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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嚴的家頭走過來：「半夜出去？知不知道他去哪裡？」

正琢磨，顧長安回來了，攜一身風雪，臉色恰白，嘴唇青紫，不人不鬼的掀開帘子。

顧長安提了盞燈籠，慢慢在空曠的街道上走。

許久，大門拉開一條縫，裡頭人似乎剛從溫暖的被窩爬起來，披了件厚厚的棉襖，打著哈欠往外瞅，門縫裡的風雪灌進去，掀了他一個哆嗦，頓時清醒幾分，卻語氣不快：「誰啊？」

馮天不至於跟著他傻站，自顧飄回了客棧，在房門外猶豫了半天，沒敢進李懷信的屋，只好鬼鬼祟祟的繞到另一邊，化作一縷青煙，自以為神鬼不知的從門縫飄進去，鑽進桌案上那串五帝錢里。

馮天稍作猶豫，便跟了上去，閑來無事散散步，也好過去李懷信那裡受氣。

「不是。」李懷通道：「你剛剛說出了廣陵，往東什麼？」

馮天沉聲道：「所以你不要大包大攬，上門就自責賠罪，當初是我性子野，非要跟著你下山。其實，進亂葬崗之前我就算過了，此行兇多吉少，而且是，你吉我凶。」

「我怎麼跟你父母交代啊？！」

顧長安跛著腳去開門：「李公子，這麼晚了，有何事？」

隨即要關上，顧長安連忙伸手抵住：「這裏不是唐溫言唐老爺的家宅嗎？」

門吱呀一聲推開，店小二抱著刷乾淨的浴桶置放到屏風後面，又三兩趟搬進幾桶熱水，呼哧呼哧忙活完，才關門離開。

李懷信繞到屏風后，寬衣解帶，搭在木架上，發簪一拆，摘了銀冠，披頭散髮的邁進浴桶，熱和_圖_書水很燙，沒及肩頭，泡著他受過寒氣的骨肉，舒筋活血，蒸出騰騰熱氣，攏成薄霧，仙氣繚繞的纏在屋裡。

馮天跟貞白和一早坐在大廳，聞言，立刻想起來：「誒，這人我見過，昨兒個半夜就出去了，居然還沒回來。」

「出了廣陵，再往東六十里……」

「我說又不是沒看過，以前我還給搓背呢……」

門房不耐煩：「什麼唐溫言唐老爺，這裏的老爺姓賀，你搞錯了。」

馮天倏地沉默。

顧長安抿著唇，緩緩的搖了搖頭：「就不去打擾人家了。」

李懷信走後，顧長安卻並未休息，摘了木架上的披風，深一腳淺一腳的出了門，馮天納悶兒：「這人深更半夜上哪兒去？」

叩叩兩聲，店小二在門口道：「公子，您要的熱水。」

一場虛驚，馮天拍了拍胸口，還心有餘悸：「這沒輕沒重的傢伙，得虧我溜得快。」

一早看向他：「你確定？」

「嗯？」

那神色太複雜了，馮天甚至看不懂，差點以為那人要在這兒站到地老天荒，顧長安卻忽然疾步向前，奔上台階，重重的砸門，很是急躁。

馮天氣鼓鼓的瞪他：你丫才老鼠！

可如今怎麼又去了呢？還是半夜去的！

一聲怒吼：「馮小天！」

「就是那位穿青衫的，走路有些跛，長得很清秀，斯斯文文的，大概這麼高。」他比了一下到眉骨的位置，問：「有沒有看見他出去？」

李懷信騰地站起來：「你從來都沒算準過。」

大門砰一聲砸閉，驚得顧長安htｔps://wｗw.hetuｂｏｏk•ｃom.coｍ後退半步，整個人懵了似的，瞪著那扇硃紅色大門，然後不知所措的，枯站了一宿。

馮天在說話，擱著屏風，他沒聽清，整個人滑下去，淹沒過頭頂，然後腦子裡的畫面一轉，在水底，一張唇貼過來，渡了一口氣，李懷信呼吸一緊，悶住了似的，突然急喘了一口，卻被熱水嗆了口鼻，他猛地竄起來，把住桶沿劇烈咳嗽，一室水花四濺。

馮天這次躲過了，然後一隻茶盅穿過自己身體，接著茶碗花瓶，乒乒乓乓碎了滿地：「你差不多行了，這大晚上的干仗，你又打不著我，別吵了其他人。」

這種千里迢迢過來，卻連邀杯酒都怕打擾的交情，著實談不上有甚交情。

「啊，有，你稍等，我去拿。」顧長安轉身進屋，從包袱里翻出一截兒線香。

他枕著浴桶邊沿，舒緩地闔上眼，腦子裡忽地閃過一具滾燙的肉體，比水還燙，在酷寒之中壓過來，抱住他……

兩旁商店門戶早已熄燈深眠，夜半靜得可怕，只能聽見腳下踏雪聲，在萬籟寂靜的深夜踩得咯吱咯吱響。

馮天不閃不避，知道這些玩意兒傷不著自己，乾脆讓對方泄泄氣：「我是真怕你上火，況且，我也不信我自己真就時來運轉，突然准了一卦。」

「叨擾了。」李懷信目光掃進屋，果然瞥見牆根處的馮天：「實在睡不著，便想過來問問，你這兒有沒有什麼安神香可以助眠？」

馮天打了個激靈，這祖宗撒不完氣，居然追過來了。

嚴無忌隱約想起來，路上似乎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顧長安無意間提過，他有箇舊識在廣陵，叫什麼來著，嚴家頭這會兒怎麼也想不起來了，似乎他說過名字，又似乎沒說，只有寥寥兩句話蓋過，並未多言，他也就沒放在心上，以為兩人交情很淺，因為他當時順嘴搭了句腔：「邀出來喝兩杯不？」

李懷信掃馮天一眼，皮笑：「有一隻老鼠，讓我給打跑了。」

店小二在院子里掃雪，那個姓嚴的家頭進進出出好幾趟，跟店家打聽著什麼，店家搖了搖頭：「你們這麼多人，我不知道你說的誰？」

「如果我這麼說了，就算你不信，也肯定一個人進去。」

「感情你洗個澡，不僅被嗆還走神啊，我說出了廣陵，往東六十里，就到東桃村了，到我家了。誒，你差不多泡完得了，趕緊起來，別一會兒把自己淹死在桶里，我現在可救不了你。」

李懷信睜開眼，目光空洞的望著屋頂，他說：「我有點怕……」怕那二老傷心，讓白髮人送黑髮人。

店家仔細想了想：「沒有。」

昨天那支商隊多數人蜷在暖被窩裡，起晚了，有人一間一間挨著敲，催他們動作快些，收拾完立刻啟程，把李懷信也吵醒了，他洗漱完下樓的時候商隊已經清點完貨物，陸陸續續往外走。

「可不。」李懷通道：「多謝你的安神香，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一早站起來，沖姓嚴的家頭招呼：「我看見啦，那個哥哥昨天半夜就出去了。」

「不是，這兒明明……」

馮天突然開口：「你記住，我的死跟你沒半點兒關係。」

見和*圖*書對方認錯了門兒，門房當即垮了臉：「找錯了。」

「不客氣，那什麼，我剛才聽你屋裡有動靜，沒出什麼事兒吧？」

「就六十里了嗎？」李懷信靠著浴桶，閉了閉眼，脫力了似的，有氣無力地喊：「馮天。」

翌日，是個陰天，鵝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宿，蓋了大地屋頂厚厚一層。

李懷信大喘幾口，皮膚蒸得緋紅，他抹了把臉上的水，把頭髮捋到腦後，坐在仙氣繚繞的浴桶中，沖馮天一揮手：「一邊兒去。」

「是我。」

「進來。」

馮天翻了個白眼兒：「大老爺們兒，又不是沒看過。」說著，還是飄到了屏風另一側。

一早聳了聳肩，畢竟顧長安深更半夜獨自出去，被馮天這隻遊魂窺見，總不能一五一十說出去向，讓別人懷疑她跟蹤吧，便意有所指道：「可能去找他的親戚朋友吧。」

李懷信驀地坐直了。

顧長安抬起頭：「誰？」

外面已經鋪了層薄雪，一片銀裝素裹。

李懷信怒不可歇，隨手拎了個裝皂角的托盤，狠狠朝馮天砸過去，穿透了他的魂體。

貞白睜開眼，往桌案一瞥，又若無其事的閉上。

「房裡也沒人，上哪兒去了？」

李懷信立在門口，對馮天用口型命令：「回去！」隨即一派從容淡定的接過顧長安遞來的線香：「多謝。」

許是泡透了，李懷信有些燥熱，臉頰紅彤彤的，他問：「你剛才說什麼？」

「長安，正找你呢，上哪兒去了？我們馬上要啟程，想跟你道別……」嚴無忌上前拽他，像摸了把冰塊，血肉都要凝住了，滋滋冒冷氣，顧長安丟hetubook.com.com了魂兒似的，雙目獃滯。

馮天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住了，遊魂穿過屏風：「怎麼回事，洗個澡都把你給嗆著了？」

馮天點頭，穿青衫，走路有些跛，不就是他躲災闖到隔壁屋的那人：「當然確定，我當時覺得奇怪，外邊兒下大雪，又是半夜，所以跟了一路，他兜兜轉轉繞了大半個城，在西街敲了一戶賀宅的大門，好像找什麼唐老爺，沒找著，就跟人屋檐底下傻杵著。」

「卦象顯示我大限將至，我也隱隱有種預感，這次是真的准。」

「誒。」馮天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應聲回頭，一張硃砂符氣勢洶洶打過來，馮天神色大變：「我操，你來真的啊。」

這條路很長，像夜那麼長，他走了很久很久，立在一處大宅門前，忽地駐足，仰望刻著『賀宅』的匾額，整個人僵立不動，像個孤單寂寞的影子，融入雪夜中。

「請問……」顧長安極力捺下那股焦急：「請問這裡是唐家嗎？」

他扭過頭，看了眼披衣起床的男子，許是被隔壁動靜吵醒了，穿上鞋，走路有點跛，來到牆根兒前站了會兒，沒再聽見任何響動，便又回到床上，剛準備脫鞋，突然門被叩響。

嚴無忌嚇了一跳：「長安！」

李懷信一團火堵在胸口，撈起案上的香爐砸過去：「你他媽把自己算死了還說時來運轉！你是傻逼嗎！」

「這客棧里還有老鼠嗎？」

一陣水花四濺，李懷信出浴披衣，轟得一聲，他一腳踹倒了披風，指著馮天，怒急：「你當時不是這麼說的！」

然後他猛地一竄，直接穿牆而過，那張符紙釘在牆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