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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信想不通，這麼大好的機會，擱在她面前，這女冠為何沒有把握？是怕乘人之危？還是怕他事後不悅？

明明他打定主意，要借酒助興，結果，一杯接一杯下肚，貞白面不改色，冷靜極了，他實在拿捏不準，因為有些人即便醉，也看不出端倪，遂問貞白：「醉了么？」

矮几上擺著一套紫砂茶器，提壺裡放了新烤制的嫩芽，小圓子已經提前用熱水燙洗過，李懷信個人偏好，不太喜歡喝陳茶。小圓子照顧他起居多年，熟知其偏好，後來連茶葉都是現摘現烤。

李懷信卻會錯了意，以為千張機要追究，立刻討罰：「徒兒犯戒，甘受責罰。」

只是李懷信答得這般敷衍，千張機不免擔心，他年紀太輕，又初嘗情事，可能還不知情為何物，就莽莽撞撞的，傷了人的心：「你打算，怎麼辦？」

千張機當然器重李懷信，只是捨不得重罰，罰也罰不回個童子身了，還不如讓他滾回去禁足兩日，抄十遍戒規，正好讓其他弟子過個清靜年，免生許多是非。畢竟他一回來，鬧的這幾件大事小事，氣得千張機偏頭疼發作，更別說寒山君，血都慪吐了幾大碗。

不行！

結果呢？打臉了吧！

李懷信聽他喋喋不休的念叨，捧起一把水往臉上猛澆。

李懷信很鬱悶，畢竟是私事，未經宣揚，卻搞得人盡皆知。

他自知這事兒辦得不像話，太對不起師父這些年的苦心栽培，但再錯，也不是他故意為之。李懷信深知，千張機對他愛護縱容，幾乎到了偏袒的地步，況且太行又沒嚴禁弟子們私下發展男女關係，只不過選修純陽符的，是走天師一脈，更有機會繼承千張機的衣缽，以後執掌太行，就看這人有沒有雄心壯志了，反正全靠自覺，堅持到中途前功盡棄的，比比皆是，至於責不責罰，也看各人尊師的脾氣，或器不和圖書器重你。

當初在普同塔，身不由己的發生那檔子事兒，他也曾百般計較的怨悔，替自己扼腕嘆息，但自從想通透，純不純陽的，就沒再當回事兒。

每年元正吉日，乃天臘之辰，是初春之時，蟄蟲始振，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太行都會舉行法會，上表懇求天神，以禱福壽，保家國安泰。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丟人丟大發了。」

一弟子忍不住笑：「還有寒山君的臉色，簡直都沒法看了。」

小弟子反應了半響，腦子轉過幾道彎，倏地睜大眼，瞠目結舌：「你是說，二師兄他……他……」

而一場法會，在看似平靜無波的表面下，因此掀起了滔天巨浪。

抄戒律不比抄詩經，一兩遍還行，翻來覆去重複多遍，就難免枯燥乏味，喪失耐性。

桌案上攤著一本戒規，李懷信叼一塊豆糕，隨意抽了張裁好的宣紙在案頭，取筆蘸墨，開始抄。

太行收納四方之靈氣，金頂高絕，獨步雲天，殿身乃銅鑄鎏金，于峻岭之巔，熠熠生輝。

你也知道熏，小圓子被他東一趟西一趟的使喚，大早上忙得雞飛狗跳，好不容易收拾妥帖，熏完香，確定從頭到腳都煥然一新，沒有半分酒氣了，才送他家殿下出門。

李懷信剛想喊圓子，一道陰影罩過來，他抬起頭，看見貞白：「來得正好。」他一指茶爐，很不見外道，「幫忙沏壺茶，豆糕有點兒干。」

在自己喝迷糊的時候，李懷信隱約記得，貞白俯身過來，輕輕將他攙上床榻，然後轉身離開，合上門，像是怕吵到他，連走路都寂靜無聲。

李懷信深吸一口氣，終於出列，卻未上台階，對千張機俯身作輯：「徒兒，已無能勝任。」

他乃大端皇子，又是自己座下的入室弟子，對方不論高低貧賤，怎麼也該身家清白，否則，二人若想要廝守和圖書，哪一關都過不去。這麼淺顯的道理，他自己最該拎得清。

「看到掌教當時的臉色了嗎？」現如今每個犄角旮旯，無一不在看李老二的笑話，「掌教臉都青了。」

還有站在一旁的小師妹，聞言差點沒有當場哭出來，但也淚盈于睫，鼻子紅了。

一杯沏好的熱茶擱在案頭，李懷信無意瞥見那隻素白的指尖，握筆的手驀地一頓。他抬眸，欲蘸墨，硯台里的墨汁已經幹了，李懷信擱下筆，往椅背一靠，彎起眼尾，沖貞白笑：「勞煩，再幫我磨墨。」

李懷信站在紫霄宮兀自思緒萬千，聽到問話，只能點頭。

寒山君那臉色，像是突然吞了一萬隻蒼蠅。

思及此，李懷信心頭一緊，明明是貞白先居心不良，如今他箭在弦上，蓄勢待發，這女冠怎麼能打退堂鼓！

什麼叫，就那樣吧？

他說：「這台硯石不大好，磨墨完冷凝得太快，我去換一塊。」

「殿下，殿下，您怎麼還沒起床，祭祀法會馬上就快開始了，可千萬別誤了時辰，不吉利的。」

「為何？」

「懷信。」千張機見人原地發怔，再次催促：「上來。」

李懷信就等著她問，然後心懷不軌地答：「因為，失了童子身。」

貞白立於書桌邊，看他抄到一半的戒律：「這是……？」

李懷信腳下像是生了根，寸步難行，此刻悔得腸子都清了，自己當初怎麼就壯志凌雲且信誓旦旦的選修了純陽符？

當時那種情況，實在身不由己，恕難恪守啊，李懷信沒敢搭腔，答了也是自己過錯，比如修為淺薄，定力不足，找不得其他借口。

簡直是，活脫脫一禍害！

其他乃外室弟子，又道行不足，最後還是掌教親自畫的純陽符。

「你……」

貞白頓了頓，走過去，抬手提茶壺。

李懷信如何也沒想到，這麼隱秘的事，竟會在這種場合，于眾和圖書目睽睽之下漏出來。

貞白接過，用錦帕包住壺柄。

一塊糕點吃完，爐上的水煮開了，咕嚕咕嚕地沸騰。

李懷信擺手，擦乾臉上的水，焦急催促：「冠，銀冠，快點兒……欸，去把窗門都敞開，散散味兒，太熏了。」

羞是羞恥了點兒，不過，李懷信也沒覺得多丟人，男歡女愛能有多丟人，無非就是當年，他斬釘截鐵的在太行殿上宣誓承諾過，而今純陽符修到七成，卻功虧一簣，有負于師父的期望和寄託。

今日經過純陽符一事，千張機的臉色一直不好看，法會結束后就把李懷信叫去紫霄宮，想譴責，但發生這種事，又該如何去譴責？千張機焦慮至極，在殿上來回踱步，幾番難以啟齒，搜腸刮肚才擠出一句：「你知道你修的是什麼吧？」

「沒有，」貞白道，「淺酌而已。」

某某委婉道：「嗐，這都不懂，就是純陽符得用純陽血來畫，你細品。」

千張機為人師長，有義務了解清楚，他雖面上冷厲，更多的，其實是出於關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平常裝得多高潔，還養狗去防小師妹，他都做得出來。」

李懷信由不得她！

李懷信晃了晃酒壺，已經空了，一壺被她一個人飲盡，還只道是淺酌而已？究竟什麼海量啊！

李懷信回憶，的確很多時候，他都因為貞白的近身，對其冷臉相對，所以，對方就打了退堂鼓？

幸虧，李懷信在最後一刻鐘登上金頂，所有弟子長輩，全都已經到齊。

雪在花蕊中掛了一夜，沁了梅香，再溶於水，清甜甘美。

「哈哈哈哈，你說李老二，他丟不丟人吶？」

無論李懷信如何講究挑剔，小圓子也能稱他心如他意，就連這壺沏茶的水也是，貞白在倒水時倒出幾瓣梅花，李懷信解釋：「茶湯是圓子從寒梅花蕊中抖下來的落雪煮的。」

李懷信步ｈtｔps://wwｗ•ｈｅtubｏok•ｃｏｍ.cｏm入首列，朝立於台基上的千張機行禮。

小圓子走過去，遞上錦帕，關心他：「有沒有覺得頭疼？」

那便再接再厲吧，然後李懷信一個沒把握住，把自己喝懵了，貞白卻仍舊面色冷定，端坐如常，一點兒要把他怎麼樣的舉止都沒有，李懷信左等右等，連「挑燈，夜未央」都曖昧不清的說了，這暗示難道還不夠明顯？貞白沒理由無動於衷啊，但確實無動於衷的靜坐淺酌，到最後，李懷信乾脆都把自己放倒了，貞白卻還是沒對他下手！

所有人包括千張機在內，無一不驚。

有幾個年紀輕且單純至極的弟子，全程都沒搞明白狀況，幾次虛心求教。

李懷信倏地睜開眼，從凌亂的錦被中爬起來，著急忙慌的穿衣蹬鞋，小圓子給他端水洗漱，收拾桌上滿滿兩大壺屠蘇酒，晃了晃，又倒過來控了控，居然一滴不剩：「你們昨夜怎麼喝了這麼多，怪不得今天睡過頭，這麼重要的日子，您卻選在祭祀大典的前夕犯禁宿醉，就不怕被掌教知道責罰呀。」

李懷信適才抬起頭，想到貞白，卻形容不來：「就……那樣吧。」

法會繁瑣，但沒什麼特別，只是今年大師兄秦暮不在，畫純陽符這個環節就自然而然落到了李懷信頭上。

「既然知道，為什麼沒有恪守戒律？」

他了半天也他不出口。

法會掐著吉時，不可能允他在這當口拖延，千張機皺了眉：「懷信！」

李懷信良苦用心，把人引到桌案前，可算看見了，李懷信轉回身，牽起嘴角：「被罰禁足，抄戒律。」

「誒。」李懷信緊忙制止，從身邊摸了根帕子給她：「剛燒開的水，壺柄燙手。」

「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如今也算他自毀道行，活該！只是糟蹋了掌教這些年來，對他往這條路上栽培的心血。」

千張機瞪著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因為李懷信和圖書的道心是被強行打開，所以他的修道之路走得比任何人都要艱難，他又很要強，為了證明自己不比誰差，夜以繼日的練劍，甚至比秦暮更加奮進努力，常常拼得傷筋動骨，圖什麼呀？千張機其實心疼，正因為心疼他，發生這種事，才更加恨其不爭：「你怎麼……這麼……不知道潔身自好！」

李懷信直接懵了，他完全忽略了秦暮不在，自己就會在祭祀法會中頂上這一環。

畢竟，嘗到了快活兒，誰還修那點兒清心寡欲的苦差事，他李懷信才不幹這種憋屈自己的事情，反之，他要及時行樂。所以昨天年夜，製造了那麼好的一個契機，然而，李懷信現在想想都覺得遺憾。

所有人憋著，憋到法會結束，這事兒就在太行傳開了，無不幸災樂禍，拿李懷信當成笑柄，他不是牛嗎，當初選修純陽符的時候，拿得多清高啊，尾巴都快翹到天上了，揚言要干翻大師兄，繼承千張機的衣缽。

李懷信起身，到書案間的櫃中取硯，又在紫檀盒中挑了塊墨節。

有心直口快的人接茬：「他泄過精元，不是童子身了，你們說，才出去幾個月，就在外面胡搞瞎搞。」

無數雙眼睛盯在他身上，有疑惑，有不解，李懷信如芒刺背，心思百轉，卻想不出任何借口推辭。

事已至此，千張機再氣也拿他沒有辦法，只是沒想到，這渾小子一下山，會這麼毫無分寸的荒唐胡來。

李懷信一副垂首聽訓的的模樣，不聲不吭。

李懷信有時候樂意寫畫，因此會偏愛收集些上好的筆墨紙硯，但又不至於喜愛成痴，只方便在閑來無事打發打發時間，或心浮氣躁時磨鍊一下心性。

禍害心甘情願回去禁足，屋子的門窗大開，能望見院角花開正盛的寒梅。李懷信裹一件皮裘，沒個正行的靠坐在爐邊，他是真想得開，自己確實做過的事，就無所謂別人小題大做的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