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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業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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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三章

下卷

第三章

我笑言:「我來這裏散散心。」
五月,司馬顒棄城而逃,單騎向西南狂奔,逃進太白山。
換言之,司馬穎還沒有死,一直在逃,我應該去找他嗎?
次日午時,表哥趕來金墉城,說已經傳話給司馬穎了,不過司馬穎忙於軍務,一時走不開。

可是,再怎麼艱難,我也要反抗到底!
「哦,原來如此。」他看著我,目光犀利無比,「陳永對我說,他認定碧淺是好女子,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妻子,他不會放棄,一定會設法打動她、得到她。」
怎麼辦?
他問:「好點了嗎?」
司馬衷被河間王、官員遺棄在長安,六月初一,他終於回到闊別許久的洛陽,坐在熟悉的太極殿龍座上,俯瞰那些熟悉的文武官員,君臣相顧,哀感流涕。
雖然很擔心他再次獸|性大發,可是他信守承諾,沒有再逼迫我。
「臣妾餓了,陛下也餓了吧,先進膳吧。」
「吃飽了。」他接過碧淺遞過去的綢巾,胡亂地擦嘴。
五臟六腑似有火燒,那麼痛……
這夜,碧淺和表哥陪著我來到華林園。
「為什麼?」我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冷靜。
我驚震道:「你想怎麼樣?」
「一有王爺的下落,我一定立即告訴你。」孫皓信誓旦旦。
一日,我到華林園散心,碧淺陪著我。
「可是,我想彌補的那人,不知所蹤,也不知道生死,公子,我應該親自去找他嗎?」
回金墉城當夜,我就派人讓孫皓來一趟,因為,我想讓他傳話給司馬穎,我想見司馬穎。
他說的對,離開洛陽去找司馬穎,始終太過草率。
他淡淡一禮,唱著那曲《越人歌》,緩步離去,猶如一個仙風道骨的道士。
他目齜欲裂,黝黑的臉膛像是潑了血水,風起雲湧;他用力一扯,衣袍撕裂,我身上沒有了遮蔽的衣物。寒意襲來,可我感覺不到冷,只覺得害怕,從心中擴散的懼意,流竄在四肢百骸。
可是,近來很擔心司馬穎,想著他究竟是生是死,在哪裡落腳,心事沉重,煩郁無法排解。
我輕咬著唇,思忖著他為什麼突然來洛陽,為什麼突然有這個決定,他是否發現了什麼。
「想不到陳永是痴情種。」我輕笑,有點僵硬。
可是,正要開門,屋門就被推開,劉曜矗立在門外,像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
忽然,不遠處傳來男子的唱聲,今夕何夕兮……
「為什麼不幫我?」頃刻間,他變成一個任性的孩子,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就大吵大鬧,「太極殿那龍座,我只有一步之遙,為什麼你不幫我?你到底愛不愛我?」
「現在我擔心的是他還會來煩我,你說我應該怎麼辦?」我做出一副苦惱、不勝煩擾的樣子。
每日,表哥將得來的消息告訴我。
他半信半疑地問:「他利用你?利用你什麼?」
今夕何夕兮……
「姑娘怎麼也來這裏了?」青衣徐徐笑問。
因為,東海王麾下大將攻克河橋,暢通無阻地進逼洛陽,大軍壓境,司馬穎沒有勝算,只能先行離去,放棄洛陽,直奔長安。
久違的男子歌喉,熟悉,渾厚,哀傷,蒼涼……心頭猛震,我循著歌聲傳來的方向,奔至瑤華宮,碧淺和孫皓也一路跟著我。
「我落在你的手裡,反抗不了,也逃不了,被你囚著,任憑你為所欲為,你捏死我就像捏死一隻螻蟻,我還能怎麼樣?」我漠然以對,「不如你現在就一掌打死我,一了百了。」
回到宮城的那一日,晚膳時分,宮人奉上粗食,我正要吃,司馬衷就來了。
他關上門,拉著我回屋,我坐在簡陋的床上,心中惴惴,「你怎麼來了?」
「當真只是如此?」他仍然心存疑慮。
不知怎麼回事,額頭磕在床頭木板上,劇烈的痛陡然襲來,我好像聞到了血腥味,頭很暈,黑暗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我……
司馬穎看著我,臉上的慌色漸漸消散,冷靜下來。
我夾菜遞給他,他一喜,笑著接過,又笑嘻嘻的了。
可是,為什麼心那麼疼?
先前是謊話連篇哄騙我,現在是利用我,這教我情何以堪?
我應該幫他嗎?應該為他多年的籌謀與艱辛獻出一份力嗎?應該終結這場持續多年的天闕內亂嗎?只要我出面,也許司馬穎就能順利登基,就能力挽狂瀾,結束內亂,整頓朝綱,讓動蕩的山河不再動蕩,讓流離失所的萬民回歸家園。
他走過來,從身後抱著我,悲傷含情的嗓音令人動容,「就算我利用你,對你多有欺瞞,可是,我對你的愛,日月可鑒。你嫁給皇兄,朝不保夕,廢立數次,就連小小的洛陽令、一介武夫都可以下廢后令,幾度瀕臨生死,你可知道我多麼擔心、心疼?我愛你,皇兄無法給你的安穩、榮華,我想給你,而只有我取代皇兄登位九五,才是最圓滿的,這樣我才能更好地保護你,我們才有可能廝守終生。」
再過一日,表哥匆匆趕來,說司馬穎來不及趕來金墉城與我告別,已經匆匆離開洛陽。
也許是因為剛剛確認了他與何喬的密謀,太過驚痛,才會覺得自己被他利用了吧。
假如我不知道這是你的密謀,我真的會幫你,可我知道了,我無法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按你的意思祝你一臂之力。我想知道,先前你所說的那些話,隱居避世,過一種寧靜、開心的日子,和*圖*書是真心的,還是哄我的?是為了贏得我的歡心與信任,讓我對你死心塌地,才說的花言巧語?
「那是怎樣?」他的神情變得很邪惡,心中彷彿藏著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猛獸,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司馬穎為什麼救你?為什麼三番四次來金墉城看你?為什麼多次留宿?為什麼……」
我點點頭,慢慢地不咳了,一笑,「我沒什麼事,你別擔心。前貴人想害我,不過已經沒事了。」
軍務要緊,他分身乏術,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我只能等,耐心地等。
五內隱隱作痛,我只能在冰冷而破敗的金墉城枯守著,暗無日月,天地俱黑。
他吃著,我也吃著,只怕都餓了,不再言語。
我知道,她擔心司馬穎在司馬衷面前說她在洛陽的所作所為,擔心被司馬衷遺棄,就趕緊回到他身邊服侍,哄他開心。只要把他哄住了,她就不會死,也不會被遺棄,說不定還能恢復貴人的名分、地位。
「你一再利用我,多次放棄我,多日前,你對我說了那麼多甜言蜜語,現在卻要我幫你奪位,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我怒道,淚水奪眶而出。
我沒有回答,沒有表態,我不能激怒他,必須想個法子讓他改變主意。
司馬穎握著我雙臂,掩不住激動的神情,「容兒,你會幫我的,是不是?」
「容兒……」他雙臂用力,想將我擁進懷中。
他再三地追問我是否願意幫他,我凄然一笑,「今日身子不適,我要想想,明日再議吧,我先去歇著了。」

給他夾菜,司馬衷歡天喜地地吃著,不顧形象,好像一整年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膳食了。
這句話好像大有深意,我覺得,他的笑和以前不一樣,別有一種冷酷的意味。
「容兒,怎麼了?」他略有著急,發現了我的異樣,「你的手怎麼這麼冷?到底怎麼了?」
我仍然不說話,微抬下頜,不看他一眼,整出一副冷傲的模樣。
我驚惶地叫了兩聲,她沒有回應,我覺得奇怪,正想往下走,卻有人登上來,腳步聲略重。
「昨日就到洛陽了。」他的聲音很冷,有點怪怪的。
而司馬穎呢?
「你知道我為什麼匆匆趕到洛陽嗎?」
不,我已經復立為皇后,一言一行太過惹眼,還是再等等表哥那邊的消息。
唱畢,青衣轉過身,望著我,卻好像沒有看見我,好像我只是一縷無形的風。
可是,他為什麼在華林園?他不是金墉城的活死人嗎?難道他從金墉城出來了?
劉曜的語聲里含著款款情意,「你額頭上的傷口不太深,我給你敷過傷葯,包紮過了,應該沒事了。時辰不早了,早點歇著吧。」
我微微屈身,「謝謝公子。」
過了半晌,他重重嘆氣,嗓音里微含歉意,「剛才是我衝動,我向你賠不是,以後再也不會了。」
看來,他沒有告訴我實情的打算。雖然我有很多疑問,諸如他離開金墉城後去了哪裡,在哪裡棲身,為什麼在華林園,等等。華林園不是閑雜人等可以出入的,但我知道他有著看透世情的大智慧,不同於凡夫俗子,不問也罷。
我搖頭。
我笑了笑,他竟然為我剪除了宮中唯一的敵人,可是,他怎麼會有這麼絕妙的處置法子?
「和容姐姐分開這麼久,朕想死容姐姐了。」他終於吃飽了,擱下碗箸,打著飽嗝。
我拚命地扭動,卻無濟於事,無法撼動他分毫;他啃咬著我的乳蕾,那股尖銳的痛意擊中了我,我弓起身子,懼意漲滿了心間。
其實,我可以讓司馬衷不再冊立碧涵,可是我不想這麼做,因為,他是否冊立她,要看他對她的喜歡,到底有多深。
劉曜付之一笑,「不好說,我無法保證。」
「你別跟我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們什麼都沒做。」
可是,天下萬民只會怨怪他,怨怪他的呆傻誤了天下。
溫柔與霸道兼而有之,深情與粗野仿若雙生,我一動不動,任憑他汲取。
在深宮內苑等待、期盼、煎熬的日子,一日猶如一年,漫長得好像沒有盡頭,焦慮得似有文火焚心。可是,我什麼事也做不了,只能等候孫皓帶來好消息。
「你來了。」青衣的聲音無波無瀾,沒有再見到我的喜悅。
我不語,相信他會明白,要讓我再次相信他,除非他不強迫我。
我走向床榻,但聽他悲聲道:「容兒,諸多兄弟中,我自認為才智謀略遠遠超過其他兄弟,可惜父皇把帝位傳給了痴傻無能的皇兄。這麼多年,我苦心孤詣地經營,算計籌謀,就是為了能夠有朝一日繼承大統,讓大晉在我的治理下永享太平、國泰民安。可是,內鬥多年,希望越來越渺茫,現在河間王和東海王的決戰勝負將分,正是我奪位的好時機。有先帝遺詔,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我就能順利地登基。」
「只要你真心待我,不是糊弄我,我就相信你。」劉曜攬過我的肩,側摟著我。
不!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
「匈奴男子都是痴情種。」他雲淡風輕地說道,「為了得到喜歡的女子,匈奴男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我問表哥,他支支吾吾地說道:「正月,成都王奔向長安,聽聞河間王正與東海王求和,就沒有進長安,此後再無蹤跡。」
永興三年(公元306年)二月初六和_圖_書,司馬越遣幾名大將奉迎皇帝大駕。
八月,太傅、東海王司馬越錄尚書事,執掌朝政,成為新一任權勢滔天的權臣。
接下來兩三個月,司馬越大軍突破了司馬顒所設的幾道兵馬防線,步步緊逼,逼近長安。
他如何潛入我的寢殿,如何帶我出宮,我一無所知,他可真是神出鬼沒。
「那陛下回去沐浴更衣,今晚好好睡一覺,明日臣妾再陪陛下玩。」
劉曜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雷霆震怒,怒火直噴我的臉,幾乎將我焚燒殆盡。

他的眸中跳躍著詭異的火光,很熟悉,與劉聰一模一樣,那是一種足以摧毀神智、撕裂所有、令人崩潰的火。他盯著我,眸色如染,越來越暗沉,沉得仿如深潭潭底的暗無天日。
半個月後,司馬衷大赦天下,改元光熙。
難道他和劉聰一樣暴戾?
「公子。」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很親切,親切得就像兄長,像孫皓那樣,也許是因為他會唱《越人歌》,也許是因為他的清醒與智慧給我的指示。
想不到他發怒的時候這般可怕,一如猛虎出籠,張開嘴就能把人一口吞掉。
倘若我太過抗拒,會惹他懷疑,我只能隨他的意。
醒來后,震驚地發現,我不在寢殿,而是在一戶農家。
直至黃昏,他才送我回去。
是我害了他,一切都是因為我。如此,我更應該幫他奪位,讓他以先帝遺詔登上帝位。只要有先帝遺詔,他就有可能贏得民心、贏得文武官員的擁護,就有可能以他的睿智、謀略威懾宗室諸王和朝廷,重新創立天子、朝廷的威嚴與神聖。
屋中寂靜,柴火嗶啵做響,嗚嗚的風聲充塞于天地間,猶如鬼哭狼嚎,怪嚇人的。
我緩緩道:「我是嫂嫂,成都王是小叔子,僅此而已。假若非要說我和他有什麼,那就是他想利用我這個廢后,為他爭取一點裨益。先前我覺得他頗有才幹,手握強兵,忠君愛國,能夠輔佐陛下佑護大晉江山,再者他姿容俊美、風度翩翩,我對他略有好感。可是這次他據守洛陽,多次向我表明心跡,竟然是利用我。」
「陳永說你發生了一點事,我就趕來瞧瞧。」劉曜拿了一個烙餅遞給我,「還熱著,吃吧。」
「我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我?」
忍回眼中的熱淚,才發現碧淺不在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在了。
青衣沒有死!青衣還活著!
我發狠道:「你可以強迫我,但我告訴你,就算你得到我,我死也不嫁你!我死了也會恨你!」
「陛下不先進膳,臣妾就永遠不說了。」我含笑威脅道。
「河間王、東海王和文武百官不會覺得我與你合謀嗎?」
「皇后不必太擔心,王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避過這一劫。」碧淺總是寬慰我不要胡思亂想。
如我所願,過了幾日,司馬衷仍然沒有冊立碧涵為貴人,也不再寵幸她,給了她一份不閑也不重的差事,有內侍看著她。
陡然間,劉曜攫住我的唇,蹂躪地吻,瘋狂地咬……我極力閃避,卻始終躲不開他的追逐。
我慌了神,「那東海王不會放過他們吧。」
司馬穎更急了,「容兒,你不信我?遺詔一事,的確是何喬告訴我的……」
看著他受傷、無辜的表情,我心中抽痛,可是,他看得到我心中的傷嗎?
不!司馬穎不能死!我怎麼能讓他死?他絕不能死!
「王爺當真有過與我隱居避世的念頭?不是哄我開心才說那番話?」我終究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團。
我轉身向床榻走去,卻被司馬穎拽住,「容兒,你真的不願意幫我?」
雖然他呆傻、失智,但也並非完全傻掉了,他也知道被人挾持、軟禁的痛苦與無奈,也知道這天下已經大亂,自己的手足、親人正在骨肉相殘,也知道這大晉江山變成生靈塗炭、流血千里,是他的錯。因此,他怎麼可能過得舒心、自在?
我知道,陳永會將我發生的事一一向他稟報,可是,我沒料到陳永會瞧出我與成都王有私情,瞧出端倪。
他拍拍我的手背,「別擔心,眼下河間王和東海王這次決戰勝負已分,大局已定。東海王不會讓成都王一直據守洛陽,也不會讓這場決戰再拖下去。」
心跳加劇,我喘著粗氣,一眨不眨地瞪他。
憂心的是,司馬穎究竟在哪裡,是否安然無恙?
今年,我二十五歲,司馬衷四十八歲,接近半百,我嫁給他,已經六個年頭了。
如果不是身處絕境,司馬穎不會再次利用我,不會想著以先帝遺詔的法子即位,他這麼做,雖然是為了自己,圓自己的皇帝夢,可也是為大晉著想。
這些年,洛陽被士兵劫掠過,激戰過,被大火焚燒過,被濃煙熏過,被屍首堆積過,早已破落不堪,滿目瘡痍。華林園也被那些燒殺搶掠的士兵糟蹋過,樹木零落,花圃變成一片貧瘠之地,亭台樓閣破敗得令人痛惜,斷井頹垣,到處是火燒煙熏的痕迹。
沒想到的是,他的唇很快下滑,攫住我的唇。

「若想彌補,就去彌補,無須猶豫。」
我道:「倘若陛下有心冊立她,我又能怎麼樣?」
物不是,人已非,司馬穎,你在哪裡?
「你這種粗暴的人,我很難再相信你;再者,你一次又一次地食言,不守信諾,我如何相信你?」我心灰意冷地說hetubook.com.com道。
他站在瑤華宮前,孑然一身,形銷骨立,衣袂飄飄,熏黑的斷牆讓他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好像他已經不是俗世中人。那襲素樸的青衣那麼熟悉,那張青銅面具鎖住了他的面容,他站在天地之間,斷井頹垣之中,仰望天宇,唱著一首蒼涼的《越人歌》。
「我問過碧淺,她……已有意中人。」
劉曜嗤之以鼻,「晉廷宗室已經死了那麼多王爺,被毒死,被火燒死,手足、親人慘死沒多久,這二王的下場可以預見。」
「你——」司馬穎驚了,面色劇變,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只是越來越覺得,他可憐可悲可嘆,我起了惻隱之心,憐憫他。
他離開后,我難抑心中悲痛,哭倒在床……昏昏地睡過去。
「我在金墉城找過公子,為什麼公子不在金墉城?」
殿中只有碧淺在,我吩咐道:「碧淺,服侍陛下坐下進膳。」
他慌亂地解釋:「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會騙你?」
他的狠辣與粗暴,比劉聰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會像劉聰一樣殘暴嗎?他會不會喪失了冷靜與自持、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我怎麼會和小叔子有私情?雖然成都王比陛下俊美年輕,但他只是利用我,我怎麼會……劉曜,你要我怎麼說你才肯相信?」我不耐煩地嘆氣。
只要我出面,向大晉臣民說我發現了先帝的遺詔,說先帝屬意成都王司馬穎即皇帝位,也許很多人會相信。
「雖然你是廢后,但你出身高門、家世清貴,你所說的有很大的說服力。再者,你是皇兄的妻子,沒道理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你向臣民出示先帝遺詔,說明你忠於先帝的遺願與旨意。」
屋中沒有人,只有一盞燈燭,我靜下來想了想,不是劉曜就是劉聰,我必須趁他不在趕緊走。
他瞪著我,嗓音里似乎壓抑著怒火,「就算你不願意,我也要帶你走。」
「想去就去,無須猶豫,率性而為,有何不好?」青衣溫和道,眉宇間似有悵然,「不過,我想提醒姑娘,倘若你去了,找到那人,自然是好,可是萬一找不到呢?再者,找不到那人倒也沒什麼,假若你身處險境,那就無法做出彌補了。」
醒來時,我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碧淺道:「陛下若想為皇后出氣,就賜死前貴人,前貴人……」
半個時辰后,碧淺為我卸下釵鈿,問道:「剛才,皇後為什麼不讓奴婢說?」
他點點頭,語氣十分篤定,「河間王和成都王必敗無疑。」
隨駕的宮人將三碟菜肴放在案上,接著紛紛退下,只剩下我與他二人。
那人身著一襲黑衣,一步步走上來,抬臉盯著我,目光如豹,狠悍冷冽,鎖住了獵物。
心那麼痛,我放不下自己的驚痛與煩亂去助他一臂之力,因為我的任性,讓他失去了這次千載難逢的奪位良機。
緊接著,他派人來金墉城接我回宮,復立我為皇后。
這樣的靜默,氣氛越來越壓抑,劉曜忽然起身,拽著我來到簡陋的木板床上,我駭然一跳,立即推拒著,他輕而易舉地推倒我,壓下來,制住我雙手。
四目相對,我目光冰寒,他眸色沉鷙。
我瞪向她,她不情不願地收口,沒再說下去。
如今看來,司馬穎真的是這樣的人,真的會為了皇帝夢放棄我。而今日,他為了坐上太極殿那至高無上的龍座,擺明了利用我這個廢后、庶人。
我知道,這是司馬越的主意。司馬穎曾經是手握重兵的皇太弟,在鄴城頗有聲望,如果他潛逃在外,始終是司馬越執政的心腹大患。因此,司馬越不會放過他。
臨別前,劉曜抬起我的臉,在我眉心輕輕地吻。
不是不信你,而是我已經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是你和何喬的密謀,是你權欲熏心。就算你再如何信誓旦旦,再如何情真意切,我也不會被你蒙蔽雙眼。
此時此刻,我確定,他故意這麼說的。他說陳永與碧淺之間的事,其實是在說他與我之間的事,他要讓我知道,假若我有意中人,他得不到我,大有可能做出傷害我的事。
「以後再也不會了……我不會再動粗了……」劉曜真的急了,「容兒,相信我。」
忽然之間,我惶惶不安起來,「你的意思是,東海王大軍很快就會攻到洛陽?」
我應該幫他,不應該總是覺得他利用我,更不應該被那虛妄的痛楚蒙蔽了雙眼;既然愛他,就應該付出所有,不遺餘力地幫他,助他一臂之力。
天地之大,他身在何處,我從哪裡找起?就算孫皓陪著我去找,可是前路茫茫,去哪裡找?還不如等孫皓有了他的蹤跡,再去找他也不遲。
之前為什麼想不通呢?
他略有慌張,「我不是故意的,容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屋外夜色如染,寒風呼嘯,劉曜點了柴火,屋中才暖和一些。
我拚死不從,就在這樣的拉扯中,劉曜手上加大力道,我被他拽得跌回去,摔在地上。
他扯開自己的衣袍,身子稍稍抬起,我趁機抬起膝蓋,往他的要害處頂去。
我激烈地掙扎,以各種法子掀翻他、推開他,因為,我不想再重蹈覆撤,不想再委身任何可惡的男人,我羊獻容只屬於自己!
正中他的下身,劉曜悶哼一聲,捂著下面,我趁此良機、迅速地爬起身,往和_圖_書外面奔去。
「這個不好說。」他尋思道,「如果東海王掌政后大失人心,必定有人不滿。」
劉曜瘋了似地咬我、吻我,就像一隻餓了三日三夜的猛虎,咬得我全身疼痛,在我身上留下一個個可怖的血口;我只覺得全身都散架了,雙腿酸軟,雙臂疼痛,他龐然大物似的身子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做錯了很多事,我想彌補,可是,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我希望他能為我解惑,或是給我一點啟發。
這番話,多麼動聽,多麼感人,假若是以前,我會感動得無以復加,會欣喜若狂。可是,此情此景,我無法投入太多的感動,疑心和芥蒂讓我無法再完全相信他。
前幾日我的拒絕,終究讓他失去了登位九五的良機,我再次害了他。
他不肯鬆手,死死地抓著我的手腕,「容姐姐,容姐姐跟朕說說,你一人留在洛陽,有沒有人欺負你?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朕,朕治他死罪。」
那年,我刁難他,拒絕跟他回鄴城,他被我傷了心,傷得很重,就做出那些僭禮無德、無視國君之事,大失人心,才會招惹其他王爺的合兵討伐,才會從人生的最巔峰跌落,走向另一個轉折,才會一步步喪失了他曾經握在手中的一切。
走進瑤華宮,昔日的一幕幕從眼前晃過;走上二樓,屋中空曠,只有一張木案,孤零零的。
「碧涵姐姐?」司馬衷狐疑地皺眉,好像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怎麼欺負容姐姐了?容姐姐快告訴朕,她怎麼欺負你的?」

從相識的那一刻開始,他沒有問過我的身份,好像對我的身份並不好奇。他只是唱歌給我聽,我有什麼疑難雜症,他會開導我,給我指出一條明路。他就是這麼一個氣若幽蘭、心如止水、言行清淡的高人。
可是,劉曜說,黃昏時分再送我回金墉城,要我陪他一日。
他轉過臉,嗓音沉沉,「明日我就帶你走。」
可是,我看不透。
「不嘛,容姐姐先告訴朕……」他搖晃著我的手臂,半是懇求半是耍賴。
「好耶,容姐姐,就這麼說定了哦。」司馬衷拍手叫好,接著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就這樣,他抱著我,我一動不動,許久許久……
「你沒有和家人一起過年嗎?」
青衣凝視我的雙眸純澈、漆黑,「偶爾來,如若姑娘想見我,可在瑤華宮前這株樹上綁一方粉紅絲絹,我就會在此等候姑娘。」
額頭的傷處的確還疼著,只是可以忍受罷了;我拂開他的手,別開臉,冰冷道:「假如這傷口再深一些,或是傷在要害處,我就死在你手裡了,你開心了?」
又過了須臾,劉曜沉聲道:「好,三年之期,我會等;但我希望你不要騙我,你與司馬穎之間的私情,我會查清楚。假若你還和他糾纏不清,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
近幾年的折騰,他御駕親征,來往于洛陽與長安之間,風餐露宿,吃了不少苦頭;被親人挾持,幾度命在旦夕,身臨險境,擔驚受怕;他比之前更瘦了,可以說瘦得皮包骨頭,可見他在長安過得並不好。
「不要碰我!」我憤怒地推開他,「遺詔一事究竟是真是假,我還有分辨之力。」
對,我應該幫他!我必須儘快回去,對司馬穎說,我願意幫他!
我朝他走去,碧淺和孫皓留在當地,沒有跟來。
我靜靜地看他,想看清楚眼前這個男子的真面目,想看清楚他的心究竟是怎樣的。
她憂心忡忡地說道:「萬一陛下再次冊立碧涵為貴人呢?」
孫皓一直為我打探他的消息,可是,他總說沒有他的蹤跡。
本以為就此告別,卻聽他以冷沉的聲音警告道:「容兒,最好不要騙我,如若我發現你與司馬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私情,我不會放過他!過陣子我再來看你,你一人在洛陽千萬小心。還有,三年之期,我會遵守,我希望你也會守諾,如若不是,我會做出什麼事,我自己也不知道!」
「河間王會這麼想,但只要大晉臣民相信這份遺詔是真的,我就贏得了民心;廢掉皇兄,我即位為帝,就是民心所向,是不是?」司馬穎說的頭頭是道,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想通了之後,我問:「公子時常來這裏嗎?」
我躺下來,他也跟著躺下來,摟著我。
只是,宗室諸王當中,已經死了很多人,剩下的已經不多了。
手中握著他送給我的玉刀,由於握得太久,這玉刀很燙很燙。
他的話一字字從齒縫間擠出來,「如果你們沒有私情,為什麼他三番四次留宿在你的寢殿?」
他坐在火堆前,火光映亮了他的臉孔,那冷峻無溫的神色分外瘮人,「容兒,我決定了,三年之期太過無稽,我不想等。」
這個瞬間,心隱隱作痛,「我是廢后,是庶人,他們會相信我所說的嗎?」
是啊,他這麼說是可行的,百姓飽受兵禍之苦,做夢都想著戰火連綿的日子立即結束、天下太平的那一日快快到來,成都王秉承先帝遺詔,即皇帝位,名正言順,不該有人非議、討伐。
我淡然道:「翾兒還在我手裡,怕什麼?」
臉頰好像有火在燒,也許是因為咳,也許是因為烈酒。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尖銳的問題,心頭轉過數念,卻沒有一個說服力強的借口。
「我也不知道他想怎麼利用我,但我發覺和-圖-書了,今日他說要復立我為皇后,向東海王投誠。我訓斥他幾句,就吵了起來,後來他氣色不太好,或許是因為被我罵了,覺得顏面無存,就走了。」我揀一些無關緊要的瞎編亂造。
河間王敗逃后,東海王大將率領鮮卑騎兵進入長安,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殺了二萬人,日光四散,赤紅如血,哀嚎遍野。
他沒有看我,清寒的目光落在火光上,卻好像落在我身上,讓人覺得那麼刺。
先帝不該立他為太子,不該傳位給一個連自己都無法保護的傻子。
洛陽落在東海王司馬越的手中,全城戒嚴,風聲鶴唳。
心魂一震,我獃獃的,不知如何回答。
這一夜,我們只是相擁而眠。
細想起來,司馬穎喪失了兵馬、落魄至此,其實還是因為我。
司馬穎,你究竟在哪裡?
和他在一起,我覺得身心很放鬆,沒有任何負擔,也能得到不少啟發。
「陛下吃飽了嗎?」我笑問。
他開心地笑起來,拉著我的手臂,「容姐姐,再次見到你,朕太高興了。」
「我是金墉城的活死人,陛下大赦天下,我就離開了金墉城。」
當年的繁華錦繡、風流韶華不復存在。
司馬穎得不到我的支持,沒有再強逼我,悵然離去。
「八年前你已傷害我一次,八年後你還想摧毀我嗎?」我幽冷道。


劉聰曾經說過,司馬穎有幾次機會帶我離開洛陽,可是,他放棄了,為了權勢、為了帝位,放棄了一次次良機。
「你聽我說……」
是啊,這是一個死局,周而復始;假若司馬衷一直在位,勢必有宗室變成權臣,挾天子以令諸侯,如此一來,這權臣就變成諸王討伐的對象。
我預感不祥,問:「陳永不會做出傷害碧淺的事吧。」
他的唇是刀鋒,割下一片片的血肉;他的舌是冰錐,扎出一個個血窟窿;唇很痛,我似乎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頭暈目眩。我抵擋不住他高歌猛進的攻勢,步步後退,片片淪陷。
他是無辜的嗎?
「劉曜,如果你再次強迫我,這輩子,我不會原諒你!」我森寒道,「我羊獻容說到做到!」
「陳永還說,你與成都王似有私情,我不相信,特意趕來洛陽瞧個究竟。昨夜我抵達洛陽,今日我喬裝成侍衛,守在你的寢殿前。」他一字字地說道,語聲充滿了力度,「我親眼目睹,司馬穎進入你的寢殿,很久以後才出來。」

寒風襲身,可我並不覺得冷,因為他不是擁著我,就是握著我的手,與我如膠似漆,儼然恩愛情深的夫妻。每每我想著司馬穎、心神不寧的時候,他就會問我怎麼了,我都以額頭痛這個借口來打消他的懷疑。
「那又如何?」劉曜注目於我,反問道。
可是,他武藝高強,反應神速,手臂那麼長,一個轉身,他就拽住我的手腕,將我往回扯。
「愛?」他竟然這樣質問我,竟然對我說出這樣的話!心頭落滿了雪,我冷了臉、冰著眼,「王爺,這些年,你利用我多一些,還是放棄我多一些?」
河間王司馬顒殺了張方,以張方的人頭向東海王司馬越求和,可是,東海王拒絕了。
「當然不是。」他面色微變,「剛到洛陽,我真的厭倦了一切,想和你離開洛陽,找一出清靜之地,和你廝守一生。後來何喬告訴我遺詔一事,我不想辜負父皇的心意,這才動了心思,想為大晉出一份力。」
可是,我沒有等到司馬穎,卻等到了他棄城而走的消息。
破敗的園子雖然修繕過,但國庫空虛,年年征戰,朝廷與民間的財寶早已被洗劫一空,園子只是簡單地清理打掃過,不可同往日而語。
我悲憤道:「夠了!原來我愛的男子竟然是一個滿口謊言的無恥之徒!」
劉曜道:「陳永飛鴿傳書給我,說你受人迫害,差點兒被殺,成都王突然出現,救了你。」
「陳永說,碧淺不喜歡他。」劉曜忽然提起這件事,好像別有深意,「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好,好吧。」他扭扭捏捏地坐下來,癟著嘴。
這日,他和我在農屋的附近騎馬、遊逛,鄉野一片靜穆,蕭條荒蕪,翠綠的山野已經變成殺戮的戰場,到處都有無人收斂的屍骨。
我慌張地解釋道:「你聽我說,我和成都王沒有私情。」
「姑娘心事重重,是否有什麼煩憂?」青衣總能一眼看透我。
表哥說,碧涵也離開了洛陽,只帶了幾個宮人前往長安。
其實,與其說他的呆傻誤了朝綱、家國、天下,不如說是先帝、他的父皇誤了這天下蒼生。
我啃完烙餅,他遞給我水囊,我舉起來就喝,想不到水囊中裝的不是水,而是烈酒。我被烈酒辣到了,劇烈地咳起來,他拍著我的背,滿目疼惜。
「哦,原來如此。」一想又不對,我又問,「那你怎麼在這裏?」
「沒有為什麼。」劉曜的眼中跳躍著火焰,卻是冰冷的火焰。
我動了動,驚醒了趴在床邊的劉曜。他驚喜地握著我的臂膀,問:「容兒,你醒了,頭還疼嗎?」
「是,我和成都王有點交情,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急急地辯解。
「表哥,我在想,東海王司馬越掌權后,會不會有其他王爺討伐他?」我問。
司馬衷下詔,搜捕司馬穎。
淚水如傾,心痛如絞,這個時刻,我很想轉身背對他,寧願看不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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