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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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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煙花慢 第二章 傾杯

上部 煙花慢

第二章 傾杯

好可怕的字眼!彷彿跟我毫無關係,又彷彿跟我切切相關。克己恭儉的聖上,將要擔上亡國罪名,皇太后、貴妃娘娘、凌璇、凌萱,都將成為亡國女眷……而那流寇之首平凌王,將會如何對待洛都百姓?將如何處置大凌皇帝,如何處置宮中所有女眷?
早於正月初,聖上即有國祚「南遷」之意,然而,「南遷」意味著放棄宗廟陵寢,必須有六部重臣共同提議,形成朝堂共識。大臣們懼怕承擔千古罪人的罵名,均不敢提議,且極力反對。
戰報傳來,朝野震動。聖上緊急召集大臣商討對策,大臣們或提議關閉城門、禁止出入,或說些無關痛癢的話,或唉聲嘆氣、一言不發。
恩客們凝神注目的,乃前方一座亭閣。
此刻的唐抒陽,與方才判若兩人,黝黑的臉孔上凸現清朗而乖戾的笑意。我使勁地瞪著他,聚集起所有的恨意,瞪著他。
三人收拾好衣冠,做賊似的從後門溜出來,來到洛都最繁華的煙花之地——東華大街。
眼前素衣白袍的男子,氣度挺傲,稜角畢現的臉孔仿如一條奔涌的江河、浩蕩得有些霸氣,而那雙深黑的眸子,傲俊無雙……他灼灼地看我,眼中浮起淡淡的喜悅:「你一人上街,所為何事?」
我心中一震,無語看他。他在說什麼?他神色溫柔,他嗓音敦厚,仿似跟妻子深情告別,叮囑妻子等待夫君回家。
一抹白色的人影從天而降,緩緩飄掠在我眼前,仿若天神一般,傲岸的身影從眼底晃過,穩穩地站定在我身前,緊緊地擁著我的肩背。
一汪碧水粼粼冉動,一座亭閣孤峭地屹立在碧水之上,乳白色的紗幔流垂在地,隨風輕揚,撩人心懷。
陸舒意瞪了她一眼,清眸中盛滿猶豫之色,朝我問道:「這……合適嗎?可以嗎?」
遠遠望去,粉顏冷瑟,麗眸飄離,似乎專註于琴弦之上,又似乎神遊于凡塵之外。
真如唐抒陽所說,三月十五日,流寇百萬之師抵達居庸關,監軍、巡撫、總兵,臨陣逃脫,不戰而降。
左繞右繞的,一個院門又一個院門,越往裡面走,穿透而來的絲竹清音愈加清晰,走進一道院門,豁然開朗。惟見一片寬敞的庭院,繁花搖曳,碧樹幽然,涼風掃過,綠意拂動,有如碧波萬頃,甚為壯觀。
他悠緩地斟酒,悠緩地品酌,極是優雅迷人。顯然,他是精於飲酒的。連帶的,我只能隨他慢飲淺酌,辰光亦在酒香中悄然流逝。
什麼「你的心已經不在你的身上」,不是取笑、羞辱,是什麼?實在可惡!可惡至極!
是呵,這是他第二次救我!他可以飛馬降落在我馬上幫我馴服黑馬,也可以「從天而降」保護我,莫非,他身手了得?竟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門邊緩緩走出一個翩翩公子,一身藏青色大袖錦袍,頭戴白巾,唇紅齒白,膚色白皙,真真的俊逸不凡,斷的流露出倜儻、洒脫。她嬌羞地頷首,臉上紅雲飛渡,微有忸怩之態。
臉頰飛雲抹紅,我輕輕掙開,抬眸望去,瞬間愣住:眼前的白袍男子,不就是洛都近郊那個與我賽馬的男子嗎?
身旁的男子一雙黑眸笑影沉沉,愈顯深邃,時而看我一眼,神色和煦。
河水潺潺,偶有激蕩之聲。清風徐徐,夾帶著潮氣撲面而來,冷意襲人,拂去些許的酒意。
昨晚,仍是唐抒陽送我回府的,即便我恨他入骨。躺到午時方才起身,葉思涵要與唐容嘯天出門辦事,叮囑我城中兵荒馬亂的、別到處亂跑。
寫畢,陸舒意擱筆,拿起素箋交給丫環。丫環收拾完畢,笑道:「請公子等候佳音,接下來的節目是敦煌歌舞《梨散》,請慢慢觀賞!」
唐抒陽沉沉低笑,朗朗的嗓音透出他的開懷與愉悅,震碎了暗夜的寂靜。
旁邊的兩個客人哀聲嘆氣地閑談。另一個道:「不會吧?平凌王真會打到洛都?」
唐容嘯天熱切的笑意落在我的臉上,朝我憂心道:「聽聞你身子不適,可大好了?」
變臉可真快!這男人果然可怕,脾性暴躁,性子乖戾。咬緊下唇,我森厲地看著他,恨不得挖出他的眼珠子,切齒道:「放,手!」
西寧懷詩笑著讚賞道:「哦,如此甚好!」她朝陸舒意猛眨眼睛,竊笑道,「大哥,花姑娘如此盛情,你可不能辜負人家一番期盼呢哦!」
「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他篤定道。
他銳利的眸光凝於前方的某一處,硬聲道:「滅亡,是早晚的事兒。」
他眼底的光、突然幽深幾許,讓人莫名所以:「端木小姐,既然西寧懷宇已經娶妻,你且放寬心懷,不必執著於他一人,世間還有許多選擇……」
東華大街,浮華溫柔,富貴風月,綾繞絹制的大紅燈籠高高懸挂于秦樓楚館之上,照亮了恩客的臉膛與花娘的笑影,彷彿一場盛大的迷霧、流淌於半空中,流香穠膩,讓人心笙搖蕩。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西寧懷詩隨著筆墨的落定起伏,念念有詞……
我驚愕地看著他,但見他望和圖書我的眼神執拗無比,溫溫的熱意裊裊地拂來。輕嘆一聲,我別開臉,緩緩道:「其實,公主金枝玉葉、國色天香,你會慢慢發現公主的可愛與美好。」
一個俏丫環捧著硯墨、素箋走過來,柔聲道:「公子,我家姑娘已備好紙筆,可否留下字墨?」
唐抒陽拉住我的手腕,溫然笑開:「到了,別往前走了,再走就掉入河裡了。」
我別開身子,冷淡道:「沒什麼,悶了一天,出來走走而已!」
他竟然扳起臉,衝口而出:「我不喜歡公主!」
他的雙唇、薄削如刃:「唐某隻是好言相勸,並無他意!」
我覷了西寧懷詩一眼,嘆道:「姐姐的男裝讓人滿目驚艷!」
唐抒陽嗓音輕揚:「這也不好說,比如我,就很有可能費盡心思地害你。」
聖上氣憤之極,破口大罵兵部尚書流澈敏瀆職。流澈敏索性摜下沙帽,乞求罷官。
我輕笑道:「無礙,唐容公子有心了!」
接著,聖上提出徵調「勤王之師」的意向,徵調寧遠總兵、威遠將軍雷霆。六部大臣再次全力反對,道,徵調雷霆,意味著放棄山海關外大片國土。於此,聖上無奈作罷,「勤王」的提議化作泡影。
嘉元十五年正月初一,起義軍首領平凌王改西安為長安,建國號大平,改元永舜。一時之間,西安城內封侯拜將,更改官制,開倉賑糧,撫順百姓,深得民心。
他的眼中精光飄忽,悠閑道:「洛都形勢危急,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我一驚,不自在地頷首,只覺火焰撲面,臉上灼熱,一路燒到脖子根,低聲道:「沒有,面不改色。」
我側首觀看,陸舒意的筆法完全不似閨閣女子的柔秀之風,而是靈逸飛拔,風骨俊朗……
「端木小姐,你害怕了?」低沉的聲音驟然響起。
陸舒意略有著急,黛眉緊蹙,趕忙阻止道:「你以為每個人都看不出來嗎?若父親知道了,定要責罰的!」
唐抒陽一介商流,三言兩語便切中要害,言語篤定,可見他對天下局勢瞭若指掌。
「爹忙著呢,哥哥也出門了,今晚肯定很晚才回府,哪有閑工夫理我們?好啦,嫂嫂,一起去吧,這京師的繁華與風流,嫂嫂該見識一下!」西寧懷詩見陸舒意仍不鬆口,撇了臉,臉上攏起不屑的神情,高俏地朝我道,「嫂嫂不去,我們倆去,哼!」
夜色深沉,喧囂的大街人流散盡,只余暈紅的燈籠于風中飄搖。並肩而行,一路無語,只有低悶的腳步聲沒于靜寂之中。越走越是心驚,前路茫茫,暗無人跡,我完全不曉得他將帶我到哪裡。
那無邊無際的恨意,將我摧毀、撕裂——三月春陽之下,我昏倒在大街上,表哥將我抱回府里歇息,便去西寧府賀喜。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是的,他說的沒錯。當朝皇太后、貴妃娘娘,皆是端木氏女兒,端木氏乃百余年來盛名顯赫的名門望族,與洛都西寧氏並駕齊驅,百年興旺。然而,我的父親端木振山,頂著先皇賜與先人的「東遠侯」封號,卻早已辭官,在揚州端木府瘦兮湖頤養天年;我的三個哥哥不入仕途,專力經營鹽業和錢莊,壟斷了我朝鹽業,掌控著東南沿海一帶的經濟動脈。
西寧懷詩微挑彎彎的細眉,興奮道:「對了,今晚是十五月圓之夜,葒雪樓花魁花媚兒上台出演,我們去見識見識,好不好?」
不期然的,唐容嘯天握住我的手,英眸閃現著熠熠的亮澤:「我與思涵出去辦事,你呆在府里不要出門,不過也無需害怕,我會儘快回來……」
他英挺的眉目微微一蹙,欲言又止,終道:「那日,錦平公主……我是進宮探望家姐的,偶然碰見錦平公主……我是第一次見她……」
洛都只有一萬守軍,皇宮龍城亦只有錦衛軍守衛,如何抵擋流寇百萬之師?
我輕巧轉身,盈盈站立,不懼地迎上他銳利的目光:「若唐老闆是個多舌之人,大可到處宣揚端木小姐不知廉恥、任性兇悍,事實本是如此,本小姐也不擔心那虛無之名譽。」
眉心一跳,我巧笑嫣兮地望他,心中兀自思量:假若他要加害於我,以他的身手根本無需費勁心思。盈盈起身,我徑直走出酒家,戲謔道:「喜歡與否,要看合不合我的意了!」
西寧懷詩碰碰我,輕聲道:「亭中此人正是花媚兒。」
掙扎著起身,梳洗打扮,換上一身男袍,將自己收拾得眉目濯濯、笑影深深,整一風流倜儻的俊俏公子,融入洛都浮光掠影的繁華。
一個白衣勝雪的人兒,端然坐于古琴之前,纖白手指律律拂動,輕挑慢攏,流瀉出清脆之音。
唐抒陽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驚散死寂的夜色:「敲詐?勒索?你是說,我應該擔心你?」
二月,起義軍東渡湟河進入山西,攻克北郡,京師震動。
我悠然一笑:「啰嗦什麼,倒酒!」
他一愣,隨即淺淺笑道:「免貴姓唐,唐抒陽,請教姑娘芳名?」
猶記得,一年前,西寧懷宇站在梨花樹下,和_圖_書對我說道:「情兒,當你安靜看人的時候,總是如此無辜。知道嗎?你的眸光明媚可勾人心魄,嫵媚可顛倒眾生!」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陸舒意略一皺眉,反對道:「不行,煙花之地,我們怎能隨便去呢?」
心口一抽,擱在桌上的手腕頓然僵住。他們說的沒錯,十多年來,大凌王朝內憂外患,東北山海關外大興國虎視眈眈,西部農民起義軍風起雲湧,勢如破竹。值此之際,洛都已是海中孤島,一場狂風暴雨就能覆滅延續百多年的大凌帝業。
夜風愈發寒涼,砭入骨髓。我苦澀一笑,突感巨大的無奈與刺骨的無助,低垂了眉眼,愣愣不語。淚水瞬間滑落,一如斷線之珠玉,泠泠落落。
我的唇角緩緩拉出一絲弧度,腦中儘是早些時候聽來的關於農民起義軍迅猛發展的形勢。
他全聽去了!聽去了!剎那,一股莫名的怒火吱的一聲燃燒起來,灼燒著我——今夜,他瞭然于胸,故意與我喝酒,故意引我到這裏來,為何?不就是為了羞辱我、看我笑話?一整個晚上,他都在看我笑話!
心底傷感,我疏離地笑笑,誠懇道:「公子救命之恩,在此謝過!」
而我,竟然忘了言語!
接著,他的右臂緊緊地箍著我的身子,壓向他的胸口,左手捏住我的下顎,迫使我抬起臉龐,迎上他薄怒清寒的深眸。
聞言,方才驚覺一抹白色人影已然籠罩在前;我抬起迷離的眸子,些微驚訝——是他?
酒入愁腸,那心底的疼痛便如滔滔不絕的江水洶湧,風高浪急,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那雪白的泡沫,便是此刻的冷涼。
月色離離,籠罩在他的身上,散出一圈神秘莫測的虛白,使他的氣度愈加蕭俊。
她寫不寫,與我無關,然而,我終究不願浪費了她的才情,於是點頭道:「當然可以,陸大哥無需擔心!」
無端的,心口咯噔一下,旋即輕笑一聲:「我的心?唐老闆真會開玩笑。」我睨他一眼,眸中蘊著一半嗔怪、一半疑惑,緩緩踱步,腦中一遍遍地縈繞著他的話,倏然,斜后側傳來他平靜而淳厚的聲音,「因為,你的心已經不在你的身上!」
既然是西寧懷詩的提議,我何不推動一把呢?新婚妻子流連煙花之地,流傳出去,不是敗壞門風、有失婦德嗎?再者,我,只不過是助力一把罷了!
眸光微轉,我嬌聲軟語道:「公子兩次救命之恩,未及請教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剎那間,馬隊已過,整個大街靜寂如死。不一會兒,喧鬧如舊。
歡聲笑語不絕如縷,直灌耳際,甜美的嗓音軟軟的、甜甜的、膩膩的,嗲得我心裏發毛,情不自禁地打顫。
蒼穹廣袤,星辰疏淡,皓月懸浮,清輝遍灑,天地間,一片渺茫的虛白。縹緲的流雲漫漫浮動,千里溶溶,時聚時散,彷彿世間的一切,讓人無可奈何。
我目視前方,藐然道:「莫非,唐老闆覺得一個家財萬貫之人有必要費盡心思地害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女子?」
我尷尬地掙開他的手,舉眸四望,瞬間驚訝:我們竟然走到護城河!
正月初六,平凌王統帥大軍從長安出發,浩浩蕩蕩地殺向洛都。西北大地,風聲鶴唳,凌朝守軍望風披靡。
我但笑不語。他繼續道:「端木小姐確實膽識不凡,你不懷疑我是壞人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他輕挑雙眉,深深注目於我,笑道:「怎麼?怕我害你?也是,你我素不相識,你提防我,也是情理之中。」

唐抒陽硬氣的劍眉驚起一抹訝異,深深看我一眼,須臾,臉色倏然凝重:「不出五日,起義軍便會圍攻洛都。」
清淺一笑,我轉身而去,身姿高傲。而我心中清楚,那回眸一笑,眸光瀲灧流轉,多多少少是嫵媚的,且是有意為之!
抬眸望去,呀,前方是兩列齊頭並進的馬隊,橫行無忌地狂沖而至,疾馳的速度令人乍舌;街上大亂,猶如暴動,人流四散奔竄,未及逃開的,便喪命于馬蹄之下,頃刻間,命如草芥般萎落。
頃刻間,繁華的洛都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好多大戶人家都收拾家當躲到鄉下去了,城中亂如暴動,大街小巷充塞著馬車與大箱小箱的家當。
「端木姐姐,在想什麼呢?」
心中一驚,他就是唐抒陽?傳聞,洛都巨賈唐抒陽,以販賣關外物產起家,近五年來控制了湟河、昌江的漕運,甚至操縱我朝的海外貿易,與海外之國交換稀有物品。而這位巨賈的京師府邸,僅是幾間簡陋的房舍,根本不作宿寢之用;至於落腳何處,無人知曉。
心口咚咚咚地跳動,懼意四處流竄,我竭力壓下心中的慌亂,故作輕鬆道:「我為何害怕?怕你對我圖謀不軌?唐老闆家財萬貫,理當擔心被人敲詐勒索才是。」
眼尖的龜奴見我們站在大門前,立時哈腰上前,熱情地把我們請進大堂。
在這花海幽樹之中,和圖書次序排開紋綉紅綢鋪面的圓桌,三三兩兩的坐滿了華服錦袍的恩客,濛濛月色,暖暖春風,聞香淺酌,傾聽那淙淙流淌而過的琴音。
我猛然懾住,直覺得他的話別有意味;腳下一步步地僵硬向前,思忖著他是否知道些什麼,然而,他怎麼可能知道呢?
唐抒陽冷潮熱諷道:「很好,端木小姐不止任性,而且兇悍,倒是讓唐某刮目相看了!」
顯然,他早有防備,及時地抓住我的手,迅捷地扣住我的兩隻手腕,反剪在後背上。任我如何掙扎,終是抵不過他磅礴的手勁。
居庸關距離洛都一百二十里,是往來於塞內外的咽喉通道,也是洛都西北的最後一道關隘,千百年來均為兵家必爭之地。居庸關一旦陷落,洛都便如瓮中之鱉,網中之魚。
正月初二,平凌王向西北各地發布一道檄文,以明白、堅決的語氣喊出「嗟爾凌朝,天數已盡」的口號。
「讓開!」我挺直胸口,從他身旁緩緩掠過,眼角的餘光藐藐然一瞥,「好言也好,他意也罷,就勞煩唐老闆勿多管閑事。」
檄文中聲稱:凌朝嚴刑峻法,獄囚累累,士無報禮之心;橫徵暴斂,百姓生活於水生火熱之中。朕起布衣,目擊憔悴之形,身切民生之痛,大舉義旗,四海之內望風歸附。朕將於正月初八派遣義軍前鋒五十萬,百萬大軍隨後跟進。為此,各地文武官員,應認清形勢,早日獻城投降。若敢於頑抗,義軍所到之處,玉石不分,予以殲滅。(備註:此檄文的大意來源於明末李自成起義軍發布的討伐檄文。)
我豁然轉身,怒目相向,:「本小姐的事,還輪不到一介商人來品頭論足!」
淚彈不盡臨窗滴,就硯旋研墨。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
唐抒陽轉身靠在欄杆上,玩味地盯著我:「我正好在隔壁的雅間。」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我頓住,心中一動,壯著膽兒,莞爾一笑:「唐老闆有何圖謀?說來聽聽?」
此時,起義軍已經控制了我朝疆域西部、西北部大片疆土,京師洛都人心惶惶,朝野震蕩。
我睜圓了眼睛,眼中火辣辣的疼,似有兩簇火焰燃燒,譏諷道:「洛都巨富?哼!再如何不濟,端木氏仍然是門庭高貴的百年望族,而你呢?再過一百年,你仍舊是一介商人,永遠只是一個下等賤民!」
「怎麼不會?如今,洛都已經孤絕無援,大凌王朝焉能不滅?時日問題而已。平凌王統帥百萬農民起義軍,自西北直逼洛都,為的就是這龍城的那把龍椅。」
我們同意了,陸舒意便不再有所顧慮,鋪展素箋于圓桌之上,略一沉思,便從容揮毫下筆;她的側臉很美,美睫翩動,彷彿黑色的蝴蝶撲翅於一潭幽幽的碧水之上,翩然起舞。
西寧懷詩拉住陸舒意的衣袖,撒嬌道:「嫂嫂,我們女扮男裝,又有誰會知道呢?」
琴音飄渺,仿若山泉叮咚,柔婉、潤揚的唱音,一如天籟之聲,從亭閣緩緩流曳而出;猶如溪水潺潺流過,焦灼的情緒、立時清涼。
「住口!」我疾言厲色地打斷他,擋掉他的雙臂,憤然抬眸,凜然望他,「本小姐的事,無需你費心。」
昏昏沉沉的,半夢半醒之間,腦中回蕩著西寧懷宇的溫笑與陸舒意愜意的狡笑。
來往不絕的恩客們依舊笑擁春風,渾然不覺天朝霸業之將傾,家國天下之危亂。百姓如此,高官如何?守軍、將士又如何?
冷哼一聲,我悄悄地揚起手掌,往他黑黑的臉上使勁摑去……揚起的手臂,生生地停在半空中,落不下來。
他輕輕揉著我的手,意氣風發地笑了笑,旋即轉身離去,與表哥一起跨出大門,認真而決絕的身姿猶顯孩子氣。
「我家小姐道,公子能坐下來聆聽音律,必是不凡之人,可留下隻言片語,不過,公子隨意,不便勉強。」
「呸——誰跟你是同一類人,也不跳河照照自己的人模狗樣。」我氣得渾身發抖,辱罵我、沒有關係,辱罵我的姓氏,絕對不可以。
唐抒陽乖乖然一笑,臉上掠起一抹得色:「要是……我不放呢?端木小姐,會如何?」
驟聞之下,內心不免驚惶,流寇當真殺來,那該如何?姑奶奶皇太后,姑姑貴妃娘娘,錦瑒公主凌萱,二皇子凌楓,該如何是好?
唐抒陽深眉一挑,從容應答:「揚州端木氏家道中落,自甘墮入商者一流,舉國皆知,端木小姐似乎與唐某是同一類人。商人品評商人,再合適不過,你說呢?」
玩心大起,我故作正經道:「哪裡瞎說了,公主喜歡你呢!」
走進一家酒家,要了一壺m.hetubook•com.com烈酒三樣下酒菜,于角落中自斟自飲、隨意隨性。
陸舒意凝眉,問道:「字墨?寫什麼?」
前方傳來得得得的馬蹄聲,踏擊著白滑的街道,震天動地,驚醒了我發昏的腦子。
他亦停住,轉身望我,似乎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臉孔無比端正:「比如,你的心。」
我惴惴地詢問道:「流寇真會打到洛都嗎?」
西寧懷詩撲哧一聲,無奈笑道:「嫂嫂,輕鬆一點,沒人會看出你是女扮男裝的!」她拉住我的手腕,眨動著烏溜溜的黑瞳,嬌聲道:「昨兒姐姐怎麼不來呢?哥哥的大婚你居然不來,看哥哥饒不饒你!」
他故意湊近我的臉,炙熱的氣息圍攏而來,將我團團包圍……除了西寧懷宇,從未與別的盛年男子親近,我的心口突突地跳動,氣息卻凝滯不動,渾身都綳得緊緊的。
我驚駭地埋首於他寬厚的肩膀上,烈烈的男子氣息縈繞在鼻端,久久不散。兩側呼呼嘯過的,是剽悍的駿馬,一匹接著一匹,聲勢壯烈;耳際充斥的,是馬隊狂嘯而過的轟響鐵蹄。
陸舒意笑看著我,眸中微有異光,眉目之間蘊有一股清爽之氣:「懷詩儘是瞎說,阿漫別聽了去。」她稍稍凝眉,沉吟道,「此詩本是清新婉轉,如此唱來,猶如置身於荒郊野外,抑或郊外溪流,自然清麗,空澄明澈,卻不知為何,彷彿露水深重,花落凄迷,清幽之中另有一種落寞之感,孤郁之情。」
卷帶而起的狂風,掠起我的鬢髮與袍裾,翻卷如羽。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歌聲停歇,琴音裊裊,隨之而起的,是陣陣響亮的掌聲與尖叫。花媚兒清淺一笑,柔弱的身姿款款欠身,提起裙裾,細步離開了亭閣,消失於遠處昏黃的盡頭。
亡國!亡國!亡國!
嘉元五年三月,陝北大旱,農民起義燃起星星之火,各地紛紛響應,不斷發展壯大,不到三年,已經發展到六路十萬人馬。朝廷採用剿撫兼施的策略平息農民起義,幾經剿殺、多次輾轉,起義軍負隅頑抗,聲勢逐漸浩大,達到百萬之眾。
三月初一,破寧武關。三月初七,下大同。初八,至宣府。
我一怔,玩味地望著他的側臉,冷硬一如斧削,劍眉飛拔入雲,唇線堅毅如畫,與我所見的男子大為不同,渾身散發處一種冷硬的英雄氣概。鎮日鎖于繡閣的深閨小姐,自是抵擋不住他無聲、無盡的誘惑。
「孤篇蓋全唐,此乃張若虛之《春江花月夜》。」陸舒意坐我邊上,幽幽說道,洋溢著春光笑影。
我天真無邪地看著他,目光淡然,心底不免揣測著他是何用意?為何陪我喝酒?方才他說的「有事在身」,便是回去拿酒?
我唏噓一嘆,似是自言自語:「凌朝,就要滅亡了么?」
唐容嘯天一笑置之:「公主再好,也是無法勉強,端木小姐……洛都形勢越加緊迫,有何打算?」
剎那,氣息凝滯,我幾乎不敢相信——是真的么?真是這樣么?西寧懷宇,竟然急著娶妻?卻不是想著要娶我,而是才華橫溢的陸舒意!
辰光從指尖悄悄流過,不覺間,夜幕降臨,晚風乍起。
紅葉黃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飛雲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
他是誰?為何從天而降?為何救我?
唐抒陽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突然轉首看我,薄唇扯開一抹暖暖的笑意:「我臉紅了么?」
他臉色一僵,須臾淡漠道:「唐某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入夜了,春季的晚風沁涼入骨,吹起我素白暗紋的袍子。大街上來往行人如織,衣著鮮亮,言笑溫和。夜燈如晝,煙紅的光色瀰漫了整個夜空——到處是紅色,生生地刺疼我的眼睛,在眼底凝結成慘淡的浮影。
唐容嘯天愣住,曉得我的言外之意,愈加尷尬:「我哪敢欺負她!公主與我……你別瞎說。」
「一人喝酒,不悶嗎?」
唐容嘯天痛色道:「洛都已經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聖上言:朕非亡國之君。然,大凌亡國之日,近在眼前……」
西寧懷詩咯咯直笑:「還有一個英俊的公子呢!嫂嫂,出來吧!」
只覺他的目光追隨於我,後背上緊緊貼著他的嘲笑、玩味,或許還有一絲絲讓我莫名的熱度。
我眼睛一亮,起身扶了一把,笑道:「好俊的公子!小女子有禮了!」
夫君!妻子!我曾經認定的夫君,已成別人的夫君……昏昏沉沉地走回繡閣,獃獃地坐著,腦中全然是西寧懷宇軒昂的身影、溫潤如玉的臉龐,他站在梨花樹下,眉眼輕笑,溫柔地對我說:情兒,你的眸光明媚可勾人心魄,嫵媚可顛倒眾生……
猛然間,懼怕與驚恐攫住了我,彷彿惡徒伸手掐住我的脖頸,捏斷hetubook.com.com了我的呼吸。
我驟然回神,愣愣地看向門口,一個俊俏的風流小生盈盈地站著,姿態清俏,笑意盎然。他輕盈地走進來,撇嘴道:「想什麼這麼入神,我們來了好一會兒都不知道。」
我低低道:「來過一次。」他的問話,觸及心底的美好回憶。那個夏末的夜晚,西寧懷宇偷偷地帶我出宮,在護城河邊呆了一宿,看星星,看朝陽……夏末的夜風、很涼爽,他的雙唇、很柔軟……
他的眸底拂上些許暖意,語聲中仍是冷嘲熱諷:「怎麼?被撞破好事了,惱羞成怒?你想要嫁給西寧懷宇,我擔心他會吃不消!」
他鄭重地點頭,眉峰緊緊擰住。
他撐手在欄杆上,極目遠眺,笑道:「來過這裏嗎?」
他徑自坐下,端了我的酒杯飲下,搖首道:「這種酒,喝多了傷身。」他拿出一個酒壺,往桌上一放,朗聲道,「一人喝酒,實在無趣,酒家的酒,更加無聊!」
我當然清楚,陸姐姐寫得兩手好字,一種是女子的端秀,一種是男子的峻挺,真不知她是如何練就兩種筆法的。
花媚兒登台獻藝,入場金五百兩白銀,欲與之共度良宵,起價千兩黃金,無上限。身價如此之高,趨之若鶩者,仍是不計其數。
然而,我的臉上仍是和煦的微笑,不驚慌、也不著惱:「不如何——」
這道檄文正式表明:起義軍勢與凌朝分庭抗禮,必將取而代之。
西寧懷詩取笑道:「聽聞嫂嫂乃揚州第一才女,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果然名不虛傳哦!怪不得哥哥急著娶嫂嫂進門!」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指還來。
「三月初八,流寇百萬起義軍已至宣府,怕是要打到洛都了。明兒趕緊收拾收拾,到鄉下躲一陣子,你也收拾一下,一起走吧。」
他炯炯地看著我,眉峰上湧起一縷燦爛的笑意:「我們又相遇了。」
「昨日,我在茶樓見過你。」唐抒陽緩緩道來,嗓音清淡,彷彿說的,不是我,也不是他,「也聽到你們的談話。」
我軟聲勸慰道:「晚一些我們就回來,他們不會知道的。我這就拿一身錦袍給姐姐換上。」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唐抒陽似有一驚,鬆開了手臂,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端木小姐,唐某覺得,假如西寧懷宇真的喜歡你,就應該帶你遠走高飛;他屈從於父親的意願,另娶別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西寧懷宇也出門了?怎麼他們一個個地忙碌?
此時,琴音流淌,歌聲依舊……
他微眯著雙眼,眼梢、唇角的笑容興味十足,輕浮地看著我。
是的,落寞,孤郁,她怎會明白呢?她擁有了我最想擁有的,我失去了我的至愛……那種絞痛,她怎會明白?
心中已有計較,臉上卻不動聲色,我端然看他:「敝姓端木,單名一個『情』字。唐公子如何看待京師形勢?」
扔下一千五百兩白銀,老鴇將我們帶往碧波軒。
手腕上的疼痛,終究比不上他探過來的身軀來得可怕。我的個子已經不矮,卻只及他的下頜,相形之下,嬌弱與孔武立判。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魂飛魄散,我趕忙舉步逃開,然而,狂肆的馬隊瞬間衝到眼前,眼看著已是來不及閃避,渾身僵冷——
洛都一擲千金的首選煙花之地,便是葒雪樓。葒雪樓的花魁、花媚兒,自一年前登台獻藝,色冠洛都,才滿京華,最絕者,便是那清麗的歌喉與曼妙的舞姿。
那盛大的紅海,不見也罷!徒增凄涼而已!別人的喧鬧,自己的凄涼!
指尖微微發抖,原來,我恍惚之間看見的,站在隔壁雅間的門帘處,身形傲挺的白袍男子,原來就是他——唐抒陽。我只是淡淡道:「哦?你也在茶樓?」
他的眼角餘光輕輕地掃過我的臉,繼續道:「起義軍已經攻克宣府,一旦抵達居庸關,洛都便岌岌可危。」
未及我出聲,他立即轉身而去,白色的背影奇異地融合著滄桑之感與洒脫之氣,轉瞬之間融入渺茫的夜色之中。原來,近看之下,他是如此英豪、傲俊!
西寧府的那場婚禮,該是轟動洛都吧!盛況空前,大紅錦緞,大紅華幔,連賓客的笑臉也是紅若火焰。
「這等任性又風趣的女子,唐某還是第一回見到。」他陡然上前,抓住我的手腕,眼中的芒色頓然厲嚴,冷寒入骨,「我告訴你,一個閨中小姐,可以罵人,不可辱罵男人,聽清楚了嗎?」
陸舒意走進來,妙麗的清眸亮光一閃,只一瞬,便消失不見,嗔怪道:「是啊,還以為你會來呢,害我等你老半天!」
即便我的胸口緊貼著他的身軀,即便千般羞憤從四肢百骸湧上心頭,即便萬簇火苗燎烤著脖頸與臉腮,我仍然不動聲色地迸射出我的憤怒。
看著他略有緊張的臉孔,聽著他斷續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這麼一個英偉男兒,竟然靦腆得如此可愛。我笑道:「唐容大哥,錦平公主是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能欺負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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