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幽路天驕
第105章 幻象之心
惑夢穿衣之時，蘇漸有了難得的空閑，便把今晚自闖入雲荷谷后的所有事，都梳理了一遍。
「這……確實可敬可佩。」蘇漸聽完，由衷地讚歎。
除此之外，碎衣吮血，雖不涉狎褻，畢竟肌膚之親，自然給二人無形中增添親昵和曖昧。
這時候，蘇漸才注意到，妖族之王的纖纖玉指上，戴著一枚奇特的戒指。
謝禮已畢，他看了看天上，見已是月移中天，便拱一拱手道：「既然女王陛下您貴體暫時無恙，我還有些事，便先回去了。」
「所以您有什麼定國遺言，就說與我聽；我以華夏之民的榮譽保證，一定幫您一字不差地傳達。」
「大胆！」惑夢女王神色一變，大聲呵斥。
正當蘇漸完全沉浸在眼前的一切景象中時，卻聽得「咔嚓」一聲霹靂巨響，霎時將他驚得一跳。等反應過來時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閉了雙眼；再睜眼時，眼前還是只有雲霧繚繞的月色山谷，和幽靜無言的美麗女王。
「啊！」蘇漸聞言大惱恨道，「晦氣！這正是作繭自縛、農夫與蛇！」
「哇呀！」他頓時滿腔悲憤，想道，「想不到異國他鄉，荒郊野外，我竟然被人給調戲了！」
踏月而行時，蘇漸再回想今晚的遭遇，覺得可能世上緣分一說還真奇妙。自己只是偶然踏入一座煙雲繚繞的荒野山谷，沒想到便遇見如此妙人，真乃人生快事。
「等等！」蘇漸見狀連忙一擺手道，「雖然我答應，但有個要求。」
「咬得這麼狠啊！」蘇漸慌忙回頭瞪著惑夢，氣憤叫道，「你、你這哪是天狐族啊，你是狗妖吧？」
此後，無論是趁著月色往林水鎮趕路的少年，還是留在雲荷谷中繼續療傷的女王，都在思考著一個問題：為什麼兩人第一次覿面，就這麼談得來？
「我靈洲地處西海大洋，你一路前來，便也知道，西海大洋和別處不同，整日巨浪滔天，風波險惡，這就顯得我靈洲是西海之中難得的福地。」
「什麼繭啊蛇的，」惑夢不耐煩道，「你們人族言語花樣就是多。告訴你吧，今日你若不想給我再喝幾口血，休想離開這裏！」
「你說對了。」惑夢女王讚許地看著他，「這幻象之戒，變幻萬象，不僅能控制人心，幻化表象，甚至還能改變時光之流中事件的本來面貌。」
「好……那來吧。」蘇漸擼起袖子，把胳膊伸到惑夢嘴前；為了避免先前出其不意的那一咬，蘇漸特地圓睜雙眼，死死地盯住惑夢那張紅艷艷的櫻桃小嘴。
「哦？」惑夢聞言一愣，轉過臉來，看著蘇漸。
「我喝東西時，不習慣別人這麼看，很損形象的。」惑夢說道。
「當然啊，我不騙你。」蘇漸臨危不亂，一本正經道，「道家經典有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以凡事逢三則吉，再多就不吉利了。」
少女如此情致，蘇漸從沒見過，因此月下小院中乍見如此別樣風情，他竟一時呆住。
「幻象之戒？」因為熟知十大晶海神器的傳說，蘇漸脫口便道。
「什麼要求？」惑夢停住動作，奇怪地看著他。
「不能。」女王依舊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你看我靈洲好似風光如畫，一派祥和，卻不知有這樣的結果，完全是本女王依靠幻象之戒一力維持的結果。」
「好吧……」見少年一臉堅決，妖族之主只好無奈地道，「那就喝這麼多吧，唉。」
「呃？」看著惑夢這副意猶未盡的樣子，蘇漸忽然心中一動，愣了片刻便開口問道，「惑夢女王，你真的需要剛才那三大口血嗎？」
悲憤之際他正要喝止，沒想到剛才肩膀上溫柔的吻痕處，猛然傳來一陣劇痛！
當蘇漸從雲荷谷中回到林水鎮之時，已是深夜。
「謝謝。」面對惑夢真誠的肯定，蘇漸也誠心相謝。
正要弓腰行禮之時，惑夢女王卻低聲叫道：「不用了。你……可以的話，救救我吧……」
「當然就是她。」匍匐在地的女子，忽然神采傲然地說道，「我就是惑夢，天下靈洲之主，西海萬妖女王。」
「啥？」蘇漸立即跳起來道，「這是啥道理？難道這血還分什麼酸甜苦辣、外敷內服？憑什麼認定只有我的血能治你的病？」
女王的這一口，咬得實在猛烈，再加上蘇漸正好分神，就顯得更加劇烈難忍，痛得讓蘇漸一時失神；等他反應過來時，那惑夢女王已經吸血完畢，放開了他的肩膀。
當然，諸如女王幾近裸身立於山潭之中，過程中還幾次言語笑謔，這些細節便省略了。
於是她綻開如花笑顏，微笑說道：「蘇漸，雖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和底細，但至少有一件事我知道，你，絕不是普通人。」
「沒問題沒問題，差點忘了這茬！」蘇漸一邊殷勤地湊近，一邊說道，「你先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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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不過三？哪有這樣的道理。」惑夢面色不愉地看著他。
「啊，哪裡啊？什麼準頭不準頭的？我剛才有用手摸你哪裡嗎？」急切之間，蘇漸已忘了先前失了準頭的膻中點穴之事，還表情十分認真地追問。
這一刻，蘇漸不僅看到了大千世界，還看到了萬丈紅塵。
「呵，你以為本王是戀權之人？」惑夢聽出了少年話中之意，不僅不怪，反而耐心地解釋道，「你這方法，我不是沒想過。畢竟當女王再風光，也不及自己這條性命。實在是這域中，看似豪傑無數，實無一人能擔當起這如山之責。」
「我現在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惑夢女王一臉憂鬱地說道，「你也看到了，今晚先前那些異象，就是我藉助雲荷谷這裏的天地風雲之力，來對抗幻象之戒對我的侵蝕和操控。」
「這！」一聽此言，剛才還板著臉的少年，頓時一臉燦爛的笑容，無比殷勤地說道，「原來是女王陛下！恕海外之臣有眼無珠，我這就給您行禮。」
「說什麼胡話！」惑夢女王俏靨微微一紅，脫口叱道，「你別說得好像自己是正人君子似的！是誰先前用手摸我那裡來著，還那麼好的準頭？」
正當蘇漸覺得寶鑽戒面不過如此，沒什麼可看，要移開視線時，他卻忽然愣住了。
「唉……」見她慘白的面容，笑得如同一朵美麗的白蓮，蘇漸反而悲從中來。
「別……」惑夢女王虛弱地道，「我這病，藥石罔效，尋常的杏林醫術，對我沒用……」
說到這裏，洛雪穹薄羞微嗔，頰上染上紅暈。
正滿腔悲屈之時，他忽然聽到惑夢用質問的語氣說道：「你這人族小子，為什麼剛開始一進山谷，看到本女王就跑？」
「呵呵……」看著他落荒而逃，惑夢女王毫無動作，只是呵呵冷笑。
正在這時，卻聽惑夢緊接著道：「怎麼，難道我不美嗎？」
「嗯？這、這是因為……」蘇漸額頭冒汗，緊張地想理由。
當惑夢再轉回來時，已是一身雲裳，宮袖宛然，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莊嚴冷傲，和先前嫵媚誘惑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一口之後，惑夢女王作勢再要咬時，蘇漸連忙又道：「再等等！」
「怎麼，你信不過我？」蘇漸急道，「難道你沒聽說，我東土華夏之民，是最講信義的嗎？」
「有點用，但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惑夢苦笑道。
「我……我叫惑夢。」看他要走，地上女子躊躇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這……」蘇漸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勉強笑道，「女王陛下，既然人血能治你的病，那請移玉趾，回城鎮去找人放血治病吧。為了保證女王您的安全，外臣我可以護送您出去；等到了谷外找到你的隨從屬臣，您便可安全無虞地去城鎮治病了。」
他看到販夫走卒街邊遊走，看到將軍士卒曠野奔行，看到了炊煙裊裊，也看到了落日長河。
一邊穿衣，蘇漸一邊苦笑著對洛雪穹說道：「你相信嗎？今晚雖與那女王相逢，還被她撕裂衣服，但我並沒有做任何違反禮教之事。」
剛說到這裏，他忽然一愣，心裏想到，佛家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現在惑夢女王明明命懸一線，自己究竟要不要謹守名節，見死不救？
「要不這一次，我還是背過身去不看吧。」蘇漸苦笑道，「也許還是突然咬我比較好。剛才我目不轉睛看時，心裏直發毛，簡直比你第一次咬時還煎熬。」
但此時蘇漸的注意力，根本沒辦法停留在女子妖嬈的身姿上。他的目光，直愣愣落在惑夢的嘴角——在那裡，還有鮮血不停地下墜滴落，景象極為瘮人。
月下倚門，待他回來的女孩兒貌仍清冷，但行為卻猶若人婦。蘇漸感動之餘，想起今晚雲荷谷中之事，竟對洛雪穹生出些莫名的愧疚。
看她這副垂涎欲滴的樣子，蘇漸忽然悲哀地意識到，恐怕自己剛才後面那兩口，完全是受了無妄之災。
原來蘇漸走近，洛雪穹看到了他身上破碎的衣衫。
聽他提及逐香，惑夢神色黯然，嘆息說道：「唉，逐香姐姐，也是該有此劫。我妖族之人，最親自然，最信天命。她今日身死，也只是應了劫數吧，雖有憂傷，但不必悲嘆。」
「很簡單，」惑夢泠然說道，「因為你的血，是龍之血。」
「哎呀！你、你居然用強——」蘇漸還沒反應過來，才叫得一兩聲，就被惑夢奮力撕開衣物；「嘶啦嘶啦」的裂帛聲中，雲荷谷里霎時響起少年凄慘的哀嚎：「我那京城老字號重金置辦的衣服哇！」
「和*圖*書這樣啊……」蘇漸小心地試探道，「據小爺所知，當今靈洲之主、妖族女王，也叫惑夢。你究竟是和她重名，還是就是她？」
月色中宛如飄飄仙子的女子，見他回來，不由面露喜色，清柔說道：「你回來了？冷夜清寒，速回房吧——咦？你的衣服怎麼了？」
如同惑夢的身姿一樣，幻象之戒的指環，造型扭曲妖嬈，顏色晶瑩閃耀，月光下似銀蛇游移，又如一抹水銀流動。
「能不能別這麼看我？」惑夢欲咬又止，忍不住說道。
「呵……」看見他這般狼狽的模樣，惑夢既好氣又好笑。
「惑夢？呵，這名字說出來有啥？也不是什麼通緝罪犯的名字。」蘇漸漫不經心地隨口說道。
「撲哧……」聽見蘇漸這話說得有趣，即使窮途末路之際，倒在地上的惑夢女王，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驚呼之時，蘇漸一骨碌爬起來，準備轉身就跑。
「這……」見惑夢如此淡然，蘇漸心中一番思想鬥爭后，還是忍不住道，「女王陛下，那兩位我華夏來的客人，你們恐怕要注意。還有我從海路而來，聽到傳聞，恐有龍族對你們白骨聖杯不利，很可能已生了覬覦之心。」
一聽此言，蘇漸忙正色說道：「女王陛下，忽然想起來，我今日還有些要緊的事情沒做，這就告辭。」說著話他轉身便跑。
「撲哧！」惑夢聞言忍不住一笑，帶著嘲諷說道，「還以為是什麼要求呢，就這個啊。好好好，本女王告訴你，我接下來這一口，要咬你手臂；我需要喝不同部位的血，這手臂之血最為有力，我要借這血恢復氣力。」
見女王眼眸中情意流轉，蘇漸不辨真假，總覺得驚心動魄，便連忙揮手告別。離去之時，他一路跌跌撞撞，全不似先前的矯健，簡直像落荒而逃。
原來，一直折騰到現在，在雲荷谷中吞霧吸血的靈洲女王，卻隻身披薄紗，在今晚明亮的月光下，和「一|絲|不|掛」也只有理論上的區別。
「哦？是嗎……咦？還真是的！」明月光中，蘇漸看見惑夢的臉龐，雖然還有些蒼白，但明顯不似剛才那樣慘白如紙，一股子死人氣。而且，經過惑夢一提醒，蘇漸還注意到，先前彷彿虛弱得說不出話的女王，這時候語調明顯流暢了。
「呃？」蘇漸聞言，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脫口便道：「美是美，但我想，您可能穿好衣服更美。」
來自幻象晶海的「幻象之心」寶鑽，呈六芒星形，本身好似沒有任何顏色，澄澈空靈，如水淡然，只在邊角之處反射天上圓月的光芒時，才有幾分璀璨。
「那你能不用幻象之戒嗎？聽起來，只要不用，遠離它，便不會有這些事。」蘇漸誠懇地建議道。
「呃！怎麼會這樣？」聽到惑夢的話，蘇漸大吃一驚。
「哦？」一聽不是要吃肉，蘇漸有點安下心來，轉身看著她道，「原來不吃肉啊，你早說啊，嚇了我一跳。」
原來就在那淡若無物的「幻象之心」中，蘇漸忽然看到了日月星辰、山川江河，看到了草木禽獸、亭台樓閣；姿態萬千的大千世界彷彿一下子濃縮到方寸之間的晶鑽里，並且它們並不是靜態，而是如同天地自然中那樣運行流轉——日升月落，花開花謝，白雲蒼狗，滄海桑田……
星河在天，明月瑩澈。
呆愣之際，他隨口說道：「是啊，我沒必要解釋的，真是畫蛇添足——」剛說到這裏，洛雪穹忽然毫無徵兆地問道：「妖族女王，她美嗎？」
「不行！」蘇漸斷然拒絕，正色說道，「女王陛下你有所不知，我等人族自古以來，便尊奉『事不過三』之理。」
「這、這……」蘇漸心中發慌，口角囁嚅，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聽惑夢冷笑說道：「蘇漸，先前我劇痛纏身之時，便能將你席捲而來；你以為現在本女王已喝了你一大口血，功力還不如剛才么？」
雖然背過臉去，但蘇漸還是本能地緊繃著身子，預備著忍受被咬之痛。
低頭想了想，他又跟惑夢提起逐香長老身死之事。
「是。」惑夢神色複雜道，「就是『幻象之戒』。我，惑夢，靈洲之主，萬妖之王，正是百年幻戒之主。」
「所以，那周遭鬼妖海怪的侵襲，一直都很狂暴；為了保護靈洲妖類諸部族，我必須借用幻象之戒的力量，即使身受蝕心苦痛，我也不會放棄。」
「什麼？」蘇漸驚叫一聲，再次轉身就要跑。
驚悸之餘，他忍不住喃喃自語道：「這、這幻象之戒真箇奇特；好像在裏面什麼都看不到，又好像什麼都有，那森羅萬象的，真讓人不知孰是虛幻，孰是真實。」
「哇咧！」蘇漸霎時疼痛難忍，脫口驚呼！
蘇漸本以為洛雪穹早已睡著，沒想到來到他倆包下的那座小院前，卻看見洛雪穹正倚靠在院門邊等他。
停了片刻，她那雪白貝齒便輕咬嘴唇，芳心之中暗暗想道：「蘇漸，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嗯，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今晚能在我最危急的時刻，闖進如此人跡罕至的雲荷谷，還用鮮血救了我，那就證明我們二人，極有緣……」
「好好好，我喝，我喝。」面對蘇漸這憊懶的作風，惑夢還真沒辦法，只得「委屈」自己，張開檀口，在蘇漸手臂上咬了一口，然後又細啜其血。
「有用嗎？」蘇漸擔心地問道。
「你覺得不好嗎？」惑夢奇怪地看著他，「我知道龍族對你們做的事，但他們的血脈，號稱『神之血』，你與他們的血脈相近，應該慶幸才是。不說這個了；剛才只是一小口，還不夠，本女王要度過今日之劫，還需好幾口。」
「咦？」蘇漸一愣，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等他反應過來時，便看見雲霧散處，近在咫尺的，還是惑夢女王那張靈動冷傲的臉。
說到這裏，他忽然驚恐地大叫起來：「不要啊！我神州華夏之人最重名節，我蘇漸更是磊落正直的好男兒，豈能在這荒郊野地行苟且之事？」
「怎麼會？難道我不美麗嗎？我不僅是狐妖，還是最尊貴的九尾天狐呢……」惑夢接言謔笑時，那一雙明眸中的眼色，已如天上雲月朦朧。
喊叫之時，陣陣痛楚從胸口傳來，他低頭一看，見自己裸|露的胸脯上，正留著兩排整齊的牙齒印；猩紅的鮮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滲流。
「嗯。」蘇漸轉過臉，故意仰望天上的圓月流雲，還暗咬自己的舌頭，想用這樣的方法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此時，流雲遮月，月色不如剛才明潔，卻更添朦朧情致。
「怎麼不會得罪？」惑夢一臉義憤填膺地說道，「是這樣，那些可惡的志怪著者，寫到我們狐妖一族時，總說我們美麗的狐妖女子，一心倒貼給那些不上進的凡夫俗子，真是太不合理、太過氣人！」
「為啥？」蘇漸不解道。
不待少年說話，洛雪穹已經飄然回屋。蘇漸跟在後面，進了院來，回身便將木門關上；拴牢門閂時，洛雪穹已捧著一疊新衣來到近前，讓他換上。
「你看到的，只不過是最表面的東西。」惑夢悲戚說道，「你相信嗎？我最痛苦的，不是肉身，而是靈魂上的煎熬和迷失。有好幾次，我都分不清虛幻與真實，差點蹈火海、跳深淵，甚至殺死自己最信任、最親近的人！」
「啊？不是吧！」蘇漸不知道想到什麼，脫口叫道，「難道那些坊間遊俠小說寫的都是真的？那種事……可以用來療傷？」
剛轉過身，身後就傳來惑夢的聲音：「你錯了，我雖是天狐之妖，卻不想吃你的肉。」
「很簡單，」蘇漸嚴肅道，「這次女王陛下咬我之前，要先告訴我咬哪裡，我好有個心理準備，預先熬著疼；省得像剛才那樣，不僅吃個大驚嚇，還因為沒防備，疼得入骨。」
不過，很快他的呼吸就變得急促起來。停頓片刻，他一下子跳到女子跟前，低頭看著她，失態般叫道：「惑夢？你說你叫惑夢？」
「想必以你這樣的身手和見識，也聽過有關它的傳言；今日作為它的主人，我要告訴你，傳說中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被蘇漸這麼一說，惑夢也恍然大悟，頓時滿面羞慚，那眉彎秋月，靨染羞霞，臉紅紅地趕緊施法，旋起雲霧將蘇漸再次席捲到一邊，然後她便去山潭邊著緊地穿好自己的衣裙。
「哈？」蘇漸一聽此言，頓時好似遇上知音，連連說道，「對對對！那些閑書里總寫平凡之人遇上美貌狐妖，便得她們傾心相交，然後人財兼得，簡直太老套、太沒道理！上次你們犬妖族的武士，居然因此推斷當時和我同行的美貌女伴，是女狐妖——」剛說到這裏，蘇漸義憤的話兒戛然而止。因為他忽然意識到，那件事很丟人，按剛才批判的邏輯，不就是犬妖武士把他當成普通俗人了嘛。於是他腦筋急轉，頓時閉口不言。
洛雪穹聞言，俯首略思，然後抬頭看著少年，微微一笑說道：「我信。因為，你完全可以推說猛獸凶禽所裂啊——呀，你為什麼要跟我解釋？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怎麼這麼多事！」惑夢不耐煩道，「好好好，隨你隨你。你背過臉去吧。」
「好，就聽你說說，看你要說什麼。」這時蘇漸也定下了心神，轉過身來。
對他這樣不友好的樣子，惑夢卻是視若無睹。見他不急著走，女王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欣慰的神色，站了起來，看著少年，從容地說道：「你，叫蘇漸？」
「你、你怎麼咬我？」劇烈的疼痛，反而讓蘇漸變得有點www.hetubook.com.com木然，獃獃看著眼前的女王。
「不是……」惑夢虛弱地道，「我是說，我覺得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除了他們，其他人更加不堪。羊妖族長怯懦，犬妖族長卑下，蛇妖族長貪婪，虎妖族長暴躁，遍看靈洲諸族，竟無一人能當此大任。所以……」
「這……我懂了。真是晦氣！」蘇漸一臉苦笑，鬱悶道，「果然就知和龍族沾邊沒什麼好事。」
「蘇漸，你現在知道，這幻象之戒，有多厲害了吧？」清冷的話語，彷彿從月邊雲端傳來；直到最後幾個字時，蘇漸才終於聽得真切，重歸正常。
到最後，他早已忘卻的童年之事，竟在方寸寶鑽中一一閃現，就如同散落在時間長河中被遺忘的水晶，這時在他的眼前熠熠生輝，讓他淚流滿面。
「呃，還真是我說的啊。」蘇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還不是因為我情急嘛，生怕你瘋狂之下要用強……」
「這……」得到確認，蘇漸本能地屏息凝神，仔細觀看這枚傳說中的神奇指環。
「好，去吧。」惑夢斂衽回了一禮，爾後搖手而別。
「對。」惑夢看著他，笑吟吟道，「就是因為你的血。」
「嗯。」惑夢點點頭道，「我不是想吃你的肉，只是想喝你的血。」
見她問起，蘇漸也將今晚雲荷谷之事，跟她坦然相告。
因為快意，被女王吸血時的疼痛和恐懼，早被他拋到腦後。
「搶救？」蘇漸一愣道，「你不是說你已經藥石罔效，怎麼這會兒又說要搶救，怎麼救？」
「唉，真是天道不公，世事無情；生得像你這麼好看的女子，卻轉眼要香消玉殞，埋骨黃土。」蘇漸忍不住悲愴地感慨。
聽得她最後這句話，蘇漸只是苦笑搖頭，並不反駁。因為他現在已經有些知道，出身天狐族的妖族女王，謔言善笑，並非真箇佻達輕浮。
「嗯？也還好，」蘇漸不明其意，轉身站住，隨口答道，「我其實只是華夏京城小吏，算不上什麼大人物。」
想到這裏，他立即換了張笑臉說道：「女王陛下這說的是哪裡話？倒好像我蘇漸小氣似的。不就是幾口血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沒問題！」
「你剛才自己說的啊。」惑夢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怎麼，這麼快就忘了？剛才你還說，你蘇漸是磊落正直的好男兒，不能在荒郊野地行苟且之事來著。」
朦朧的月色里，惑夢對蘇漸熟視半晌，忽而囅然一笑，坦然謝道：「謝謝你，蘇漸。雖然不知你所說是否屬實，但本女王已經感受到你的真誠。我族待人最誠，只看你這一點，你便是我惑夢最尊貴的客人。」
蘇漸聞言一愣，想了想道：「美，這位靈洲之王，確實頗美。若和你比較，則她如花鳥歌艷，你似梅雪清嫵。」
「啊？那怎麼辦？」蘇漸急道，「公務之餘我可是遍讀醫書，頗曉得幾個古方的；你現在說尋常醫術無效，豈不是讓我這個街坊鄰居公推的杏林高手，沒了用武之地？」
「這才像個女王的樣子嘛。」蘇漸隨口評價一句，便直截了當地問道，「女王陛下，剛開始我一進谷中，就看到雲霧如旋，後來方知是您在山潭中吞雲吸霧，面容還極為扭曲痛苦，我想問問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哇呀！」直到這時，蘇漸才猛然反應過來，驚恐叫道，「你、你居然吸我的血！」
剛開始時，蘇漸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但當他感覺到這片溫潤之中，還有個更濕熱柔軟之物舔了舔，蹭了蹭，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見此情景，蘇漸更加驚恐；忽然間他不知道想起什麼，臉色猛然變得蒼白無比，脫口大叫道：「你、你有九尾，是狐妖！啊呀呀，我想起來了，狐狸可是食肉的哇！」
「我不信。」惑夢笑吟吟道，「你別怕，我不是想叫你做什麼上刀山下火海之事。本女王只是有個小小的請求，請求你回到東土神州之後，管管那些寫志怪小說的文人。」
蘇漸殷勤地勸說之時，美麗的妖族女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並不打斷他的話；等他說完，惑夢卻忽然道：「沒用的。能緩解我這病的，只有你的血。」
「早這樣不就行了。」惑夢說著，便探嘴過來。
這句哀嚎餘音還未消散，緊接著「啊」的一聲，蘇漸再次發出一聲慘叫，其慘烈凄絕的程度，絕不亞於惑夢女王先前痛不欲生的嚎叫。
「山魈王石岡，有武力，也仁義，雖然容貌兇悍，卻以仁德之名聞名靈洲。只可惜，我總覺他各種舉動，為行善而行善，真實想法未為可知。」
看到最後，蘇漸已不知眼前的一切，到底是虛無的光影，還是真實的存在；因為他彷彿已經置身於眼前的山川江河，重歷那過往的種種，雖然速度快得有點讓人不敢相信，但那些喜怒哀樂之情，卻是真和*圖*書真切切的。
此時天邊的月輪，已恢復成正常的光色；於是燦爛如銀的月光里，蘇漸看到惑夢女王雙膝跪地，雙肘拄地，腰肢下凹，將本就婀娜妖嬈的身姿，拗出一道更驚艷誘人的婉轉曲線。
「哈？那你愛喝不喝！」蘇漸說著話，作勢便要放下袖管。
近距離看著惑夢蒼白而美麗的面龐，他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女王陛下，雖然外臣和您剛剛見面，還被您一頓狠揍，回去肯定要找跌打醫生買瓶藥酒搽；但好歹也是一場緣分，我就在這裏陪您最後一程。」
「不、不用……」近在咫尺的惑夢女王，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著少年。
「嗯……」洛雪穹低聲應答，眉目流轉之間，神色略赧然。
不過蘇漸才走出四五步，又聽到惑夢在身後開口呼道：「喂，蘇漸，你在東土華夏國之中，應該不是一般人物吧？」
「當然。」惑夢斷然說道。不過，過了片刻，她卻舔了舔嘴唇，咂著嘴道：「嘖嘖，真好喝，傳說中的龍之血啊，又香又甜！依我看啊，勝過我靈洲任何花果釀成的美酒……」
不過想了想，他便委婉地說道：「女王陛下，不知有句話當講不當講——既然已經兇險至此，何不妨把幻象之戒交給其他妖族能人？」
「對。」這時候，虛弱的女子反而變得鎮靜下來。
「不用藥石。你就可以救我……」說此話時，惑夢看向蘇漸的眼神更加古怪莫名。
聽得此言，蘇漸心中一驚，想起來這惑夢乃是靈洲之主，從剛才這一番做派來看，絕不是善茬；這種情況下，如不遂她的願，今日不能離開此地恐怕還是輕的。
「還有哪兒？不就是……哼！不說了。」這時候惑夢女王也有點害羞，趕緊正了正神色，肅容說道，「我叫你別走，想喝你的血，沒別的意思。你難道沒看出來，本王的臉色好多了嗎？」
「呃？怎麼了？這些人怎麼會得罪你們靈洲妖族？」蘇漸只覺得摸不著頭腦。
「你都看到了？」惑夢反問一句，也不等少年回答，莊嚴的神情就忽然變得極為痛苦。
「那你現在……」蘇漸一臉擔憂，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點評靈洲英豪至此，神色肅穆的惑夢女王，語氣忽轉輕鬆，粲然笑道：「所以，你以為呢？本女王容顏這麼好，最適宜做一位安靜淑德的美女子；現在還要出來拋頭露面，被你這樣的毛頭少年調戲，真是苦也苦也！」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蘇漸立即想到了一種可能。
不過聆聽之時，蘇漸已將血歌劍握在手中，虎視眈眈地看著惑夢。
「就是因為這枚戒指。」說著話，惑夢抬起右手，伸到蘇漸的面前。
最後，這兩人也如同心有靈犀般，想到了同一個可能：正因為兩人從不相識，又是異域異族，不僅沒有利益方面的衝突，還沒有那些高下尊卑的世俗顧慮，因此在這良辰美景的雲荷谷中，只是頭一回相見，卻能談笑風生，推心置腹，就如熟識多年的老友。
白霜繞樹，誰立中宵？
不過不知想到什麼，她面色忽然一松，含笑說道：「這樣，念你獻血有功，本女王就恕你妄議靈洲之王血統之罪。來吧，把你另一邊肩膀側過來，我還要喝。」
「這！」清醒過來的蘇漸，回想起剛才的一切，深感神奇的同時，也不禁一陣后怕。
「先別急著跑，聽我說完。」惑夢女王的聲音，這時已經變得清越醇和，再也不像開始那樣斷續虛弱。
「那狼王裂風，慷慨有武力，但缺耐心，乏智謀。」
就在蘇漸快跑到雲荷谷最近的谷口，正慶幸自己逃出生天時，身後卻猛然一陣冰冷雲霧湧來——這回他可不是「如墜雲里霧裡」，而是真真切切被雲霧裹挾著捲走！
「又怎麼了？」惑夢奇怪地看著他。
最奇特的還是戒面。
聽他說完，洛雪穹道：「你先進來，我去給你拿衣服。」
只是，出乎他的預想，緊接著他感受到的，不是痛楚，而是自己裸|露的右肩上，忽然有什麼溫潤微濕的小小一片，軟軟地印了上來。
「『幻象之戒』遊走于真實和虛幻之間，十分危險，因為每一個擁有它的人，在幻化大千世界、獲取神秘力量的同時，也在虛無自己的內心。」
悲嘆之時，他蹲下來，離得惑夢更近，想在女子彌留之際，好好送她一程。
「別別別！」蘇漸忙笑道，「我還是做個普通人吧；否則按那些小說話本，都沒美麗狐妖來找我啦。」
正愣怔間，剛才好似瀕死的妖族女王，不知道哪兒來了一股力氣，猛地朝他撲過來——相距咫尺之遙，惑夢驟然猛撲，蘇漸避之不及，被一骨碌撲倒在地上！
也正因為想通這一點，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剛才最後那口時，那惑夢女王會先溫柔無比地親吻——現在想來，那就是對美食無限的享受和眷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