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禺疆低低的嗓音，沉到了心中最柔軟、最脆弱的那個角落，「哥哥，傷口還很疼吧！要不，過幾天再走吧！」

天光一點一滴緩慢地流逝，眾等騎士收穫良多。

「做哥哥的，以後絕不讓別人欺負你！如果大伙兒推舉我當酋長，我一定也讓大伙兒推舉弟弟當酋長！」

愛寧兒一身嫩粉色的裘裝，衣領上雪白的皮毛潔白無瑕，襯托得臉蛋更加嫣然、紅潤，與飄落的白雪相映成趣。他痴迷地看著她，眼中只有她，千嬌百媚的愛寧兒，可是，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他的半點影子，而以前並不是這樣的，為什麼？為什麼？

洛桑舉目，看見禺疆酋長的黑色披風上綴滿星星點點的白雪，點綴著他那顆冷酷的心，平靜的臉上熱淚縱橫。是的，這個落雪的日子，禺疆酋長的表情一直是平靜的，平靜的底下，該是一顆冰冷抑或掙扎的心？

又一個騎士慷慨道，「在我們這片草原上，強者，就不會被別人殺死，就是英雄！讓我敬服的，只有大英雄，到底是不是酋長，我不管！」

身旁的十騎護衛，洛桑，麥聖，塞南……寒漠部落的五千鐵騎，就是塞南率領的，待命于攣鞮氏部落北向五百里之外，當天分散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五十里處，整裝待發，只要狼煙一起，立刻狂奔而至。

禺疆的眉宇間銳氣橫流，拔高嗓音道，「好，非常好！大家都是攣鞮氏部落的英勇男兒，只要表現出眾，我都會看得見，就看大家如何展現你們的英勇！從今往後，在場的每個兄弟、將會比別人吃得更好，穿得更暖！都明白了嗎？」

「禺疆弟弟，冬天已經來了，春天是不是就快到了？」

楊娃娃覺得他哀而不傷的嗓音，漸漸的悵然，似有滯澀，可見他對禺疆傾注了別人難以想象的愛護之情。可以說，如果沒有立脫，也就沒有禺疆。禺疆，對他也該是一樣的感情吧！

由於幾十鐵騎的騷擾，山林顯得狂躁不安！

說完，他霍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一片白色之中。愛寧兒從沒見過他如此惡狠的神情，不免心中有點緊澀，不過，她並沒有在意他的話，他想幹什麼，她管不著，也懶得理會。

立脫大喝一聲，操著彎刀猛撲上去，與豹子揪斗在一起。

兩個護衛，慌了手腳，立馬上前扶住立脫酋長。

哀歌結束后，是狂歡的酒宴，寓悲傷于全民歡樂之中；夜幕完全籠罩了草原，屍體方才下葬。而草原上的墓地，向來是踩得平平的，野草長出來，離離蔓蔓，就什麼痕迹都看不見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曾經的酋長，就是這樣為草原所掩埋、遺忘！

禺疆誠摯地問道，「哥哥後悔嗎？」

天色灰濛濛的陰沉，冷風肅肅，颳得枯草呼呼作響。不一會兒，北風颳得更緊，天際紛紛揚揚地撒下密密匝匝的雪花，細碎瑣屑，在風中漫天飛舞，不到午時，草原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縱目遠眺，天與地都是白的。

丘林野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寬寬的鼻翼一張一合，臉上的雪花盡數融化，化為星星點點的晶瑩水色，受傷的表情漫延開來，「可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弟弟，你看，這張硬弓還不錯吧，今天開始，我教你射箭！」

愛寧兒一身寡素的白衣，站在營帳門口，似乎已經風化為一個雪人，全身僵硬；面無血色，毫無表情，周圍的人和事，是別人的，跟她亦是毫無關係。

立脫兀自回憶著，語調異常平靜，臉上似乎蒙上一層淡淡的暈色，「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哭，看見她傷心的樣子，我也傷心得要死；我想讓她開心、快樂，但是我做不到……那時，我才七歲，但是，我對著天神和祖先發誓，長大后，我一定要娶溶溶，保護她，愛惜她，讓她快樂，讓她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第二年冬天，溶溶生下一個孩子，就是禺疆弟弟，但是，溶溶並不喜歡他，甚至很討厭他，對他不管不問，只是讓婢女照顧。我不知道溶溶為什麼不喜歡禺疆弟弟，不過，我一看見禺疆弟弟，就非常喜歡，黑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漂亮的嘴巴，而且，他是溶溶的孩子，我要好好照顧他，教他騎馬射箭，我會的，都教給他！」

一道幽魅的目光https://www.hetubook.com.com，交織著狂邪與熱辣、痛楚與冷酷，穿越重重林木、層層枝丫，筆直地迸射而去，定格於人與獸搏鬥的景象……跨坐在駿馬上，搭箭拉弓，半圓形的雕弓，一如圓月，灌滿無盡的思與勁道……鐵箭乘風破雪地飛射出去，強勁、疾速的風，刮落枝頭上殘留的雪粒、渺渺飛揚。

眾等騎士紛紛附和，高揚的叫聲，覆蓋了飛雪飄落的聲響！

一陣狂奔之後，一行鐵騎在山林邊緣煞住，駿馬愜意地呼出熱氣；雪塵飛揚，裊裊地騰起一股淡青色的輕煙。

細碎的雪花，落在立脫的肩膀上、衣服上，一觸及溫熱的體息，立刻融化，洇成淡淡的水漬，紋路清晰，「老酋長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溶溶嘛也沒有什麼，哦，我想起來了，溶溶有一個妹妹，她來看望姐姐，還在這裏住了好長時間呢！我見過她三次，跟溶溶長得不太像，不過天真無邪的樣子非常可愛！」

立脫努力地扯一扯嘴角，慘淡一笑，「下雪了，漫長的冬天開始了，你應該多穿點衣服，不要凍著了！」

「我會的，謝謝！」她的微笑、宛若飛雪，縹緲潔白，「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丘林野醇厚的臉上突起狂野的表情，狠辣之外猶帶戾色，「我一定會做到的，你就等著吧！」

愛寧兒猛然站住，恰好看不見楊娃娃的藏身之所，掐著腰，板起粉紅的俏臉，冷冷喝道，「我告訴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立脫和兩個護衛圍獵一頭凶光畢現的豹子，豹子已然多處受傷，鮮血直流，卻仍是不懈地反抗著，兇猛的攻擊讓騎士們且戰且退。金光閃閃的毛色激起了捕獵者的興奮神經，立脫一掃喪妻的蕭索和傷口初愈的蒼白，臉上紅潮爍爍，眉宇間英氣勃勃。

這種殘酷的心理，當真可怕！洛桑感覺到，在草原，是英雄、是強者，就受人尊崇、敬服、擁護，而禺疆酋長，就是抓住了這一點，堅信在場的騎士定會擁護他，才對立脫預謀殺害！

她點點頭，微覺他的話語似有弦外之音，「我會的，你放心！但是，你——」

楊娃娃凝眉沉思：冰溶的妹妹在攣鞮氏部落住了好長時間，老酋長應該經常看見的，那麼，老酋長和妹妹之間，會不會發生一些風月的故事？會不會老酋長看上妹妹了，姐姐嫉妒……

濃睫發顫，他輕輕地閉上眼睛，手臂一松，羽箭狂烈地追風而去——

「你回來吧，加入我們的部落聯盟，過幾年，你就是部落聯盟的單于了！你比我聰明，比我有氣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她閉上眼睛，仰起頭，讓臉龐與天空平行——當她堅持不了、想要哭泣的時候，她就仰起臉龐與天空平行，不讓眼淚流下來，而讓咸澀的淚水向心中倒流。當姐姐失蹤，當爺爺與世長辭，當集團的事業壓得她喘不過氣，當發現阿城和阿美的曖昧，她都這麼做了，讓淚水倒流。

「你們都退下，讓我來！」立脫豪氣地揮退兩個護衛，摩拳擦掌、準備捕獵這頭只剩半條命的金色豹子。

剛剛走出幾步，看見前面不遠處，一男一女面對面爭吵著往這邊走過來。她笑著走開，躲在一頂氈帳的邊上，不一會兒，爭吵的聲音愈加大聲。

「其實，我不適合當酋長！很多事情，都是溶溶說怎麼做，我就吩咐下去怎麼做的！她對我很好，但是我知道，在她心中，我不是最重要的。不過，我已經很滿足了，能夠跟她生活在一起十八年，是上天對我的恩賜！」

兄弟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她轉過頭來，看見真兒的痴獃樣兒，不解道，「真兒，怎麼了？」

楊娃娃禁不住嘆氣，愛寧兒太過任性，為了心中所愛而如此傷害別人，是對是錯？想起一個月之前，愛寧兒跑來興師問罪的情景，不禁失笑。愛寧兒質問道，你騙我！你說只要聽你的，禺疆叔叔就會被我迷上的，但是，他把我趕出去了！

他微扯下巴，蒼白的額頭上浮動著寧和的孤單，「今天，我說多了，你不要介意！外面寒冷，不要待得太久，還是回帳吧！」

禺疆的黑眼、因為陽光的映射，而顯得光彩奪目，「我想，我也很幸運！」

wwｗ.hetｕｂook.ｃom•ｃom射殺哥哥，需要多麼僵硬的心腸，多麼寒酷的心思！禺疆酋長要謀得攣鞮氏部落酋長之位，立脫酋長必須死，必須死！可是，他為何如此急迫？

塞南狠厲的目光，橫掃眾等騎士，只見騎士們個個呆若木雞，凝滯的面容上猶帶著驚訝和駭然，於是接著道，「今天在場的每個兄弟，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就可以繼續為攣鞮氏部落酋長效命，不然，你們的家人，將會因為你們的不小心而喪命！」

「今天的陽光這麼好，我想是上天專門為我送行的吧！」立脫抬首，看看明媚的冬日陽光，開心地笑了，「弟弟，我很早就想著這一天，但是——我要陪伴溶溶，所以……這十八年中，我每天都想帶溶溶離開，可惜，她說，她不會離開，死也不會離開！」

這片山林重山疊嶂，綿延百里；春夏時節，各種花卉爭奇鬥豔，林木茂密高聳，溪流、山澗潺潺流動，環境清幽。不過，現在是初冬時節，地上薄雪消融，枝丫上的小小雪球玲瓏可愛，駿馬飛掠而過，震落細碎雪花、簌簌飄落，彷彿杏花漫天一般、迷濛婉離。

她凝眸深思：立脫也不知道禺疆的阿媽是誰，而烏絲知道、卻不肯說，難道就沒有一點蛛絲馬跡嗎？到底是誰呢？如果是老酋長的兒子，那麼，除了冰溶之外，老酋長應該還有其他閼氏。

落雪瀟瀟，她的頭上、衣服上，籠上一層薄薄的霜白之色，似乎散開一陣氤氳之氣、裊裊婷婷地升騰而起。立脫溫和地看著她，「你說的很對！知道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禺疆弟弟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將帥之才，以後的日子，希望你能好好照顧他、幫助他，不要離開他，讓他不覺得孤單！」

早上，一出氈帳，乍然感覺到北風席捲而來的寒意，不由得猛打寒戰。真兒說，我們身上的夾袍要換下來了，應該穿上皮裘和斗篷大氅了。

「哇——好漂亮啊！」楊娃娃情不自禁地驚呼著，站立在漫天飛雪中，展開兩隻手掌、迎接雪花的飄灑，仰頭望雪，一副深深陶醉的神情。

真兒獃獃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奇景：飛雪漫天，一個純白衣服的纖弱人兒，烏黑的如緞長發，嫣紅的臉頰，沉醉的容色……白皙的膚色與飛雪融為一體，彷彿她就是雪花的精靈，飄飄欲飛，聖潔無邪……一切似乎靜止了一樣，只有那一泓清澈的眼波、晶亮地耀眼。

幾十個騎士齊聚在倒地的立脫周圍，倫格爾軒昂地站立著，緊眯得幾近看不見瞳仁的小眼，矢志不移地望著禺疆——緩步走來的殺兄兇手，目光凜凜，宛如碎裂的冰屑，尖銳入骨。

接下來的十天，陽光燦爛，流溢在清冷空氣中的光色、斑斕得晃人眼睛，暖暖的，沁入心房，連笑容也是和煦的。光影中，走來兩個男子，一個低著腦袋、臉色愧疚，一個容色蒼白、平望著一展無垠的草原。

攣鞮氏部落一百余里之外，漫無邊際的風雪之中，幾十騎輕裘駿馬浩浩蕩蕩地賓士著，聲勢壯大，蒼鷹低旋，黃犬緊跟在後，奔向前方那一片蕭疏的山林。山林地處陰山山脈的北麓支脈，綿延百里，是珍禽異獸良好的棲息地。

「烈火」不安分地扭動著、嘶鳴著，彷彿非常不願意落於後面似的。禺疆展開冷眸、遙岑遠目，一輪暗邈的光影自眸中深處隱隱浮現。他頭戴貂毛錦帽，身穿月白色裘袍，外罩黑色披風，威嚴之中乍現出一絲陰鶩與嚴酷。

越過真兒，她看見不遠處蕭然站立的一個男子，風雪飄搖中孑然孤立。他是立脫酋長，半個月之前已經康復，只是，他不是獨自待在帳中，就是站在冰溶閼氏的墳前，神色蕭索，寡言少語，不再過問部落的任何事情。

洛桑聽聞震耳欲聾的應答聲，心中不免產生一股悲涼之感，為兄弟相殘，為草原騎士的嗜血……還在寒漠部落的時候，闊天說，在胡人部落，父子、兄弟互相殘殺是很普遍的，而部民並不會可憐、同情死者，反而稱讚、佩服勇猛的殺戮者，因為，胡人認為，強者才能長久地生活下去，才能保護本部落不受其他部落欺負。

極短的一瞬而已，黑色的衣袂于揚揚白雪中扯動，毫不停滯地、抽出一支鵰ｍ•hｅｔｕｂooｋ•coｍ.cｏｍ翎，彎弓扣弦，粗壯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狠下心腸，繃緊了弦，為的就是力貫雙臂、射箭殺戮。

立脫驚詫地看著她，肯定地說，「沒有，我記得很清楚！」

真兒輕蹙眉頭，奇怪道，「我一直不明白，閼氏為什麼不嫁給酋長呢？我看得出來，酋長很喜歡閼氏的，如果哪天閼氏不在了，不知道酋長會怎麼樣呢！肯定受不了！」

冷曠的雪原轟開一片狂熱的叫好聲！

禺疆高揮右手，麥聖帶領著三個護衛走上前，抬起奄奄一息的立脫，跨上駿馬，在眾等騎士訝異的注視下，策馬揚長而去。

「除了冰溶，當時老酋長沒有別的閼氏了嗎？」

箭鏃正中豹子的腦袋。金色豹子的軀體猛然一僵，隨即緩緩地撲倒在地，沉悶的聲響，驚醒了立脫和兩個護衛。立脫霍然轉身、四處尋望，殺獵的眼神不復存在，如奔命的小鹿驚慌不已。

黑眸中波光水色輕輕地搖晃，眸色更加的黑亮；禺疆聽懂了立脫的弦外之音：哥哥一定會贊成弟弟的……他動容地哽咽道，「哥哥……」

她問了一些當時的情況，解釋道，我可沒有叫你脫了衣服，你自己脫的，怨不得我！酋長不喜歡太過熱情的女孩子，你這樣做，他當然把你趕出去了！

草原上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楊娃娃肚子里的寶寶剛好三個月。

禺疆一抖韁繩，狂奔而去，十騎護衛跨馬緊緊跟上。

兩個護衛依言退開，根本不擔心豹子會傷害到酋長，他們相信酋長的勇猛。

一隻只麋鹿、野豬在山坡上、在密林中慌不擇路地狂奔；狡猾的狐狸與可憐的野兔衝撞在一起，緊接著四下逃竄；撲棱而起的山雞、野雉無頭不計其數，無頭蒼蠅一般亂飛一氣。

第二天即行下葬。立脫的無頭屍體安放在生前居住的營帳，午時，葬禮正式開始，三個歌手騎著白馬、圍著營帳高唱哀歌，持續了好長時間；悲傷的曲調與樂聲回蕩在冷涼的空氣中，感染了在場的部民，攣鞮氏部落議事大帳前面的廣場，瀰漫著濃重的傷感情緒。

「哥哥怪我嗎？」禺疆不答、反問道，眼色鬱郁蒼蒼地耀轉。其實，他知道哥哥是不會怪他的，但是，他就是想親口聽哥哥說，不怪他！

「弟弟，你快走！再不走就要被發現了，你別管我，他們不會發現是我放走弟弟的！」

他神色淡遠，飄渺得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溶溶不在了，我生無可戀，只想找一片安靜的草原，過著牧羊人的日子！」

洛桑總覺得今天的禺疆酋長跟往日不太一樣，不過也只是一種朦朧的感覺。近來一個月，倫格爾處理著部落的日常瑣事，禺疆酋長悠閑得緊，整天射箭打獵，臉上洋溢著平和的笑容，今天——他的臉孔似乎很放鬆，卻是刻意放鬆的、而愈發顯得凝重，稜角更加分明，神色更為蒼勁。

冰溶閼氏的死，對他的打擊竟然如此之大！痴情如他，究竟是他的不幸，還是冰溶的幸？而冰溶，是否如他這樣，認定他是她的唯一？

立脫直楞的眼神，飄向遠方，虛浮如絲弦，卻是精細得讓人心驚，「你想問，禺疆弟弟的阿媽，到底是誰？」

她清淡一笑，「三十年前的事情，要查也不好查了，罷了，即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能怎麼樣，未必就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終是被她矇騙過去。有時候，她也疑惑，愛寧兒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有時候看似精明，有時候單純得傻氣，有時候不免蠻橫霸道，卻是勇於追求心中所愛，無所羈絆。

她不放棄，追問道，「那有沒有比較奇怪的事，老酋長，還有冰溶閼氏？」

她已經找過烏絲，烏絲說，冰溶閼氏已死，什麼事都不再重要了！神女應該關心的是，你的夫君如何當上酋長，甚至坐上聯盟單于的大位。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愛寧兒對於他的傷壞熟視無睹，小巧的舌頭抹掉紅唇上的冰凌雪花，輕輕咬住下唇，硬聲道，「反正以後你不要再來糾纏我！」

楊娃娃走向立脫，頭也不回地說，「真兒，你先回去，我和立脫酋長說說話！」

憂傷的話，堅定的話，開心的話，稚嫩的話……回蕩在耳畔，他俊豪的臉孔、苦楚的表情扭曲地和*圖*書撕裂開來，滾燙的淚水奔瀉而下……哽咽著，「哥哥，對不起……」

她點點頭，「我問過一個人，她說她知道，不過，她不肯告訴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只是等你自己說出來罷了！」飛雪落滿雙肩，丘林野深情的目光立時變得森厲，惡狠狠地說，「你喜歡你的禺疆叔叔，但是，我也告訴你，你絕不可能嫁給他，你這輩子，註定不能嫁給他！」

立脫微微一笑，拉弓扣弦，鐵箭嗖的一聲，破開風雪，朝天飛沖，正中孤隼黃色的腹部。孤隼慘叫一聲，帶著傷痛狂亂地飛撞，不時，直衝沖地跌落下來，摔在雪地上，毫無掙扎地死寂。

隨即，她不顧一切地衝進營帳，淚雨滂沱……黑妹趕緊跟上去……

然而，21世紀的那些事情，此時此刻，似乎非常遙遠，竟是那樣的不真切，彷彿她一直是在這片草原上，彷彿、她的初戀、初戀情人和他的背叛，都隨著時空的轉換而無足輕重——她已經放開那段遙遠的感情，心中無牽無掛。

楊娃娃遠遠地看著愛寧兒——禺疆不讓她參加葬禮，嗯，那就不參加吧；在遠處凝望立脫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告別儀式，默默地為他祈禱，那該是夠了吧！恍惚中、逐漸浮現出風雪之中緩慢行走的背影、一抹蕭肅悲傖的背影。

立脫身穿白斑虎皮大裘，頭戴白狐皮錦帽，煞是華貴、威風；他溫祥地笑了笑，「兄弟們，分開行動，誰打的獵物最多，晚上有賞！」

「是嗎？」愛寧兒的桃花媚眼疏慢地挑高，輕蔑、傲然之色自眼梢飛落而下，暢聲道，「我知道我不能嫁給他，但是，必須要嫁給他嗎？再說了，即使不能嫁給他，就必須嫁給你嗎？」

虎、豹跳躍在山坡上、樹木之間，發出驚慌的嘯聲，森利可怖，又讓騎士們精神一振。幾頭黑熊被趕得暈頭轉向，呼著熱氣，嗷嗷地狂吼著，張開血盆大口向圍獵的騎士撲來。於此，展開人與動物的格鬥，山林間傳開猛獸的吼叫聲、哀號聲，氣氛越來越緊張。

近空中盤旋著一隻碩大的孤隼，雙翅低垂，可見已經多日尋不到獵物、餓得慌。一騎士興奮道，「看，有一隻孤隼！」

立脫知道她說的是烏絲？她詫異道，「你也不知道？」

立脫望進她那雙神凝煙水的美眸，不禁感嘆道：如果說他的冰溶美艷風媚，那麼禺疆弟弟的閼氏則是容光瀲灧、臨風清骨。可是，冰溶已經不在了，他感覺生命中最美好的已經離他而去，剩下的只是一個空殼，了無生趣；思及此，不由得心傷黯然，幽苦道，「溶溶的妹妹叫做冰研，住了大半年之後，冰研就回家了，從此再沒見過！至於跟我阿爸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他心思一轉，驚訝道，「你的意思是，禺疆弟弟的阿媽可能是冰研？」

突然地，愛寧兒尖聲呼喊，「阿爸——」

立脫歪頭看他，沉思道，「後悔？不，我不後悔！我覺得我很幸運！」

「謝謝你，弟弟！你的箭法，太棒了！比哥哥還要准呢！」

而禺疆的十個護衛，驚悚地看著這一幕，殺戮的，嗜血的，一幕，獃滯如蕭枯的樹木。潔白的雪花落在每個人的睫毛上、臉上、衣服上、心上，刺骨的冷寒。

一個騎士跨出三步，不卑不亢道，「我們不會為家人擔心，因為我們很清楚，我們效命的，不是某個酋長，而是攣鞮氏部落的酋長，是攣鞮氏部落的大英雄！我們都相信，禺疆酋長是我們攣鞮氏部落的大英雄！」

「明白！」騎士們響亮地齊聲應答。

眾等騎士呆立在雪地上，面色一如塵雪般寂然，眼睛中光色各異，卻是駭動的——他們心裏非常明白，立脫酋長的中箭，做弟弟的早有預謀！

兩粒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眼眉浸染得晶瑩剔透；她抬手輕輕拭去，乖笑道，「冰溶閼氏的妹妹叫什麼？老酋長跟妹妹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後來，這個妹妹怎麼樣了？」

寒風漸緊，孤鴉盤旋著漸漸遠去，叫聲嘹亮、悲唳。千里飛雪，天地一色，茫茫。

一場洋洋洒洒的飛雪送來了冬天，接連三四天，漫天飛卷的雪片飄落在地，重重疊疊地覆蓋了廣袤的草原，昔日遼闊的碧綠草地，變成一望無垠的蒼茫雪原。

淚眼ｈｅｔｕｂoｏk•ｃom•cｏｍ朦朧中，落雪紛飛，綿綿無聲，飄渺得讓人抽心；整個世界，彷彿死寂了一般；重重雪幕之外，尖利的箭鏃沒入左胸口，立脫伸手握住箭桿，趔趄了幾下，萎癱在地，白狐皮的錦帽、亦掉落在地，與潔白的雪融為一體……

「那年秋天，阿爸娶了溶溶。溶溶才15歲，嬌艷無雙，我清楚地記得，我第一次看見溶溶的情景。那是大婚後的第二天，我騎著一匹小馬來到月亮湖邊，看見阿爸新娶的閼氏站在湖邊，長長的蘆葦中，粉色衣裙的溶溶，衣袂在秋風中飄蕩，就好像是天上下來的仙女，感覺很真實又很模糊。我只能看見她的側面，長發蓋住半邊臉頰，但是我看得出來，她正在傷心地哭泣……」

真兒回過神，抿嘴笑道，「閼氏，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就像冰屑似的，再過幾天，還會下更大雪，到時，大片大片的雪花才好看呢！」

「她不肯告訴你，那麼，就沒有人知道了！」立脫蒼白的臉上展露出一種理所當然的篤定。

騎士們策馬揚鞭，呼啦啦地飛馳而去，爭先恐後地竄奔于山林之中。

「我們兄弟倆，都是幸運的男人！你的閼氏，我保證，一定會協助你的！」立脫瞭然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對了，弟弟，那個無頭屍體，你早就準備好的嗎？」

倫格爾哈哈大笑，急忙從身後的箭壺中抽出一枚鐵箭，朝天拉弓搭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放下弓箭，轉頭看向酋長，「酋長，你來！」

塞南跨步出列，簌簌雪聲中揚起沉穩的嗓音，「立脫酋長，在和一隻兇猛的豹子搏鬥的時候，不小心被豹子襲擊，咬下腦袋吞入腹中，不幸身亡！大家記住了沒有？立脫酋長的弟弟，禺疆，為哥哥報仇，射殺了豹子！」

楊娃娃望著真兒，淺淺地笑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初冬的雪原，清冷，空曠，寂寥，鉛灰色的雲層，集結在天空上，天色愈發顯得沉重。

立脫並不是英雄，他自己也知道的！

「我巴不得你永遠都不要來呢！」愛寧兒從鼻子里冷嗤一聲，抬起下巴，高傲的瞪視著面前她厭惡至極的男子，「你找我幹什麼？我早說過了，我不喜歡你，而且很討厭你！」

倫格爾頭戴一頂棕色氈帽，往地上啐了一口，激動道，「這幾天憋在帳里，悶都悶死了，今天總算出來透透氣，舒展舒展筋骨，大伙兒把眼睛放亮一點，多打幾隻獵物，晚上喝個痛快！」

立脫展開雙臂，手掌輕輕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祥和的微笑著，語氣卻堅定無比，「弟弟，說真的，好好乾，不要辜負大家的期望，更不要辜負阿爸和我的期望！我會在草原上的某個角落，注意著弟弟的每一件事；如果弟弟當上了單于，我一定會為你驕傲、為阿爸驕傲！」

她呼吸著白雪的味道，「真兒，你知道嗎？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下雪呢，當然會很激動了！」

丘林野厚厚的濃眉頓時凍住，眼睛中閃爍著奇詫的光澤，不解道，「為什麼？你是怪我這麼久不來找你嗎？」

眾等騎士都感到一陣久違的快意！

話落，立脫轉身離開。風雪之中，緩慢行走的背影，顯得如此蕭肅、悲傖，前前後後都是冷寒，無所逃循，他的內心，也該是如此的空寂、荒涼吧！

楊娃娃隱約地感覺到，剛才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絲絲縷縷的柔情繾綣糾纏，然而他的目光彷彿穿透了她的身軀，望向了一個任何人都無法看到的遙遠所在。

她很難過，感嘆世事的無常：他說他想找一片安靜的草原，過著牧羊人的日子，可是，為什麼，他連一個小小的願望都不能實現呢？

愛寧兒走後，楊娃娃走回寢帳，直覺丘林野堅決的話透露出很多意味，他一定要娶到她？會怎麼做？萬一他做出一些不可收拾的事情，那就無法挽回了！

立脫舉目遙望，天際處的陽光迷離得幾近透明，「應該說，我要謝謝弟弟才對！一定要怪的話，就怪弟弟不事先跟我說！」

她背後站著的、是洛桑，自也看見了愛寧兒獃滯的神情，心中泛起一種憐惜的情愫：她的臉上愁結冰霜，內心、是否正在忍受著喪親的煎熬？如果她知道了殺父兇手，那麼她還會對禺疆酋長如此用情嗎？還有，公主知道這件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