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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筆記

作者:空燈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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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艾倫,你分析得很正確。希特勒在試探我們是否已經破譯出了『迷』。我們不能冒德國現在換密碼系統的風險保護考文垂,只能犧牲它。」
這個處理決定來得太突然,我很長時間才適應了這個事實——戰爭結束之前我是不可能從塔樓里出去了。
安得蒙說不用擔心。
「你不用擔心。艾倫,你長得真像簡。」他笑得幾乎算是和藹:「要是再看你一眼,我差點就忍不住後悔了。哦,我在湖區有個小農場,要回鄉下住也不錯。秋天會有葡萄,還有薰衣草田……但是政鬥爭沒有那麼容易,安得蒙·加西亞想取代我的位置至少得付出點代價——比如說你?」
「其中一條甚至註明了『致艾倫·卡斯特』?」
「包括電文內容。」我說。
C沒有回答我。那一刻,我覺得他背似乎變駝了。彷彿這幾句話里灌了鉛,或者他的脊椎突然不能承受幾十年時光所帶來的重量。他沒有回答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走一步手杖敲擊著地板,在走廊里形成清晰的迴音。C比任何時候顯得更像一位老人。
「來看一個因為被懷疑通敵而囚禁起來的艾倫·卡斯特嗎?」我絕望的問:「如果C下台了,你在情報總局局長的位置上做得很好,我可能出來嗎?」
他只能在我的處罰決定上簽字,然後說,這件事情由他負責執行。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先生?」
C停下腳步,背對著我:「我說過嗎?我忘記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情報局一直在作出錯誤的選擇。
我苦笑:「後悔。」
他只說,艾倫,你等我。一直到戰爭結束。如果戰爭結束后我不能來找你,一定是我死了。
www.hetubook.com.com我開始理解為什麼母親最後選擇了柏林。或許她付出了很多,可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因為給父親的一封信,或者像現在的我,一段密電,而加入情報局的黑名單。
「我可以經常來看你。」他說:「你的朋友也可以。」
塔樓頂層空間不大,有小小的窗檯。窗戶下面是一張漆成綠色的木書桌,漆皮掉了一半。靠牆有個很窄的鋼絲床,鋪著白色亞麻布床單。除此之外一無所有。沒有柜子,所有的東西都裝進床下的木箱子里。
「親愛的,你現在有時間解決希爾伯特提出的七大數學難題了。」他吻吻我的額頭。
「親愛的,能順路送我回去?」我問。
「你說過相信我的,先生。五月份的時候,還是在這裏,你說過雖然當初不能相信我母親,但是可以相信我,不附加任何條件。」我叫住他,說得有些急促:「先生?」
「艾倫,你不會回去了。」他的聲音很柔和,帶著略微抱歉的語氣:「你的分析是正確的,但是你的母親為納粹工作、朋友證曾經是德國間諜、現在又與柏林情報局有人試圖聯繫,而很長時間內,你都沒有把這個情況報告組織——這是一個很大的錯誤。C堅持要處罰你,為了情報局的安全,要求監禁你——我已經簽字同意了。」
就在不久以前,他甚至請我回貝肯福德郡的叔父家,說C一定會用我來要挾他。而到時候他很可能幫不了我。
「阿諾德告訴你,西區有一個囚禁間諜的機構。我們是去那裡嗎?」
「從剛才起我就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也是這樣背叛我母親的,所以最後她迫不得已m.hetubook.com.com才選擇了去柏林。你答應相信她,在發現納粹給我父親寫信之後背叛了這種信任。記憶中母親一直熱愛著不列顛,從未改變。」
我向安得蒙望去,卻看見C一路向我走來。他穿著灰色大衣,手裡拿著一根烏木銀頭手杖,站在我面前,上下打量:「哦,艾倫,我很慶幸你還沒有走。不然要找你得費很長時間。」
這是為什麼當初安得蒙一直拒絕我進入普林頓莊園。
「包括你所收到的秘密電報內容?」
我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我愛過簡,可是你的性格太像你的父親,艾倫。這點不惹人喜歡。」
安得蒙猶豫了很久,問我:「艾倫,你不會逃跑,是嗎?」
走到瞭望塔底下時,他會抬起頭笑一笑,彷彿知道我就在窗戶邊看他。
正是晚餐時間,走廊上已經沒有人了。安得蒙突然用力抱住我的腰,一言不發的抱了很久。
C只是聳聳肩膀,走開了:「年輕人,我現在還沒有離職。我在等你處理的結果。」
他說:「別怕,艾倫。沒有什麼可怕的,你會很安全。」
「紐卡斯特怎麼樣?」
「首相在你的處理意見上簽字了。」他輕聲說:「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你等到戰爭結束。那裡很安全。」
他滿意的點點頭,讓我在隔壁會客室等著。會議室的大門重新關上了。我無聊的坐在會客室的皮椅上,看著送茶點的漂亮女僕推著小車進去又出來。
「沒有。」
安得蒙沒有回答,他只是拿起我的手,吻了吻手背。
安得蒙來看我,我質問他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考文垂不抵抗?
他站在窗戶邊上,顯得很安靜。從這裏看出去,天空和-圖-書總是灰藍色的,時常有鴿子盤旋。
「我就猜有一天你會後悔。但是來不及了。」他從背後抱住我,把下巴擱在我肩膀上,聲音帶著笑意:「柏林那個試圖聯繫你的人還在間歇性的為我們發送情報。我們用相同的密碼反向聯繫了她。她的確是你的母親——簡。卡斯特夫人。艾倫,你有一位溫柔的母親。」
安得蒙走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想了想,說:「但是向首相建議放棄這座城市的人是我。艾倫,如果你感覺到了責任,那麼我們一人承擔一半。戰爭一旦開始,我們只能以最少的犧牲,最快的方式,結束它。」
提到簡。卡斯特這個名字時,或許是我的錯覺,C拿鋼筆的手不易察覺的顫抖了。
一直等到夕陽照亮了整間會議室,門才第二次打開。會議結束了,所有的人走出來。安得蒙走在最後一個,C就走在他前面。
勞施萊斯順著平穩的疾馳,安得蒙握住我的手。
「但是紐卡斯特沒事。皇家空軍派出了一個飛行中隊,那天晚上上演了激烈的空戰,紐卡斯特保住了。」他搖搖頭:「艾倫,放棄考文垂是首相做出的決定,但是理由是你給出來的——德國在試探我們。」
他碧綠色的眼睛眯起來,口氣幾乎可以稱得上傲慢:「我說過,你可以不喜歡我,不代表你能動我的人。」
石砌的窗戶不大,正好能望見機構的正門。我能看見安得蒙的車開進來辦事,衛兵向他行禮。彼得拉開車門,他穿著黑色風衣,從側門下車,向我這邊走來。
「到多久?」我覺得很諷刺:「戰爭結束?」
我說:「不會。你不用給我戴手銬。」
「是的,先生。但是我只是接受信www.hetubook.com.com息,從來沒有主動聯繫過對方。」
「你破譯密電后並沒有遞交上去,是嗎?並且一直破譯了下去?」
C壓低聲音,重複了一遍:「遞交上去了,還是沒有?」
「艾倫,你知道現在的情況。空軍飛機非常緊張,要派遣一個飛行中隊保護紐卡斯特是很重大的決定。如果我們派了飛機,會讓其他地方的防守變得薄弱。所以我需要你發誓,你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
安得蒙吻了吻我的臉:「嗯,戰爭結束。」
我問安得蒙,考文垂和紐卡斯特的安排怎麼樣。
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夕陽餘輝中的國會大樓,閉上眼睛,彼得拿出黑絲帶把我眼睛蒙起來,幫助我上車。
「抱歉,我本來可以做得更多。但是現在情況特殊,我馬上要接替C的位置成為情報局的總負責人,所以不能站出來保護你。我只能做到……這件事情由我來處理。」
記憶中安得蒙說完這句話后表情有些略微的悲傷,睫毛垂下來,抿著嘴唇。他想幫助我,會議上他試圖打斷我的講話,但是都是徒勞。他也知道這是徒勞,如果要讓皇家空軍派飛機保護紐卡斯特,我必須坦白破譯的密文。如果我坦白了它們,我一定會失去當局的信任。
而讓我傷心的是,在被情報局處理的第三天,我聽到了考文垂被轟炸的謠言。給我送飯的看守在談論這件事情——沒有任何防備,誰也不知道德國佬的飛機會來襲擊這裏。空襲發生在半夜,持續了近十個小時,古城考文垂淪為廢墟。誰也不知道到底多少人在空襲中身亡。
這是安得蒙繼任的關鍵時刻,他不能給予我信任。他不能站出來說,這是艾倫·卡斯特,我愛的人——雖然m.hetubook.com.com他是母親在柏林,他的朋友是納粹,他是同性戀。他犯了錯誤,沒有及時上報情報,但是我堅信他沒有和柏林聯繫的意圖。
安得蒙問我:「艾倫,你後悔當初愛上我嗎?」
我回頭,看見安得蒙。他兩隻手都插|進軍裝長褲的口袋裡,冷著臉站在我身後。我從來沒有見他臉色這麼難看過。
「請閉嘴。這件事情由我處理。」
我坐在床邊,心裏很難受。
枕頭上有一本葉芝的詩集,是安得蒙當初送給我的那一本。他為我帶來了,同時還帶來了其他書,紙張,鋼筆和我常用的筆記本。
「那只是『可能』是你母親。艾倫,你記得我說過的話嗎?這裡是軍情六處。如果你叛變,會被秘密處理掉。如果你被懷疑叛變,也會被秘密處理掉。而簽署處理命令的人就是我。這就是當初我為什麼一直不願意你進普林頓莊園。」安得蒙再一次抱緊我:「放心,只是簡單的拘禁,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倫敦西區有一個高牆圍起來的建築,拉著電網,持槍的士兵陰沉的守在入口。高牆裡是一座廢棄的監獄,後來改成了情報局的秘密機構。我被安置在西邊的一座瞭望塔里。堅實的灰色牆壁,順著布滿灰塵的樓梯走很久才能到達塔樓頂端。樓下有特別設置的守衛士兵。
「我以為不重要。」我說:「而且她有可能是我母親!我母親沒有叛國!」
他沒有放過我。
我覺得有些恍惚:「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只是想為母親恢複名譽。」
來唐寧街之前,我只是匆匆的抱了一大堆資料,什麼都沒有準備。我甚至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喜歡的東西。那是我最後最後一次離開一號辦公室,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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