綴著個什麼東西。
曼雲說:「幹嘛,學數學又做不了戶主。」
期間從T恤換到長袖衛衣,再到穿上厚厚的羽絨服,又因為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陳塢搬出了東竹寮,就這樣一路走到了次年春季。
沒有人理她。
關掉視訊群聊,新年近在眼前。
對視了一眼。
對方聽到動靜,仰起頭看她。
「啊?」惡魔嚇得坐起來,「你什麼時候醒的,是不是又頭痛了?」
為什麼要他留下來呢?王子舟想,暴風雨過後的孤島,平靜得如同一望無際的荒原,只剩下一點寂寥和潮濕的風,正適合與另一座孤島互訴衷腸。
她順著說:「那田螺姑娘乾脆放一點衣服在這裏吧!」
「圍巾暖和嗎?」他問。
別的妖怪覺得術士說出這種話完全是瘋了。
還好戴著口罩,不小心掉出來的眼淚珠子,都會藏進口罩里。
王子舟心想,我們的學習能力果然不賴,進步很大!
羽絨服里是黑色正裝,陳塢確實很少穿正裝,王子舟這才信了。
陳塢摘掉她的口罩,然後摘下自己的。
「啊?」
哭夠了就安靜地繼續睡去,早上醒來,一切照舊,把自己投入看似重複但確實嶄新的一天。
我非要折磨折磨我們,惡魔想。
陳塢點起蠟燭,王子舟把那個禮物放在旁邊。
王子舟說:「我好睏,現在就想睡覺。」
雖然作者本人不同意,但無論是曼雲、王子舟,還是蔣劍照,都認為這是一個巨大的隱喻——
「狗也去世了。冬天是這樣的季節。」
王子舟把檔案給合作PM發過去之後,客廳已經被食物的香氣佔滿。她朝工作桌前的窗戶望過去,天完全黑透了,格子般的光排布在建築外立面上,是其他人家。王子舟忽然想,其他人朝我家窗戶遠遠看來,也是一樣的光景。
二O二一年冬。
陳塢拿著東西下樓來。
她知道劇情不會那樣發展。
哪怕不說話,只是相依偎也不錯。
他在日記里寫的,零零散散,沒什麼頭尾,基本是想到哪裡寫到哪裡,大部分都是隨手一記,很不流暢,但細節倒也有趣,王子舟甚至能夠從中捕捉到陳塢幼年時在那裡生活的痕迹。
王子舟笑得發抖,她把頭整個埋進了他的頸窩,帶著笑意悶悶地承諾:「我什麼也不會幹的!」
要在往常,門一關上,王子舟肯定是放了東西,立刻摘掉口罩脫下外套去洗手,今天卻反常地轉過身,把手伸進了對方的羽絨服里。
她洗好手就跑去卧室換衣服,換好之後提了一件白色的衛衣和一件灰色運動褲出來:「來,田螺姑娘,換上你的衣服!」
術士我行我素,過段時間就去會看看那個妖怪,妖怪有時候也來找術士。
她要賴一樣爬上了床,坐在床上把手伸給陳塢:「你也上來。」
門鎖開啟,王子舟率先擠進玄關,陳塢也跟進來。
王子舟努力憋笑。
「原來這麼簡單,只是多折了一道。」王子舟高興地說,「走吧!」
排在一起。
「去研究室,早上有個組會。」
陳塢拍了拍她,她把頭埋進他的頸窩,繼續哭。
「你——」王子舟哭笑不得,「萬一我在外面吃了怎麼辦?你豈不是白準備這個驚喜了?」
畫外音懶得理他:「我去做飯了。」
「你是不是不想跑?」
「在外面等不一樣。」
「在村裡的小商店買到了京棗麻餅,隱約記得」
「原來的村小學拆了大半,變成村辦事處了。」
「在哪在哪?」王子舟雀躍問道。
「這麼久?今天才21號!」王子舟嘴上驚訝,心裏卻是很高興,「那我們31號上午回京都好了。」
生活關係輕易延伸到工作範疇,很容易產生衝突,當然——討論和互助則不算在此內。
「我們真是一群奇形怪狀的妖怪。」
對方的手也輕柔和-圖-書地將開她的頭髮,托住她的側頸,大拇指觸碰著她薄薄的耳垂。王子舟整隻耳朵都燒起來,發紅,甚至發麻,與此同時,她也感受到了對方熱烈的心跳與鼻息。
「今日冬至,想到蘇軾的一句詩——我有幾冬至,少小如昨日。」
這人畢業之後想辦法解決了簽證問題,就基本在家工作。陳塢雖然還沒畢業,但也差不多。王子舟知道他們還會在類似upwork的平台上接到專案,但從來沒有具體了解過,也不關心他們能有多少收入——反正沒餓死,那就行了。
再見,小遊園。
王子舟繼續瀏覽,忽然聽見樓梯處的動靜。
他好奇怪,一整天都好奇怪——其實沒什麼明顯的異常,但直覺總是先於邏輯,搶著報告肯定有哪裡不對勁。
所以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小遊園》里與時俱進的妖怪,陳塢則是那個傻乎乎的落伍術士——按照她的要求,陳塢把她寫進了《小遊園一IV》。
雖然還是一居室,但比她在京都的那個公寓大了一倍,卧室和客餐廚也完全分隔開,甚至能在客廳安置大工作桌——畢業剛來東京那會,她為了省錢也住過公司每月不到一萬日元的單人宿舍,有食堂、洗漱間、獨立卧室,各方面其實都很不錯。但疫情時代,並不是每個案件都需要出勤,居家工作的時間反而越來越久,各方面穩定下來之後,她最終搬出了局促的宿舍,換了個可以舒服工作的環境。
「今天還跑步嗎?還是.」
「暖和!」王子舟說,「沒有比它更暖和的了!」
「那你睡外面吧。」他說。
感應燈亮。
「右邊!」王子舟說。
「曼雲半夜打來電話,吵著要回國,他于嘛?」
王子舟邊走邊回語音:「好羡慕,我還不知道吃什麼。」
王子丹佯裝氣餒:「哎呀,怎麼就這樣猜到了,我還包裝了一下呢!」
生活照舊,又不那麼如常,從此平靜的湖心掠過飛鳥,帶來嶄新的問候與漣漪。
過了幾分鐘,曼雲彈了一個群視訊邀請。
「真的。」他說,「不然我穿成這樣做什麼?」
蠟燭吹熄了。
王子舟接起來。
「最近學會了熬豬油,原來那麼簡單,水不斷蒸發,豬油塊收縮得越來越小,本來渾濁的液體,變得清透無比,等它凝固,就又變成潔凈的乳白色。」
「可是很癢,你的鼻息.」
「走吧!」他也說。
工作室雖然是共用的,但曼雲平時不太高興上樓,他的房間又剛好是最大的一間,所以樓上基本只有陳塢和王子舟在用。
人的心思啊。
去年初,趁著王子舟那間公寓到期,他們搬去了一個3LDK的老式小獨棟,離京阪電車出町柳站步行大概十分鐘,去學校也很近。曼雲住樓下那間改造過的和室,他們兩個住樓上朝南帶陽台的那個房間。
曼雲嗤了一聲說:「小鎮做題家,可真是什麼話語都有,人們太愛往自己身上貼標籤了吧?」蔣劍照則說:「這個物種就是這樣啊,天生愛干這樣的事,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們照例用那一句粗暴的「反正都要完蛋」來做結論,把這個詞帶來的所有思緒都趕走了。
「最近太冷,凍得手僵,不去釣魚了。」
「這是什麼啊?」
「好了好了,你快起來。」王子舟把手伸給他,「為什麼在外面等啊?外面那麼冷,我又沒改過密碼。」
下次發作期什麼時候來呢?誰也不知道。也許是三個月後,也許是半年,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兩年、三年、四年,也不會再發作。
王子舟說:「有,在上面吊櫃里。」她抱著衣服擠進浴室,探頭說:「你要做捲心菜餅嗎?」
「真奇妙。」她也說。
將外套都留在玄關,踏上室內地板,兩個人擠在同一個洗漱池裡洗手——疫情把王子舟也逼成了潔癖,在這個方面,兩人倒是奇怪地同步了起來。

許願不過是一種積極的心理暗示。
她伸出去的手在半空晃蕩。
王子舟心安理得坐到了電腦前。
它並不具備實體。
月末的時候,曼雲回了國,開始了住在隔離酒店的漫長生活。
「給你打了一條新的。」
有時候也許很重要。
王子舟幫他解領帶,陳塢幫她解圍巾。
陳塢剛收拾完客廳桌子,拆開了蛋糕。
「真的。」
也許不僅僅是因為疫情。
「猜到了。」刺蝟說。
《小遊園-I》日文版上市之後,王子舟繼續擔任《小遊園》和_圖_書後續翻譯工作。陳塢寫《小遊園-V》那會,她就坐在旁邊的電腦旁翻譯《小遊園-III》,但兩個人從來不會互相檢視進度。
「是《小遊園-II》的日文版嗎?」
八十公分的小床,明明拆下來就可以變成一米六的雙人床,她非不幹,也不告訴對方這種可能性——一方面也許是因為搬來搬去太麻煩,還要重新鋪床單;另一方面,她想離他更近些,哪怕床小局促,伸展不開。
「那就許這個願吧!」王子舟也說。
刺蝟猶猶豫豫。
又笑起來,他坐下來說:「田螺姑娘要回去換衣服。」
陳塢在就好了,他肯定知道要吃什麼。
「沒和你說要過來,還是在外面等比較好。」
陳塢笑著拆開了包裝。
就這麼安靜地待了一分鐘,王子舟仰頭,說:「你幫我把口罩摘了吧。」
譬如她用時間追蹤應用來記錄自己各項工作的時間,陳塢則靠點蠟燭來計時,這也讓她明白了《小遊園》里為什麼會有那個蠟燭會議;又譬如她幾乎已經無紙化工作了,陳塢還在靠紙筆、靠手寫解決很多問題,不論是寫大綱,還是看資料。
他回道:「我來開會。」
沒什麼理由,不是外面下雨了,也不是趕不上末班車,只是單純地想要另一個人留下來,直接開口問就好了。
「一旦離開小遊園,就必須以主動或被迫捏造出來的面目,恰當地作為人活下去。」
不用出勤就一起在家工作,也讓王子舟發現一些習慣上的差異——
然後就醒了,哭醒的。
生活溫柔起來,也蠻溫柔的。
「好吧!」
家裡不需要收拾,王子舟和陳塢就去了一趟市場。吃了東西,買了晚飯要用的食材,又去百貨店買了蛋糕,回到家已經是傍晚。
曼雲罵罵咧咧,又問:「他是不是把upwork後台給你看了?」
「地圖上根本沒有小遊園這個地點,它是由妖怪們共同想象、構造出來的——以為可以回歸的彼岸與本鄉。」
王子舟忽然起身上了樓,下來的時候她也帶了一個禮物——書本大小,用素紙簡單地包起來。
快速吃完了早飯,陳塢正要收拾桌子,王子舟說:「你去簡單洗漱下吧,我來洗就好了,這樣可以快點出門。」
意想不到的還有,親吻居然這樣讓人著迷,王子舟根本不甘心放開他——心無旁營地,手指探進對方的頭髮里。
飯桌上,陳塢說:「開完會,我可以在東京待到你放新年假。」
被情緒的暴風雨掃蕩過的孤島,疲憊非常。
曼雲說:「好醜的刺蝟。」
「五點多天就黑了,只有狗叫,外面燈也沒有,院子里會留一盞燈,吃過晚飯,早早洗漱,我會上樓看會書,爺爺奶奶爬不動樓了,住在樓下。」
妖怪們離開「小遊園」的範圍,就必須化身人形,做人去。
晨光一如既往熱烈,陳塢的手搭在她後背,她稍稍仰頭就可以看見對方的睡顏——睫毛蠻長的嘛,讓我來偷一根。
內心充滿渴求,但又無比平靜,也許是因為雙手已經擁住的實感吧,她難得睡了個沒有夢的覺,哪怕屋子裡燈沒關,哪怕床狹窄到無法翻身,哪怕醒來時胳膊簡直麻了。
他又催促王子舟:「快走吧!趕不上車了!」
「它好煩。」王子舟仰頭,「我要換掉它。」又對陳說:「你幫我把大衣也脫了吧。」她的手仍然停留在對方的羽絨服里,竊笑著說道:「作為報答,我也可以幫你脫外套。」
「村子里有一家賣羊肉湯的店,在橋頭,上個坡就到了,撒上蔥花,倒一點鎮江醋,很暖胃很好吃。」
「位置縫得很下,壓在大衣裏面看不出來的。」他說。
王子舟不可思議道:「線下的會議嗎?你可不要騙我。」
「可是,小遊園在哪呢?」
王子舟當著陳塢的面拿起了手機。
「你不要以為我亂說,你如果想當戶主當家長,就最好趁他還沒畢業把這件事情搞定。」曼雲完全不知道陳塢在場,翹著二郎腿,捋了一下頭髮,繼續胡說八道,「登記之前你最好檢查一下他的戶頭,不要不好意思!我跟你說,還有一個辦法——你去檢查一下他的upwork主頁,看看簡歷,看看等級,看看他接的活,再看看時薪,預判一下。」
這是他們三個人拋棄原作者之後的閱讀理解。
田螺姑娘大度地說:「快去。」
「我知道了。」他說,「你確定要學我的嗎?」
「你怎麼隔離還有這麼多工作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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