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天色昏暗，薄暮蕭蕭，天地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霧氣，而迅速彌散開來的，是濃烈叫囂的殺氣。百餘興兵揮舞著刀槍，輪流上陣，尖銳的刀尖兒、槍頭從他們的臉上、身側、腳下橫掃而過，驚險橫生。劍光凜凜，三道黑影迅捷地揮灑著手中的銀劍，碰撞而出的銀色光芒有如星輝乍泄，漸漸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一觸即亡。

幾個興兵高聲吆喝，以刀槍對著她們的身體，下著嚴酷的命令，她們不明白興兵在說什麼，個個花容失色，驚慌垂首，一動也不敢動彈。陰風襲來，吹起她們單薄的裙袂，楚楚動人、堪堪生憐。

殺掠愈加嚴重，府中堆積的屍體也越來越多；興兵來了一撥又來一撥，任意殺戮，喪心病狂。一碰上興兵，揚州城民不論多少，幾十人或百餘人齊聲乞求饒命，低首彎腰，伸出脖子等待被砍，沒有一個敢逃跑的。那些幼小的孩子，幾百個在一起放聲啼哭，哀鳴的聲音催人心肝、震人心肺。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疼得她抽了一口氣：「他們到底去哪裡了？快告訴我！」

暮色降臨，陰風肆虐，草色低迷，煙光殘照。

西寧懷宇緩緩走過來，步履沉重，夜色中的黑眸籠罩著些許的倦色，卻是神采奕奕的；他淡淡地看我一眼，朝著我身旁的女子歉疚道：「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凌萱抬首看我，眼中盈盈的水色顫動如波瀾，臉色倉惶，驚問道：「葉公子怎麼了？」

砰的一聲，唐容嘯天一拳猛擊在牆上，立時，他的右掌手背滲出鮮血。我握住他的手，低聲安慰：「唐容大哥，別這樣……」

西寧懷宇微牽眉峰，無奈地一笑：「嘯天，你就陪她找找去，早點兒回來。」

晚風吹拂，透衣生涼。彷彿一柄尖銳的匕首穿心而過，邪惡地攪動著；彷彿利箭穿腦而過，驚濤駭浪的疼痛攫住了我，我睜不開眼，眼前皆是黑暗，濃重的黑暗……

陸舒意與我站在夏夜的晚風中、看著三個男子熱情相擁，對面的兩個女子亦是喜極而泣，晚風揚起她們破敗的裙角，紛飛如蝶，飄蕩如幡。

小韻帶著凌楓躲在園中一處極為隱蔽的角落，唐容嘯天、陸舒意與我看守著爹爹的畢生心血。我們躲在前院一間儲放雜物的小屋裡，這屋子的門梁正上方有一個方正的小木間，木板隔斷，極為隱蔽。而兩邊正好有一個小小的洞口，前院的任何情形，盡收眼底。

從瘦兮湖的偏門出去，隱隱傳來淫|盪的笑聲、女子哭泣的聲音、男子凄慘的吼叫聲。心神一震，心口再次揪得緊緊的，腳下有些虛軟。唐容嘯天見我停下來，拉住我的手腕，不安地問道：「怎麼了？」

我頹然跌坐在地上，顫抖著手闔上二嫂睜得大大的眼睛……二哥驟然拋下二嫂，起身猛烈地往巷子的磚牆上撞去，那腦額與磚牆撞擊的聲響，低悶而又響亮，瞬間穿透了我的身子……

夜色，愈加濃重，興兵，一個個地倒下……鮮紅的血液蜿蜒成流……

所有的女子都停下來、看向我們，陸舒意微笑著看我，容色凌亂、凄迷，卻是開心無比。興兵大搖大擺地朝我們走來，表情兇惡而輕蔑……唐容嘯天陡然抽出腰間銀劍，寒芒乍泄，在陽光的照耀下，肅然晃動，刺人的眼；他冷硬道：「你退後一點兒。」

她自是看見唐容嘯天看我的眼神，眉心微蹙一下，眸中漫起不悅之色，只是一瞬，便唇角微微一牽，興奮地走上前，親昵地抓住他的手臂，「西寧哥哥，唐容哥哥帶我去找奶奶便可，無需麻m.ｈｅｔｕｂoｏk•cｏm.ｃom煩你了。」

他們將葉思涵放在地上，讓他靠在牆上。葉思涵微閉著眼睛，臉色蒼白無血，眉峰糾結，顯然忍著極大的疼痛。心口再次揪緊，我看見他的左肩口衣裳上鮮血橫流，赫然現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他拉著我快步走著，循著聲音，轉過一個巷口，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淫穢不堪的一幕景象：四五個興兵衣衫不整地圍著一個女子，哈哈淫笑，神態孟浪；靠牆坐著一個衣衫破爛的女子，容顏蒼白似雪，雲鬢散亂，眼神痴獃，整個兒胸脯暴露無疑，下身不著片履，大腿兩側鮮血蜿蜒。

「小姐——」人群中似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呼喚我，微弱而凄涼。

我心中冷笑，早知會是此等局面。

陸舒意的裳裙破損不堪，裸|露出凝白的小腿與手臂，臉容髒亂、憔悴，此時，撲閃著黑睫，豆大的淚珠滴落而下，語音悲傷難抑：「都燒光了，什麼都沒了，就剩我一個……」

彷彿有一隻手，狠狠地在我胸口推了一把，我幾乎站立不穩……卻開心地笑了……

陸舒意抓住我與唐容嘯天的手腕，激動道：「花姑娘和絳雪也在裏面，怎麼辦？怎麼辦？」

陸舒意不敢正視我嚴肅的目光，低垂著娥眉，眸光閃躲：「他們……總有自己的事，我們就別管了。」

醒來之時，已是深夜。舉目望去，藉著屋外的慘淡月色，終於看出這是端木府的一間偏廳，如今已是一無所有，桌椅散亂、瓷器破碎；所有人躺靠在地上歇息，花媚兒與絳雪也留在端木府，而表哥葉思涵、唐容嘯天和西寧懷宇卻不見蹤影。

「啊——啊——啊——」端木淇仰天狂嘯，有如大漠深夜受傷的狼嚎，凄厲，憤恨，悲壯，驚破重重天幕，響徹雲霄。

恰時，唐容嘯天走進院子，高大的身軀威武剛正，利落如風，濃眉英挺如刀，眉心恍有疲色，仍是掩不住的英武豪氣之風。他見我們都站在院子里，溫和而情意脈脈地看我一眼，便狐疑地笑道：「懷宇，你要去哪裡？」

我頷首不語……他轉過我的身子，英眸中水色迷濛，分外灼熱：「我會等你，一直等你，等你作出決定……」

刻意放輕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一雙手掌輕輕地搭在我的雙肩上，一股熱氣隱隱地襲來：「你……一直珍藏著嗎？」

我急忙趕往搖影軒，翻箱倒櫃地找出那把玄鐵匕首，緊緊地貼在胸口，心口起伏不定。

唐容嘯天反手握住我的小手，黝黑的臉上揚起幸福的微笑：「端木小姐，謝謝你如此為我擔憂，那百來個興兵，我唐容嘯天還不放在眼裡！」

「是懷宇和思涵！他們回來了！」唐容嘯天驚喜地叫道，轉身一躍，穩穩地跳至地上，「太好了！你們不要出來，看我們如何殺個片甲不留！」

腦子裡轟然作響，我拖著沉重的雙腿走過去，很慢很慢，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著，彷彿走向深淵，走向地獄……二嫂面無表情，瞪著大大的眼睛，直直地向上看去，獃滯而空洞，看向了虛無的天空……

唐容嘯天的英眸中燃燒起狂烈的殺氣，握著劍柄的手掌青筋暴脹，倏然，迅猛地持刀上前，出招快如閃電，氣勢重若千鈞，纖薄的劍身一如流星追月，揮舞出磅礴的殺氣，將所有的興兵籠罩在內，密不透風……幾個回合之後，一聲聲的慘叫于陰森的巷子咋響，數道人影飛掠而起，重重地摔到地上，身軀猶自掙扎一下，氣絕而亡。

凌璇秀眉一軒，壓抑著輕快的情緒：「唐容哥和_圖_書哥大可放心，不是有西寧哥哥在這兒嗎？」她柔媚的眼睛瞟向西寧懷宇，嫣然一笑，「你無需擔心，是吧，西寧哥哥？」

陸舒意走過來，眉目凝重地擰著，攬住我的肩膀，溫柔道：「走吧，幾個孩子都安頓好了嗎？」

這喪心病狂的興軍！這千刀萬剮的隆慶王！

一個興兵解開衣衫，蹲下來，捏住女子的下頜，猛地一推，將她推倒在地……幾個興兵哈哈狂笑……我緊緊地握住拳頭，腦子裡一轟，險些站立不穩；唐容嘯天的手指啪啪的響，臉頰抽搐得厲害，大喝一聲：「住手！」

他輕嘆一聲，語氣沉沉：「不知道嫂子現今何處，我們去找一找。」

我仔細一看，果然，花媚兒和絳雪站在人群之中，正咬著唇不情不願地、慢吞吞地脫下外衣……

二哥端木淇以兩隻手臂匍匐著爬到二嫂的身邊，脫下衣服蓋在她裸|露的身上，緊緊地抱著她，淚水縱橫，臉容悲憤。

「姐姐，」我生硬地打斷她，頓然聲色俱厲地瞪著他，「你是要讓唐容大哥白白去送死嗎？花媚兒與你相知相交，唐容大哥更是你夫君的生死兄弟，你忍心讓他以一敵百、隻身犯險嗎？況且，她們本來就是青樓女子……」

「快，思涵受傷了！」唐容嘯天沉穩地叫道，語聲之中滿是濃濃的緊張情緒。

唐容嘯天的臉頰急劇抽搐，憤怒地低吼一聲，急速轉過臉來，兩隻手掌緊緊地捂住臉龐，深深地自責……

所有的興兵稍稍一愣，轉過身來，疑惑地看著我們，其中一個咕嚕了幾聲，相繼仰天大笑。

唐容嘯天猛然一僵，怯怯地看我一眼，尷尬得臉膛微白，刻意地抹開凌璇的手，壓低聲音：「找你的奶奶？太皇太后？」

突然，百來個興兵轟趕著眾多衣色鮮艷的美貌女子闖進大門，嘻嘻哈哈地狂熱淫笑，將她們推搡在院子中央，以刀槍威脅她們就範。這些美貌女子雖是髮髻散亂，裳裙不整，容光殘落，卻濃妝艷抹、衣著華麗，均是秦揚河兩岸的的妓|女歌女、二十四橋一帶的瘦馬。

「阿漫，我們出去！」陸舒意激動地抓住我的手，彷彿完全忘記了我方才的薄怒。我點點頭，一齊跳下來，歡快地走出這個小屋子。

忽然，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刻意壓低的催促聲，緊接著，三個黑影閃身進來，中間的一個卻是被架著進來的，步履輕浮而又緩重。

我壓抑著心中的如潮苦澀，強顏歡笑道：「我沒事，無需擔心！」

前面走來一隊衣衫襤褸的女子，大約有二三十個，年老、豆蔻的皆有，個個披散著長發，裸|露著肌膚，臉容骯髒，表情獃滯。四五個興兵持槍帶刀地趕著，一個在前面提刀開路，兩個在中間的兩側、以防有人逃跑，一個殿後，猶如趕著牛羊一般的驅趕著，稍有舉步緩慢的，興兵立即抽甩鞭抽去，或者操刀殺死。

陸舒意殷切地看著我，臉色惶急，勸道：「阿漫，這個時候顧不了那麼多了……」

二三十個女子脖子上皆被套上長繩鎖，前後相連如同一串珠子，一步一顛，步履沉重。

隆慶王，我端木情對天發誓：假若給予我一個機會，我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凌萱亦是吃驚地看著她的兩個好姐姐笑裡藏刀的言笑，自是不明白我們為何變得如此陌生與疏離。她低婉道：「姐姐，我去看看葉公子。」

一個興兵強行扒下一個女子的裳裙，其餘的興兵威逼著所有女子脫下裳裙。她們終於明白了興兵的意思，有的愣了一愣、乾脆利落地脫下裳裙www.hetubook.com.com、從外到里、從上到下，有的抖抖索索、慢慢吞吞地上下摸索，有的拔下髮髻上的銀簪、猛刺咽喉、剛烈地自盡，有的拔腿逃跑、剛剛舉步便有尖銳的利物刺進身體、一命嗚呼……

唐容嘯天懂得我的意思，我自私地不想他離我而去，更不想他白白送命，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不值得。或許，我真的很自私，甚至冷血無情，然而在這屠城的生死時刻，我唯有緊緊抓住這一棵救命稻草。

寧靜的午夜，溫熱的香閣，燙人的掌心……灼燒著我的脖頸與臉頰，我垂下眸光，避開他倏然沉暗的眼睛：「唐容大哥，我好害怕，先不要談這個好不好？」

突然，院子里傳來刀槍金鐵撞擊的聲響、喊殺的聲音、女子驚慌的叫聲，我們轉首一看，院子里風雲突變、形勢大轉：兩個黑衣人正與百余個興兵廝殺在一起，美貌女子驚慌地逃竄，唯有幾個站在邊上觀看。花媚兒與絳雪獃獃地看著，一臉焦急的神情。

陸舒意稍稍猶豫，終於鼓起勇氣：「他們……去……」

我們踉蹌著走過去，興兵盡數倒地身亡，他們三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開懷大笑……

三哥帶著身受重傷的大哥回來，大哥首部、脖頸處、胸前、大腿皆有重傷，已經感覺不到疼痛，神智時而模糊時而清醒，不久，大哥緊緊抓住三哥與我的手，想要說些什麼，一口氣提不上來，終於去了。防不勝防的，大嫂拔出簪子，用勁刺入自己的脖頸，追隨而去。

我神魂俱疲，無力點頭，唯有輕眨眼睫，任憑他憐惜地將我擁入懷中。

那婦女驚駭地看著興兵的殘暴舉動，瞬間昏厥過去，癱軟在地上。興兵又是一槍刺進她的腹部，彷彿殺死一隻螞蟻。

西寧懷宇笑道：「你們先歇息一下，我去尋找太……你們的奶奶。舒意，好好照顧思涵，我會儘快回來。」

突然，二嫂抓住我的手，散亂的眼睛凝聚起一股絕烈的恨意，腮邊浮出一抹冰冷、微弱的笑，憤恨道：「阿漫，好好活著，幫我照顧欣兒——」話畢，猛一用勁，嘴角處流出鮮紅的血，顫抖著目光，伸手摸向二哥的臉龐，卻徒然下垂，永遠也摸不到了……

凌璇臉上綻開嬌美的笑紋，骯髒的臉龐頓然瑩然生輝，驚呼道：「唐容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慘叫聲不絕如縷，一道道人影飛掠而起、復又重重地摔在地上；血花四濺，血腥之氣侵入每一處角落，四處瀰漫。拳腳相加，銀劍翻轉，黑影翻飛，他們三人遊刃有餘地穿行於刀光槍林之中，毫不留情地殲滅無惡不作的興兵。

一路走來，滿眼皆是焚燒殆盡的屋舍，殘牆斷垣，焦土敗瓦，繁華風流的揚州城不復存在，楊柳依依的城郭已然滅跡。

凌璇臉色一暗，凄苦的痛色瀰漫在臉上，美眸中淚光爍閃，嗓音哀婉讓人生憐：「是的，難道你不願意？即便是遭遇不測，我也要找到她的屍首。」凌璇見他似乎不太願意，且尷尬、乞求地看著我，她一雙水眸倏然一凝，容色一變，凄苦道：「端木姐姐，難道你不當真不管奶奶了嗎？奶奶如此疼你，可你居然如此寡情，見死不救……說到底，她畢竟不是你的親奶奶！」

我尋聲望去，那個身穿粉色衣裙的、容顏零落的，不正是小韻嗎？小韻淚眼婆娑，激動地朝我喊道：「小姐，救救我，還有陸小姐——」

一股不詳之感漫上心間，我追問道：「他們呢？到哪裡去了？」

旁邊不遠處，一個男子被三四個興兵制服在地，銀刀架在脖頸處，前襟hetｕｂoｏk.ｃｏm•cｏｍ敞開，胸上一道道的刀痕觸目驚心。他瘋狂地掙扎著，猶如被困已久的野獸一般嘶吼著：「天殺的，放開我——放開我——不是人……不是人！」

是日夜裡，端木龍身受重傷，傷口沒有及時診治，高燒不退，于凌晨沉沉睡去，再也醒不來。大嫂哭了一夜，過度傷心而昏厥。

唐容嘯天哽咽道：「她咬舌自盡了……」

陸舒意擔憂地看著葉思涵，臉上洋溢著少有的堅定神采，冷靜道：「快給他包紮一下，我去拿些水來。」

滿地都是嬰兒，有的被馬踐踏而死，有的被人踩死，肝腦塗地，血肉模糊，哭嚎的聲音穿越四野，響徹雲霄。

初三，天色陰沉沉的，彷彿是濃重的殺氣、血腥氣遮蔽了毒辣的太陽。陰風悲號，于城中煞煞地掃蕩，捲起滿城煙草，四處飄搖。垂楊漸老，滿目敗柳殘花。望極愁恨，黯黯生天際。

唐容嘯天似有所動，歉疚地看著我，一時之間無法做出決定：「可是，我已經答應端木小姐，要保護端木府……」

我不敢相信，為何在我昏迷的那會兒，表哥就受傷成這樣？我伸出手想要摸摸表哥的臉龐，可是，我的手一直在發抖，克制不住地發抖，說出的話也是顫抖得厲害：「表哥……怎麼會這樣……」

一再告誡自己：一定要堅強，一定要振作，要保護爹爹畢生的心血，不能讓爹爹失望。

聲音越來越清晰，我不敢置信：「那聲音，好像是二哥……」

兩個興兵連續地吆喝，美貌女子仍是瑟瑟發抖、不為所動，便毫不猶豫地一刀刺進她的腹部，鮮紅的熱血噴洒而出，染紅了整個天際。

「好……」唐容嘯天無奈望我，哀嘆一聲，驟然轉身，一拳打在白牆上！

我朝他們奔過去，三個人激動地抱在一起……陸舒意喜極而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胸口猛跳，我輕輕地拿下他的手，歉聲道：「對……對不起……唐容大哥，謝謝你一直在我身旁保護我……我現在很亂，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唐容嘯天收劍回鞘，凝重道：「嫂子，我和端木小姐去找你……」

初四，西寧懷宇從外面帶回來凌璇和凌萱。凌萱裳裙凌亂，身上、臉上都是煤炭與灰土，骯髒不堪，或許，如此才會安全一些。一看見我，她飛身撲到我的懷中，緊緊地抱住我，身子發顫，悲慘地哭著：「嫂嫂，皇兄死了，被燒死了，皇奶奶也不知所蹤……我和姐姐差點兒被殺死，差點兒被他們……」

可是，我解不開長繩鎖，突然，寒光一閃，哐啷一聲，長繩鎖應聲而斷，緊接著響起尖銳的擊鳴之聲，二三十個女子恢復自由之身，紛紛逃奔。

將爹爹安放在園中一處隱蔽的角落，唐容嘯天扶住我的肩膀，深切而堅毅地對我說道：「屠城還有好幾日，你一定要堅持住，我會在你身旁，一直在你身旁……」

他們在說什麼？他們去行刺隆慶王？表哥為救西寧懷宇而受傷？呵，是的，如果行刺隆慶王成功，統帥大將突然身亡，興軍十二萬大軍群龍無首，便會軍心一潰千里，屆時，很有可能提前結束屠城，提前撤兵。

先是楚楚可憐，再是嬌氣地詰難於我，我一時怔忪，不想與她糾纏下去，也不想看她善變的華容，只于平靜的眉梢處暗藏淺淡的譏諷：「唐容大哥的意願，我自是無法左右；你問他便是，何須問我呢？」

溝里，街上，牆邊，屍體遍地，斷手斷腳隨處橫陳，偶爾出現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眼睛睜得大大的，白色的眼球驚悚駭人。粘稠的赤血四和*圖*書處橫流，腥臭難聞。池塘里，一具具屍體漂浮在水面上，暗紅色的血水與碧綠的池水攪渾在一起，觸目驚心。

陸舒意坐在我身旁，見我醒來，略略放心，溫柔一笑，低低措辭道：「阿漫，你醒了，覺得如何？要不要喝點水？」

西寧懷宇的臉上漾滿了慚愧：「思涵為了救我，才會受傷的……都怪我不小心……」

爹爹、二哥二嫂已死，所有人傷心之餘皆是絕望，無時無刻不是擔驚受怕，一整日處於極度驚駭之中，早已身心疲憊，容顏憔悴，行跡髒亂，有如乞丐。這驚心動魄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端木府早已被興軍、百姓洗劫一空，所幸，暫時安然無恙。

「萱兒！」凌璇嚴厲地輕喝一聲，水綠色薄紗宮裙上血跡斑斑，裙子下擺已經截斷，外罩一件單薄的錦綸披風，遮蔽著瑩亮的肌膚；她疏離地看著我，蒼白的臉龐隱然藏著傲慢的氣色，「我們很好，總算是熬過來了！」

凌璇看著凌萱扭身跑去，深深地看我一眼，搖晃著唐容嘯天的手臂撒嬌道：「唐容哥哥，端木姐姐都答應了，你陪我去找奶奶吧。自興軍火燒行宮，我和萱兒倉惶逃出，幾日來擔驚受怕之餘，還要找尋奶奶，也不知現今奶奶身在何處，是否已經遭遇不測……」

唐容嘯天英眸中紅絲滿布，迸射出駭人的寒光，激動道：「我去救她們。」

說著，淚水滑落臉龐，梨花帶雨的容顏讓人動容；她的聲音漸次凄迷，飽含著骨肉親情的挂念與生死離別哀傷，聽之無不心生惻隱之心。

一個婦女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女兒，女兒扯起大嗓門、響亮的哭著，無論婦女怎麼哄騙，也無法停止女兒的哭鬧。興兵不勝其煩，惱怒地甩出一鞭，抽打在她的身上，一把搶過她懷中的女兒，隨意地拋在地上，一刀下去，輕而易舉地刺死嬰兒。

我沒有回答，只見陸舒意朝他點頭，容光淡定，皆是懂得的神情，柔婉開口：「小心一點兒，我等你回來。」

唐容嘯天的手掌隱隱的發緊，眼眸中掠起一股騰騰的方剛血氣，雙唇緊抿，艱難地開口道：「我……可以吻你嗎？」

葉思涵大跨步朝我走來，彷彿是我日思夜想的情郎，俊逸的眼中皆是歉疚與疼惜，寵溺地將我擁在懷中：「傻姑娘，看到表哥回來了，不開心么？」

我跪在地上，緩緩地伸出手，想要安慰二嫂、二哥，卻發現停在半空中的手指，抖動得有如狂風之中的楊柳……

院子里堆砌著橫七豎八的屍體，宛若魚鱗重疊，有的還有微弱的氣息，各種各樣的慘狀不堪入目，刺鼻的血腥氣味薰得腹中翻江倒海，猛然湧起一股酸澀的水流，猛烈地湧上喉嚨；我難受地蹲下來，恰好，陸舒意「哇」的一聲嘔出來……

「走吧，唐容大哥。」凌璇韻致天成的臉蛋兒展開醉人的笑靨、如清晨朝花絢爛，略微挑釁地瞥我一眼，挽著唐容嘯天的手臂跨出大門。

西寧懷宇與陸舒意奇異地看著我們，尤其是凌璇，陸舒意輕輕搖頭，臉上皆是無奈。

陸舒意驚愕地看著我，花容漲得紅紅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是陸舒意第一次被我搶白，第一次看見我發怒，也許，在她眼裡，我一直是一個乖巧、溫柔的小妹妹吧！

唐容嘯天震驚地定在當地……我低垂著肩背，渾身一陣陣的痙攣，咽喉深處，湧出一股股疼痛的悲憤……

唐容嘯天猛擊牆壁，恨恨道：「媽的，隆慶王守衛很多，我們好不容易才突圍出來……」

我急忙抓住他的手腕，嚴厲地盯著他，低聲道：「百余個興兵，你怎麼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