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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道

作者: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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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李懷信很想掄他一巴掌:「你算沒算準都是大凶,沒有吉卦。」
他能感受到屍山骸骨里的怨氣,幾乎侵入骨髓般深重。
馮天觀察須臾:「好像是,煙霧也散不出來。」
方才他們站在斜坡上,目光全被遠處那顆千丈古槐所吸引,沒看到斜坡底下這麼巨大的一個深坑。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老天爺幫了大忙。
李懷信擰眉,有些費解:「樹根在動?」
背後撞在一處凹凸不平的堅硬上,彷彿摔散了架,後背的劇痛讓李懷信咬緊牙關,他深吸一口氣,手撐住地面想要爬起來,奈何手心摸到一截纖細的長條物,不似樹枝也不似頑石,他輕輕一抽拿到眼前,竟是一截骨頭。他猛地彈起身,顧不得後背劇痛,腿腳陷入骨堆中,沒過了膝蓋,腳底墊著一塊頭骨似的東西才沒有踏空。他望了眼身處之境,頭皮猛地發麻。
李懷通道:「馮天,你父母還健在吧,說這種話是要誅九族的我告訴你。」
李懷信神情幾分複雜:「那些東西出不來么?」
年少無知的他身處紅牆碧瓦,含著金湯勺長大,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幾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見所聞皆是花團錦簇,後宮的妃子們爭奇鬥豔,最大的悲愁就是不得聖寵。他也不知道父皇的憂思,每日起早貪黑,下朝後在御書房裡對著堆成小山的奏摺殫精竭慮,殊不知父皇熬至深夜所批下的每一個抉擇,可能都是一場天下動蕩。
「老二啊,你們天家,向來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你……」不是嫡也不是長,永居第二的話還未說完,迎面就是一記飛毛腿,馮天敏捷閃躲,奈何對手陰險狡詐,玩了一套聲東擊西,一巴掌糊在他後腦勺上,馮天嗷叫一聲:「你有點度量行不行,老二怎麼了,過不去這道坎兒了嗎,一提就上手。」
馮天倒吸一口冷氣,即便他也這般認為,卻仍是有些扼腕:「那麼屍體呢?我們也沒看見啊。」
所以李懷信並沒有懷疑他的言論,而是問:「你和*圖*書看出什麼了嗎?」
他好似記得父皇曾經感嘆過:一個朝代的興盛有多麼不易?
馮天直接蹲下身,摸了摸坑裡,確定似的抬起頭說:「是樹根。」
一段距離后,他們立在這棵根莖延綿的槐樹下,還未細瞧,就被遠處吸引了目光。
馮天打了個冷顫,只覺這越來越大的寒風有些割臉,平底掀起一片塵土,吹到了眼睛里,馮天抬手揉掉,看見李懷信的墨髮長袍在寒風中獵獵飛揚。他抬起頭,看著黑雲被颶風捲走,明月露出輪廓來。
「嘶。」馮天抽回手:「不對,這樹根聚陰極了,咱去前面看看。」
李懷信仰起臉,望著月下黑雲翻墨,越壓越低,幾欲籠罩整個大地。
馮天還在神遊天外,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他一時沒剎住腳,強行彈了回去,撞在了李懷信肩上:「干什……」話未問完他就愣住了,四下一片寂靜,密集的松林換成了曠地,稀鬆幾根光禿禿的樹枝,仍舊是鬼氣森森的黑。他猛地回頭,沒有一絲絲煙霧散過來,卻仍能看見遠處那片松樹林,馮天有些茫然:「我們出來了?」
上空亂雲飛渡,與那蔭翳蔽日的參天古樹相得益彰,看盡眼裡,李懷信同樣震顫不已。
馮天道:「真龍穴啊。」
然後馮天就被李懷信拐帶跑了,從此跟三師叔結下了搶奪徒弟的梁子,在太行山鬧得雞飛狗跳。
絕到什麼程度?馮天道:「能修皇陵了。」
「按理說,若是進來了,現在應該不會再活著了。」
見李懷信點頭,他又問:「怎麼出來的?」
真是讓人上火啊!
馮天怒目圓瞪:「我說你咋這麼陰損呢,我說能修皇陵又沒真的提議,就是打個比方。」
好疼啊,有什麼東西正往他身體里鑽,彷彿想侵佔他的靈魂。
馮天嘴角一抽,斜了他一眼,心道:我讓著你。
馮天有些懵:「哪個人?」
「你怎麼知道我當不了皇帝。」
「還沒有肚量?換個人喊我早捅破他喉嚨了,別蹬鼻子上臉。www.hetubook.com.com
此處地形四面環山,斜坡陡峭,狂風在耳邊呼嘯,刮入幽谷不泄,藏風聚氣。
聽著催命似的哭喪,馮天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他剛要開口,就見李懷信腳下一絆,整個人失去了平衡,馮天欲想拉他一把,不料自己也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雙雙滾下斜坡,砸進一個大坑裡。
「有。」李懷信回答,俯下身去,目及之處並沒有土壤鬆動的跡象,他伸出手,還未觸到地面又縮了回去,轉頭道:「馮天,把地刨開看看。」
馮天四下一掃,靈台猛地清明:「這亂葬崗是被人封印起來的,我們根本沒有出去,而是闖過了松林陣那道禁制,到了最裡頭。」
李懷信一挑眉毛,看傻子一樣看馮天:「亂葬崗里全是屍體,你一具一具翻去,有氣兒的還能喊一嗓子,找起來相對容易,咱就先指望那孩子命大吧。」
眼下馮天擔心的是:「裡頭著火了,會燒起來嗎?」
「怎麼了?」
聞言,他們四下張望,依稀只能看見周圍幾顆枯敗的小樹,只有二里遠的地方長了顆粗壯的槐樹,離得甚遠,按理說,這些樹根莖不可能生長到他們腳下來。況且這樹根邁入地底穿土的動靜不小,好似一條蟲子蠕動在床褥底下,五感敏銳的修士定能感覺到這種微末的異樣。
「作孽啊。」馮天回過神,汗毛倒豎,「一場大戰死了多少人。」
「風雨所會,陰陽所合,萬物得以生機,古槐屹立,乃天地中心之柱。」馮天抬手往前一指,嘖了一聲:「沒想到亂葬崗里還有這麼一處風水絕佳的寶地。」
耳邊嗡嗡作響,寒風裹纏在身上,從每一個細小的毛孔中侵入,眼前黑影重重,一片亂麻的閃過,鼻息間瀰漫著血腥味,全是令人窒息的殺伐氣,耳邊充訴著兵刃相拼的爭鳴,還有歇斯底里地、卻無比遙遠的吶喊:「李懷信!老二!老二!」
二人被颶風推搡著往前,寒氣灌了滿身,幾乎侵皮入骨。
只要讓馮天算命,m.hetubook.com.com保准人人都是短命相,五年前的一天晚上,他還膽大包天的算過掌教見不到明天的太陽,然後掌教安然無恙的見了五年明天的太陽,還在繼續見。
「行行行。」馮天擺擺手,扭過頭盯著松林處:「咱倆都差點被困死在裏面,那熊孩子呢?一路過來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李懷信的臉色更顯凝重,向來自視甚高的他心底掠過隱隱不安,僅僅一個松林陣,就差點將他們困死,若不是閃電雷劫,將鏡像界劈出一道裂痕,他們恐怕已經葬身其中了。
馮天道:「你這種人怎麼沒燒死在裡頭。」
「不會又是那玩意兒吧?!」
李懷信用力的眨了眨眼,眼前依舊是天旋地轉的重影,什麼也看不清,他想問誰在說話,你是誰?張了張嘴,卻溢出一聲痛苦的低吟。
「埋了幾十萬大軍呢,誰知道。」
李懷通道:「在地下。」
走神之際,只覺一陣乏力,他好像聽見馮天在喊:「懷信,懷信,李懷信!」
他覺得自己整個人浮在半空,腳下踩不到實地,每一下掙扎,都踏著虛空。
馮天痛吟幾聲,坐在骨堆上,看見整個巨大的屍骨坑時,倏地怔住了。
馮天張大嘴,目瞪口呆的望著古樹,根莖盤根錯節,密密麻麻直入地心,在土裡蜿蜒縱橫,延綿不絕。
盯著滾滾濃煙,李懷信心下一凜,轉頭去看馮天,後者已經臉色煞白,猛地拽住了他,落地撤退,他低喊了句:「不好。」
馮天張了張嘴,還未等他發音,便聽到土裡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響,越來越近,于地底穿行,彷彿就在腳下。馮天不禁後退了一步,四下逡巡,卻什麼都看不見。
馮天斟酌了一下:「誰知道這裡有沒有布下陣法,說不定地下鎮著什麼東西,萬一把妖孽刨出來就不好了。」
聞言,李懷信轉頭望著他,臉色發白。
李懷信挑了挑眉:「怎麼?你還要進去滅火?會呼風喚雨還是怎的?」
這種節骨眼兒上,他突然想起來亂葬崗之前算的那一卦,https://m.hetubook.com.com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凶,我這次是不是算準了。」
李懷信又想抽人:「誰他媽把皇陵建在亂葬崗里?」
哭什麼喪,給他倆嗎?!
夜幕之下,空谷之中,古樹參天,巍然蒼勁,以目力丈量,似千丈之高。
「懷信,不太對勁啊。」
「是地動嗎?」馮天腳下不穩,挪了兩步:「有沒有感覺到?」
焦土之下一道深深的裂痕,五棵青松倒在裂紋處,齊刷刷被閃電劈開,點燃了針葉灌木,頓時火光漫天,燒著了那些從地里爬出來的「白骨精」。
「你有九條命敢拿天家打比方。」李懷信說,「還當著我的面兒。」
身後濃煙猶如毒瘴一樣瀰漫開來,濃煙浩渺,緊隨著二人的腳步往外鋪張,馮天一回頭,眼見就要被黑煙吞噬,兩條腿邁出了風火輪的架勢。
一名名烈士在戰場上呼嘯著,嘶吼著,浴血殺敵,壯烈犧牲。最後倒在血泊中,死於異鄉,連屍身都無人收斂。
李懷信嗤鼻:「多好啊,不如把你家祖墳遷到這兒來吧。」
二人順著斜坡而下,狂風呼嘯中夾著嗚咽聲,響在耳邊,令他們腳步一頓,本以為是錯覺,細聽之下,二人兩相對視,李懷信皺緊眉頭:「百鬼……」他不確定似的頓了頓,馮天便接過了話:「哭喪。」
百鬼哭喪!
他潛意識覺得這地方不對勁,壓著陣法,卻看不出端倪,他雖然學無所成,但學得龐雜,師父言傳身教,就算他不開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算見識過,哪怕再淺薄,對陣法的敏銳度還是有幾分的。
馮天搖了搖頭,只覺狂風大作,彷彿一雙手在將他往前推,被動地邁了幾步后,仍舊能感覺到腳下近乎微不可察的動靜。顯然李懷信的敏銳度更強,他直接抽劍插入土裡,劍尖一挑,撥開的泥土被狂風捲走,二人看著小坑微微一愣。
「你又不介意……」
馮天就笑:「得虧你不是太子,否則你要是當了皇帝,絕對是濫殺無辜的暴君。」
馮天張了張嘴:「這地方……」
眼下情和*圖*書形別說幫忙了,簡直是要趕盡殺絕。
此道上,馮天一直在打擊中成長,早就釘了套護心的鎧甲,面對任何人的嗤之以鼻,他是無堅不摧的,沒有受辱受嘲的意識,習以為常地麻木了。馮天自己心裏也有數,十六歲前也犟過,自暴自棄的時候拿著五帝錢去買陽春麵,但朝代更迭,時下用的是大端王朝的貨幣,五帝錢花不出去,又乖乖地揣回了太行。在他算到大師兄秦暮要在深冬暴斃而亡時,大師兄突破了兩重修為出關了,又一次失算的馮天心情沉到了谷底,李懷信終於站出來說了句人話:「你很想那個假正經死嗎?你能比我還煩他?我都沒想他去死呢,你這算不準也是好事,不然整個太行山都成墳場了!積點德吧,以後別算了,跟我修劍去。」
道路逐漸往下傾斜,凹出一片幽谷,透著茫茫深寒。
「不是。」馮天道:「好像在長。」
能有多麼不易?
李懷信兩眼抓瞎,簡直要炸,懟馮天:「老天爺幫了大忙了?嗯?」
突然起風,吹得草木沙沙作響,伴隨著地底的聲音,灌入耳里,擾亂視聽。
大火燒盡白骨,附骨靈則藏在濃煙里,四處竄散,彷彿毒液融入水中,防不勝防,一觸既亡。
「跑出來的。」
李懷信蹙眉:「所以設下陣法的那個人不僅是防止我們這樣的人進去,更是為了防止裏面的東西出來?!」
馮天吞咽了一下,沒從驚震中回過神來:「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古槐,得有千萬年吧?太壯觀了!」
馮天聞言一噎:「廢的什麼話!」
「介意。」
「布下鏡像界的人。」
「卧槽。」馮天五雷轟頂道:「我可能會錯了意,跑啊。」
他正要發怒,割了此人的舌頭,耳邊的聲音卻忽地一變,那人喊他:「二殿下。」嗓音低沉極了,略顯蒼勁,他說:「二殿下,走過去,站上去。」
屍骨坑裡堆滿了兵刃、鎧甲、馬骨……,那些烈士的屍骸有些被腰斬,有些被斬下頭顱,或斷臂殘腿,支離破碎,將十年前那場慘絕人寰的殺戮呈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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