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眉間濺血，驚心不測之地
煎熬之中，在他身前四五步遠的郁愁歸，忽然間轉過身來。
之前變起突然，他無暇細想，現在卧在床上，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他的思緒變得格外的清醒。
所以雲翻海的運氣，就在這裏；他剛才正好發狠戰鬥，那把劍正舞到興頭上，此時劍鋒依然去勢未盡；當那女刺客倏然撲來，袖中銀鏈鉤鐮槍飛射之時，他那鋼劍無巧不巧，正撞在銀鏈的中間。
他感覺古怪，郁愁歸也心潮起伏。
一旦郁愁歸稍一分神，她便立即毫不猶豫地出擊，攻向心目中的「光明神俠」。
更何況，飛雲山那些需要他來扶助養活的貧弱之人，更彷彿他的精神家園。
到這時，他已很清楚，那女刺客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那一雙貓妖一樣的眼睛，卻彷彿在說話：「我還會回來的。我們的人不會白死的。我們遲早回要了你的命！」
所以，這一路七拐八繞，雲翻海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只知道跟著郁愁歸踏進一道門后，眼前忽然變得陰森黯淡。
還別說，在這些沉悶的聲音里，還真的響起一兩聲慘叫，不知是剛才裝死，還是服毒還沒死透。
見他如此關切，雲翻海也十分感動，忙小聲道：「郁大人，沒事的，這點小傷算什麼？不必大驚小怪。」
「郁、郁總管？你、你怎麼了……」雲翻海說話之時，上下牙關不停地敲擊，就跟見了鬼似的。
高手過招，一擊不中，想要補救，千難萬難。
「不消說了，我明白。」郁愁歸一抬手，打斷他的話，語氣誠懇地說道，「是我考慮不周了。」
這時四周已經打起了燈籠火把，照得這幽僻小巷亮如白晝；燈火耀映下，郁愁歸問話之時，便已經看到雲翻海的兩眉之間，正有一道血痕從額頭穿眉心而過，直貫臉頰，幾乎有兩寸多m.hetubook.com.com長，並且血色鮮亮，極為瘮人。
見得沒事，郁愁歸這次鬆了一口氣。
這一晚，郁愁歸徹夜難眠，雲翻海也是思潮起伏。
見扎死活口，郁愁歸卻毫不後悔，因為看眼前這幫人的行徑，對他們的來歷，神俠衛大總管的心裏，早就有數了。
他在放棄不幹和豐厚酬金間陷入兩難，患得患失，想得很多很多。
雖然，當時那女刺客，默然無言，但云翻海現在再次回想起她的眼神，便忽然如墮冰窟，在床上愣了好久，才回過了神。
當然，戰局千變萬化，哪能找到真正十全十美的戰機？她剛才也不過有所取捨，先過了郁愁歸這一關；至於雲翻海是不是處於最佳的被攻擊狀態，那就很難兼顧了。
「呃……」不知道為什麼，雲翻海看著郁愁歸真情實意的樣子，忽然間只覺得一陣惡寒。這一刻，他忽然很想念飛雲山。
這一擦他才發現，原來這麼長的血痕，也基本只是血跡而已；真正的傷痕，只是不到一寸，淺淺的一道口子而已。
神俠府的佔地其實極廣，就這七八天的樣子，雲翻海怎麼弄得清哪跟哪兒？尤其是，很多時候，他都是跟著郁愁歸或關山明走，這樣一來，就有了依賴心理，更加記不住路了。
「罷了！居然忘記，這女子身姿詭異，幾能對摺。」
女刺客這次攻擊，很明顯處心積慮。
更要命的是，進了這陰森之地后，那郁愁歸一言不發，只東張西望，不知道在看什麼。
想到這一點，郁愁歸頓時心中凜然。
「是！」神俠衛武士各個領命，轉眼間這小巷中，便響起「噗噗噗」的刀劍扎肉之聲。
當即雲翻海只覺得一陣寒氣撲面，本能地眼一閉，「啊」的一聲驚叫，身子朝後急速退去！
「哎，和圖書這些不管了，管他真神俠和熱血盟之間狗屁倒灶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從來沒想到接這活兒，還會有生命危險啊？」
能出於泥而不染，廝混于山賊草寇堆中，還能固守祖訓、懲強扶弱，做一個義匪，絕對表明雲翻海內心對原則的堅持，強過了世上大多數人。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
「不是。」郁愁歸道，「不說那麼多，你且先跟我來。」
雲翻海努力回憶，便想到，那是一雙極像貓妖的細長眼睛，在黑色面紗后爍爍放著幽光。
「本來以為只要你當個牽線木偶，擺在台前裝裝樣子就成，我倒忘了，還有個不要命的熱血盟亂黨在。沒辦法了，我要——」
看著眼前這樣的景象，雲翻海頓時心裏開始發毛。
如果不是看著這地方應該是一幢大屋子，雲翻海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踏進了一片墳場。不過就算不是墳場，這屋子也像一座靈堂。
見得如此，神俠衛武士們面面相覷，不由得有些沮喪。這時便聽那郁愁歸冷酷的聲音響起：「給他們每人咽喉，再來一刀，免得給我裝死。」
「大驚小怪？」郁愁歸壓低聲音道，「你可萬萬不要輕忽，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剛才以為你臉上受了重傷，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一見如此，郁愁歸也等不及雲翻海回答了，緊張無比地抬手拿袖子向雲翻海的眉心一擦。
「不管眼下有多繁華，你始終要記得，一切都是假的，自己終歸只是個不服王化的山大王，只有那飛雲山和飛雲山的五百兄弟姐妹，才是你真正的故土和親人。」
當然，到這時候，他也早已從郁愁歸那裡，知道了這些是什麼人。
想到這裏，雲翻海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唉，沒想到，還以為光明神俠萬民景仰，黑白通吃，卻和-圖-書並非所有人都喜歡。」
「我破雲龍雲翻海，什麼時候竟成了『賣身不賣藝』的人？」東華城如水的夜色月光中，雲翻海自嘲地笑了起來。
而在此之外，他還想到一事，心中更是不快。
「不行，要想點法子了。」看著小巷外的燈火，郁愁歸心想道，「和風神俠如此相似之人，何等難找？更何況他現在代表的是『光明神俠』，乃是舉國矚目，可謂『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要是受了傷，甚至丟了命，那可要出大事！」
不過這時候，他最關心的，卻不是這些。下達完補刀命令后，他便急急地衝到雲翻海身邊，用和剛才冷酷的語調截然相反的語氣，急切地問道：「神俠大人，沒事吧？」
「你要給我加錢？」雲翻海滿懷希冀地問。
她先和同伴一起示之以弱，掩護著她在戰團中悄悄地靠近雲翻海。
這時候，他很清晰地回憶起，就在那可怕的女刺客倏然遠遁時，即使情況那麼緊急，她蒙面黑紗眼洞中那一雙眼眸，依然死死地盯著自己。
心中這悔意剛起，就看到女刺客果然腰肢急扭，躲過了自己勢在必得的一擊。
想到這裏，他的心情變得前所未有的矛盾。
說著話，也不待雲翻海應承，他已經一轉身，徑直往門外去了。
見得如此，女刺客還想飛身繼續追擊，卻不防那支聞名天下的黑霜玄鐵爪，已是帶著恐怖的嘯音，橫掃而至。
見得如此，雲翻海也只得把臨到嘴邊的那些坐地起價的話兒，又咽了回去，悻悻地跟在郁愁歸的後面，一起出了門。
雲翻海現在已經弄明白，對這位郁大總管來說，其他一切都好說，但千萬要保護好自己這副身軀皮囊，否則會壞了用自己來冒充神俠的大計。
「要追嗎？」有武士請示郁愁歸道。
「不用。」郁愁歸道，「保護神俠大人要緊。」
但現在，在郁愁歸的面前，他卻成了一個只要「奉獻自己肉體」的「任何人」，這對他來說，其實比遇到什麼刺殺危險，更讓他難以接受。
「你看昨晚，我只不過去逛了逛街，想買點夜宵吃，竟差點就去見了閻王！」
於是到了第二天，又要開始受訓時，雲翻海便將郁愁歸拉到一邊，直截了當道：「郁大人，有個事我要跟你說。你當初要我接這個活兒，可沒說有這麼多危險。」
黯淡的陰影里，他好像看到有些奇形怪狀之物，影影綽綽地蹲伏在黑暗裡，在一片死寂中，沉默無語。
郁愁歸這麼想，站在他的角度固然可以理解；但對雲翻海來說，卻是大大的不爽。
「那熱血盟，以前也不是沒聽過，印象中還是反抗朝廷的義士，怎麼今晚……」
見得如此，雲翻海有些恐懼地想道：「我、我還要不要跟他提加錢的事？」
一見她遠遁，剛才還拚死戰鬥的黑衣人，也全都唿哨一聲，跟著那女子就往遠處跑。
「咋回事？這是哪兒？」雲翻海有些發慌，連忙往四處看去，卻見這裏只有牆壁上點著零星幾點燭光，大部分地方光線都很暗。
本來，懷著一番賺大錢的熱切心情，但這一晚，沐浴著清冷的月光，我們的飛雲山大寨主，卻在錦繡床上翻來覆去，久久難眠……
想到這裏，他愣了一下，忽然啞然失笑，笑自己道：「哎，雲翻海啊雲翻海，你還以為自己真是朝廷冊立的神俠？這麼快就忘了自己是誰？」
那郁愁歸，見自己臉上受傷，急切拿袖子來擦拭血跡，之後還說出「心疼」之和*圖*書語。
其實剛才一出招，郁愁歸就後悔了。
當郁愁歸收回鐵爪的去勢，想反手一擊時，那女刺客已如一條游魚，倏然遠逝。
烏光疾射而來，女刺客再次表現出匪夷所思的身姿；她頭往後一仰，瞬息之後，那後腦勺竟然已經挨到了腳後跟，等於整個人的上半身忽然消失，那呼嘯而來的玄鐵爪瞬間打了個空。
這時候小巷戰場中，還躺著六七個受傷的刺客；很自然地神俠衛武士衝上前，將這幾人團團包圍，要將他們捆綁捉回去審問。
經過一晚上的醞釀，雲翻海已經有了主意。畢竟，不僅是有生命危險的問題，自己的精神還這麼受折磨，沒理由不跟官府多爭取些東西。
現在想來，這位郁大總管當然不是有龍陽之癖，而只是對自己是否破相過度關切而已。
所以，別看放在偌大的東華國中，雲翻海只是個有點奇葩的不起眼的山寨頭領，但其內心，卻有著常人難及的驕傲和尊嚴——他是被五百多號人需要的人！
本來這幾天朝夕相處，雲翻海對郁愁歸也是極為熟悉了；但沒想到，他這一轉過來，雲翻海一看，頓時驚得跳起來！
也真要多謝這無意的一劍，如果不是這麼擋得一擋，雲翻海肯定被鋒利的鉤鐮槍擊中腦袋，頓時就得肝腦塗地。
於是，暗夜中，他忍不住脫口叫道：「巫寒月，熱血盟，媽呀，居然敢來刺殺光明神俠，可比我們山場那些賊頭悍匪，膽子大得多啦！」
被他劍一撞，那鉤鐮槍頭已然無法按原先的軌跡衝擊，中途一轉，改直刺為橫掃，就在雲翻海眉峰處橫掃而過。
在郁愁歸中眼中只是個皮囊符號的年輕人，其實骨子裡有自己的驕傲和尊嚴。
沒想到，當他們拿刀劍挑開他們的黑紗面巾一看，卻見他們已是兩眼翻白，口角流血，顯是已經服毒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