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老人似是有點耳背，沒聽到唐芳的招呼，直到唐芳走到門口，在他的耳邊大聲再喊了聲，方睜開那雙眼神有點渾濁的老眼。
「姐，我回來了。」外面傳來一個童音：「一二三四……姐，咱們家的雞怎麼少了一隻？是不是走到別人家的雞圈裡去了，我去找找……」
這張床雖然有著床的外形，但鋪的全是茅草，蓋的是已經發黑了的薄薄的沒有被單的裸絮被！
「你難道真不知道少宇就是現在小強杯人氣最望的歌手之一的宇少？」肖遠的眼神轉投在張少宇的臉上了。
唐芳這時也乖巧地過來幫忙將唐媽媽扶到床上躺好，蓋上那張看著就心裏發冷的破絮被，整個房間里，有濃濃的中草藥味瀰漫。
唐芳也沒去開燈，輕聲說道：「張哥，也許你不覺得這些錢有多重要，但是，你可能不會想到，這些錢，可以改變我們這個家，可以讓我重新回學校，可以讓我弟弟繼續上學，可以讓我娘身體慢慢好起來……」
唐爺爺披著破棉襖從外面走了進來，老眼中也有淚光在閃動，他的背雖有點痀，但當門而立儼然有種不倒南松的巍然，他目含讚賞之色地看了張少宇一眼，然後目顯威稜地對唐奎說道：「奎娃，爺爺很欣慰，也很高興，沒想到你這次出城裡打工，居然能交到這麼好的一個朋友，更沒想到現代新社會裡，還能看到當年袍哥之間的那個『義』字。奎娃啊，你雖然沒能掙大錢回來，但你交到少宇哥子這麼好的兄弟，這是你一生的最珍貴的財富，也是我們唐家的福氣，情義無價，這絕不是用金錢可以來衡量的。奎娃，爺爺從小就教你們什麼是忠義，多餘的話我不想嘮叨了，你記住，受人點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才是我們唐家的子孫！」
張少宇趕緊走到唐芳身邊，拉起她的左手，向外走，邊走邊道：「小芳，你哥給你買的新衣服怎麼不|穿啊，走，去穿給張哥看看。」
唐媽媽可能是心情好，或許是飯前喝了兩支紅桃K的緣故，臉色看起來沒有先前那麼蒼白虛弱了。她臉上有種慈祥的微笑，望著張少宇，說道：「家裡窮，沒什麼好招待的，少宇，奎娃在城裡全承你照應，我代表我們全家，謝謝你。」
唐奎點了點頭，向堂屋東邊的裡屋快步走去。
「張哥，我不能收你這些錢，我……」
西牆上，掛著一付張少宇只在影視節目里才見過的蓑衣，北牆上居然還張貼著一幅已經發黃了的毛主席畫像。
「嗯，年前因為我娘突然病倒，花了家裡不少錢，妹妹很懂事，娘病了，家裡活得有人做，加上學費也實在湊不起，所以她選擇退學，在家裡照顧娘。」
這時——
「小芳，原來你也沒睡啊！」張少宇想藉著和唐芳打招呼，將唐奎爺孫倆那滿腦子的感恩戴德話題轉移。
「張哥，我能行嗎？」
「爺爺！爺爺！我哥回來了。」唐芳隔老遠便大聲喊道：「媽，媽，我哥回來了。」
在平常人家，吃只雞，根本就不當回事，但在這種個人年收入不足三百元的偏遠貧困山區里，能吃上雞，那得逢年過節，而且還得平時省吃儉用才成。
唐奎在大鍋里倒了滿滿一鍋水，然後將柴火生燃。
二人在灶屋裡的這一幕，一直被窗外一雙老眼在暗中瞧著。唐爺爺是出來小解，無意中發現張少宇和唐奎在灶屋裡聊天，也正好看到了唐奎向張少宇下跪的全部過程。
在心裏打定主意后，張少宇將身上的現金全掏了出來，只留了八十多塊零錢當回縣城的路費，把其餘的三千八百塊全塞到唐奎手裡，說道：「你身上不是還有點錢嗎，先湊足四千塊，交給你娘，說是你這一年在外打積攢的。」
「快讓我看看！咦！我好像聞到肉香了……哥，我終於有肉吃了！啊！怎麼這裡會有雞毛？誰把我的雞殺了！嗚嗚嗚……咱娘病得這麼重，她都捨不得吃，說是要留著下蛋，可以拿到集市去賣錢……嗚嗚嗚……誰將我的雞殺了……」
「媽的，不睡了，陪我出去走走。」
「我也要我也要，張哥。」小唐勁在旁嚷嚷道。
這時，裡屋的門一開，唐奎挽扶著一個面帶病容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
唐爺爺老眼裡目光一凝，炯炯有神地盯著張少宇，沉聲問道：「你是說奎娃在用他的拳腳功夫混飯吃？！」
小孩畢竟是小孩，唐勁被唐芳拉進屋，看到滿桌的禮物后，頓時將剛才的傷心拋到九霄雲外，捧著新衣服新鞋子跑到裡屋向母親賣乖去了。
「你們家喂的蚤子實在太厲害了，我的瞌睡蟲全被它們咬死了，小芳，走，陪我和你哥聊天去。」張少宇也沒管人家小姑娘願不願意，拉著她的手朝灶屋走去。
「操，甭跟我說這些廢話，讓你拿著就拿著，這又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弟妹交學費，給你母親買點好吃的補補身體。」
張少宇打斷了唐奎的話，笑道：「靠，奎子，有你說的這麼嚴重嗎？還不清就甭還，你小子別給我一天到晚琢磨這點屌事，還是多想想怎麼才能給家裡蓋棟大房子，供小勁和小芳上大學吧https://m.hetubook.com.com！」
「呵呵，快時棺材的老骨頭了，有什麼好不好的，奎娃，進裡屋去看看你娘，家裡全靠她一個人撐著，鐵打的人也會累跨啊！」爺爺嘆然說道。
因為並不覺得餓，張少宇建議還是等唐奎最小的弟弟放學回來后，大家一塊吃頓團圓飯比較好，唐奎於是讓妹妹將做好的菜都放在灶邊先熱著，等小弟回家后再開餐。
「當然是真的，小芳，你難道不知道你哥有多厲害？他從小練出來的那身功夫，可不是白練的啊！」張少宇答道。
「我最後再說一次，給我站起來！」
張少宇以目示意，讓唐奎先進屋去看娘，別只顧著招呼他。
晚上走山路危險太大，所以唐奎建議還是在家裡湊合一晚，明天一大早再趕回縣城去。
「久勞成疾是不是什麼不治之症，但得及時調養，不然小病就能變成大病。」張少宇正色說道：「得想法子儘快讓你娘身體好起來。」
「這位哥子是奎娃的同事，還是……」
這頓家常便飯吃了有半個小時，所有的菜，連湯帶渣都吃得乾乾淨淨。
老人斜倚在門框上，似睡非睡的樣子，看起來是那麼的孤獨。
小傢伙的兩隻眼睛眼巴巴地盯著張少宇碗里的那兩隻雞腿，不時吞咽著口水。
這黑燈瞎火的，村子里到處一片死寂，沒地方去啊！張少宇想了想，決定乾脆到灶屋傍著灶膛湊合一宵得了。
張少宇淡淡地笑了笑，沒出聲。
「還行，不過，這山裡人過的那日子，真叫一個苦！」張少宇在肖遠的床邊坐了下來，嘆然說道。
「是呀！張哥，這都是我太沒用，不能掙錢養家造成的。」唐奎雙手緊抓著自己的頭髮，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別介別介，小芳，你怎麼也跟我說這些啊！」張少宇打斷了唐芳的話，嘆道：「我是把你們當自己的家人呀！」
小男孩背著一個洗得快發白了的帆布書包，穿了雙比他小腳丫要出一號的解放鞋，那張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臉上，眼淚汪汪，連鼻涕都流出來了。
「張哥，謝謝你，我欠你的，只怕這一輩都還不清……」唐奎低著頭哽咽著說道。
「弟弟，別瞎鬧了，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快進屋去，洗把臉吃飯！」唐芳走過來扯著唐勁就朝屋內走。
「呵呵，如果你有機會去貴州、江西的革命老區瞧瞧，你會更有感觸。」周小兵淡然笑道：「那裡很多都是烈士的後代，但是，他們卻都在最貧困的生命線上掙扎生存。」
「阿姨，我和奎子一見投緣，雖不是親生兄弟，但感情比親兄弟還親，您甭將我當外人。」張少宇站起來，將兩隻雞腿分別敬給了唐媽媽和唐爺爺，說道：「俗話說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阿姨，唐爺爺，你們是長輩，所以，這雞腿，理當敬給你們享用。」
唐爺爺正色說道：「少宇，我老頭子托奎娃的福，在你面前就賣次老，我和你說說當年咱們袍哥，是如何來理解朋友中的這個『朋』字的。」
誰知肖遠在旁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瞅著周小兵，說道：「小兵，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唐爺爺，就是因為您老人家的訓示，奎娃才會在被人打得頭破血流，依然不肯還手，當時如果不是被我正巧遇上，估計您現在就看不到他了！」張少宇想起唐奎在網吧里被人欺負和情形，不由對老頭子的頑固思想有點不平，義正辭嚴地說道：「奎子從小吃了多少苦頭，才練出這身硬功夫，您老人家當初為什麼要傳授他功夫，難道就是為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徹頭徹腦裝孫子？」
「嗯嗯！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有幾分道理，少宇，看來你是個有學問有見識的人，奎娃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我老頭子也放心了。」唐爺爺點頭說道：「我就是擔心他年少輕狂，一不留神，走上彎路，他的拳腳造詣我是了解的，那是出手就會傷人的啊！現在是法制社會，我怕他犯法啊！」
唐爺爺、唐媽媽、唐芳和小唐勁一直將二人送到村口橋頭。
唐奎的眼中有兩行清淚流了出來，他依言站了起來。
唐芳這才伸手將這三盒補品接過來，走到裡屋去放好，很快又走了出來，對唐奎說道：「哥，你和張哥應該還沒吃中飯吧，我去做給你們吃。」
與其說是做中飯，不如說是準備晚餐。因為這時，已是下午三點鐘了。
「職業之便，呵呵，全是職業之便。」周小兵伸了個懶腰，指著液晶屏上的QQ聊天對話框說道：「現在有網路就是方便，隨時可和家裡人聊系，這不，我女兒剛給我部署了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說她近來迷上一個叫宇少的網路原創歌手，讓我非得替她弄一張宇少的簽名照。你說，我上哪去找這個宇少啊！少宇，聽說那個宇少也叫張少宇，和你同名同姓，你們要是同一個人就好了。」
「管它畫得好不好，你只要去畫你想畫的東西就成。」張少宇說道：「小芳，你有這個興趣愛好，別讓它丟了，繼續保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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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宇從床上掀被而起。
三人躡手躡腳地從裡屋出來，張少宇向唐奎肅然問道：「你娘得的是什麼病？」
唐芳沒接，而是望著唐奎。
「呵呵，我從小被它們叮大的，早習慣了。」
張少宇雖然早就知道唐奎家境貧寒，但他怎麼想也沒想到會苦到這個程度。
「唐爺爺，您這麼想就對了。」張少宇笑道：「這世上，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所以做人，該狠的時候就得狠，當然，我們絕不能為非作歹，只能憑自己所學的各種技能，在不違背人格尊嚴的前提下，求取生存。」
「媽的，如果我不管，還有誰會來幫奎子！既然我一直將奎子當成兄弟，他家裡的事，當然也是我的事，假若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有能力而沒伸這手，操，那我他媽的還配談兄弟兩個字嗎？雖然我很需要錢，但老子不能因為省錢，而見死不救，褻瀆兄弟這個神聖名詞的事，決非我張少宇所為！媽的媽的，老子卡上還有點錢，乾脆先將身上的現金全扔給奎子得了。四千塊，應該可以幫奎子家裡解決很多難題了。」
唐芳點頭說道：「鄉里衛生院的醫生是這麼說的。說只是多休息，吃點滋補的，就能好起來。」
嚇得張少宇趕緊一把扶著這位賢淑的農村婦女，連聲說道：「阿姨，瞧您說的，您身體不適，還是多卧床休息。」
臨別，張少宇對唐芳和唐勁說道：「小芳，小勁，你們只管用心讀書，家裡的事能幫阿姨做點就多做點，我和你哥一定能將你們供上大學，你們有能力讀碩士博士都沒問題。家用方面你哥有足夠的能力幫家裡解決。記著，要想從山裡走出去，讀書，是你們最好的選擇。」
「我天天都在外面跑外景哪會知道這些，什麼，等等，老肖，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你說少宇就是我女兒說的那個宇少？」
張少宇被老人的目光盯得怔了怔，但很快推斷唐爺爺肯定是擔心唐奎仗著功夫逞強鬥狠走上歪路，於是馬上鄭重其事地答道：「唐爺爺，拳腳功夫為什麼就不能當成一種謀生的技能混飯吃呢？奎子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去與爭鬥，他是憑他一身所學，通過影視藝術加工，向世人來展示我們中華武術的博大精深，難道您覺得這也有錯嗎？」
「唐爺爺，阿姨，你們多保重身體，有機會我一定會再來看你們。」張少宇說完，頭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他不敢回頭，他怕看到這一家四口眼中的淚水。
「張哥，到堂屋坐吧，馬上開飯了。」唐芳進灶屋把做好的飯菜往外端，「這熱飯熱菜一入肚，就不會感覺冷了。」
唐奎從地上爬起，將爺爺從門檻上扶了起來，朝屋裡走去，邊走邊問：「爺爺，您老人家近來身體還好吧？」
「起來！我讓你給我站起來！」張少宇見拽不動他，將兩手一放，板著臉沉聲說道：「奎子，男兒膝上有黃金，只跪天地和爹娘！如果你將這頭磕下去，我張少宇從今往後就不認你這個兄弟！」
「娘，這就是我剛和您提到的張哥。」唐奎將他母親帶到張少宇面前，替張少宇介紹道。
「唐奎你個孫子，你他媽的這是幹嘛！」張少宇猛衝過去，欲將唐奎從地上拖起來，「你給老子站起來！」
唐奎以為是天冷，張哥是在灶邊取暖，因此沒叫他。而是帶著唐芳去看他為她買得的新衣服和新文具。
張少宇覺得心裏酸酸的，他忽然想到其實雞湯才是最進補的，趕緊幫唐媽媽盛了一大碗雞湯，故作風趣地笑道：「阿姨，我們都在吃肉，您也喝點湯吧！」
一路上，他沒看到一個青壯年男女，全是老人和小孩。
「我靠，奎子，怎麼這樣蚤子不叮你，只咬我呀！是不是因為這是你們家喂的，所以不咬自家人啊！媽的，癢死我了。」
「不是什麼大病，就是勞累過度，身體有點虛。」唐奎低頭答道。
唐爺爺固執地說道：「我從小就告戒過奎娃，不得輕易向外表露功夫，看來這個小畜生是將我的話全當耳邊風了！哼！」
「奎子，是人，都會有難處，兄弟要來幹什麼的？就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互相幫助，相互勉勵！我當你是兄弟，你現在需要幫助，我不幫你誰幫你？」張少宇冷靜地說道：「我可不是什麼慈善大使，天底上比你家還窮的人家多了去了，我不會管，也犯不上去管，但你不同，你是我兄弟，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奎子，咱們是好兄弟，如果你我易地而處，難道你會置之不理？這事到此為止，下不為例，OK？」
唐奎把爺爺扶在一張破舊的竹椅上坐下來后，回過頭朝張少宇看了一眼。
張少宇走到八仙桌邊，從一大堆的袋裡把他當時替唐奎作主多買的三盒紅桃K補血口服液翻了出來，交到唐芳手裡，說道：「呆會兒你娘醒來，先讓她吃這個。」
山區里天色黑得比較早，等將飯菜做好，已是天降夜幕了。
「唐爺爺，您放心吧，奎子是個老實人，他是不會主動去惑事生和_圖_書非的。」張少宇一本正經地說道。
說完，張少宇猛朝唐奎使眼色。
「嗯！」唐勁用力地點著頭，說道：「我一定能上大學！」
唐芳低頭無語，不知小丫頭心裏在琢磨些什麼。
「兵哥，沒錯，我是那個宇少。」張少宇平淡地答道：「不過，我沒覺得自己在網上有太大的名氣，最多也就是宇少貼吧里有一幫愛好音樂的朋友一直在支持我。」
唐爺爺嘆然說道：「希望我老頭子從小教他們兄弟姐妹練練拳腳沒有練錯就好。」
「小弟，是哥殺的。咱家來了客人，所以得多做幾個菜，改明兒哥一定賠你十隻……」唐奎的語聲有點哽咽。
「回來了啊！少宇。」肖遠回頭朝張少宇打了個招呼：「小唐家裡情況還好吧？」
唐奎慚愧地點頭為意，對母親說道：「娘，爺爺，你們就別和張哥客氣了，張哥是不會和咱家見外的，不然，他也不會走那麼遠的山路，來咱家了。」
「好好好，我喝我喝，少宇，你多吃點，你不吃雞，這肉多吃點吧。」唐媽媽邊說邊給張少宇碗里夾了很多精肉。
張少宇笑道：「嗯，不過他暫時還是學習如何去當一個演員，但肯定會有他拍功夫片的那一天。」
唐爺爺右手虛引，示意張少宇坐下，老人看著滿桌的禮品袋，搖著頭說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奎娃有幾兩重，我這當爺爺的再清楚不過了。看來他在外的這些日子，沒少讓你照顧著吧。」
「奎子，小芳是不是因為交不起學費，而退學了？」張少宇問道。
「多虧您照顧我們家奎娃了。」中年婦女說著就欲向張少宇彎腰行禮。
「芳娃，剛才你張哥和你哥的事，你也看到了？」唐爺爺看來又準備將剛才的話重複一次。
「那你得說話算數。」唐勁氣呼呼地說道。
他自己一直就處在經濟拮据的困境中，當然知道沒錢的日子有多麼難過。如果沒來唐奎家這一趟，不知情可以不管，但現在他身在這個處於水生火熱中的窮苦家庭里，他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無動於衷嗎？
當唐奎將四千元現金交到唐媽媽手裡時，並告訴母親這些錢都是張少宇給的，聽得唐媽媽堅持要去向張少宇道謝，但唐奎知道張少宇的性格，費了很大勁才將母親勸阻沒有出房。但是，她卻對唐奎千叮尤囑，這是大恩，你得時刻都記在心裏，日後如果張少宇有什麼危難之事，你就算是舍了這條命，也得去報答人家，不然，你就不是娘的兒子。
唐奎點了點頭，說道：「妹子，聽張哥的。」
唐奎走到老人面前，朝老人「卟」一聲雙膝跪倒，垂首說道：「爺爺，奎娃回來看您了。」
二人都是和衣而躺，起來穿上鞋，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唐奎去村口賣肉的張屠夫家裡稱了兩斤肉，回來后還親自動手宰了只老母雞。從自家種的菜地里摘了幾顆青菜，另外還炒了幾個雞蛋。
昨晚睡的是賓館，現在卻躺在蚤子到處跳的茅草鋪上，蓋著霉味沖鼻的裸絮被，寒冷還可以憑體質抵抵，但那些惱人的跳蚤，實在咬得張少宇無法入睡。
和唐家一家五口圍坐在這張八仙桌前，張少宇第一次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覺得很不自在，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面前的那個飯碗里，唐媽媽親手將兩隻雞腿夾送過來。
「兵哥您玩攝影取景的，肯定是全國各地到處跑，見多識廣了。」張少宇笑道。
張少宇將目光轉到唐芳臉上，問道：「是這樣的嗎？」
「張哥，我是聽到灶屋裡有聲音，所以過來看看，家裡吃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可不能再讓饞嘴的野貓給偷食了。」唐芳一邊扯著衣角，一邊低聲答道。
房子不算小，佔地面積超過一百平方米，三面都是蔥鬱的山林圍繞著，只有南面是塊開闊地。窗都是紙糊的，朱漆大門上也是斑駁見底。
「當然行，我們家小芳這麼聰明能幹，你不行，還有誰能行呢？」
她任由張少宇將她拉到堂屋。堂屋裡黑漆漆的，張少宇並沒感覺到小丫頭的害羞樣子，他真當她是自己的小妹，他將手鬆開，嘆聲說道：「小芳，我不想再聽到唐爺爺又說什麼恩什麼德的，不就是幾千塊錢，多大點事，你瞧你爺爺將這事弄得未免太嚴重了吧。」
肖遠和吳濟走得非常近，吳濟知道的與張少宇有關的情況，肖遠基本上都清楚。因此他早知道張少宇參賽小強杯網路原創歌曲大賽這件事。
別看唐奎個子小，但他身懷真功夫，雙腿一叫勁，膝蓋就像是釘在地面生了根似的，任張少宇使多大力氣，也無法將他從地上拖起來。
張少宇這時將唐奎剛扔在地上的幾個袋子都拎到了堂屋裡的那張舊八仙桌上，移目四處打量了一番唐奎的家。
「有機會我一定會來的。用心學習，堅持畫畫，等你上高中了，我讓你哥接你進城裡去學習。」張少宇毫不猶豫地答道。
唐奎叮嚀了弟妹見句后，朝爺爺和娘磕了個響頭，撒淚急奔而去。
唐媽媽身體虛弱成那等模樣，都捨不得宰只雞來補補，因此，張少宇明白這隻雞，在這個一貧如洗的家和*圖*書庭里有多重的分量。
張少宇坐在柴火灶邊，望著灶里慢慢熄滅的柴火怔怔出神。
「小芳，咱們不談這個話題行嗎？」張少宇趕緊插話：「我看你哥特意給你買了一盒水彩筆，你是不是喜歡畫畫？」
見到唐奎家裡窮成這個狀況，張少宇的心裏也不太好受。從吃晚餐開始，他便一直在合計著該如何幫唐奎解解燃眉之急。
一番推讓，最後還是張少宇編了個自己從來不吃帶翅膀的肉類的謊言，這才將碗里的雞肉送出去。
張少宇和唐奎互視一眼，肅容恭聽。
「嗯嗯！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只是畫得不好。」
見唐奎沒吭聲了，張少宇微笑著搖了搖頭。以他對唐奎性格的了解，知道這小子百分百是屬犟驢型的，而且是認死理的那種，別看他現在默不作聲，其實肯定在心裏盤算著他那感恩圖報的想法。
跟在唐奎身後，轉了兩條麻古鋪砌而成的村道，進入張少宇眼帘的，是一幢依山而建，築在斜坡上的茅草土牆屋。
「張哥，這錢我不能收，我已經欠你太多……」
極目所至，張少宇沒看見一棟象樣點的房子，二十多幢房子中，居然沒一棟是紅磚瓦房，都是土築為牆，茅草為頂。假如不是看到村裡還有幾條交織縱橫的電線，張少宇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原始社會。
「當然，不信你問他自己。」肖遠做了個愛信不信的表情。
「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呢？」張少宇在心裏琢磨著。
和唐奎一起將唐媽媽扶回裡屋后，一看那張床，張少宇差點就鼻子一本酸，要掉出眼淚來。
唐奎垂首斬釘截鐵般說道：「爺爺，我決不會忘！」
這晚，唐爺爺、張少宇、唐奎和唐芳都沒睡，四人一塊坐在灶台前，聽唐爺你講了許多當年袍哥在江湖中的奇聞軼事，這一聊，就是一個通宵，直到曙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將這片山區徐徐照亮。
唐爺爺沒想到張少宇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怔聲說道：「我沒要求過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啊！我只是教會他忍，真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該出手的時候，當然得出手。」
「我靠！世上還真有這麼巧的事啊！少宇，老肖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啊？！」周小兵轉身盯著張少宇嚷道。
「小弟。」這是唐奎的聲音。
「好！小勁，但你一定要爭取考上大學，你哥唐奎沒能圓大學的夢，你一定要代他完成！」張少宇撫著唐勁的小腦袋說道。
「嗯，張哥，我知道你是施恩不圖報，但我們一家……」
世上只有媽媽好，母愛的確是這個世上最偉大的！唐媽媽身子那麼虛，但卻依然沒捨得自己多吃一口雞肉，而是將最好的肉最多的雞腿、雞翅分到了唐勁、唐芳、唐奎三個孩子的碗里，她夾了一大塊雞脯肉敬給唐爺爺，自己只是掂著筷子夾青菜吃，就連那一大碗家常炒肉，炒雞蛋，也捨不得多夾兩筷。
「唐爺爺，奎子的本事可大著呢。」張少宇正色說道：「他現在已經是一家非常大的電影公司的簽約藝人，很快就可以掙大錢了。」
張少宇在他腦袋輕拍了一下，笑罵道：「我靠，多大點事，不就是幾千塊錢，瞧你這點出息。」
張少宇回房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身上的衣服全換了下來，美滋滋地洗了個熱水澡，滿身被蚤子咬的紅胞，也是他這次去唐家留下的難忘紀念之一。
「奎子啊奎子，你真他媽的不懂事，咱們在成都什麼東西沒得吃啊，你沒事殺什麼雞呢！咱們少吃他媽的一餐會死人啊！」張少宇心裏暗嘆著。
登上碎石砌成的彎彎扭扭的小台階，越過幾隻老母雞在啄食的曬穀坪，張少宇看到堂屋大門的門檻上，坐著一個穿土布破襖的老人。
「奎子，別讓你妹子一個人弄，走，我們一塊動手。」張少宇說完，便隨著唐芳一塊，向灶屋走去。
張少宇「嗯」了聲，起身也幫著拿碗筷出去。
哥倆坐在送柴的灶門邊上，火光將二人的臉孔都映得紅紅的，倒也驅走了不少寒意和睡意。
「張哥，你不知道，這並不是單單隻是幾千塊錢，這是還不清的情義，這份情義，只怕搭上我唐奎這條小命，也無法……」
肖遠和攝影師周小兵同一個房間，張少宇進來的時候，二人正湊在各自一台可無線上網的IBMT43筆記本電腦前，上網聊天。
「張哥……」
張少宇沒有反對，當晚，他和唐奎在唐勁的草床破被裡擠著睡，唐勁則和爺爺睡一張床，唐芳要照顧母親，陪唐媽媽一起睡。
當天中午十二點左右，張少宇和唐奎一起，回到了青台賓館。
「錢！錢！錢！解決唐奎家裡的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錢！」張少宇心中暗道。
「張哥，你還會來看我們嗎？」唐芳低著頭，用力地扯著衣角，輕聲地問道。
「張哥，您說的是真的嗎？」唐芳疑惑地望著張少宇，問道：「我哥他能進電影公司？」
唐奎自然是字字銘記在心。
張少宇從認識唐奎的那天開始，就覺得這小子對他的口味，也一直將他當兄弟看，一次又一次幫他，張少宇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該做的事，從來沒hetubook.com.com想過會有什麼回報。但現在看唐奎的心思貌似有點違背他的初衷，因此，張少宇尋思著該找個合適的機會，得打消唐奎滿腦子要對他報恩的想法。
透過灶屋的殘破的窗紙，張少宇看到外面有個七八歲的瘦小男孩，站在唐奎面前。小男孩穿著一件大了很我的藍布棉襖，這可能是張少宇在唐奎家看到的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衣服，不過小男孩下穿的那個棉褲可就是兩個膝蓋處補丁重重。
「操，既然你叫我一聲哥，就聽我的，拿著，再跟我廢話，我真跟你急！」
說著，張少宇瞪眼對唐奎說道：「奎子，你搞什麼鬼，還不扶你娘進屋休息，你直是太不懂事了，有讓長輩出來見晚輩的嗎？要見也是我見屋去給阿姨請安啊！我看你小子是想存心折我的陽壽！」
唐芳在一旁忽然插話問道：「張哥，我哥在電影公司是不是專拍功夫片？」
現代化的家電，在這個屋裡找不到半點影子，家徒四壁，這四個字用來形容這個家，一點都不誇張。二十余平方米的堂屋裡，除了一張陳舊的八仙桌椅，就只有幾條小板凳，有兩條還只有三條腿。
爺爺的神態顯得很平靜，眯眼端詳著唐奎，上下打量了幾眼，滿是刀刻般深皺的老臉上，浮現一抹慈祥的笑容，摸著唐奎的腦袋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汗顏！」張少宇學著電視里的古人禮節，朝唐爺爺拱了拱手，說道：「唐爺爺，您這話可就讓在下無地自容了。」
「什麼真不知假不知，老肖，你這打的什麼啞謎啊？」周小兵不解地問道。
「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有沒有從城裡給我帶新衣服呀！」唐奎的小弟唐勁興奮地嚷道。
窗縫裡的大眼睛消失了，不過，很快，穿著大紅襖的唐芳從門口走了進來。
唐爺爺說道：「這個『朋』字，裏面四個點，那是代表了淚水，意指朋友相交，有數不盡的淚水；左邊的兩撇，表示有的朋友可以撇下你們不管，甚至是將你出賣；但是，右邊的兩個立刀，那則代表有的人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你少宇哥子，就屬右邊立刀那一種，是真正的朋友！你完全可以撇下奎娃不聞不問，但你沒有，因此，奎娃跟你一起共事，我老不死的很放心，奎娃，爺爺要你用唐家的列社列祖起誓，在少宇將來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必須給我無條件地為他兩肋插刀！」
唐奎神色堅定地說道：「張哥，你就讓我給你磕個頭，我這心裏會好受點……」
扭頭他顧中，張少宇忽然發現灶屋破舊窗紙縫裡，有一雙他似曾熟悉的大眼睛在向屋內觀看，這雙大眼睛和張少宇的目光剛一接觸，頓生一種羞怯的神情。
唐奎見張少宇真要發火了，只得將牙一咬，把厚厚一疊百元大鈔緊緊抓在手裡，突然，他衝著張少宇雙膝跪倒。
唐芳的手與張少宇溫暖有力的手掌剛一相觸，她沒來由的芳心呯呯直跳，臉紅得連耳根子都現紅霞。
小唐勁坐在母親的身邊，即算現在是吃飯的時候，他還是將那個裝滿了唐奎替他買回來衣物的禮品袋緊緊抱著懷裡，像是生怕稍不留神，這些東西都會從袋子里飛走。
洗完澡，從裡到外換了身新裝，張少宇這才去肖遠所在的608房報到。
「當然有，哥給我買了好多東西呢。」
看著張少宇雙手在身上到處搔的樣子，唐奎不好意思地說道：「張哥，讓你受罪了……」
唐奎這番話說得剛烈激昂，字字擲地有聲，張少宇無奈之下，只得報之以搖頭苦笑，心說：「我靠，怎麼搞得跟拍武打片一樣啊！」
吃過早餐后，張少宇沒再多作停留，和唐奎一塊離開了唐家。
唐芳用床頭那隻杯沿有缺齒的茶杯，伺候著母親喝了幾口冷水，然後坐在床沿上輕輕地捶著母親的雙腿，直到唐媽媽安靜地入睡。
唐芳知道哥和張哥一大早就得下山趕回縣城，她一個人動手，給兩位哥哥做了稀粥和菜饃當早餐。
唐爺爺的話，讓張少宇將視線收回來。他望著這位面容清瘦的古稀老人，很有禮貌地笑道：「唐爺爺，我是奎子的同事，也是好兄弟。我叫張少宇，您叫我少宇就行了。」
張少宇知道，唐家的這個客人，除了他還能有誰啊！
「等等，少宇，我這就告訴我女兒，說宇少就在我身邊。」周小兵回過身就在她女兒的QQ里打了一行字過去。
唐奎的嘴本來就有點拙，他沒再多言，但他在心底暗暗發誓，自己這條命已經不屬於他唐奎，而是張哥的，今後只要誰敢動張哥，敢對張哥不利，他就算是拼了命也得將對方打入十八層地獄。
望著熱在豁口的大鐵鍋里的那隻清燉雞，張少宇從來沒覺得如此普通的一隻家禽，竟然能讓他產生一種心頭沉重之感。
唐奎不等張少宇阻止，便當著他爺爺的面，以袍哥特有的方式對天起誓：「唐家列祖列宗在天之靈為鑒，後世子孫唐奎，承張哥少宇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只能今生追身在張哥身側，如果有任何人敢對張哥不利不敬不軌，我唐奎遇神殺神，見佛殺佛，如違此誓，讓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