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踩在高凳上的弟子手拿拂塵，清門楣上的灰，低頭接話：「就這狗脾氣，不搭理就完了。」
「走開，別煩人。」李懷信翻了個身：「我有心事。」
正值氣頭上，李懷信想不出什麼好詞兒，十年前啊，十年前他倆勾纏的時候，自己還是個才滿十歲的毛頭小子呢，那女冠就已經跟人私相授受了，他簡直望塵莫及。
那弟子慌忙撿起掃帚，壓著胸口驚魂甫定：「嚇死了，我差點以為他下一刻就要來揍我。」
小圓子沒想到她會認，膽子大了些：「為什麼？」
「八九不離十。」
李懷信的眉頭皺起來。
小圓子身子閃了一下，立馬抱住柱子，扭臉朝下看，確定他家殿下的氣還沒消：「到年關了嘛，今天是太行除塵的日子，咱們要辭舊迎新，我爬上來換個燈籠。」
寒山君的語氣很不好，反駁他：「不可能，辟塵向來有分寸，才不會像李懷信這麼離經叛道，跟個歪門邪道廝混。」
「所以那塊玉佩，真是辟塵贈於她的？」
李懷信目光刀一樣，剜他一眼，半句話沒說，直接走了。
「那，需要圓子幫您梳理不？」
「不需要。」李懷信趕他：「你出去，我自己想。」
小圓子狐疑的發現，他家殿下出去一趟，不僅氣沒消，反倒更氣了，他只能應：「梯子拿後邊兒去清理屋檐下的冰錐了，怕午後化開，砸下來傷到人。」
「你問過么？跟這女子？」
李懷信在池https://www.hetubook.com.com邊餵了會兒魚，待心境平復了，才拍拍手，往紫霄宮走。
李懷信不知道為什麼，又氣又酸，這氣還好說，酸是怎麼回事？
「問過。」千張機說：「她也認了，的確是去的她那兒。」
誰都知道，現在寒山君跟李懷信的關係水火不容。
門砰一聲關上，小圓子嚇得一抖，也顧不及換燈籠了，從柱子上滑下來，他清楚記得，他家殿下是今日跟白姐姐說話時，突然生氣的，雖然不該，但還是忍不住問：「白姐姐，殿下是跟你生氣嗎？」
沒人理。
屋檐下的兩人往旁挪步，卻不約而同地，併到了一處。
見人走遠，順風耳也聽不見的時候，旁邊舉著抹布擦立柱的弟子才轉頭過來，嗶嗶兩聲，引來其他人側目，說：「也沒怎麼著他，太凶了吧。」
還命都願意交出去，他師父說這話的時候就不牙酸么？
他的確不傻，而且也差不多想通了，只是覺得震驚，不可思議。
李懷信難以接受，將與貞白的初遇到現在，從頭到尾捋一遍，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前面都還好，無波無瀾，直到思及普同塔，心裏就開始作祟了。
李懷信冷著臉，踏出紫霄宮，正好踩在一柄掃帚上，那正打掃的弟子瞧見他臉色，嚇得立刻撒了手：「對，對不起，二師兄，我我我沒看見您出來。」
他甚至壞心眼兒的想，貞白和*圖*書明明跟別的男人勾搭糾纏，還三番五次來打自己的主意，簡直令人髮指。
誒？小圓子心下生奇，靠到榻前問：「什麼心事？」
殿外的人已經轉身走了，這種情史八卦，誰願意扒著門縫兒聽？
「這麼重要的東西。」寒山君語帶責怪：「他怎麼能隨便送出去。」
李懷信果真止步不前，立在門口，想必馮天也將這一路所發生的事情全盤告知了，糟老頭子氣歸氣，但事態的輕重緩急還是掂量得清。
李懷信陰沉著臉，剛邁進院兒，就見小圓子整個人掛在高處，雙腿盤著檐柱，傾身去摘屋檐下的燈籠，結果費了半天勁兒，都沒能夠到。
寒山君驚訝：「你的意思……」
李懷信正欲再訓，貞白卻提著燈籠從裡屋出來，見了他，跟沒見著似的，仰頭問攀在檐柱上的人：「是這個么？」
「殿下？」小圓子把飯菜擱在桌上，走過去：「您快一天沒進食了，餓么？」
當然能，他又不傻，李懷信倏地坐起來，陰沉著臉指門，小圓子立馬灰溜溜跑走。
比如，想到交換信物，和師父那句心上人，就特受刺|激。
肩頭相碰，哪怕稍縱既分，李懷信都敏感介意到不行，但他又找不到一個宣洩口，只能氣慫慫的轉身進屋。
李懷信走過去，沖他嚷：「爬那麼高，幹什麼？！」
「他？」寒山君一提李懷信就嗤之以鼻。
李懷信完全沒有意識到，居然都到年關了：「不知道
和-圖-書搭把梯子嗎，摔不殘你。」門前有弟子守著，見他便作禮：「二師兄。」
「那不能。」弟子彈了彈浮塵上的灰：「打你他還嫌手疼。」
「橫成這樣，也該有人治治他了。」
見床上的人睜著眼，並沒睡，小圓子下了決心來哄人：「我做了您平常愛……」
「就是，嬌貴著呢。」立柱前的弟子伸著頭，朝里望了望：「剛剛進去，怕是挨了寒山君的罵。」
「我要是寒山君，不能殺也非得讓他脫層皮。」
「十年前，她為什麼被鎮在了亂葬崗？」千張機揣測：「所以我懷疑，二郎生死不明，大致會是因為她。只不過，我昨天問起，她卻隻字不提。我便想……」千張機斟酌道：「可以讓懷信去問問。」
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就該像樊家小妾那樣，拿去浸豬籠！
小圓子不放心：「您自己能想通嗎？」
李懷信欲往裡跨，那弟子攔了一下，為難道：「寒山君也在。」
李懷信本就是來打探消息的，師父之前沒有透漏過多，現在也不見得會告知，既然撞上了，聽聽牆根兒也無妨。他耳力好，靜心屏息的站在外頭，裏面的聲音則隱隱能辯。卻不料，聽到了貞白的名字。
未免太膚淺了吧！李懷信怎麼也無法接受自己居然是這副德行，上次床就走心！有病啊！
「這怎麼能是隨便送呢，」寒山君活了半輩子，感情的事情仍然不開竅，但千張機不缺這心眼兒，他很了解這個
https://www.hetubook.com.com二師弟：「辟塵若是認定一個人，別說一塊玉佩，命都願意交出去。」李懷信覺得自己快瘋了，抱著滾燙的臉面使勁搓，滿意什麼不好，滿意這個！有毒啊！
還是沒人理。
「師父呢？」
回去的路上，李懷信才發現今天所有弟子都沒在練功，有的在掃雪，有的在清理兩旁雜亂的樹枝，連自己住處的人都在里裡外外的忙活兒。
貞白想了想經過，沒尋到源頭，再加上這幾月下來，李懷信總是隔三差五的氣上一回，又莫名其妙的自愈，她已經習以為常了，但還是答了話：「不知道。」
「掌教在殿內。」
繼而，李懷信又一屁股坐到軟塌上，納悶兒我為什麼要想這堆破事兒？跟自己有半個銅板關係？
「殿下？」
心煩意亂在屋裡來回踱步，然後嘗試分析自己的心理。
「噓，別說啦，幹活兒吧。」
就好比誰離了誰會活不成？誰又會為了誰不要命？真把自己當情聖了？
「我知道。」千張機回憶：「二郎曾經總是往南跑，說去不知觀，他在那兒結識了一位道友，很是投緣，如今看來，他這般千里相赴，竟是為了……這女子去的。」
千張機說：「那女子，怕真是，二郎的心上人。」
但是，那女冠在床上的表現……（腦中迅速過一遍）著實太令人滿意！
「不知道。」李懷信確實一副滿腹心事的樣子，說：「沒理清。」
貞白盯著門，頷首：「嗯。」
好在小圓ｈｔtｐs://m•hetuｂooｋ.cｏm•ｃoｍ子也清楚自家殿下的脾氣，生氣時的確毫無預兆就山雨欲來，很難摸透他氣在什麼點。小圓子只好接過貞白手裡的燈籠，道完謝，急吼吼往廚房跑，打算等個把時辰，他家殿下氣消些，肚子就該餓，到時再端些好吃的去哄。
小圓子很委屈，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惹惱了殿下，還把人給氣走了。難道不是昨天夜裡，殿下親口說要吃魚么，他滿心歡喜的，一早就去河裡抓，都讓后廚烤好了，結果……
不應該吧？這計較的東西是不是偏了？
小圓子愣愣的，看見跟前兒的貞白，估摸自己這是糟了無妄之災。
于李懷信而言，這股火來得莫名其妙，但就是氣，越看貞白越糟心，明明一起相處了這麼久，她卻依舊惹人煩，索性出來透透氣，眼不見為凈。
可思緒就是不聽使喚的，逮著這堆破事兒想，不光想，還鑽了牛角尖似的計較，李懷信大概覺得自己有問題了。臨到小圓子端著飯菜進屋，李懷信已經躺在床榻上，想得失魂落魄了。
「對。」小圓子點點頭：「我前些天剛剛糊好，白姐姐你稍稍等會兒，我先把這隻摘下來。」說著又伸手去夠：「殿下，你們站遠一些，這上頭落灰。」
現在他只要一想到……一想到自己的清白之身毀於誰手，就恨不能將其碎屍萬段。
李懷信真真是沒想到，就貞白那麼獨的一個人，成天板著臉，半天蹦不出句暖心話，居然還跟他二師叔勾纏過！
難道真是因為那次，就走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