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上部 煙花慢 第一章 虞美人

上部 煙花慢

在這空掉的城,我還懷念著誰?

第一章 虞美人

我伏在他的肩窩,迷濛的眼神無比堅定:「西寧哥哥,我要成為你的妻子……」
即使陸舒意與表哥早已郎情妾意,卻只能遵從父親意願,從揚州嫁往洛都西寧府。
我舉眸望去,此人一身錦緞白袍,斂住傲岸的身量,臉型修俊,線條冷硬如斧砍,眉峰若刀削,鼻子挺拔微勾,雙唇微嘲地抿成一個漂亮的弧度……
接近他時,狠狠地甩出馬鞭,往他的駿馬猛抽一記。白馬吃痛,驟然仰天長嘶,既而倉惶地狂奔,他未及反應,手足慌亂地挽住韁繩、掌控駿馬。
我的目光從他的腳下迤邐而過,轉身漫步而去。那個青袍男子,清亮的目光似有似無地繚繞於我的後背上。只聽見他惶急的聲音略有歉意:「公主,明日懷宇大婚,草民須回府準備賀禮,草民這就告退……」
心中大急,我快步上前,扯住她的手臂,故作憤然道:「陸姐姐,你當真要和不喜歡的人生活一輩子嗎?表哥痴心待你,你怎能辜負他呢?」
迎親隊伍從東市招搖到西市,長長的隊伍一路旖旎,逶迤如歡騰的長龍,吹吹打打,喜樂喧天;鎦金燦紅的大紅花轎,一顫一顫地晃悠著,穿越了整個繁華的洛都;紅纓駿馬之上,昂立跨坐的,便是新郎西寧懷宇。
「嗯……」皇太后拉長了聲調,鼻音濁重,再無聲響,只余木魚聲聲。
表哥的心情,也如我這般苦澀吧!他是否在想,他喜歡的女子會如何的風華絕代,而她的風華,卻不是為他綻放。
「是阿漫來了嗎?」傳來悠然、緩慢的聲音,相較半年之前,似乎蒼老了許多。
西寧懷宇惶急地語無倫次:「不可……不可……」他的嗓音痛徹心扉,呢喃道:「今生今世,我們註定有緣無分!」
臉頰一燙,緋紅滿面,我勒馬停下,躍身而下。適時,表哥葉思涵趕馬回頭,翻騰而下,青衫一抖,朝我走來,看著我身後的男子,目光猶疑,轉而將我拉向一旁,關切地望我:「阿漫,怎麼了?」
話音甫落,他強行拉著我離開,陸舒意柔柔地按住了他的胳膊,制止了他,轉而抓住我的雙手,語氣懇切:「阿漫,謝謝你一直為我費心。」
他不為所動,仍是默默望我,在他幽邃的眸底,流動著一種讓人費解的深切流緒,此刻,他的眼中,似乎再無旁人,只有我。
葉思涵緩步走過來,站定在她跟前,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輕柔道:「真的是你嗎?舒意。」
我頓住身子,嬌嗔道:「明日便是姐姐的大喜之日,阿漫擔心姐姐過於緊張,便請姐姐來賞花,姐姐要是不領情,便回去好了!」
他一怔,許是沒料到我會如此直接。
「情兒,別這樣!」西寧懷宇低低地勸慰道,溫潤如玉的臉上微微動容,「我明白……」
他深眉緊澀,抬起右手,溫熱的手掌撫摸著我的臉腮。
猛地轉身,我看見一個粗布衣衫的青年男子皺眉扭眼的連聲慘叫,右胳膊被人死死地扭著,行將扭斷似的。
身後傳來一聲嬌滴滴的呼喊,我回首望去,遠遠的,游廊深處,一個杏黃色宮裝少女盈盈向我招手,畫檐煙閣,碧水撩霧,花木繁深;她的身旁,站著一位身形挺拔的青袍男子。
西寧懷宇拉著我的手,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微低螓首,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心底泛起欣然的喜氣,身子輕盈如蝶。
「不,你不明白!」我控制不住地大聲叫道,兩行溫熱的水流漫過酸脹的眼睛,滑過冰冷的臉,「你說過,你要娶我的,難道你忘記了嗎?你怎麼可以另娶別人呢?」
畫堂繡閣,碧水夾岸鋪滿奇葩艷卉,惟是深紅淺白。冷風弄輕柔,花徑暗香流。三人之間緩緩流動的,亦是詭異的暗潮。
陸舒意反握住我的手,粉潤的唇邊蘊了一縷無奈地笑紋:「阿漫,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也知道自己很懦弱,從來不不為自己抗爭,然而,有些事情,自己是無法做主的,有些東西,是必須埋葬在心底的。」
有些東西,是必須埋葬在心底的。
咸澀的淚水滑入唇瓣,微微的苦,我叫道:「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當初進宮之時,攜了一些碧螺春讓皇太后嘗鮮,她見其外形纖細,嫩綠隱翠,便取了個美名兒:翠影翩躚。無料,皇太后飲碧螺春上癮,而且一定要我沏泡的才會飲得入口,直至我出宮回揚。
得知陸姐姐將要嫁給西寧懷宇,我的身子像是四分五裂了一般,感到一種強烈的撕裂之痛,卻又感覺不到、那種裂痛來自何方;那時那刻,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晃來晃去,並不是我熟知的了。
我與西寧懷宇的隱秘情事,雖是無人知曉,然而,皇太后幽居深宮已有四十多載,何事不曉?每日伺候在旁的我,應是了如指掌的吧!氣息一緊,我戰戰兢兢地起身,溫順地垂首低眉,如實回答:「是,阿漫斗膽,請太后成全!」
他的眸光總是若即若離地流連於我的身上,裹挾著一種令人討厭的打量與興味。
我不屑地轉過臉,不想看見她那張顯得無比誠摯的臉,心中暗自嘰咕:我的如意郎君,即將成為你的夫君。
她笑了笑,像是桃花旋轉于空中的舞姿那般凄婉:「你知道嗎?阿漫,你比我小,單純、爽直,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膽和*圖*書識不凡,想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能攔得住你。說真的,我羡慕你,很想與你一樣,可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
我頷首,低眉淺笑:「今兒才到的……」我的聲音細弱如蚊,愈發顯得楚楚可憐,「西寧哥哥,明日便是你大喜之日……」
一行大雁低低地盤旋,掠過飛翹的明黃色琉璃瓦檐角,轉瞬消失於廣闊而厚雲壘壘的天際。走過重重宮門、輝華宮殿,我一步步地走出凌朝的天闕所在——龍城。
兩行淚水滑落,我凄楚地望著她,凝定不動的目光,是怨的、倔強的、不服的。
我仍是很憤怒的樣子,其實不是,我是著急、慌亂:「你不是那樣的女子,就應該和表哥遠走高飛,到一個遙遠的地方,無人認識你們,你們可以廝守一生!」
我的家人、與我親近的人,都呼我「阿漫」,而我真正的名字,叫做端木情。而西寧懷宇,喚我「情兒」,只有他可以如此喚我。他仍然記得我是他的「情兒」,只是他一個人的,他並沒有忘記我,是不是?
心口一震,方才隱隱覺得,他的目光一直追隨於我,切切的熱意輕輕裊裊地向我拂來,停佇於我的周身,無意卻似有意,有意之中略帶些許驚艷,驚艷的底色上浮動著靦腆。
他說謊!我分明看見了他眸底的猶豫、痛苦與糾纏,他明明喜歡我,為何要說不喜歡?
錦平公主凌璇趕忙扶我起來,攜了我的手,嬌柔道:「無需多禮,端木姐姐何時來的?也不來瞧我,姐姐壞!」
今生今世,有緣無分!這便是我與西寧懷宇的宿命!這是他的無奈,我曉得,我也懂得。我所能擁有的,便只有他一顆赤城的真心么?如此,便是結果了么?
心中冷笑,臉上保持著柔和的笑意、款款如縷,我輕聲道:「是啊,急著回府呢!公主,阿漫告退!」
苦澀的味道瀰漫開來,我抓住他的衣袍,凄痛問道:「告訴我,為什麼?你爹反對你娶我,是不是?」
那清脆的敲擊聲響,一下下地敲打在心坎上,叮叮咚咚,打散了我強裝的平靜心緒。
「好呀!」西寧懷詩爽快答應。我默默轉身,早春的風乍暖還寒,吹冷了我散落的烏髮,冷徹了心間。身後,傳來一聲擔憂的明朗之音:「姐姐,你沒事吧!」
她懂得我的不馴,臉上堆滿了層層疊疊的怒氣,肅穆得讓人心底發寒。
「哦,沒事。」我滯緩道,心中冷澀如秋水長天,「府中還有事,我先回去了。你……與你哥哥說一聲便可。」
一個白袍男子俊眉冷肅,愈加用勁,從容喝道:「拿出來!」
在他的掌控下,黑馬馴服地緩步而行。揪緊的心口驟然鬆懈,我長長地呼氣,卻猛然發覺,身後的男子緊緊地擁著我,他溫熱的手掌仍然握著我發涼的手,他的胸膛貼在我的後背上,陣陣的熱意漫卷而來……
葉思涵伸手抹去陸舒意臉上的淚水,輕柔得微微發抖,溫熱的聲音卻沁涼入骨:「你真的要嫁給他嗎?即使只是側室,你也願意嗎?」
西寧懷宇眸光晶瑩閃爍,拇指不停地抹著我臉上流瀉不止的淚水,心痛道:「因為……因為……情兒,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我急忙下跪,勸慰道:「太后息怒!」心中略定,眸中刻意含了一絲悲苦的眼色,「阿漫並不是有意衝撞姑奶奶,讓您生氣,只因……」
略略收拾沉重的心情,我舉步走去。錦平公主乃聖上長女,皇后所出,身份矜貴,我怎能徑直離去呢?
越接近洛都,越是忐忑不安,然而,心底卻是期盼著儘快到達。那個溫潤如玉、才傾京華的白衫男子,那座錦繡華章、金碧輝煌的九重宮闕,便是我此行北上的目的。
「阿漫,你此次前來請安,是為了阻止西寧懷宇的婚事?」皇太后啜了一口茶,嗓音仍是溫和,語氣卻已嚴厲。
凌璇鍾情於他,我豈能給予他接近的機會?再者,此時緊要關頭,我不想橫生枝節。
他的唇邊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眉峰輕揚,肆無忌憚地看著我,愈加輕薄。葉思涵自是注意到他不尋常的表情,微一躬身:「抱歉!後會有期!」
皇太后不同意嗎?心下惴惴不安,我卻只能強撐,細聲道:「如今尚且來得及,只需太后頒下一道懿旨,賜婚西寧氏與端木氏,自然的,阿漫便是西寧懷宇明媒正娶的夫人,陸氏屈位側室。」
方才回首,座下黑馬猝然地騰空而起,前蹄仰天,清越的嘶鳴響徹深林。
陸舒意的父親陸也農,年輕時走出徽州老家,來到揚州經營鹽業,與我端木氏交好,並結成秦晉之好,長女陸婉意嫁給我三哥。陸也農野心勃勃,執意攀上朝中權柄吏部尚書西寧望,便將次女陸舒意嫁給西寧氏公子西寧懷宇。
陸舒意無奈搖首,斜了我一眼,滿是寵溺。
頃刻間,無邊無際的絕望漫天襲來,絲絲縷縷地滲入我的身子,幻化成一陣陣的絞痛……皇太后,你為何如此固執?為何不許我嫁給西寧懷宇?姑奶奶,你為何不肯體恤我的兒女情懷?為何非要斷我的念頭?
三月十四日,當朝吏部尚書西寧望大公子西寧懷宇舉行大婚,納揚州陸氏為正室夫人。
心神略定,我淺淺一笑:「無礙,方才和圖書黑馬受驚,是他幫我制住烈馬。」
年逾六十,皇太后絲毫不見尋常老婦人的臃腫與蒼老,臉型瘦削,隱約可見年輕時候的尖細瓜子臉。臉上僅是敷著薄薄的淡粉,卻是白皙亮眼,是自然的那種白里泛紅。前額上皺紋清晰,卻平添雍容華貴之風,並不顯老。
他將我帶到一家茶樓,要了一間廊道盡頭的雅間。走進雅間,眼角的餘光彷彿看見一個身形傲挺的白袍男子站在隔壁雅間的門帘處,正要走進去,卻不知為何頓住了步伐。
凌璇凝白的臉上堆起一朵明艷照人的笑:「端木姐姐不是累了嗎?改日定要進宮瞧我哦,我們該好好敘敘。」
他一身大紅喜服,紅光曉映,素白的臉孔映上影影綽綽的喜氣;他身形挺拔,抱拳答謝圍觀的人群,和笑的眉宇之間飛揚出一種英武氣概,令我目眩神迷。
西寧懷宇深切道:「得到情兒的眷顧,是我西寧懷宇幾世修來的福氣。然而,情兒你要明白,世上的事,並不會總是如你所願,想要如何便如何。很多時候,個人的所想所願,根本微不足道。」
他在笑,他很開心,是不是?
「為何這麼問?」他的聲音低沉了兩分,臉上的笑靨倏然凝固。
公公一路引到佛堂,隨即退下。佛堂是永壽宮中東首的一處偏殿,安靜得無一絲塵埃的侵擾,彷彿外界已是千百年,而這裏的時光是停滯的,與任何人事均無關聯。
貴為北郡望族,唐容嘯天的容貌約略具有西北邊民的特徵,身板闊綽,臉膛豪氣,大有英武之風。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英挺的濃眉閃現出一抹英勇之氣:「早有耳聞端木小姐才貌獨步揚州,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我忍住衝決而出的眼淚,顫聲問道:「一定要娶陸姐姐嗎?那我怎麼辦?」
西寧懷宇臉上的暈紅光影漸漸遠去,倏然黯沉,溫潤的表情轉為冰冷如霜,手掌撤離我的臉龐,側開身子,堅決的目光鋪向窗外渺茫的天際:「不,我不喜歡!」
心頭一喜,我趕忙起身,快步走到內殿,準備好「翠影翩躚」與茶具,小心翼翼地擺放在地炕上的原木方案上,沏好一杯,端放在她面前,低聲道:「姑奶奶,香不香?」
突然,川流不息的人潮急速涌動,一窩蜂地朝前涌去。我恍然回首,只有我孑然一身地孤立在大街中央,容顏惶惑。
此時此刻的場景,早在我意料之中。我勾眸一笑:很好,謀劃成功一半!
腦中轉過數念,我輕聲道:「姑奶奶過獎了!」
他深深地凝視我,眸光溫潤如水,卻如江河涌盪著莫名的紛緒,驚喜、痛楚、無奈……
心口一陣咯噔,他意欲何為?我快馬加鞭,仍然敵不過他座下駿馬的矯健神姿,不一會兒,他便超越而過,回首望我,那眼神、分明是得意洋洋地耀武揚威。
我幾乎衝口而出:那你為何不反抗、不堅持,為何不為我爭取?你為何不堅持自己的意願?為何要遵從你爹……
心中氣惱,我利落地翻身上馬,勒轉馬頭,催促道:「走吧!」
我的心中夾雜著不忍與憤怒,慌不擇言地喊道:「你埋葬了你自己的心,你也要埋葬表哥的心嗎?你為何這麼狠,你是否看上西寧氏權勢顯赫、富貴榮華,即便當個小妾,你也要歡天喜地的嫁入西寧府,你虛榮!」
廊上銷紅的燈光漫延而來,衝破了包廂的昏暗;他的臉上,暈紅的光影交錯疊加,俊魅橫生,讓我如此的著迷。我放柔了聲音:「西寧哥哥,你喜歡陸姐姐嗎?你是真心要娶她的么?」「」
卻在西寧府外徘徊良久,思慮再三、始終不敢敲開那扇厚重的朱紅大門。胸口咚咚咚的跳動,仿有一把鎚子一下下地敲打著。
絲絲冷氣鑽進膝蓋,四處蔓延,冷煞了身心。我深深皺眉,不敢有所反抗,心中明了,太后真的動怒了!雖說服侍皇太后兩年,我仍然是懼怕她的。
但見凌璇的兒女情態,我心中明了。她年方十六,小我一歲,如斯情懷,已然託付,付託之人,便是眼前之人了。
滿目綠樹迅若疾電地飛掠而過,三月春風盪起我的長發,撩動我的裙裾、翻飛如蝶翅。餘光一瞥,那路旁的白袍人影正定定地望著我,飛掠而過的剎那,我看見他身量挺拔,黝黑的臉孔饒有興味地冷凝著,眼睛微眯。
「端木姐姐?」一聲疑惑的喚聲。
我加快步伐,朝宮門走去。約略明了,唐容嘯天似乎對我殷勤了些,向錦平公主告辭,想必是為了與我同行。驀然回首,一個青色人影遠遠地走來,步履輕快,行動如風。
嘉元十三年春,西寧懷宇與我相識于皇宮龍城,十五豆蔻,青澀情懷,我在心底默默地喜歡他,相信他是曉得的,也相信、他是喜歡我的。
她稍稍和緩嚴厲的神色,手肘擱在案上,捂著前額,輕嘆一聲,平緩了胸口的起伏,語重心長道:「阿漫,世間並非只有西寧懷宇一個好男兒。你是我們端木氏唯一的女兒,自是不能虧待了你。」
呵,可真巧,原來他便是唐容嘯天!皇太后剛說的,便偶然遇見了。我清淡地掃他一眼,含笑微微扶了一把。
「我明白的,你無需擔心,我……不會再打擾你……」
西寧懷宇俊逸的眼睛沉沉地黯淡,凝重的和_圖_書聲調有些悵然:「情兒,有些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以前的種種,都忘記吧!」
我氣急地催馬,望著他婉媚淺笑,眸光勾出一記惑人的笑影;一瞬間,他呆住,緊蹙眉峰,愣愣地看我……
心頭一震,我慌忙縮進身子,避過他的目光……不一會兒,他無奈地跨步離開,青袍裾角飛盪如旋。
他撫摸著我的髮絲,溫和道:「情兒,聽我說,會有比我更好的男兒呵護你一生、疼惜你一世,那時,你便會將我遺忘……你會很幸福……」
皇太后每說「茶涼了」,便是要我沏茶。而她只會在心境平和之時,才會飲茶,因她一貫認為,假若心情煩悶,再好的茶,也品不出箇中滋味。
良久,他握住我的手,溫然的眸中漫起深重之色:「情兒,何時到洛都的?你來找過我?」
「情兒,就讓我們永遠記住那一段美好的過往,」西寧懷宇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眸中神華清逸,「將它埋在心底,讓我們永遠懷念!我娶妻,你嫁人……假若來世相遇,我一定娶你。」
「駕——駕——駕——」
我很想很想直接跟她說:姐姐,求你不要嫁給西寧懷宇,他是我的,是我的……
陸舒意不惱不怒,只是緩緩道:「思涵知道陸舒意不是那樣的女子。」
心中一顫,他不想回答么?我故作任性地撅起雙唇,勉強地笑道:「我就想知道,西寧哥哥可以回答我嗎?」
有人從背後狠狠地撞我,我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
我猛然轉身,卻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立在面前。她快步上前,拉住我的手,歡聲道:「真的是你呀!端木姐姐,你啥時到洛都的?」
進宮時還是一派陽光晴燦的春光,此時已經消弭不見。冷風橫掃,天地間是壓抑的灰白,陰沉沉的,讓人心生沉重之感。
他幽然嘆氣,低柔了聲音,無奈地勸解:「情兒,不要任性,好不好?」
我歡悅一笑,目眩神迷地望著他——西寧懷宇!
兩個人影揚袂而出,一白一灰,白的飄渺,出塵脫俗,嫻雅靜美;灰的沉穩,玉樹臨風,風采翩然。
葉思涵低聲斥責道:「阿漫,不許胡說!」
葉思涵靜靜望她,眼底、心底俱是懂得的,面目溫潤,笑意祥和。目光卻是深的,像是無邊的春意,穿透了眼前夜色,迤邐向黑暗的天際。
我試圖扳過他的身子,卻無法撼動他一分一豪;心口抽地一疼,我抹掉苦澀的淚水,扯住他的衣袍,撐住我虛軟的身子,痛哭出聲:「不,不是這樣的……你騙我……」
「我從未懷疑過,西寧懷宇將是我端木情的夫君……」
粗衣男子不情願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前紫色的錢囊,抖嗦著遞給白袍男子。白袍男子一把拿過來,沉聲道:「滾!」
他揉著我的雙肩,俊逸的眉眼刻出道道深痕:「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情兒,為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唯獨……不能娶你!」
雅間陳設古雅、環境清幽,門帘處串以叮咚琉璃翠珠,恍然如夢。茶樓夥計退出包廂,西寧懷宇靜靜地站立著,一身素紋白袍圍攏出他軒昂的身形,身姿清華,俊臉修逸,隱約現出貴胄子弟的驕貴與親切。
「端木姐姐!端木姐姐!」
向來,此種不溫不火的沉默,許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呵,暴風雨是沖我而來的嗎?
驀然,一個高大的男子降落在我的馬上,緊坐在我身後,握住我拉著韁繩的手,柔聲安撫著躁動、激狂的黑馬。
我撲進他的懷中,凄然一笑,淚水泠落:「我該怎麼辦?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每日午後,皇太后必定會待在佛堂誦經,從不間斷,堅持已有十五載,祈求佛祖保佑大凌王朝的永世基業,保佑凌氏子孫代代相傳。
那種溫柔、厚實的觸感,是我長達兩年的迷戀;每當他撫著我的臉,柔情脈脈地看著我,我的整個世界里,全是他,我的眼裡,只有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糟糕!官道的轉角之處,赫然出現一輛沖將而來的馬車,駕車的車夫大吃一驚,連忙調轉馬頭、往旁側賓士而去。我心神大亂,慌忙勒馬,黑馬卻不聽我的指揮,狂烈地沖奔向前,急劇地顛簸,直欲將我拋甩下來……
一身香黃色百褶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姿;靈動黑眸,尖挺巧鼻,粉白膚色,純真的少女風情沁人心脾,當真是個詩意盎然的貴族少女。假若她不言不語、端然不動,便是一個嫻雅的深閨小姐,然而,並非如此。
淚水迷濛了眼睛,我幽幽道:「西寧哥哥,你愛我的,是不是?」
心中一緊,為何她說的、與西寧懷宇說的,如此相像?
西寧懷宇以指腹抹開我的淚水,清澀一笑,堅定道:「聽我說,情兒。人生在世,並不能總是兒女情長,還有很多事兒值得我們去做!」
她額上的皺紋冷冷地抽住,眉眼驚訝地膠凝著,震怒道:「好,很好!端木氏居然養出一個不知廉恥的女兒,哀家倒要看看,你如何容不下其他男子……」
西寧懷詩不明白我心中的微瀾,呵呵笑道:「他呀,忙著呢!剛剛出門,好像是總管把他叫出去了。姐姐找我哥有事嗎?我可以幫你傳達的哦!」
那個神姿英發的新郎,是我夢和_圖_書寐以求的新郎,而花轎中的新娘,不是我。我只是街邊人群中翹首觀望的落寞女子。表哥,亦是一個落寞的男子。我們,都是被遺棄的人。
我不能讓西寧懷宇娶別人,即便是我親近的陸姐姐;我固執地認為,西寧懷宇是我一個人的,只能娶我,不能娶別人。
我搖首一笑,迅速閃身於一方朱紅牆角;此處甚為隱蔽,從外面看不見這方天地。須臾,沉穩的腳步聲踏響而來,我悄悄地探首望去,唐容嘯天正四處張望,迷茫地轉首朝我這邊望來。
一個年輕女子,勞碌奔波,竟是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恬不知恥。世人的眼中,我便是這般的無恥、任性吧!然而,我統統不管,我只要此生與西寧懷宇雙宿雙飛、廝守到老。
「舒意,是你嗎?」
我的表哥、葉思涵,驚在當地,一雙俊眸愣愣地睜著,滿目驚異,面色沉靜如水,卻隱含著陣陣的悸動,好似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曾經的月下簫音,曾經的暗影橫斜,曾經的夏夜對酌,曾經的雪中漫步……他都將忘記嗎?已經忘記了嗎?為何他如此殘忍?可我並沒有忘記,也將永遠不會忘記!
皇太后略微沉吟,淺笑道:「王公親貴,你隨便挑,要不,流澈氏的流澈瀟,與你年紀相當,文武雙全,品貌出眾,據聞是建陵名滿全城的青年才俊。還有,唐容氏的唐榮嘯天也很不錯,今兒進宮探望他姐姐淑妃,你們可以見見。」
西寧懷詩即為西寧懷宇的妹妹,他們的姑姑即為當朝皇后西寧蒓。宮中兩年,凌璇、凌萱、西寧懷詩與我時常一起玩耍、嬉鬧;西寧懷詩與凌璇同歲,身量卻與我一般高,短短半年光景,卻已竄過我的頭頂。
西寧懷詩靈眸灧灧如波:「明日便是我哥哥的大喜之日,姐姐一定是來慶賀的咯。」
我勉強地牽動唇角的笑意,心底滋生一絲希望:「懷詩,見到你真好!」
她端起茶杯,陶醉地品聞著裊裊浮起的茶香,嘴角蘊了輕微的笑:「阿漫,你回揚州后,哀家再也不肯飲茶了,今兒總算飲到阿漫親手沏的茶了。」
我暗自咬唇,眼中熱流橫溢,似有某種酸脹充斥了眼眶。
他的父親,西寧望,當朝吏部尚書,賜封寧國公;做派強硬,家風嚴謹,在他的打理下,西寧氏聲望日隆,屹立於權勢巔峰。
陸舒意比我年長一歲,是我三嫂的親妹子,與我一起長大,情如姐妹。明日,她便是我心愛之人的新娘、共度一生的結髮妻子。
陸舒意溫柔道:「阿漫,我該回去了!」
策動表哥與陸舒意遠走高飛的計劃,已告失敗,最後的一絲希望已然破滅……我與西寧懷宇的緣分,到此為止么?
一股熱氣,從眼睛深處慢慢地滾涌而上,我堅決道:「可是,我無法忘記!」
突然,身後爆起一陣響亮的馬蹄聲,緊緊地跟隨著我。我轉首看去,心中一驚,但見那一馬一人正追風逐月似的追趕上來,揚鞭抽馬,騎術精湛。他低伏著身子,劍眉傲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我瞥眼看了看表哥,他的眼眸跳閃著晶亮的光。或許,是我眼花了吧,表哥,從來都不會哭,即便是承受著再大的痛苦。
皇太后陡然怒道:「哀家明白告訴你,你誰都可以嫁,就是西寧懷宇不可以!」
皇太后所說的流澈瀟與唐榮嘯天,皆是我這一輩的名門望族精英子弟。我頷首堅持道:「他們再好,阿漫也不要,阿漫只要西寧懷宇!」
凌璇一時怔住,責怪地瞟了一眼唐容嘯天,清水明眸仍是言笑悅然,卻已含了淡淡的疏離。我尷尬道:「唐容公子過譽!」
此地已是京師洛都的近郊,再過一個時辰,便可到達洛都南門永定門。
陸舒意吸吸鼻子,側過身子,呆望著桃枝上的流紅,語氣淡然:「從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抗拒。即使只是側室,我也必須遵從父母之命、嫁入西寧府。」
這語調,完全沒有平素的祥和,莫非,皇太後生氣了?因何生氣?
皇太后揮退站在旁側的宮娥,聲音陡地高揚:「成全?人家都快要成婚了,還成全什麼?」
陸舒意含著點點粉淚,點點頭,與他倆倆相望,靜默之中,只有嫣紅如霞的桃花,只有暗香浮動、疏淡斜風……
冷風獵獵,從耳旁迅疾地呼嘯而過,一如利刃劃過,些微的疼。我使勁地抽著馬鞭,縱意馳騁,追趕著前面遙遙領先的表哥葉思涵。
前方的路旁似有一人一馬,白馬神駿,白袍挺立,于初春翠綠的林蔭之下,愈加奪人耳目。
葉思涵緊凝的眉峰略微鬆懈,寵溺地瞪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朝他走過去,抱拳誠懇道:「這位兄台如何稱呼?葉思涵代她謝過!」
這一切,或許與她無關,我卻只能恨她、怨她。
「不必再說,這輩子,你休想嫁給西寧懷宇。從今開始,你定要斷了這個念頭。」皇太后打斷我的話,疾言厲色地掐斷了我所有的期許。
暖暖春光下,他的笑容,如此明媚,明媚得晃眼。我幾乎站立不穩,是表哥葉思涵及時穩住了我發軟欲倒的身子。
清風掃過,片片花瓣飄落枝頭,揚灑在風中,紛紛揚揚,好一場似真似幻的花瓣雨。滿眼嬌紅,零落成泥,一如泣血。
行走在洛都繁華的大街上,舉步維艱,腳下似有千斤重。沿hetubook.com.com街商市熱火朝天,來往行人摩肩接踵,每一張臉孔皆是陌生的笑容……
繞道從龍城西門出宮,徑直來到西寧府。皇太后那邊已無希望,難道就這樣放棄了嗎?不,至少,尚未見到西寧懷宇,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嘉元十二年秋,皇太後年老孤單、身有微恙,召我入宮陪伴左右,十四年秋,我出宮回揚州,此時已是十五年三月,再次從揚州北上京師,匆忙趕至龍城宮闕,自然懷有至關重要的事兒。
一片花瓣掉落在葉思涵的肩上,陸舒意伸出青蔥玉手拈起花瓣,低頭凝視花瓣,捏著的手指慢慢用勁,指尖便染上了微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思涵,舒意負了你,我不祈求你的原諒,只願你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子!」
原本無限期待,如今卻是無果而返,難道,我與西寧懷宇當真有緣無分?
她瞪我一眼,胸口挺直了些,淡紅色雙唇吐出不慍不火的言語:「敢情你都打算好了!」
「哎喲——哎喲——」身後響起兩聲慘兮兮的哀叫。
我斂襟行禮:「見過錦平公主!」
策馬揚鞭,我愈加急促地催馬。
我抱緊他,呢喃道:「不,不會的,我不會忘記西寧哥哥的……不會的……」
我順勢越馬而過,回眸一笑,那是勝利的微笑。
如此尖刻的冷嘲熱諷,我絲毫不懼,怕的是她氣壞了身子,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馬不停蹄地進宮覲見皇太后。
「改日我也要像端木姐姐一樣,行遍大江南北。」凌璇望向粼粼波動的一池春|水,眼底皆是嚮往的神色。忽地,她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旁靜靜站立的男子,臉上風情紅紅白白,紅如霞蔚,白如飄雪,又不似紅與白,而是一種少女的嬌羞,光澤柔潤,「對了,還沒給你介紹一下,我身旁的這位公子,便是淑妃娘娘的弟弟唐容嘯天。嘯天,這是貴妃娘娘的侄女端木小姐。」
他頷首不語,眼中滑過一絲痛色,終是長長一嘆。
心底黯然一頓,目光怔忪地望著她,片刻,我遲疑道:「這會兒,你哥哥在府上嗎?」
我輕描淡寫地笑道:「今兒才到洛都的,這不,剛向皇太后請安了,正要回府歇息!路上奔波一月,快要支撐不住了呢!」
陸舒意挽著我的手、穿行於桃林之間,輕柔道:「阿漫,天色晚了,過會兒我就要回府,還有很多事兒呢!」
我朝開國一百五十年多來,四大望族分管東北、西北、西南、東南四翼,執掌朝中重權,聲望如日中天,分別為:洛都西寧氏、北郡唐容氏、建陵流澈氏、揚州端木氏。
葉思涵立即介面道:「我送你!」
「是的,我騙你,我自欺欺人!」堅定的言語從他的雙唇切切吐出,他霍然轉身,陡然擁住我的身子,迫切地吻住我的雙唇,與往常大為不同,將我勒得死死的,用勁地啃噬著我,溫柔如風,纏綿如火……我摟上他的身子,神迷地淪陷於他的痴纏,愈加虛軟無力……
跪在輕薄、軟綿的綾緞長裙上,仍然感受到地面的僵硬,半年未跪,竟是那般不習慣,疼得抽氣。
我無法阻止什麼,對陸舒意的恨意,自此刻開始燃燒,炙烤著我曾經單純的心,一寸寸地,蔓延到四肢百骸。
當真天造地設的一對佳人,卻要無奈分離,就像我與西寧懷宇,緣是為何?世間情事為何如此無奈?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笑道:「不敢!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我的心頭、彷彿翻滾著澎湃的浪濤,悲傷難抑,以混濁的嗓音哽咽道:「可是,沒有你,什麼事兒我都不想做……」
驀然,他將我擁入懷中,厚實的手掌摩挲著我的肩背,側臉廝磨著我的烏髮,傾盡綿綿不絕的深情……
佛堂中青煙裊裊,溫潤平和,並不刺鼻,反而有一種沉心靜氣的功效,浮躁的心立時沉澱下來。氤氳氛圍中,皇太后挺直著腰背,恭敬地跪在蒲團上,敲著木魚,輕聲誦經。
我抬首望他,殷切的目光流連於他灑逸的眉目之間:「我們遠走高飛吧,現在就走!」
葉思涵拉住我的手臂,瞪起眼睛,冷峻了眸色:「阿漫,不要再說了,回去!」
四目相對,深情的目光穿越了重重阻隔,衝破時光的流光碎影。
斜後方,傳來一聲顫抖的喚聲。陸舒意驀然回眸,驚見枝幹遒勁的桃樹之下,蕭蕭站立著一個年輕的灰袍男子;她定眸望著我前方的翩然公子,一池清亮如水之中,含了諸般情緒,愣愣不得言。
心思微動,我緩緩跪了下去,靜氣道:「阿漫恭請太后聖安!今兒午時才到洛都的,在府里換過衣裳便趕來向姑奶奶請安。」
她繼續道:「阿漫,我這一生,已經無望,我希望你能嫁得一個如意郎君,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攜手一生,舉案齊眉!」
木魚聲斷,皇太后在宮娥的攙扶下慢慢起身,往寢殿走去,傳來安詳的聲音:「茶涼了!」
我不明白,陸舒意為何會是正室?西寧氏為何如此安排?
「阿漫不敢!還望太后成全。」望著她冷淡的臉容,我輕輕咬住下唇,「阿漫從未請求過姑奶奶,今兒斗膽說出心中所願,只因阿漫心中早已將西寧懷宇視為夫君,再也容不下其他男子。」
他的眼眸迷濛得閃爍不定,堅定的目光定凝在我淚水漣漣的臉上,無奈地頷首。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