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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吧，上去看看。」李懷信盯著擠了滿堂的經幢和花盆，找空隙下腳：「這些和尚難道不講究布局嗎，搞這麼混亂，什麼東西都一股腦的往裡擱，花花草草往外頭栽啊，這裏又不是後院兒，種得都是什，誒，地涌金蓮。」

李懷信背向而立，不好貿然探頭，見她蹙眉，用口型問：「誰？」

弦音婉轉，刮過耳輪，彷如就在一牆之隔……

這玩意兒太行也有，只不過沒這麼花里胡哨，中間一根巨柱作轉軸，柱基為須彌山，刻蟠龍盤繞，上至三層，擇不同方位，鑿佛、金剛、菩薩造像，頂飾天宮樓閣，淺雕祥雲龍紋等。

貞白仰頭四顧，聽歡歌聲中，一把銀鈴似的笑聲，又甜又膩，貞白聽得皺起眉，她很不適應。反觀李懷信，琉璃般的眼裡鞠了一把光，像湖面灑下的月色，晶瑩透亮。

僧徒道：「在二層，施主上去便能見到。」

此時那幾人已經繞開，朝內設樓梯往上，李懷信本想等他們上二層塔後跟去，奈何身後傳來腳步聲，窸窸窣窣，就要將他們堵個前後無路，李懷信眼疾手快，拽了貞白閃入塔室，悄無聲息的，雙雙躲進壁切處的罅隙間，被前面一根經幢遮擋，燭火照不到，形成黑黢黢的夾角，太窄了，兩個人擠在裡頭，面貼著面，只差分毫，稍稍一動，就能毫不負責的耍個流氓。

餘音繞梁，引著二人踏上階梯，入目不再是整層空曠的塔室，它被切割成數間，樑柱上鑄無數飛天樂伎造型的斗拱，並排延伸，有的手持供物，有的手持各種樂器，線條飄移，栩栩如生，宛在目前，活靈活現。

貞白看過來，一張淡漠的臉上沒有多餘表情：「嗯？」

光陰彷彿倒錯了似的，分不清虛幻，彈指間，就勾出慾念。

「顧長安。」聲音輕如呢喃。

放眼一塔室的地涌金蓮，都不知道掘了多少人的墳。

那ｗww•hetｕｂoｏk.ｃｏｍ.ｃｏm隻手伸過來，顧長安看上去，細膩的一截兒腕頸，卻和記憶中的勁瘦不一樣，攀住他的時候，也不是如此綿軟，應該是剛勁有力的，架住他，肘臂上會凸起一根根青筋。

外頭腳步聲近了，有人入塔。

風從支棱起的窗外泄進來，捲起香几上快要燃盡的三炷香，散在空無一人的方室里。

二人轉出去，推開隔間那扇門，裡頭陳設景緻大同小異，卻依然空無一人。

李懷信意識到這點，唯恐對方不安分，立刻用氣音發話：「你別動。」

他一下子就理解了為什麼這群和尚把佛塔當後院兒，因為地涌金蓮不抗凍，得在四季如春的地方養。

且說顧長安上了塔樓，誤入方室，暖黃的燭光被紅紙燈籠罩住，層層紗幔后，有美人卧榻，一顰一笑皆嬌俏，她徐徐起身，款款搖擺，衣衫薄紗，婀娜曼妙。

那笑音變得又嬌又媚，李懷信開始心神不寧，因為他終於覺出不對勁了，那把軟糯的嗓子，帶著靡靡之喘，勾人的慾念。

耳邊有人應，像一張網，將他緊緊縛住。

從貞白的角度正好能看見來者，她輕輕皺了皺眉頭。

李懷信信她才有鬼：「別裝蒜了。」

「也就是藏經櫥，」李懷通道，「寺廟裡用來收藏佛像與佛經的，只不過我們比較常見的是壁藏。」

李懷信盯著那點煙火，走進去，恍然覺得這裏應該有人在，卻感受不到半點兒人氣。

而此時，隱隱傳來弦樂之音，清澈、空靈，從耳邊緩緩流瀉，如清泉滌盪心境，塵囂盡已遠去……

「他來此找人，難道那隻地縛靈也在塔里？」

登完青石踏道，上月台，條磚鋪地，正對塔門，塔身基層八面，每面設壁龕，作金剛像浮雕，東西南北辟拱門，成十字形貫穿。

「不在。」

貞白尋不到源頭，立於牆根下，認真仔細地聽，hetubook.com.com生怕漏掉一絲動靜，然後夾雜了男子低沉的嗓音響起，在弦樂里笑，合奏一般，正值興頭上。

貞白聽了片刻：「似乎在隔間。」

李懷信不禁推開門，清風徐來，吹起紗帳，蓮瓣一樣的水紅色，從他眼前飄過，迷濛了視線，將裡頭遮掩得若隱若現。

李懷信與貞白從門外往裡探頭，就見那幾名男子雙手合十，無比虔誠的圍繞著中央一座巨大的八角形、宛如重檐樓閣的建築轉圈。

李懷信有些意外，側臉錯到貞白耳邊，悄悄說話：「他不是在寮房待著么？怎麼到這兒了？」

貞白對佛教文化幾乎算是一無所知，李懷信也僅僅是一知半解，東拼西湊聽到些，湊合著能給她簡略得當的科普幾句，刮掉一層被馮天渲染的神奇色彩，聽起來不至於太過於玄乎，也難保沒有某人胡謅的成分，反正就那麼個意思，真假尚不定論。

隔壁個屁啊，都多少間隔壁了，再隔壁下去，他就要聽上頭了。

李懷信那個氣：「你聽不出來這是什麼聲兒嗎？！」

「所以我們今天看到那幾個人，個個陽氣受損？」貞白的腦迴路跟李懷信的不一樣。

李懷信看幾人圍著轉輪藏轉圈，感覺挺有意思：「我也不太知道，據說香客們來轉幾下經藏，就能生生投胎為人而不落畜生惡鬼道，還能積攢功德，差不多這個意思吧。」

突然就覺得很尷尬，也不知道這女冠是腦子少根筋，還是真正的豁達，她難道沒聽出個異常嗎，居然還在神色如常的問：「是剛才那幾個上來的人么？」

「被一名僧徒領進來的。」

李懷信不想聽她那句好像在，在幹嘛，他沒那麼大臉，沒好氣道：「你非要站在這裏聽牆根嗎，我都替你臊得慌。」

他是真的臊，臉都紅了。

「這是什麼？」貞白輕聲問。

但不是那把低沉醇厚的嗓音，那嗓音太和圖書久遠了，已經相隔十三年未曾聽到。

他稀里糊塗的，被一雙柔軟無骨的手引到座上，忘了初衷。只沉浸一方靜室，聽音，聞香，是廟裡供佛的檀香，加了松木粉，用榆粉粘合，以竹籤作芯，插在香爐中焚，顧長安是懂香之人，卻聞不出裡頭還摻雜其他色味，只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越嗅越混沌。

很多師弟也愛聽他侃大山，講傳奇，有甚者居然抱起小本本來做筆記，唯恐錯過知識點，李懷信當時還嗤這幫不務正業的犢子，比聽掌門傳道還專心。

若不是看到那雙緊盯轉輪藏的戲謔眼神，貞白差點就要當真了，他們都是道家弟子，怎麼可能信奉佛門，來轉這個輪藏。李懷信無非只是順嘴一說，想打趣馮天，奈何身邊只有個貞白。

貞白凝神，耳朵幾乎貼上牆，李懷信實在沒眼看了，忍不住道：「走了，出去。」

尋常男人，本身容易見色起意，幾乎沒多大定力，有那個條件和誘惑，很難把持得住，更別說顧長安那個看起來溫溫吞吞的性子，還不順水推舟就胡來么。

再說，若真在隔壁，他們還要闖進去觀摩不成？

李懷信眼珠子在黑暗中轉一圈，瞄到擋住他們的這根圓形石柱，低聲道：「經幢怎麼豎進了佛塔里？」

李懷信略一沉思：「難道出事了？」

所謂豎法幢，有宏揚正法、消弭災禍，而崇敬高標經文，興發善信向道誠敬之心。

他固執的想分清虛實，在混沌中沉浮，他喊唐季年，魂牽夢縈的三個字。卻又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扎得他疼。

過往浮光掠影，飛速閃過，像一幕幕永逝的畫卷，悲愁難訴，顧長安近乎痴怔得盯著那雙撥弦的指尖，迷亂了眼。

本來就一動沒動的貞白：「……」

還有味道也不同，太甜膩了，顧長安鼻子靈，他制過千千百百種香，卻只鍾愛那人身上混淆的清苦藥香，是從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泰和堂泡出來的味道，是他的一生難忘。

貞白搖搖頭，若是出事，一早定會啟用劍符，從而反噬到貞白身上，但她卻並未有所感應，說明一早現在安然無恙，只不過不知道什麼緣由，讓她與顧長安分開了。

怎麼說呢，好的樂章，令人感性，李懷信覺得心馳蕩漾，他偏頭看到貞白，水紅色紗帳擱在二人之間，被風撩起，那張臉眉骨很高，有種冷厲的漂亮，在昏黃的燭火映照中，染著霜雪之色，太禁慾了。

「轉輪藏。」

貞白沒動：「好像在……」

李懷信從罅隙里出來，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佛塔里簡直烏煙瘴氣。」

僧徒無聲無息退出去，關上塔門，像是封閉一道出去的路。

李懷信：「……」

聞言，李懷信很意外，也蹲下來，鞠了一捧土，又紛紛查看過其他幾盆，全部皆是，他還沒見過有誰挖墳頭土回來栽花種草的：「這些禿驢究竟搞什麼名堂？」

挨太近了，貞白說話的氣息也會若有似無掃到他，李懷信覺得脖子癢，但是忍著：「倒也沒有不正常，但一般安置在寺院比較多。」

然後第三間第四間，歡歌笑語仍在耳際，卻尋不到出處，跟他們捉迷藏似的，讓人抓心撓肝。

只是少見入佛塔，但也沒什麼稀奇或不妥。

貞白微微一愣，突然被點醒似的。

氣息噴洒在臉上，貞白微不可察的小幅度轉頭，差點碰到對方下巴，只見幢身上刻著密密匝匝的經文，不遠處還樹立著幾幢，便問：「有什麼不正常嗎？」

貞白蹲下身，抓了把盆栽里的土，細看之後，神色陡變凝重：「這是墳頭土。」

他望向窗外，是一片濃郁的夜色，壓住蒼白的積雪。窗內卻香煙裊裊，燭光搖曳，輕紗縹緲。

弦樂之中，響起歌聲，翠鳥一樣的音色，低低吟唱，糾纏著樂曲，拖長尾音，勾心的繾綣。

李懷信：「……和*圖*書誰知道呢。」

良久，顧長安才往樓道口走，跛著腳，亦步亦趨，像是在負重前行，差點被地上的花盆絆一跤，他扶了把經幢站穩，確認自己沒踢壞盆栽，才緩慢往樓上走。

這說法就有點玄乎了，貞白不禁問：「你聽誰說的？」

貞白明白了，可是：「他們做什麼？」

顧長安一進塔便四下張望：「人呢？」

抬眼看美人，豎抱琵琶，玉指撥弦，弦音切切如私語，繞在耳邊，撓在心上，那指尖曼妙，輕捻慢攏，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盤，實乃妙技入神，專攻心防。

李懷信站起身，再環視這間塔室，被香燭照得燈火通明，一種怪異湧上心頭，可令他沒底的是，弄不清楚哪裡怪。

明知道前方有人在等著他的時候，顧長安卻不急了，心臟擂鼓似的，又澀又脹，怯懦得寸步難行。

李懷信沒辦法回頭：「一早那隻小鬼呢？」

「誒。」李懷信心慌，這事兒他真不好意思聯想：「色字頭上一把刀，這鬼地方究竟造的什麼溫柔鄉，那誰，顧長安也被卷在裡頭胡來么。」

李懷信頓了一下：「馮天。」這小子成天看些五花八門的東西，還帶自發宣傳，時不時愛給同門灌輸植入，美其名曰，掃盲。

李懷信嚴重懷疑這女冠是故意的，故意跟他說：「在隔壁……」

李懷信成天跟馮天廝混，耳濡目染，此刻想起來，突然就想捉弄人：「既然恰巧遇上了，不如把馮天從銅錢裡頭放出來，也讓他過去轉轉，以後投個好胎，免得入了牲畜輪迴惡鬼道。」

塔里的香火氣越來越重，四門又只開了一扇，壁上沒打窗，煙霧繚繞著散不出去，感覺整個兒悶在爐子里熏，雖然空間大，卻也耐不住四角八方插著一把又一把香燭，在封閉式的空間里燒，又長久不開門通風，幾乎有些嗆人了，修道人的五感又比一般人靈敏，李懷信這會兒被熏得難受，鼻管里發癢，直想打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