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分房
李懷信是個乾脆人：「有話直說。」
「嗯。」
待到吃過晚飯乘完涼，看完星星和月亮，大家全都歇下了，李懷信又從床上爬起來。
老春遭到區別對待，頓時不樂意：「我也要竹籤。」
李懷信勾起嘴角，看似在笑，眼神卻是冷的，他握著貞白的手，指腹在對方的指骨上輕輕摩挲：「想多了吧，我跟貞白才是一條心。」
「什麼叫跟我這麼多年？」李懷信覺得秦暮說話實在沒譜，立即劃清界限，堅定立場，「都是她一廂情願，我可容不下她那種心思，你回去告訴趙雲樂，我已經定親了，別還在痴心妄想。」
「還有我呢？」
聞言，李懷信神色微變。
李懷信卻無所謂，也不稀罕，更無須誰來成全，只要他和貞白願意，就是彼此的成全。
「懷信……」
「我怎麼遊手好閒了？我餵雞呢！」
不敢保證什麼事都答應他，貞白慎重道：「盡量吧。」
等了一晚上，李懷信立刻明白了，去拉貞白回屋。
「得虧沒來。」
「這不沒瞞住嗎？！」忙了一宿，有些渴，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喝，笑貞白，「看我看得這麼緊。」
話沒說完，李懷信已經沖人喊了聲：「秦暮。」
李懷信在木架上抽出一根新的紅燭點燃，又從懷裡掏出一袋銀子遞過去：「幫鎮上一戶商賈除了個祟。」
儘管秦暮當初已經接受了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但此女子畢竟陰氣極重，跟李懷信真正走到定親這一步，秦暮多少有些驚疑，因為這俗世之中，一正一邪的雙方，都是不容成全的。
李懷信盯著她慢了半拍的遲鈍樣兒，一下子樂了，他玩笑般，跟貞白打趣兒：「誒，你是不是什麼事都會答應我啊？」
他便隨手將錢袋扔上桌，說得輕巧：「我不太想吃軟飯唄。」
貞白沒說話，他才意識過來：「還沒睡嗎？」
李懷信和*圖*書蹬上靴子，俯身入帳，湊過去親了口貞白的嘴角：「我忍不住，今晚分個房，我去跟秦暮湊一宿。」
貞白是個直腸子，實話實說：「你不在身邊，我睡不著。」
一早沒回頭，拎著小刀削竹結：「忙著呢，你等晚上。」
那種眼看著大端一點點滅亡卻無能為力，最為致命且誅心，這將是那位一國之君最慘的下場。
「不是。」貞白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突然轉到了糖炒栗子上？
「你不讓著他，早就該輸了。」
難得不知觀多了幾個小輩幫忙幹活兒，老春樂得清閑，真是難得清閑，趕忙去端棋盤，設在涼亭里，然後招呼貞白陪他下一局。
老春只得用手捻，塞進嘴裏，嚼得喀嚓喀嚓響，邊吃邊琢磨下一步該怎麼走？
「以後都別下了。」
秦暮看了對方一眼，就知道這人不是來幫忙的，他手上沒停，挑起話頭：「小師妹本來也要過來，但五長老沒答應。」
秦暮怔了一下，難掩訝異：「定親了？是跟……」秦暮朝涼亭處望了一眼，恰能瞥見貞白坐落的側影，手中執白棋，漫不經心的在棋盤中落下一子。
「懷信。」貞白猶豫道：「老春跟楊辟塵的交情深，不是刻意提起的。」
應是刻意跟來的，李懷信忍不住笑：「不下棋了？」
老春抬起眼：「懷信吶，你來幫我瞅瞅。」
「我挺介意的。」他曾窺探過楊辟塵的神識，裡頭藏著那份賊心，實在很難不介意。李懷信伸手拉她，拉到近前，隨意把玩貞白掛在腰間的玉扣，「你讓老春別在我面前提。」
貞白隨他進門：「幹什麼去了？」
合著李懷信動動嘴皮子，就把活兒給安排了，一早不滿：「你也來幫忙，別整天遊手好閒。」
「你找我幹什麼，我又不會。」李懷信蹲在台階上，捻一撮米粒兒餵雞，全https://ｗｗｗ•ｈｅｔｕｂoｏｋ•com.ｃｏｍ是一小隻一小隻的雞崽，嫩黃嫩黃的，粉粉的小嘴殼在他掌心裏啄，有些麻癢，他打發一早，「你找秦暮去。」
貞白頷首：「我一會兒跟他說。」
他系好衣帶，理平整領口，又鑽進床榻親一口：「你好好休息。」
貞白道：「喜歡。」
秦暮看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師弟……」
李懷信手裡的竹條削成了根竹籤，他站起身，端走另一盤果子，親自送去涼亭，把竹籤戳進一塊果肉里，擱在貞白手邊，方便她叉著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懷信鬆開貞白的手，笑著站起身：「我去秦暮那邊。」
「好呀。」李懷信滿口答應，「那陪我睡會兒？」
若不是站在屋檐下，院子里還有幾雙亂轉的眼睛，他就要抱住貞白了。總還是得顧及一下，畢竟在人前卿卿我我，膩膩歪歪的，不太好看。
「既是如此。」秦暮也不說那些掃興的話，「聘禮總不能短，待我回太行稟眀，師父會安排人送……」
老春手裡拎著兩件布衣，說：「一早啊，幫我縫一縫，兩件褂子都破了。」
「在院兒里跟大師兄搭雞棚。」
秦暮從不知觀出來，腳剛邁過門檻，聞聲側頭。
貞白沒接：「為什麼？」
李懷信趁機提要求：「你也別去下棋了。」
李懷信歷來使喚慣了，絲毫不跟人客氣：「你要沒什麼事兒，也別閑著，幫忙搭個雞窩。」他把米粒兒撒到地上，指了指前方北角，「就搭那兒，搭遠些，免得氣味躥進屋子裡。」轉而又對一早道，「要怎麼弄，你去跟他說。」
「哦，那我去找她。」
「不必要。」李懷信一口回絕，即便現在日子過得緊巴巴，也不願伸手去問師門要，也不是他突然間就清高了，只是想任何情況下，他都能堅定不移地站在貞白這一邊，不承和圖書誰的情，不顧誰的臉。
「熱吧？」老春笑呵呵的，格外喜歡這孩子，勤快又貼心，「快洗把臉涼快涼快，一早呢？」
「你看出來了？」李懷信笑彎了眼角，「我有這麼明顯嗎？」
他什麼不快都寫在臉上，即便掩飾即便笑，貞白還是看出來了：「你不必介意。」
「然後讓你開導我嗎？」李懷信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不至於，畢竟沒到那份兒上，只要以後別來攪和我跟貞白的安穩日子就行。倒是宮裡那位，」事到如今，他都不知該怎麼稱呼自己的父皇，也根本摸不準那位的心思，李偲很勤政，為國事起早貪黑，殫精竭慮，從未有過絲毫懈怠，也從不為美色所惑，他看起來就是個為了江山社稷操碎了心的好皇帝。李懷信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位會幹出這麼慘無人道的事情，「大端的氣數早就盡了，再剩下這點苟延殘喘的日子，倒能讓他看得清楚明白些，整個王朝是怎麼斷送在他手上的。」
「河洛圖大陣，師父確實毫不知情，他也因此耿耿於懷，怕跟你從此師徒離心，刻意囑咐我來看看你。」
他呼吸滾熱，一路燙進耳輪里，低地只剩氣音：「我真的忍不住。」
「……嗯。」
貞白倒是漫不經心，剛飲一口茶，垂在側邊的手就被人握住了，攏在袖中。貞白擱下瓷杯，任由他握著，擲下白棋，吃掉老春幾顆黑子兒。
老春走到院子，看見兩人在西北角破竹條，打算用竹條綁緊木頭，給雞棚做個紮實的圍欄。
「嗯。」
貞白盯著他，言簡意賅：「我在等你。」
「糖炒栗子也別吃了吧？」
貞白撐起身：「你去哪兒？」
「你昨晚也去的那邊。」
「誒。」小圓子應著，抹掉額頭上的汗，整張臉跑得通紅。
一早覺得不妥：「怎麼說人家也算是客，遠道而來……」
仔細想來，差不多hetｕｂｏｏk•coｍ.ｃｏｍ十余年沒跟貞白對弈了，老春沏滿一壺茶，倒上兩杯，就迫不及待請貞白過來。
一早便放下小刀，拍掉身上的木屑，接過老春的褂子，去屋裡找針線。
每當這時，老春自然就會想起某些人的好來，順嘴吐出心裡話：「要是楊兄弟在就好了。」
即便知道了河洛圖大陣背後的真相，秦暮還是覺得此刻說出這種話的李懷信特別六親不認。
「你去吧。」秦暮道，「這裏我來就行。」
「懷信……」
貞白無法，暈頭轉向的，就由著他開門出去了。
老春越輸越心慌，果子也不吃了，眼珠子懟在棋盤上，抓耳撓腮好一陣：「我想想啊，楊兄弟當年是怎麼幫我扳回一城的？那一局他可幫我贏了你！」
李懷信看出她一進一退，跟鬧著玩兒似的，即便如此，老春那手爛到家的棋藝還是招架不住。
「也喜歡。」還不夠份量似的，貞白又說，「很喜歡。」
「你總不該瞞著我獨自下山。」
一早翻了個白眼，轉頭找秦暮去後山砍樹，小圓子也趕去幫忙，把秦暮劈好的木條和青竹拖回院子里，來來回回好幾趟，還在山間摘了一兜野果子，骨碌碌倒進水桶里洗。老春路過的時候正巧看見，告訴他：「這野果的皮兒又粗又澀，影響口感，最好削了吃，裡頭脆甜。」
貞白欲說什麼，李懷信咬住她耳朵，又吮又抿，撩得人心尖兒發麻。
李懷信拎了兩把椅子，一把給秦暮，一把給自己，坐在院角削竹條。李懷信握著匕首，截了一段竹條，差不多手掌長短，開始慢慢地削。
然後硬著頭皮落子，有點兒顧頭不顧腚的意思，破綻百露。貞白有意放他一馬，沒有趕盡殺絕，消遣而已，陪他慢慢周璇。
「嗯。」貞白道：「老春輸了。」
玩笑歸玩笑，但她確實看得緊了，但凡李懷信沒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不知觀，出了禹山，她就和圖書心裏不踏實，即便知道對方是個有能耐的人，一切皆能應對自如，可還是要放在身邊，在自己可控的範圍內：「以後再去哪兒，都讓我陪你去。」
「嗯。」攏共也就分了這兩夜，卻發現實在難以安眠，明明曾經孤生了數百年的歲月，早就習以為常了，然而自從身邊有了這個人……
不知為何，李懷信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他枕過去，攬住貞白：「我們以後不分房了。」
一根紅燭燃到底，噗嗤一聲熄滅了，眼見黎明將近，貞白一夜無眠，她等了整宿，獨自站在不知觀的匾額下，直到蜿蜒上山的小路上出現一抹身影，越來越近，就要踏入大院時，貞白才在陰影中開口：「回來了。」
貞白側頭看他，他便對她笑，溫溫存存的，目光溜在她發間，問一句：「玉簪喜歡嗎？」
褪了外跑，脫靴上床，李懷信側躺著，問她：「倒是你，幹嘛一晚上都不睡？」
李懷信只削了一根，坐到貞白身邊，盯著棋局回答：「自己用手。」
秦暮一直覺得，李懷信怎麼著也不該對小師妹這副態度，畢竟是姑娘家，做師兄的，總該護著些：「師妹跟你這麼多年，她也是挂念你……」
「猶豫什麼？」
沒等貞白回應，他轉身邁出涼亭，盯著逐漸西沉的日落，眯了眯眼睛，然後拐個彎，去給籠子里的那對大雁添水，他站了好一會兒，盯著大雁喝完水，剛轉身，卻見貞白也在。
明明沒幹壞事，卻有種被抓包的心虛，他走過去：「這麼早起了？」
李懷信抬眸，盯著涼亭下的人，嘴角漾開一抹笑：「嗯。」
老春極為不滿：「去去去。」
「除個祟還不輕而易舉的事兒。」
這時小圓子端著兩盤野果送來，去皮后切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招呼大師兄和殿下食用。
李懷信扎紮實實嚇了一跳，就見貞白從柱子後面站出來，兩兩相對間，竟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