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祥雲客棧內，趙九依言把李懷信從浴桶中搬出來，扒光后擦乾，又費力的把人挪到床上，他在屋裡翻箱倒櫃的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件能給這隻長腳雞替換的乾爽衣裳，只能把那一堆從他身上扒下來的濕衣晾到院子外，又瞅了眼還算燦爛的日頭，估計到天黑前能夠晒乾。又去大堂端了碗備好的米粥進屋，把不知經歷了一夜什麼就突然變癱了的李懷信擺弄好，靠在床頭上，此時的趙九已經折騰出一身汗，掃見李懷信胸前劃得亂七八糟的傷口時，有點害怕，但是他身上更可怕的那些縱橫交錯的紫黑色筋脈消失了，也就像道長走之前所說的，這個人已經沒事了吧。
趙九一懵，後背發涼：「啥？！」
無數謎團在腦海中，一團亂麻似的攪在一起，連個開頭都理不清。
趙九撓了撓腮幫，一腦門焦慮：「那埋在院子里的屍骨，不會真跟他們夫妻倆有關吧？」
說完轉身大步離去，梁捕頭怔怔望著她背影，有點懵：「三……日？」
趙九道：「這應該是閨女的房間吧？！」
趙九遠遠看見貞白，小跑著上前：「道長，我正要去衙門打聽呢，他們沒冤枉你吧？」
趙九瞧他有所反應，頓時說得更起勁，有種把死人說活了的成就感。
他說：「沒丟，挺好的。」
「那就好。」趙九略微放下心，道：「咱們這位縣太爺雖然沒什麼作為，但也不是個貪官污吏，有梁捕頭在，也算得上是明察秋毫了。」
貞白浸洗完手，拿過一旁的布巾拭乾：「如果沒其他問題，貧道就先告辭了。」
誰他媽跟你說三日了，老子是說三個月，三個月！可是三個月說出去好像也挺廢物的。
「你才吃一口，多少再喝點兒，恢復快。」趙九舉著湯勺在他唇邊的姿勢維持了半天：「都瘦成皮包骨了，怪嚇人的。」
貞白頷首：「她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受什麼罪，就是被審了一宿，嚇著了。」
趙九一勺粥遞到了唇邊，他猶豫著抿了一口，太淡了，什麼味兒都沒有，只能潤潤喉。
趙九坐到床沿，幫李懷信把被角掖到頸下，遮住那些鬼畫符一樣的划傷，才端起那碗粥準備餵食，還一邊絮絮叨叨講起自己和貞白如何救下他的事。
所以，她可能不是個作惡之徒？
李懷信的腦海中浮現出亂葬崗里那個人，白衣白髮，在濃濃的怨氣和陰風中狂舞，與這個黑衣黑髮，長冠高束的女冠，模樣重合。
貞白四下逡巡，問：「王六夫婦，疼這個女兒嗎？」
貞白掃視一圈，之前繁茂的那簇青竹已經折斷，倒在地上，被剷出來的泥土掩埋了小半段，貞白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在青竹上移動，視線摩挲著來來回回，連每一根竹節都看得異常仔細，然後停駐在頂端，她順著竹尖傾倒所指的方向微微抬眼，看見一間小屋。
貞白抬步走進，不大的房間，一目了然。
李懷信抬起頭，愣愣地看著趙九，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三個字：「……沒丟……嗎？」
這間小屋坐落朝南，獨立而建，一進院內就能瞧見，不會引人刻意注目，有點像用以柴房或倉庫之類的，所以一開始貞白也就忽略了這間不打眼的屋舍。
「這……誒……」見此情景，趙九瞠目結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唉。」趙九嘆了口氣，突然有點心疼這個可憐巴巴的修士，相比之前他剛進城時的意氣風發，現在的模樣實在太慘了，死了同伴不說，自己也半死不活，慘得有點不忍直視。
趙九放下掃帚：「是吧，剛剛我找燈油的時候，把那邊的屋子轉了一圈，裡頭只有一間卧房，榻上疊著王六的舊衣，應該是他們夫婦住的，然後就是廚房和倉房連著m.hetubook.com.com，這間應該就是小曲的房間了。」
馮天……
「說不準。」貞白想起那根系在死者腳踝的鎖陰繩，神情變得凝重。
瞧著他蒼白的臉色，下巴尖得能戳死個人，趙九說：「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衙門打聽一下什麼情況。」
貞白沒興趣聽他們鄰里之間那些雞毛蒜皮的和睦共處，打斷道：「再去王六家看看吧。」
李懷信仰靠在床頭，閉著眼，聲音及低：「挺好的。」
貞白前後指了指，道：「宅基前寬后窄，向首位於基地寬闊的一邊，而坐山位於狹窄的一邊，開口擴張，形似棺材，他是在給自己的女兒打棺嗎？」
貞白凝神：「可是不對啊。」
趙九避開坑窪，七拐八繞地走向靈堂，擼起袖子把燈盞放在矮凳前，又朝棺槨作了個輯，才嘆氣道：「這幫缺德鬼。」
「那就三日。」貞白搶過話：「三日之後，貧道還要去尋人。現在就不在此打擾了，你抓緊時間。」
李懷信死氣沉沉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迴光返照的跡象，琉璃般的眼珠動了動，望向趙九。
衙役從後堂迎出來，正待應承，貞白疏離道：「無需勞煩，貧道自行回去就行。」
光看此間用度，傢具擺設都是上好的木材，雕工精湛，色調搭配頗為講究，一點也不比那些大戶人家遜色，可想王六格外疼惜這個女兒，可是……又不太像……
他想到一半，又猛地意識到那個破損的大陣，當時若沒有她修補，恐怕萬萬怨靈已經破陣而出。
他踩了踩堆成小山的軟泥，走到一個大坑前往下看了看，挺深：「刨完了他們倒是把土給填回去啊。」
「這確定是他女兒的房間嗎？」
「未查清之前？是多久？總得有個期限吧，恕貧道等不了一年半載。」
但邪祟終歸是邪祟，難保她不會突然大開殺戒，到時後悔，就為時已晚了。
和_圖_書貞白出了縣衙徑直去了保和堂，將之前抵押在此的玉佩贖回來，又抓了劑溫補的葯。走出鋪子沒多遠，就碰上了步履匆忙的趙九，縣衙與保和堂坐落在一條街巷，無需拐彎，只是相隔甚遠。她是誰？為什麼會在亂葬崗？何人布下的大陣究竟有什麼目的？這一切又有何聯繫……
李懷信在心底暗下決定，一定不能放任她在世間徘徊，以免釀下大禍。可他如今的處境，別說對付那女冠，就是眼前這個連把劍都沒握過的趙九，也能一不高興把自己給碎屍了。
李懷信掃了眼寡淡的清粥，發自肺腑的認為這玩意兒喝多少都恢復不快，但誰也不可能喂病體大魚大肉，吃不消。他在趙九的絮叨中喝掉一碗粥，感覺精神恢復了一些元氣的同時，也對那個女冠有了更多的疑惑。她從亂葬崗出來以後，居然在這地方攬起了死人生意？李懷信有點難以置信，一個招來天罰的邪祟，歷經十幾道雷劫，好不容易出來，非但沒有為禍人間，還似乎做了行善之舉，實在是……
「是。」衙役應聲而去。
貞白看向亂七八糟的靈堂，樑上掛著昨夜被燒了一半的白帳，邊沿焦黑。
說著趙九進了屋，拿起梳妝台上幾支釵花，篤定道：「沒錯，就是，這支釵我還見小曲戴過。哦對，我想起來了，小曲出生后，王六特意請人來建了個新房，當時還跟我打聽過有沒有認識的工匠，估計蓋的就是這間，給他閨女兒的。道長，這有什麼問題嗎？」
可他費心費力好一陣，這人都跟個活死人一樣，毫無知覺的任他擺布。
「啊？」
梁捕頭眯縫了一下眼睛，審視貞白須臾，喊了聲：「來人，送道長回客棧。」
晌午的日頭暖在身上，驅走了深秋的濕寒。
「怎麼了？」趙九不明所以。
從趙九顛三倒四的絮叨中，聽出來這個女冠救了自己，還因為幫
https://m•hetuｂｏｏk•ｃoｍ.cｏm一個餛飩鋪子攪和上了官司。貞白將布巾疊好，工整的擱回案板上，適才漫不經心的看向梁捕頭：「無憑無據地，官府難道還要收押我不成？接下去你們最難辦的，是如何說服那幾家大戶去刨他們家祖墳，看看哪具墳冢是空棺，你跟我耗著沒什麼意義。」
貞白頷首，提著補藥轉了個方向，往巷道里穿行，趙九趕緊跟上，一路來到王氏家，推開院落，原本平整的泥地坑坑窪窪，跟鑽了十幾口水井似的，才一夜功夫，到處都是深淺不一的大洞小洞，被衙役整個兒翻了遍土。
他的心猛地一陣抽痛，幾乎快喘不過氣，他努力將胸腔內那股翻湧壓下去，閉了閉眼，艱澀道：「那個小孩子……抱歉……」
貞白朝門扉靠近，微微蹙眉。
這女冠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罵他們是一幫廢物點心，梁捕頭咬了咬牙：「三……」
貞白健步如飛，就眨眼功夫，已不見其人影，梁捕頭回過神追出來時，連她一片衣角都沒瞧見，只能咬牙切齒地吩咐手下：「這女冠肯定有問題，去祥雲客棧把她給我盯緊了，發現任何異樣都要來跟我彙報。」
貞白沉吟道：「那個梁捕頭，也說他們夫婦與人為善，可他卻沒有因此就信任王氏無罪。」
「見著大嫂子了嗎？」
趙九一陣唏噓，他說：「王氏夫婦都是心善之人，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怎麼不疼，小曲就是他倆的命|根|子，否則也不會因為小曲失蹤，鬧得家破人亡。」
李懷信閉著眼沒吭聲，聽見開門關門的動靜，趙九的腳步踩在木質地板上，漸行漸遠……
正對大門的裡頭是一張紅木床，垂著水紅色紗帳，遮了裡頭的景象，紅袖添香。
「她……」李懷信想問點什麼，一開口，嗓子嘶啞得厲害，跟個年久失修且抽不動的風箱一樣。
趙九正說著，見貞白立在小屋前，抬手m.hｅｔｕｂｏok.ｃom.coｍ抽掉了門閥。
雖說她身上的陰氣不比亂葬崗里時令人顫慄，卻仍然及重，不是個人能散發出來的，即便她如何想要收斂起來，始終掩蓋不去。
他心下好奇，踩著爛泥走了過去，隨著大門被推開，屋內的陳設映入眼帘。
聞言，趙九更心疼了。
梁捕頭提著刀立在一旁：「我還沒準你走。」
貞白搖搖頭：「沒有。」
他不會認錯，就是那張臉，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眉心多了一豎紅痕。
想起那個梁捕頭，貞白應道：「嗯。」
趙九放下碗，就聽見背後沙啞的這一句，頓時有些心虛，他轉過身，欲言又止地開口：「其實吧，那什麼，我估計是天太黑，那樵夫看走了眼也說不定，這麼久以來，沒聽說誰家丟了孩子。」
確實一眼就能分辨，這是屬於女子的閨房。
趙久說：「你出來的時候，把我們都嚇壞了，得虧當時有道長在，否則，你的小命就不保了，也算是命大吧。」
梁捕頭道：「案子未查清之前，你不能擅自出城，需隨時等候傳訊。」
想起當初信誓旦旦要入亂葬崗救人的初衷，結果人沒救出來，還把馮天搭了進去。
靠床的左邊擺著一台梳妝桌，右側是立式衣櫥，櫃門雕著時下女兒家們最喜歡的花團錦簇。
「唉，道長，我明白你的意思，知人知面不知心是吧？但我們街坊鄰居的幾十年，關係十分融洽，有一年，我家房梁塌了，砸了腿，是王六聽見動靜把我拖出來，背去保和堂救治，那段時間腿腳不便，也是承蒙他們夫妻倆照顧，每日給我送飯送菜，而且……」
趙九提著一把掃帚出來，他說：「道長，我得把靈堂打掃一下，燒紙錢的火盆被昨晚那兩個官爺踢翻了，屋裡到處都是灰。」
「嗯？現在？」
棺槨前的燈盞倒在地上，裏面的燈油已經漏干。
李懷信頭昏腦漲之際，趙九出言打斷了他紛亂的思緒：「就不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