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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事一直忘了問你，」李懷信盯著她的舉動，開口：「你那隻左眼，是什麼時候，被誰刺瞎的？」

「醉了么？」

貞白伸手接了，垂眸盯著栗子仁，令她想起一段往事，她住不知觀時，曾收到過一包糖炒栗子，是那人帶來的一點心意，往她手裡一塞，袋子都是熱烘烘的。

李懷信：「吃啊。」

貞白走過去幫忙，把一顆顆滾燙的栗子重新撥到盤裡。

出來這麼長時間，難得清閑。

這種混跡三教九流的，成日行竊，沒少撞在槍口上，已經被打皮實了，不怕這點兒疼，李懷信也懶得親自教訓，他指了指板車上那根老漢用來綁糧食的粗麻繩，示意：「送官。」

「不了。」貞白說。

盤裡的栗子涼了，影響口感，李懷信一手擼貓，一手將栗子撿到爐火邊沿烤：「要吃么？」他問貞白，將一個個栗子在爐邊擺成一圈：「烤栗子。」

那人嗷一嗓子，叫得尤為凄厲，被貞白反擰著胳膊摁在車壁前，差點驚了馬。

李懷信好像突發善心，從她懷裡拎出兩袋，轉手撂給貞白，看似順其自然，實則裝模作樣地說：「幫忙拎著吧。」他瞥其一眼，見對方也只是拎著，又道：「可以嘗嘗味道如何。」

「不怎麼樣。」

「仇家？」他試探貞白，盯著她的神色，眼瞼微微眯起：「還是，那個把你釘在亂葬崗的人？」

「嗯。」貞白應著，卻並未去嘗。

「沒有。」貞白補充道：「只是淺酌。」

貞白面色依然冷淡：「錢袋。」她剛下馬車，這人就故意橫撞過來，動作神速地扒了貞白揣在腰間的錢袋。

未等貞白拒絕，他自顧將另一隻空杯斟滿：「享譽整個東桃村的桃花釀，應該嘗一嘗。」他問：「酒量怎麼樣？」

一早：「……」見天兒吃也能撐死你，這玩意兒吃多了漲肚，消化不良。

「你們……」貞白問：「為何總約在我這兒喝酒？」

貞白瞥一眼那隻醉貓，道：「我自己剜和*圖*書的。」

貞白向來正經，不習慣這種調侃方式，遂伸手去接。指尖觸到指尖，繼而雲淡風輕地掠過，那人說：「我親自炒的，用老闆的鍋。」他眼尾上挑，精神抖擻又丰神俊朗，從旁側拎出另一袋糖炒栗子，問：「老春呢？給他備的下酒菜。」

話到一半，突然一隻大手越過頭頂，將她懷裡幾袋栗子拎走了。

規矩早就有，所以外面的人知道並不稀奇，他只是沒法解釋，自己喝酒是因為有助於睡眠，否則獨自待在屋裡很容易胡思亂想，哪怕念幾十遍清心咒都不頂用。

「誒，道長。」男人立即改口求饒：「道長手下留情，饒了我……」

那人卻道：「家教嚴，太行道有規定，弟子不許飲酒。」

一早知道他金貴，求也白求，只能轉頭去找貞白：「貞白，你幫我……」

懷裡的貓忽然拱起背，炸了毛似的，凶神惡煞地沖貞白喵一聲，喵完立刻認慫，往李懷信的袖子里藏。

她自己冷心冷情，可以不介意自己，但是別人介意，最起碼當下，這隻貓介意。

一早最會審時度勢，不招他那臭脾氣，站到貞白身前，舉著一顆剝開的栗子：「是真甜，嘗一個？」

「那就淺酌罷。」他把酒杯推到桌沿，示意貞白落座。

「之前喝過么？」

貓最有靈性，貞白倏地頓住步子，又豈止是貓怕她，打從出亂葬崗伊始，所有能感知到她陰邪的人畜，都對她退避三舍，即便她把自己鎮壓封印，極力隱去身上的陰煞氣，卻仍然，被當作邪祟，或忌憚，或像李懷信這類修行者一樣，欲除之。

特別是出門在外，更是嚴令禁止，怕有些人酒品惡劣，若因為酗酒有失體面，或闖下大禍，毀太行聲名，肯定要被嚴懲的。又因為是國教，更注重體統，所以無論在內在外，太行道弟子都有這個明文規定。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嘛，要說真正會循規蹈矩忌酒的弟子其實沒多少，就怕萬一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哪個酒館被下山遊歷的正經同門看見，得不償失，索性找個隱秘點兒的深山老林小酌幾杯，不知觀就是個好地方，幽閉，雅緻，來來去去也就幾隻飛禽走獸。

「小饞貓。」李懷信忍不住笑起來，把它拎到懷裡：「正好，陪我喝兩杯。」

他抓一顆剝好，遞過來，貞白遲遲不接，他便笑，調侃道：「不至於要喂吧？」

那男人疼得直吸氣，卻死鴨子嘴硬：「交什……什麼……」

李懷信忍不住催：「剛出鍋的比較好吃吧，一會兒該涼了，得趁熱。」

猝不及防的好心，一早點點頭，全給她抱著能不沉么。

一早見機奔上前，在賊人身邊蹲下去，伸手就往他胸前的衣領里鑽，那人連忙護住襖子，被一早一巴掌拍在腦門上：「要錢不要命是吧，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偷到貞白身上。」一早連續從此人懷中摸出四五個錢袋子，也不知道這賊之前偷了多少，最後才摸到貞白那一個，樂了：「嘿，偷什麼不好，你偷馮天。」一早捏著那袋五帝錢站起來，喜笑顏開地威脅人：「你完了。」

貞白二話不說，直接將那條胳膊給卸了，喀嚓一聲，關節錯位，男子仰天長嘯，驚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恍神間已經住進客棧，貞白細細嚼著栗子，覺得嘴裏的味道其實比那人炒的更好吃。

光天化日之下，車夫有點茫然：「啊？」

老漢這頭卸完糧食，李懷信跳下馬車，雙腳剛落地，拍著衣服沾上的灰塵，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那頭貞白已經跟人動上手了。

處理完賊人，又賠償了打翻的小攤，瞧模樣，李懷信還挺心甘情願，甚至多付了碎銀將爐上剛炒熟的那鍋糖炒栗子也打包了。

李懷信被它逗得忍俊不禁，笑起來：「它好像怕你。」

李懷信逗貓的手頓住：「你連這個都知道？」

貞白瞥一眼，走過去。

他本想迅速開溜，誰能料到，居然碰上個和-圖-書身手了得的硬茬子，反手就給人擒住了，只能慘嚎：「女俠，女俠饒命啊。」

夜晚用過飯後，李懷信沒急著回屋，坐在院角那隻藤編的竹椅上，讓掌柜在石桌上架了個爐子溫酒，再擺一盤糖炒栗子，看景兒下酒。

李懷信不經意回頭，瞧見貞白又剝開一顆栗子，往嘴裏送，他轉回臉，不易覺察地翹起嘴角。

「舔得滿嘴都是。」李懷信擱下杯盞，掏出錦帕，去擦貓嘴邊被酒沾濕的毛，他漫不經心擦完，將帕子仍在石桌上，問杵在一邊的貞白：「有事么？」

賊人完全聽不懂這丫頭在胡說八道什麼，然後下一刻，李懷信就朝車夫一揚下巴，吩咐：「捆了吧。」

不知觀酒也沒有，菜也沒有，什麼都得他們自備，倒不如去酒館菜館來得方便。

貞白瞧著他緋紅的眼尾，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多嘴了一句：「太行道，不是嚴令禁止，不許飲酒么。」

貞白沉吟片刻，已經不想細說了，遂含糊其辭，想一語揭過：「當時，出了點狀況。」

此時小貓從他的袖中掙扎出來，躍到地上，扭著屁股，在雪地里踩出一串梅花印，像是要逃離現場，結果沒躥出去兩步，就打著彎兒醉倒在地。

開什麼玩笑，李懷信根本不可能接手。

李懷信瞧著小東西討喜，躬身彎腰，去撓它圓滾滾的脖子，小東西眯起眼，舒服的直往他手心裏蹭，貓鼻子靈敏，嗅著嗅著就舔他指尖，麻癢得很。

他把溫好的酒倒進杯子里，緩緩喂到貓嘴前，它聞了聞，嗅了嗅，確定和李懷信指尖上的一個味兒，遂伸出一條粉舌，試著舔一口，又舔一口，再舔一口，把李懷信逗笑了：「酒量不錯，應該沒少貪杯。」他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飲盡，從嗓子眼一直辣到腸胃裡，尤其驅寒。

貞白卻沒有伸手去端這杯酒：「出門在外，你我總要有個人是清醒的。」

「別人？別人是誰？」一早還納悶兒，抓了把栗子在手裡剝開，一口一ｈｔtps://ｍ•ｈｅtｕｂｏｏk•ｃom•ｃom個，鼓著腮幫子點破：「不就是貞白么，你至於拐彎抹角地說，非得別人別人的叫，還以為你跟誰過不去似的。」明明想對人好又拉不下臉，遮遮掩掩的，一副假清高模樣，一早看得透，但不知道是何緣由，李懷信最近別提多矯情了，那程度比往日嚴重數倍，沒說上兩句，又不知踩到了他哪條尾巴，李懷信的臉拉得老長，把板栗袋口一收：「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李懷信難以想象，究竟出了什麼樣的狀況，會令她不惜戳瞎自己的眼睛？

「好好好，我這就交。」男人另一隻手伸進衣服里，趁貞白鬆勁的瞬間，驀地抽出匕首，翻身朝貞白削去。後者微微後仰，刀刃擦著咽喉毫釐之距，不得不鬆開擒人的手。男人拔腿就跑，然而剛轉身，就被來勢洶洶的一腳踢中胸口，狠狠踹飛出去，壓垮了糖炒栗子的攤面，再重重砸到雪地里，彷彿五臟六腑都被踹移了位，男子捂住胸口原地掙扎，一時竟沒爬起來。

貞白不知他心中所怨，以為他還在為馮天的事耿耿於懷，所以在此處借酒消愁，遂答：「略有所聞。」

「淺酌罷了。」李懷信覺得她太過謹慎：「又不會過量。」只想喝乏了，能睡個好覺，他伸手去撿栗子，這麼一會兒功夫，爐沿邊的栗子就烤得滾燙，李懷信倏地縮手，燙了指尖，捏住冰涼的耳垂。

「喝過。」

李懷信懶懶靠在藤椅上，一下一下給貓順毛，桌上的碳火燒得旺，壺裡酒水咕嚕咕嚕響，他取下來涼著，又喂小貓喝，被正巧路過的貞白看見，踩著積雪走過來：「你……」

貞白記得，自己當時在看書，被突然的一袋子墊在底下，擋了視線，她輕輕挪開，放置案上。那人拖了把椅子擺到跟前，長腿跨過去，下巴擱在椅背上，抽掉她手裡的書卷，眉開眼笑地說：「書呢，什麼時候看都行，這栗子剛出鍋，得趁熱吃。」

李懷信腿上使了三分力，一整衣擺，居高臨下盯著倒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不起的賊人：「不知死活。」

李懷信斂了笑，敏銳地覺察出來了，他把貓按在袖子里，不讓其胡亂掙動：「要不要喝兩杯？」

貞白搖頭，指尖無意識碰到那杯酒，像是突然平添出一抹愁緒，端在手裡，混著烈酒入了喉。她說：「明日還要趕路，早點歇著吧。」

貞白冷聲道：「交出來。」

李懷信破天荒的頭一次，主動拎走袋子，轉性了似的，讓一早受寵若驚，結果這人言辭及不中聽：「就你饞，難道別人不吃嗎。」

「自己剝。」李懷信懶得理她，拔腿就走。

一早大包小包捧著，很是不能理解，多糟蹋銀子啊：「你買這麼多幹嘛？」

她不提這茬還好，一提，李懷信就開始怨她。

貞白手上的動作一滯。

「路上吃。」李懷信補充道，又問她：「沉不沉？」

一早左右雙手摟著袋子，根本沒法騰出空來，只好去追他：「那你幫我拎著。」

貞白瞧著他，突然間卡了話頭。

李懷信盯著她，難以置信，她當初莫不是瘋了，才會做出這種自殘之舉：「為什麼？」

李懷信一怔：「什麼？」

他只能猜測：「得了眼疾么？」

說完，才發現一早和貞白都盯著自己，李懷信沒來由覺得心虛，他又沒幹什麼虧心事，突然心虛個什麼啊。然後伸手從袋中抓了個栗子，就著爆裂的口子剝開，胡塞進一早的小嘴巴里：「趁熱吃，怎麼樣？」

但是貞白神色如故，她把盤子擱回石桌上，明顯不願提及，卻還是回答了他：「我自己。」

貞白不聽他廢話：「交出來。」

李懷信聞聲抬頭，眼微紅，眉微挑，融在雪夜中，冰肌玉骨的模樣。

客棧的掌柜養了一隻貓，栗色皮毛，眼如琥珀，在雪地間撒潑打滾兒，也不懼寒，總愛往李懷信地腳邊湊，伸著爪子刨他的黑靴，然後『喵喵』撒嬌。

一早鼓著腮幫子嚼，眼神炯亮地點頭，含糊不清答：「嗯……好吃……甜……還要。」

「不是女俠。」貞白糾正他：「是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