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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周末去看電影，吃法國菜。路過公園時，一大群白色的鴿子呼啦啦的飛起來，悠然落下一地羽毛。阿諾德向我揮揮手讓我原地等他，忽然消失在公園外街道上的人流中。我無所事事的呆站了一個小時數鴿子，忽然鴿子又呼啦啦飛起來。在翅膀和白色羽毛的交錯間我看見阿諾德回來了，單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另一隻手舉著紅黃藍三隻氫氣球，笑眯眯的。

然後他轉過頭，攬過旁邊女人，慢慢低頭吻了上去。

新同事向我伸出手：「很榮幸見到你，我叫拉斐爾——拉斐爾。修茲。我以前見過你。」

他問我：「林頓好像因為向你泄露重要機密被解聘了？」

我的房間被安排在資料室背後，工作起來很方便。一張鐵床和兩隻柜子，傢具樣式簡單舒適。

有一天他又坐在窗台上喝咖啡，我躲在房間不見陽光的深處研究電文。他忽然轉頭看我，看得我心裏發慌。

我想了想：「不知道。」

我第一次看見安得蒙穿軍裝。

我們走出白樓，經過他身邊時，安得蒙放開懷裡的女人，直起身。

很輕，非常快，像是長吻前的調情。

深藍色的卡其布制服，暗黃色銅扣，軍用大檐帽，帽檐投下的陰影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他穿著黑色軍靴，整個人消瘦挺拔。很久沒見，臉色有些蒼白，深綠色的眼睛似乎更加凹陷下去，顯得深邃，而臉上線條比以往多了一分堅毅。冬日明媚的陽光給他鍍上一層光暈。

他說的很對，確實所有人都知道了。

文件拿起來還要拍一拍灰。

「說起來……我記得你什麼課都逃，只是有個冬天每節林德曼教授的課都到場。大講堂和_圖_書里只有三個人，你，我和哈里。你喜歡聽他講課？」

我坦白的笑：「我不是因為喜歡林德曼教授講課，是因為冬天教室暖和。」

我很詫異：「你知道『迷』是我破譯的？」

我努力控制自己聲音平靜：「C爵士說他信任我。我希望你也能發現我值得信任。」

「這就是那個和林頓合譯『迷』的艾倫·卡斯特？聽說在七號辦公室。」

阿諾德不喜歡我的新家。他拍拍床嫌太硬，拉起窗帘嫌透光，關上門嫌棄隔音效果差。我很奇怪這些要求有什麼用，他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長：「做的時候動靜太大了，外面看得見。」

一瞬間我有點手足無措。

他的黑色長發微微有些捲曲，幾乎垂到了肩上，頭髮的顏色正好襯托出深黑色眼睛的明亮。呢絨外套顏色有些發暗，下面是黃綠色卡其布長褲。整個人看起來介於青年學生的尖銳和學識帶來的成熟之間。

拉斐爾不可置信的打量我：「艾倫，你……破譯『迷』難道是運氣？」

我才注意到那個金髮的女人。她很美，淺藍色的眼睛，穿著駝毛大衣和高跟鞋，口紅塗成艷紅色。她看人時藍眼睛裡帶著貓一樣的冷漠和倨傲。某種程度上，她和安得蒙很像。

氣球筆直的懸浮在空氣里，顏色很美。

他彷彿覺得很好笑：「艾倫，我們是同學。是在林德曼教授的高等數學講課上，我就坐在你後面。」

然後我聽見輕微的咳嗽聲。

阿諾德的辦公地點主要不在普林頓莊園，而是集中在代號Z等幾所情報局的內部醫療機構，只是每星期回來彙報工作。彙報完后就無所事事的晃到我辦公室www.hetubook.com.com，蹭上一整天。

他困惑的搖頭，聳聳肩，干自己的事情去了。過了幾分鐘才從桌上堆積如山的資料後面扔出一句話，似乎非常失望：「真沒想到……你這麼不嚴謹。」

除了對我個人習慣過分挑剔，拉斐爾算是一位很優秀的搭檔（阿諾德連約會時都從未在這方面苛求過我）。相比林頓，他更能注意到電文信息內部的數學規律，對德語字母出現的頻率和方式特別敏感。我很詫異，以他的能力，為什麼會屈居第七辦公室。

我知道阿諾德想銀色懷錶就放在上衣口袋裡，只要他把表給我，就能結束這一段感情。我們彼此都不認真，但是彼此都把遊戲進行了下去。

而且這種公開也只限於普林頓莊園內部，離開這裏，整個世界都對此一無所知。

作為負責人，我習慣每天早上叼著麵包卡著上班時間出現在辦公室，把穿著厚牛皮靴的腿翹在桌子上開始看資料，看見有姑娘路過時還會向門外吹聲口哨。每周一兩次，阿諾德笑眯眯的蹭進我的辦公室，鼻樑上架著金絲眼鏡，風度翩翩學者風範，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小艾倫，親愛的，你今天姿勢酷翻了。」

我面無表情的把他扔出去：「維斯科醫生，你想得太多了。」

來普林頓莊園后一直沒有見到他，我以為他是像往常一樣遠途外出辦事，剛剛回來。在他回來的第二天，隔離審查的消息才在普林頓莊園公開，傳得沸沸揚揚。我不知道他經歷了些什麼，只是阿諾德告訴我：安得蒙能活著，健全的回來，已經宣告了他是這場權利鬥爭中的勝利者。很久后我問他明明知道，為和_圖_書什麼不事先告訴我安得蒙隔離審查的事情，他笑起來：「要是當時你知道他在接受審查，我還有追你的機會嗎？」

安得蒙吻得很專註，眼睛閉了起來，一隻手托住女人的腰。女人波浪一般的金髮在稀薄的陽光下很刺眼。

阿諾德向他打招呼：「歡迎回來，BOSS。」

我和拉斐爾單獨使用的單層棚屋似乎是莊園儲物間改造的，有三個堆放資料的大房間和一間辦公室。白磚建築，屋頂鋪著斜斜的遮陽板，窗戶幾乎被爬牆虎枯死的藤蔓封住了，要使勁推才能打開。拉斐爾說夏天整個房屋能被爬牆虎的綠色覆蓋滿，然而冬天我只能看見它們凋零的葉子。

我用手一摸，果然留渣了。

剛剛下完小雪，我穿著高領的厚毛衣，中長的立領外衣，圍了厚圍巾，裹得像一隻熊。我走過去問他什麼事。

過了半天我才感覺到阿諾德在拉我手臂：「小艾倫，我們走了。」

他哐當一聲放下杯子，從窗台上跳下來：「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啦。加西亞先生公開了這件事情——你幫林頓破譯了『迷』，破譯方法非常精彩！」

新同事告訴我，林頓事件本來處於絕對保密狀態，後來上級通過某種途徑了解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安得蒙在壓力下公開了「迷」的破譯方式和背後人物——但是林頓的最終結局被保密。

當我再見到安得蒙時，我和阿諾德看上去還真有一點正在戀愛的味道。

「為了『迷』」，窗台上的男人舉起咖啡杯。

安得蒙的辦公地點是隱藏在普林頓莊園後部，我去過好幾次。那是一棟安靜的兩層的紅磚小樓，內部稱為「紅樓」。拱形門廊，白色和*圖*書台階兩旁有漆成深綠色的鐵扶手。因為歷史悠久，牆磚有些斑駁。他通常在一樓辦公，二樓是會客室和私人餐廳。

那天我正好有份資料要交給安妮。安得蒙不在的時候，紅樓顯得空空蕩蕩的，冬天的陽光落在走廊里都有一種寂寥的味道。我正好遇見阿諾德從裏面出來。他看見我愣了一下，然後愉快的向我揮了揮手裡的文件袋：「艾倫，過來，有事情跟你說。」

他的聲音里充滿失望：「艾倫，我沒有想到你會接受C的邀請。你讓我深深的感到了失望。」

「比想象中的帥，就是有點不修邊幅……」

我回劍橋郡退了房子，正式住進了普林頓莊園。這裏和劍橋郡不同，沒有遍布的鐘樓與穹頂教堂，沒有濃郁的歷史氣息，所有的人都默默工作，一切顯得平淡而有序。

我同情的拍他肩膀：「其實我一直聽不懂他講的課。我很佩服你，聽了一個冬天。」

「為什麼不在一號辦公室？」

他端著馬克杯喝了一口黑咖啡，丟了一句：「艾倫，你的鬍子該颳了。」

彷彿剛從地獄里回來，神情淡漠，全身都帶著冰冷的溫度。

逃課逃得太多了，實在想不起來，心懷內疚的和他握手。

安得蒙不在，他的助理安妮領著我順著每個辦公室走過去，一路上被很多人議論。

他突然伸手攬住我的腰，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他托起身邊女人的手向我介紹：「這是琳娜，我的未婚妻。」

隔著很長一段距離，他上下打量我，彎起碧綠色的眼睛，輕聲說：「你們繼續。」

拉斐爾皺著眉頭從我桌上拿文件，一臉嫌棄的表情。

如果說當初安得蒙是抱著和我談戀愛試試的心態，那麼hｅtuｂoｏｋ•coｍ•coｍ我和阿諾德現在的關係也是談戀愛試試。我想藉此把安得蒙忘掉，而阿諾德單純是閑得發慌。

我不記得哈里是誰，絞盡腦汁想起了誰是林德曼教授。他是安得蒙的繼任者，五十來歲的老頭子，法國著名數學家，劍橋為數不多的客座教授之一。教授的英語發音不好，傳言說他的話大部分內容都就聽不清，能聽清的話都是聽不懂的話，而少數情況下，又清楚又聽的懂的話，那就是錯話。

他把手裡的線遞給我，有點不好意思：「等久了？現在特殊時期，這種東西不好找。我突然想起認識的百貨商店老闆就在這附近……猜你可能會喜歡。」

我不記得見過這樣的人，試探著問：「上次數學俱樂部的聚會上？」

普林頓莊園據說是有一百五十百年的貴族莊園。紅磚圍牆裡散布著許多建築，每一棟是一個單獨的密碼破譯辦公室，掛著銅牌標識。這裡是天才的聚集地，白天很少聽到人們喧鬧，只有風吹動道旁樹時上面殘留的樹葉才會發出嘩嘩的聲響。

「信任？」安得蒙嘲笑：「我為信任你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你值得嗎？我後悔了。」

我們站在辦公樓進門的走廊上，轉過身，就能看見安得蒙。他站在門廊下的台階上，腳邊放著一隻褐色旅行皮箱，身旁跟著一位金髮碧眼的女人。

拉斐爾是我的新搭檔。七號辦公室的密碼並不是特別重要，因此只配備了我們兩人。截獲的電文分類后每天早上七點準時送到我們的辦公桌上，破譯后再交到分析處分析。可能是因為我是『迷』的破譯者，最初見面時他似乎對我還存在著類似嚮往的東西，隨著時間推移這種嚮往逐漸被無情的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