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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雪國的林海雪原里，有多少混血同胞死在了純血令的勞役營？」

聽了一陣，除了好奇大漠國使節團居然帶了幾個小孩，其他也沒什麼，雷冰梵便想離開。

痛定思痛，他覺得這次大敗，體現了麾下軍團間配合不暢的問題。

此時夜幕降臨，幽州城中萬家燈火。

「不會。」亞颯搖了搖頭。

大計已定，這時他也有想過，蘇漸如果在眼前，會做什麼樣的決定呢？

不過當他說到這裏，雷冰梵聽出，這位大漠國主忽然變得有些感慨。

一直如同秋風掃落葉般橫掃各地的亞颯軍，這一次終於一腳踢在了鐵板上。沉重如山、迅疾如風的幽州軍，給他們當頭一棒，說「血流漂杵」可能有些誇張，但絕對伏屍遍野，亞颯這一方的傷亡慘不忍睹。

「蝶兒你一個小小女子，不必為此枉送了性命。他們也是征伐天下的好漢，當不至於與你為難——唉！好死不如賴活著，如果、如果……如果他們要糟蹋你，你千萬記得別反抗。記住爹爹一句話，『活著最重要』，要怪，就怪這不開眼的賊老天吧。」

這一點，亞颯心知肚明，所以雷冰梵一時沒作聲，想看看亞颯怎麼說。

很不幸，信心十足的慕容卓，扮演了一個面對哀兵的驕兵角色。

「喜歡啊！錢王爺爺為什麼問這個呢？」小巒疑問道。

「會寫詩了啊？真好真好。」圍牆內傳來一個醇厚優雅的聲音。雷冰梵一聽，便知是那位教書先生一樣的大漠國主錢弘。

於是，這大戰的兩方，一方如臂使指，戰意昂揚，一方卻逡巡誤戰，各懷鬼胎，結果不看便知。

「風滿城太守？」一聽這話，亞颯確定自己並沒有走錯地方。

「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

「好啊，那我念了，錢王爺爺不能笑我——是：『黃葉滿地撒，花兒四處開。』怎麼樣？怎麼樣？是好詩嗎？」小童滿含期待地問道。

他猛然大驚，以為賊軍來了，睜眼一看，卻發現不是什麼賊人，而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大腿。

見他們如此，那些大漠國的小童，不明所以，一個個變得十分惶急，連聲叫大人們別哭。

「你放心，你的追隨者會越來越多。嗯，剛才你說過，麾下將領不夠用？這道理沒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但沒關係，為師已替你占卦，光明軍真正的得力幹將，即將到來。」

魔人將領所謂的傳統，他懂，不就是在開戰前，他們需要斬殺豬羊牛鹿嗎？說什麼用它們的鮮血，來祭祀他們的魔界戰神，特別是祭祀惡魔國度的女王魅帝姒，讓她保佑這場戰鬥的勝利。

如果放在以前，他可能還會有些惶恐。畢竟亞颯以前遇到抵抗后屠城的惡名，已經人盡皆知。

「哈？」亞颯聞言，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亞颯畢竟是亞颯。

哀兵必勝。

和先前他們攻擊的那些軍隊不一樣，幽州軍可是最近一路剛打出來的軍隊，不僅經受住了血與火的考驗，還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在泰山壓頂般的天雪大軍面前，生生打出了一個新王國來！

沒想到，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這樣的結果，讓所有事後得到消息的人目瞪口呆！

聽到這話，慕容卓身子一顫，呆愣了良久，慢慢地把腦袋從繩套里縮回來。

見眾人遲疑，亞颯口角囁嚅，似是想要辯解。

隨著他的落淚，一直沒說話的那些大人，也隨之悲泣。

「我沒看錯人！」月光下，幽玄目光灼灼地說道，「在為師眼裡，你能這麼想，比你打更多的勝仗，還要讓為師高興。」

夜風中傳來的讀書聲，清脆，稚嫩，偶爾還不那麼整齊，顯是幾位總角小童在誦讀。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錢弘愣住了。

但現在，亞颯軍大敗於幽州軍手下之事，早已傳到了這裏，因此慕容卓膽氣大壯，只覺得區區敗兵何以言勇？他已經決意抵抗，甚至還在風滿城文武官員面前，發下了生擒亞颯這個魔匪軍大頭目的誓言。

他覺得，如果換位思考，由他站在雷冰梵的位置，也確實不會同意拿有限的力量，來救一個其實沒太多利益瓜葛的國家。

驕兵必敗。

「……」讓亞颯根本沒想到的是，如今幽州國的王者，一開口竟然提到的是蘇漸。本來對雷冰梵可能的叫罵，亞颯瞭然於心，早已準備好了應對的說辭，但此刻聽他一開口就提起蘇漸之名，亞颯一愣之下，只能沉默以對。

在他們的心目中，區區幽州兵算什麼？在混血軍團的內部，保持他們魔人軍這樣高人一等的姿態，才是最重要的。

與亞颯指揮不動魔人軍不同，雷冰梵的幽州軍里，哪會出現主帥下令之後，某一部軍卒還在磨磨蹭蹭、殺豬宰羊的祭祀鬼神？一旦雷冰梵下令，整個幽州軍團各個部分，如同一架極其精密強大的戰和*圖*書爭機器，立即迅如閃電地運轉起來！

思索片刻，他覺得，蘇漸的決定，也會和自己一樣，因為，他也是個讀書人。

剛闖進來的亞颯，見此情景頓時愣住，霎時間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不吃飯，讀書？」雷冰梵聞聲一愣，慢步走到四方館圍牆外一處僻靜的角落，側耳靜聽。

「喜事、喜事，當然是喜事！」慕容卓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悲哀，但很快就被一片喜悅之情掩蓋。

除了這些問題，亞颯還發現，遇上真正的大戰，自己手裡真正指揮得動的將領，實在匱乏。

「好！不作聲是吧，」雷冰梵冷笑吼道，「對面的將士聽清，你們這位滿口大義的亞颯王，卻是連兄弟都坑的人！」

「不用懷疑。」幽玄鄭重說道，「你記住為師這句話：就如我一樣，幫助你的人，會永遠幫你；你真正的左膀右臂，會因此而來。」

聽了幽玄這番話，他的眼神比剛才要堅定了一些，只是迷惘之色並未完全褪去。

「謝謝恩師關心，我還好。」亞颯感動道，「恩師放心，我曾低賤到那樣的地步，區區一場敗仗，又能讓我如何？只是……」

讓錢弘更沒有想到的是，那幽州王不僅答應相助，還沒有任何附加條件，讓人帶回的救援原因，更是匪夷所思，以至於直到他帶著下屬，在歸國路上走了很久，還在心中不停地念叨：「他說，『感謝小童學作詩』，到底什麼意思？」

於是，雙方主帥在不滿對方之際，幾乎同時一揮手中劍器，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不得不說，幽玄的口才實在了得，再加上仙風道骨的身形、優雅清潤的嗓音，這番話說下來，讓亞颯簡直像喝了美味雞湯一樣心情舒暢，進而心悅誠服。

只是沒想到，幾年過去，兩個人的境遇，卻能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甚至還變成了極其敵對之人。

見他如此，雷冰梵更加憤怒。

見他如此，那些看似粗莽的魔將，暗中盡皆得意一笑。

綠洲城，大漠國東北邊陲的富饒重鎮，毫無疑問成為急需補充給養的光明軍首選目標。

「啊？」這一句話，就讓慕容卓再次如遭雷擊，猛然愣住。

正在這時，他卻忽然感覺自己的雙腳被人抱住，踢不動椅凳。

在北國蕭瑟清冷的秋風裡，原本沒有什麼其他想法的幽州王，這時心裏已經有定論了。

「到那時，天上地下，所有種族，都要匍匐在你的腳下。所有的老人和嬰孩，都受益於你的仁慈。到那時，你就是天上地下、神州四海唯一的真王！」

不過大戰將臨，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把心底這絲遺憾和惆悵，悄悄隱藏。

剛開始時，錢弘還能以正常的語調誦讀，到了後來，他竟是語漸哽咽，最終泣不成聲。

「小巒。」錢弘用還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剛才你錢王爺爺念誦的文章，所寫的風景美嗎？」

兵臨城下的風滿城，處於萬花國北方連綿的亂雲山脈間。

「嗯，那錢王爺爺要給你們念一首詩文，聽好了——」錢弘頓了頓，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便飽含感情地誦道：「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

荒野的夜風中，亞颯把自己這幾天的思考心得，詳細地告訴了幽玄。幽玄聽了大為讚賞。

一見這樣，亞颯再也無心戀戰，連忙呼喝殘兵，落荒而逃去也。

「有志氣！有志氣！做文人激揚文字，當將軍保家衛國，你們聽，小巒這個志向好哇。」錢弘以一國之尊，十分耐心地表揚這個小娃娃。

「殺戮，為師也深惡之也。」幽玄沉吟半晌道，「只是值此亂世，欲建大同樂土，屍山血海，卻是必由之路。你想，既得利益之權貴，會自己砍下自己的頭顱嗎？」

這一刻，什麼生擒亞颯大魔王的豪情壯志，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血屠大魔王」屠戮一城的可怕傳言，已經佔據了他全部的心魂。

「誰說一定救不得？」慕容雨蝶叫道，「爹爹，恕女兒不孝，狂言兩句：您剛才說，為了保命，我可以任賊人糟蹋身子；那區區此身，讓誰糟蹋不是糟蹋？女兒自恃頗有些容貌，爹爹您就把女兒獻給那亞颯大魔王，說不定他貪了美色，就饒過一城百姓呢。」

「怎麼了？」幽玄看了他一眼，俄而若有所悟，輕輕道，「是因為殺戮？」

「哈！日月可鑒？」雷冰梵嘲笑道，「你們所到之處，略有反抗，便辣手屠城，這就是你說的『日月可鑒』？而你還投靠魔人，引狼入室，實乃我族的民賊公敵！」

以雷冰梵的性子，要麼不做，一旦做出決定，必然全力以赴。於是這場大戰開始前，他一騎當先，手執快雪時晴劍，穩穩地處在大軍陣前。

戰力已然佔優，更何況雷冰梵和亞颯同樣師出名門，都是天下一等一和_圖_書的靈鷲學院畢業生，亞颯曉得對這場大戰精心籌劃，那雷冰梵何嘗不是如此？

「蝶兒啊，爹如今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慕容卓暫時把腦袋縮回來，淚流滿面地跟女兒說道，「就算為父有偷生之意，但以我萬花國慕容家的一世英名，也不可能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不要緊，人非草木，偶爾疑慮，實屬正常。」幽玄笑道。

悲泣一陣，大漠國君臣上下也漸漸收住悲聲。

而幽州軍這回的主力雪狼騎，本就是和雪熊軍、雪豹騎、雪彪軍並稱的天雪國四大精銳之師，並且還不止於此，這些生於北方冰雪之原的巨狼，對魔族血統有著天生的仇恨，對他們的鮮血有著天生的饑渴。

雖然心中怨恨，但亞颯對幽州軍的威名，早就如雷貫耳，因此對於此戰，他做了充分的謀划和準備。

聽他如此一說，亞颯又陷入了沉默。

而且還不僅如此，就算手頭頗有幾員大將，但遇上剛才那樣的大亂戰，僅靠少數將領還是完全不夠，整個指揮體系還是沒建立起來。

他痛苦地想到，自己現在手裡只有沈克敵、沈紅袖兄妹，勉強堪當大任。但這樣的配置，甚至連當年蘇漸這個小小的玄武銅徽衛都不如。

戰力本來就弱的混血軍不用說了，就連戰力強大的魔人軍團，在這一戰中，開戰還不到半個時辰的工夫，便傷亡了數千人！

面對這樣慘痛的結果，在之後的行軍途中，亞颯沉默不言，內心進行了極為沉重的反思。

正遲疑間，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人，迎上前來，滿臉堆笑道：「小人風滿城太守慕容卓，恭迎亞颯大將軍。」

痛定思痛，亞颯覺得，自己手下這數萬兵馬如果不改革，則始終都是無法啃硬骨頭的流寇。

當亞颯的大軍抵達風滿城前，慕容卓便已經聽到了風聲。

「蝶兒啊，趁現在賊軍還沒打到這裏，你快跑吧。你娘死得早，今後這輩子爹爹也照顧不了你了，你好自為之吧。逃出去后找個老實的漢子嫁了，平平凡凡過此一生吧。」

直過了片刻，他才如夢初醒，瘋狂地大叫道：「雨蝶！雨蝶！我的好女兒啊，看來你我父女二人要在黃泉下相會了。來人，給——」正要下達命令，讓下屬砍死女兒，慕容卓忽然再次一頓，喟然長嘆道：「罷了，罷了，慕容家的命運，就讓我慕容卓一個人背負吧。」

冷月清光中，幽玄看著這位灰發少年，語氣熱誠地叮囑。

「稟英雄，」慕容卓躬身拱手，極盡卑顏地說道，「小人慕容卓，久聞英雄大名，苦恨無緣一見。今有幸遇到將軍會獵于風滿城，得覲英顏，果然雄姿偉略，非為常人。小人早就有心，將獨生愛女奉于將軍，還望將軍可憐小人一片殷切之情，萬望笑納。」

說到這裏，慕容卓已是萬念俱灰，了無生意。他把脖子往前一伸，徹底套在了繩套里。然後他腳下一蹬，便要踢掉椅子，就此上弔斃命。

「你……近來還好嗎？不管大業成敗如何，你可要保重自己，更不可因為一場失敗，便失了心氣。」

「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不過錢王爺爺，小巒不僅要做大文人，也要和爹爹一樣做大將軍。」那個叫小巒的小娃兒，帶著驕傲地說道。

「身為城主若是苟活，就算不顧慕容家的威名，這國法如爐，爹爹輕敵失土之責，至少也是個梟首斷頭的罪名。若是我自行了斷，聖上念在我知情識趣的分上，很可能饒了我慕容家全族的性命。」

見他如此，雷冰梵冷笑叫道：「亞颯，好，我若有半點虛言，你儘管開口出聲，跟你這些追隨者，說你沒有坑自家兄弟！」

亞颯現在想要從北方進入萬花國，為自己神鬼莫測的游擊戰爭取更大的迴旋空間，這座風滿城乃是必經之地。

對比之下，對方雷冰梵的幽州軍，有著完整的體系，自帥、將、尉，至校、隊、伍，各級軍將一應俱全。即使大戰中軍陣被沖亂，但每個局部的戰場，都可以找到指揮核心，就算沒有將尉，也能很容易地找到隊長、伍長。

當錢弘第二天循例般派人詢問幽州王的意思時，下屬帶回的口信竟然是：幽州國將全力救援！

幽玄不愧是亞颯的精神導師，只是月下一席對談，便掃去了亞颯心頭所有的陰霾。

對於幽州國的情況，他也不是不知道。正因為知道，他才絕望。

「為師向你保證，今晚別後，我就去動用這些年來結下的善緣，讓魔人軍不再桀驁不馴，保證軍伍改革的順利進行。」

幽州援軍和亞颯軍團的碰撞，很快到來。

端坐在雪原巨狼身上，雷冰梵心中想道：「唉，蘇漸，你還對他優柔寬容，卻想不到他是這樣沒品沒行的人。」

「當然。」錢王毫不猶豫道，「真的是好詩，還有些對仗呢，不錯了。畢竟任何一個大詩人，都是從這樣的詩句開始ｈｔtps://ｍ.ｈｅｔｕｂｏｏk•ｃoｍ•cｏｍ寫起的呢。很好，很好，小巒，你的文采很好啊，看來你們這個將門世家，也要出個大文人了。」

這樣的傳統，倒也好理解，但現在明顯場合不對。面對強敵，他亞颯早就將其中的利害關係，說給那些魔人將領聽過了。當時他們也不置可否，看似聽了進去，沒想到等大戰降臨、他亞颯下達命令時，居然不約而同地固執己見，堅持什麼魔人戰爭傳統，這不是純粹拆台？

那些魔人軍就不說了，桀驁不馴，根本指揮不動，就連自己的亞颯軍、血風騎、血嵐法師團，他們之間的配合也完全不暢。以前打順風戰還好，一碰上幽州兵這樣的硬茬，立即原形畢露。

「亞颯！」他運足中氣，大聲吼道，「你這個混蛋！蘇漸是不是你兄弟？」

所以，即使氣得臉色發白，即使氣得心裏想你們的魅帝姒早被鎮壓，但亞颯還得努力控制情緒，好言好語地請各位魔人老爺們快點完成他們的戰爭啟動儀式。

「你放心，就跟當初給你牽線魔人國一樣，為師雲遊天下多年，別說魔人國，就連在魔界，也頗有些關係。」

不過，很快他便振奮精神，大叫道：「雷冰梵，休要妖言惑眾！我亞颯為混血者的權利，為建大同樂土光明之國，與天斗，與地斗，任何屈辱都可承受，此心日月可鑒！」

不過，就在他顫巍巍地往繩套里伸腦袋時，一個嬌柔靈俏的身影，忽然急急忙忙地闖了進來。

「爹爹！我不是婦人之見。」容貌秀美的慕容雨蝶，雖然淚流滿面，卻堅定地叫道，「女兒攔你，不是為了攔你的大義。爹爹難道忘了滿城百姓嗎？」

據說萬花慕容家的祖上，曾參与過兩百年前的人龍大戰，親手殺死的獸龍武士達到兩名之多，因此功勛累積下來，到了慕容卓這一代，他便順理成章地擔任了風滿城這座要隘雄城的城守。

「亞颯，欲成大事，這一點絕不可動搖。」幽玄提高聲音道，「別忘了，你曾跟我說過，作為被欺壓的混血者，你『寧可卑微如塵土，不可低賤如蛆蟲』。混血之族，久被壓迫，想要揚眉吐氣，殺戮血戰怎可以少？」

亂雲山脈延展至萬花國后，雖然依舊連綿起伏，但已經基本沒了缺口，唯一的豁口，便是風滿城的築城地。

「蝶兒！不要如此糊塗！」慕容卓見狀大聲罵道，「你不要婦人之見！爹爹讓你活，有爹爹的道理，世人不能說你什麼，但爹爹不一樣！」

「真的嗎？」亞颯目光熠熠地問道。

以往每當這時候，亞颯看到的都是一張張驚恐的臉，沒想到這一回闖進風滿城城守府里，眼前的場景卻讓他愣住了。

在此之後，那個睥睨四方、謀略天下的「滅世大魔王」，又出現在世人面前。

「當然，當然，第一次能寫兩句，很了不起呢。」錢王笑著鼓勵。

聽得這話，亞颯差點沒氣暈過去！

萬花國境內的亂雲山脈，綿延自華夏國西南境內。當初蘇漸等人去試煉星流術的梳風林，便屬於華夏境內的亂雲山脈。

毫無懸念的，雙方只稍一接觸，風滿城守軍就被大量殺傷。

畢竟，大漠國不僅是亞颯的目標，還是雷冰梵父皇眼中勢在必得的獵物。雷冰梵任何救援的舉動，不說本身的代價如何，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會引出難以想象的深遠後果。

就在王府議事的第三天傍晚，雷冰梵忽然心血來潮，獨自一人踱步到錢弘等人所居的四方館旁。

值此生死存亡之際，慕容太守老淚縱橫，便欲在城守府中上弔，要與城池共存亡，也算保全了慕容家的數世英名。

原來預想中驚惶破敗的氣氛絲毫不見，這風滿城城守府中，竟是張燈結綵，不僅彩燈高懸，紅氈鋪地，還處處貼著大紅燙金的喜字。

綠洲城外的荒原之上，轉眼間殺聲震天，千軍萬馬就此陷入了血戰之中。

按著雷冰梵的想法，這時候四方館中，大漠國的眾人，應該已經都在用膳了。

可是，當他走近，還沒走到跟前之時，就聽到四方館中順風傳來一陣朗朗的讀書聲。

可即使心肝兒氣得發戰，亞颯對這些魔將還真沒有辦法。說起來魔人軍好像受他統領，但亞颯知道，魔人軍實力遠超自己麾下那些混血雜牌軍。現在自己轉戰各地，看似風光，其實全是仰仗這些魔人軍的兇狠戰力。

也許，在這幾句話后，大漠國王錢弘，還說了些什麼，但雷冰梵已經完全不關注了。聽到這裏，他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所以這一次，他們放棄以前屢試不爽的分批反覆衝擊戰術，而把所有的力量在一開始就全部用上。

於是無論大漠國還是幽州軍，全都在可能的北方關隘處設置了伏兵。

他想的是，雷冰梵你仗著出身高貴，做什麼都有理，甚至扯旗造你家老子的反，也一堆人給你捧臭腳。現在我亞颯為了心中的事業ｈttｐs://ｍ•hｅtｕbooｋ.cｏｍ•ｃoｍ，扯起大旗，聚眾征戰，怎麼到了你嘴裏就那麼不堪呢？還當著千軍萬馬的面，說我亞颯是坑兄弟的小人，怎麼什麼理都被你佔了呢？

到這時，雖然眾人都有主張，雷冰梵胸中也自有丘壑，但畢竟茲事體大，一時也決斷不得。最後，雷冰梵暫時將這事擱下，沒有按大漠王錢弘的期望，儘快給出答案。

說到這裏，他的語調稍微放得柔緩，朝亞颯溫言說道：「兩百年了，看當今天下大勢，龍族傲慢墮落，人族孱弱內鬥，魔族鎮壓異域，種種衰落和矛盾，一直在那裡，從未被消滅。」

「是。」亞颯垂首說道。

於是，久未謀面的兩位舊同窗，就在人吼馬嘶的兩軍陣前，再次相遇。

「小巒，你喜歡詩文是吧？」錢弘沒有直接回答小童的問題，卻忽然問了一個看似不相關的問題。

由此可以想見，這座風滿城對萬花國的北方邊境，有多重要。

延綿巍峨的亂雲山脈，擋住了從北方吹來的北洋冰風，風滿城處在唯一的缺口處，一年四季風滿全城，這正是「風滿城」名字的由來。

「它們只是曾經被聖龍帝國主導的秩序光芒所掩蓋，但現在，舊秩序正在崩潰，新秩序尚未建起，在此革舊迎新之際，你們混血一族混同了各個種族的優點，正應該成為新秩序的主人！」

「那可真好！」在人前冷血無情的亞颯，這時卻低下了頭，向自己的導師真誠致謝。

「民賊公敵？」聽了他這話，亞颯身後的沈克敵，催馬向前，朝雷冰梵叫道，「若說民賊公敵，你們天雪國推行的純血令，才是沒人性！」

仙風道骨的幽玄，和以往一樣，立即應約，在月下飄然而來。

不僅如此，正因為上回的敗戰，這些亞颯軍的將士都憋了一鼓勁兒，要打一場大勝仗來一雪前恥。

「寫了什麼詩呢？讀來給錢王爺爺聽聽。」錢弘慈祥地問道。

「亞颯，你今天是怎麼了？」幽玄看著他，道，「你又錯了。當此亂世，惡名反是好事。相比優柔寡斷的善，世人更習慣追隨當斷則斷的惡。」

「小巒，你既想當大文人，又想當大將軍，真是極好。如果不這樣，我們怎能打回故土去呢？」錢弘語氣認真地說道。

「來不及了。」慕容雨蝶聽了，熱淚盈眶地叫道，「雨蝶剛聽說，賊軍已經打了過來，已經把這裏所有的出口道路都佔了。女兒、女兒也出不去了！」

幽州援軍和他們的大戰，就在這裏的原野中展開。

有了城頭陣地，哪怕很小，光明軍士氣也大受鼓舞。很快越來越多的光明軍憑藉著簡單的攻城器械，勇猛無比地翻上了風滿城高聳的城牆，不斷地鞏固和擴大城頭的陣地。

然而，亞颯的行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綠洲城外兵敗之後，他沒有按常理北逃，反而揮師南下，在大漠國的薄弱地帶穿插而過，在一番潑了命的急行軍后，不到半個月的工夫就衝到了南方萬花國的國境邊陲。

「剛學會呢，只寫了兩句，可以嗎？」那小童既興奮又惴惴不安地問道。

雖說當年兩人身份懸殊，但因為蘇漸，雷冰梵和亞颯二人，還算是朋友和兄弟。

「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

對自己這個決定，雷冰梵也十分有信心——因為他堅信，一個到了如此絕境，還知道讀書的國族，絕對不會覆亡，也不該覆亡。

「到那時，天生神將，將乘著燃燒火焰的戰車，來投奔你這位真正的新世界之王！」

現在亞颯想想，之前還自鳴得意于流竄各地，攻城略地，現在簡直要臉紅，當初那些攻營拔寨的城鎮算什麼？基本就是百來根木柵欄一圍的漠北小村莊！

首先開口的是雷冰梵。

這樣的軍隊，比任何理論上的強軍，還要可怕十倍。

人才匱乏的問題，以前都被順風順水的游擊戰給掩蓋了，但今日綠洲城前一戰，終於讓亞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但很快他就苦笑道：「蝶兒啊，城池已失，滿城百姓已是俎上魚肉，救不得了。」

只不過一兩刻之後，一身戎裝的亞颯便在親隨的簇擁下，威風八面地闖進了風滿城城守府。

本就勢力薄弱，別說兩三成，就算一成人馬的損失，也不是亞颯現在可以承受的。尤其那些魔人軍力量強悍，這回損失的人馬，大多是亞颯嫡系的混血軍卒。

不到半天工夫，亞颯的大軍就攻下了這座萬花國北方的要隘雄城！

「所以亞颯，你起事征戰天下，不僅是為了解放混血一族，還為了為整個神州世界建立一個新的大同樂土！」

「狗官！你搞什麼鬼？難不成你家在辦喜事？」亞颯衝著慕容卓喝道。

聽到這個消息，還待在城守府里謀划宏大戰略的太守慕容卓，一下子就驚得癱坐在地上。

「可是，故土已經遙不可及，現在小巒你們的家園，就快成為你們將來的『故土』了……」

「www.hetubook.com.com對……是我錯了，」亞颯歉然道，「我不該動搖，應該堅信恩師給我指出的光明大道。」

對牆外的這番變化，圍牆內的大漠國王卻是一無所知。

「故土……是什麼？」小巒極為天真地道，「為什麼你們大人，一個個都說要打回故土去？小巒從來沒見過這個叫『故土』的地方呢。咱們不打回去，整天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讀讀書，寫寫詩，不是也很好嗎？」

半月前還被幽州軍打得落花流水，半月後的亞颯軍竟然重新精神抖擻地出現在萬花國的風滿城下！

「我等混血之人，一樣的人生父母養，憑什麼你們只看血緣，便視我們為奴隸？」

「得力幹將，即將到來？」亞颯重複了一遍這句話，語調有些懷疑。

稍微沉醉了一小會兒，他心中一動，又問道：「恩師，您說的都對。為了心中的光明大道，必然以殺止殺，毫無遲疑。可弟子擔心，如此嗜殺之名遠揚，畢竟會讓人不敢來投。」

所以，當雪狼騎對上魔人軍時，爆發出來的戰力更勝以往數倍。

那時候的蘇漸，手下就有他亞颯和唐求，還有紅焰女，再加上好些玄武衛硬茬好手。就連曾經敵對的蓋英衛，後來都對蘇漸俯首帖耳，衝鋒陷陣時也稱得上一把好手。

「美，是吧？那就是我們的『故土』！」

「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不過作為飽經風浪的苦命國王，他還是壓抑住心中的狂喜，鎮定地詢問，問幽州王有沒有說是因為什麼而救援，有沒有附加條件。

雖然大敗，好在他們經常境況窘迫，倒也有些習慣這樣的場面。因此沒過半天的工夫，亞颯重又聚起了人馬。只是，在荒僻處一點，人馬已經損失了兩三成。

「美，很美。」小巒篤定地說道。

亞颯善於用謀，本來無論敵我，都以為他會率軍往西北逃，畢竟那裡更接近魔人國，萬一有事可以得到他們的庇護。

他心中怨恨，亞颯那邊心中也十分不滿。

「女兒……你不是婦人之見，爹爹才是個糊塗的大蠢蛋……」說罷這句話，身為萬花國一代名將的慕容卓，竟是立在椅子上，以袖掩面，「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風滿城的現任太守名叫慕容卓，出自萬花國少有的武將世家。

聽他這般說，不僅混血軍團的人，連幽州國和大漠國的將士軍民，都面面相覷。

雷冰梵饒有趣味地辨別著小童的讀書聲，心中默念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篇是《周易》。『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這篇是《孟子·告子下》。唔，不錯，都是聖人經典。」

「真的。」幽玄堅定答道，「亞颯，你想想，我幽玄什麼時候騙過你？今天的局面，不正是我跟你描繪過的嗎？」

只是讓這些傲慢自大的魔將沒想到的是，以前橫掃一切人族軍隊的自己，這一次碰上了真正的硬茬。

但就在這時，忽然有個小童脆聲叫道：「錢王爺爺，我會寫詩了！」

聽到這句話，雷冰梵不知想到什麼，本已離開的腳步便又停住了。

亞颯這一方，不用說，亞颯自然是身先士卒，也沖在大軍最前。

沒想到，等了片刻，亞颯卻是默然不語。

「爹爹！你在幹什麼？」原來衝進來的女孩，正是風滿城城主慕容卓的女兒，名叫慕容雨蝶。

有了這樣的深刻思考之後，在某個夜晚，他用特殊的方式，聯絡了自己的恩師幽玄。

沒想到，計劃如此，當他向那些魔人軍下達衝鋒命令時，那些魔人軍的首領，竟然都一翻眼白，說：「不行，等一會兒，我們還有傳統沒有做完呢。」

只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真的嗎？」面對錢王的盛讚，這小童連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啊？」聽得此語，正忙著把腦袋繼續往繩套里伸的慕容卓，忽然如遭雷擊，一下子僵住了。

雖然亞颯新敗，損兵折將，但因禍得福。痛定思痛后，他在這半個月的行軍途中，銳意改革了軍隊，全軍上下從此煥然一新，戰鬥力幾乎數倍于從前。

念及這一點，不管二人立場如何，內心裡總還有些悵然。

「是好詩！」面對這樣幼稚不堪的詩句，錢弘卻第一時間大聲叫好。

雖然一開始風滿城守軍還銳意抵抗，但當少量魔人悍卒憑著天生的勇力，翻上城牆，佔據一席之地時，守軍就開始動搖了。

遠道而來，卻被冷淡對待，錢弘其實已經陷入了絕望。

說到這裏時，亞颯忽然欲言又止。

本來他想的是，面對幽州軍這樣的強軍，什麼千迴百轉的計策根本沒用，在對方迅猛如雷的衝殺下，如果第一波不擋住、不反攻，整個戰役就沒有了任何取勝的機會。

沈克敵這話，立時點起了混血軍將士的怒火。但其實，沈克敵現在矛頭所指的雷冰梵，實則一直反對他父皇這道純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