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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看來，如今大順的這種制度，是比較好的，比較適合他們的。

「況且，此事又非單單是本縣民政，亦非本官所能最終判斷。」

再者縣令本來也不想閑著沒事幹摻和上層的鬥爭，明知道這件事是改革派和反改革派之間的神仙打架，自己得了准許之後才「秉公處理」的。

以紡織業為例。

拿紡織業來說，他們和鹽戶之間的共情挂鉤在哪？

就在縣令準備結案的時候，一直旁觀的江蘇節度使林敏卻道：「且慢。」

這一次，墾荒公司雇傭的政治流氓，來這裏鬧事，是因為這裡是「淮揚資本集團」和「松蘇資本集團」兩邊交鋒的突出部。

前朝工匠制度下，前期的官營手工業，皇帝靠什麼賺錢？

鹽戶，被這個謠言，生生塑造成了「農奴匠戶制」的圖騰柱。

「那依大人之見，此事先往後拖一拖？」

小生產者、小資產者，因為他們的階級屬性，他們是有自己的一套訴求的。

這不是雷聲大雨點小嗎？

「請大人明示。」

那就得打死個秀才，給對面一個合理的理由，組織起來開赴這邊鬧事。

但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的。

現在證據也有了，法律也存在，草盪契商也自願了，看起來就可以直接結案了。

他們要「代民爭利」，如果連代民爭利這個理由都沒了，那麼他們就算是徹底沒有掙扎機會了。

現在，節度使直接拿出來鹽法之憲，質疑合同本身不合法，縣令連忙道：「下官不管鹽政，對此中關節不甚知曉。若非大人指點，下官幾乎犯錯。」

這也就是劉鈺說的「扛著仁義大旗反仁義」，正名藏在仁義禮法裏面。

拋出來「鹽法」這個誘餌，如果對面吞餌，就必然會引出下一個問題：如何保證ｍ•ｈeｔuｂｏoｋ.ｃｏｍ.coｍ小民之產不被別人奪走？

那些鹽戶還想說點什麼，可他們不等說話，混在裏面的秀才、流氓等，紛紛喊道：「青天大老爺！我等相信，諸位大人一定能夠還我們公道。」

在此制度下，朝廷徵收實物稅，如生絲等。

在這場稀里糊塗的審理後幾天，一個謠言，飛一般地在蘇南、蘇中各地傳播開來。

這些紡織業從業者，由鹽戶的身份，聯想到了什麼？

林敏放出來這些話，實際上就是在為那些反對墾荒的鹽戶反水，打基礎。

會不會再出現類似前朝那種，後期轉包買制之後，價值16兩的絲綢，只給5兩的價，按照匠籍身份強制承包？以至於紡織業從業者紛紛逃亡？

新興階層的這群政治流氓，去揚州府這等舊集團的核心，能被人把屎打出來。

鹽戶問題，放大恐慌后，引發的是一個「往回退」的可能，這才是江南小市民小生產者最大的共情點。

現在江蘇最大的事，就是關於鹽政改革，以及鹽戶問題的。

怎麼摳，怎麼判，那是過些日子的事。

「屆時，要把鹽戶、墾荒公司、場商等，都召集過來。最終，還是要把事情解決的。」

那這自然就要摳場商的補償金，也算是為這邊以後依法辦事，以及五年之內的江蘇全面的改革、土地丈量、重分稅率、依法歸田、依法工商稅等後續步驟打個基礎：新的、能夠適應現在江蘇經濟基礎的法律，很快會提上日程。以後這種非法的、或者潛規則的法、或者這種因為之前歷史遺留問題導致的非法交易，是不被保護的。

「范公堤以東的諸多草盪，若真的廢鹽墾荒，終究還是要以此案為範例的。如何判，需得慎重。」

允許放heｔuｂoｏｋ•ｃoｍ.ｃom墾。

反過來也一樣，淮揚舊鹽商集團的這群人，若是過了長江，在那邊也能被那邊的人把屎打出來。

「《書》曰：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這事，我看還是要再做計較。」

再把這些生絲，交給工匠，由工匠織成絲綢，皇帝賺取從生絲到絲綢的這個勞動價值。

咚咚磕頭之後，那些還想說話的鹽戶，一句話沒說出來，就被這群人裹挾著退走了。

所以，這一次，是定的七日之內嘔血而死。

謠言的引發點，就是鹽戶問題。

鹽戶，算是前朝惡龍「碩果僅存」的幾樣東西了。

不在於窮，而在於鹽戶身份所代表的含義。

但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等個三個月、半年才死，那樣的話黃瓜菜都涼了。

皇帝口含天憲。

秀才被打死，前期弔唁，也就是找個理由，最終目的還是經濟訴求。

想要這些鹽戶反水，非常簡單。先把他們逼到絕境，然後反過來給他們一些好處，原本以為會一無所有，結果絕望中竟然還有轉機，那他們就會非常容易反水了。

「但朝廷已經定下了廢鹽墾荒之策，允許放墾。既已允許放墾，那麼這鹽丁草盪……是遵守朝廷的放墾政策？還是遵照鹽法啊？」

那麼，在允許放墾的瞬間，鹽用草盪的屬性，還是鹽用草盪嗎？

故意把人打死，把事情鬧大。

處在舊時代那一套已經玩不轉了、新時代那一套吃人的大紡織廠還沒出現的前夜，小生產者伴隨著海外貿易擴張，獲得了一個近乎他們這些小生產者理想化的盛世狀態。

江蘇的市民階層，小工商業者，從事的行業很多。

縣令也不知道這裏面做的局，心想那要是這樣的話，這群人今天來這裏鬧事、鬥毆，圖的是什麼呀和*圖*書？

只要他們上套，那麼就等於把他們引誘到了這邊的預定戰場。

這就跟哭廟似的，想要「合法」而不是「聚眾作亂」地組織起來鬧事，就得有個因頭。皇帝暫時也不會死，也沒有哭臨集會的機會。

「你們自先散去，二十日後再復來。屆時，大人定會給你們個說法。」

徵稅和搶錢，區別真的挺大的。

這麼大的陣仗，肯定有人在後面煽動，組織。

打死個秀才，當然不能當場死亡，當場死亡的話，這些打手就算是失手了，殺人償命嘛。

這場看起來好像是雷聲大、雨點小的事就這麼拖到了二十天後。

但惻隱之心，是敵不過自身利益的。

賺的，是勞動差價。

林敏正色道：「此事，看似有理，實則還有個問題啊。」

那麼，故意留給淮揚那邊組織人手鬧大的理由已經有了。

當鹽政改革已經不可更改的時候，舊鹽業集團的人只能選擇拿墾荒說事。

「非鹽丁不得有盪，這句話是鹽之憲。剩下的政策，不可違此鹽憲吧？」

林敏走過去，拿起一張其實早已經看過的契約，說道：「這草盪，非是私有，如何能賣？按照《鹽法》，私自賣盪，是大罪也。雖然這些契約、完課皆齊備，但其違背鹽法。」

如果，鹽戶這個小資產者看來的惡龍遺產的標誌物，最終獲勝，繼續保留。

「其二，制民恆產，亦為仁政第一。如今褫奪鹽戶產業，似也有些……有些于情不合啊。」

林敏點頭道：「這樣吧，二十天後，在此審理，最終定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縣令連忙稱是，心裏也是明白。

往後退一步是地獄。往前走一步也是地獄。於他們而言。

林敏現在要做的，就是先預備扛起來仁義、王政的大旗。

「到底放墾還和*圖*書是不放墾、鹽戶是否允許易業，我看，還是要再議論議論、再考慮考慮啊。」

而這個訴求里，絕對不包括往回退。

那就需要打死人。

如果民，發現他們的乞食袋，別人也能給呢？

一個「名正言順」的名。

這樣的模式，和鹽戶幾乎是一樣的：朝廷提供生產資料、鹽戶生產鹽、鹽不能私自賣。

鹽戶這個「農奴制、匠戶制」的遺留圖騰，配上故意傳播的謠言，很容易讓這些小手工業者想到一個可能：萬一，真往回退呢？

而政治謠言又往往和經濟問題息息相關。

或者甚至直接退回到實物稅，朝廷收絲，工匠紡織，朝廷拿去賣錢？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讓淮揚那邊的人以來這邊弔唁為名，組織起來，主力部隊來這裏鬧騰。

當然，這個惡龍，是對這些小生產者而言的。

「一來這件事牽扯到鹽政的數百萬畝土地。二來這件事也關係到日後放墾怎麼放。」

「此為其一。」

淮揚集團在乎的，是鹽政改革。

然而，如果民壓根不想讓他們代呢？

當然，也絕對不包括往前走。

前朝的絲織匠戶起義，有些，真的不是抗稅，而是反抗搶錢。

本來自己就是個打醬油的，上面神仙打架，非要在自己的地盤打，自己能咋辦？

他對縣令的疑惑，並不解釋，只道：「此事牽扯甚多。我看，今日就先不要判。」

聯想到了前朝的匠戶制度，聯想到了記憶在他們腦中深深恐懼的工匠制度。對前朝惡龍的恐懼，正是這個謠言迅速傳播的基礎。

……

那麼，怎麼在這裏決勝？

比如有絲織工匠的身份，前期執行嚴格的工匠手工業制度。

錢誰出？

「都散了吧！」

縣令趕忙停手，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現在那個可和圖書憐的秀才，肯定是挺不過七天的，這些寧波打郎打人的水平是卷贏的，專業的。

兩邊勢力的交錯點，就是這裏，這是兩方勢力的突出部戰役，最終只能在這裏決勝。

墾荒公司肯定不出。劉鈺是保護大資產階級、尤其是工業和農業資產階級利益的。他要讓資本看到，自己護得住，也看到自己到底護什麼。

縣令看了看下面那些鹽戶，試探著道：「你們也聽到節度使大人的話了。本官自然要秉公處理，但這公法如何算是公法，還需計較。」

可還缺一個東西。

朝廷重搞鹽戶類似的匠戶制，搞手工業官方做包買商禁止市場交易，配合海外貿易的壟斷……謠言一傳，立刻引發了城市小生產者的極大恐慌。

今天這群人在這裏打架，宣講他們的歪理邪說，操控輿論走向，也就是相當於大戰之前先把這塊突出部佔了，在這裏挖挖戰壕做主場就是了。

沒人真的在乎那個秀才的死活，除了秀才自己的親人。

這個謠言是個明顯的政治謠言。

這種互相衝突的法令，多了去了，只要想要扯淡，怎麼扯都能扯圓。

那麼，這個訴求的「名」在哪？

皇帝只給出這麼句話，到底該怎麼辦，那是下面的人靈活掌握。

這事，論理本來就是和縣令關係不大的事，縣令管得著鹽政問題嗎？

這是有現成理論的，而且這套反動的東西一旦提出來，必然會引發整個江蘇市民暴動的。

鹽戶和江蘇的市民階層，有個至關重要的挂鉤，那就是鹽戶的身份，也就是這個身份背後的政治經濟學屬性。

那麼，是否意味著，朝廷政策可能往回退？由朝廷全面接管手工業，開辦官營手工業，朝廷來當這個大包買商，像鹽一樣嚴格控制身份？

最終決戰的戰場，就是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